餘緋這一覺睡了兩個時辰,許是總能在眠時聞到門外不遠處那朵梧桐花若有若無的香氣,她難得地睡了個好覺,一個夢也沒做。

冬日裏日頭落得早,平時這個時辰已經是日暮西山了,可今日餘緋睡醒睜眼時,卻還是天光大亮。

雲雀掠著光亮飛過,餘緋抱著錦被坐起,眯著眼睛看著窗外,想起如今是緒寒掌日落。

腦中又回想起幻清在留音玉裏說緒寒昨日遭受反噬,這才明白太陽遲遲不落的原因,有些心虛地望了望神海的方向。

“你是打哪兒來的野花,怎麽掛在公主寢殿門口?”

門口少年疑惑的聲音傳來,熟悉的聲音將餘緋的思緒喚回。

偏頭看到屋外的人影,餘緋喚了聲:“天祿,進來。”

天祿應聲而進,朝餘緋行禮。

少年挺拔的身姿修長而孔武有力,小麥色的脖頸上有許多橢圓的白斑,半個指節大小,似是飄落的花瓣。

每五瓣聚攏在一起,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清晰俊逸的下頜線下,脖頸的曲線流暢,五朵白斑梅花在他喉結左右依次排開。

顯眼,卻不會令人覺得突兀,反而有種綺麗之感。

“公主。”少年問安。

“起。”少女頷首,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他,確定他沒受傷後才放心。

可剛收回的眼神碰到他那幾朵小小的白斑梅花又挺住,道:“小鹿,你抬頭。”

天祿聽話地抬起下巴,露出白斑梅花地全貌,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求誇獎的意味。

“第五朵的花瓣齊了?”餘緋為他感到開心,卻並無太多驚訝,就好像這是她對天祿本就有的信心,“不錯,小鹿,修為又精進了。”

極少有人能入餘緋的眼,能得“不錯”二字天祿已很是開心。

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很快又收斂下來,正經問:“公主,此次如此著急喚天祿回來是為何?”

餘緋想起這件事就開心,笑得眉眼彎彎,拿出幻清給她的靈脈地址。

“這段日子有什麽收獲嗎。”

天祿知道她問的是關於找靈脈的事,便道:“前日找到了兩條下品小靈脈,屬下已吩咐人去探查,若無問題便可開采移交天魔鬼族。”

“好。”餘緋朝他遞過紙條,“那邊的事情你暫且放一放,這些日子隨我去此處探查。”

天祿雙手接過紙條,打開看過後,臉上卻有些疑慮。

“公主這......”他抬頭看了看餘緋的臉色,並無不妥,才敢接著往下說,“此處雖是中品靈脈,可與妖族地界相連,公主若是親自前去,恐怕會引起妖族的注意。”

“昔日舊主,今日新敵。妖族若是防我到如此地步,反而不敢對我做什麽。”

餘緋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這麽說,清甜的聲音中帶著安撫。

“中品靈脈難得,為保萬無一失,我必須親自前往探查。”

餘緋都這麽說了,天祿自然無二話,便問:“是,公主何時啟程?”

“即刻啟程。”

三族催得緊,最好一秒也不耽擱。

“是。”天祿領命退下。

餘緋看著少年的衣角消失在玄關,卻在下一瞬又重新出現。

天祿扒拉在門框上,探出腦袋,手裏正拎著一串淡紫色的梧桐花,高高舉著。

正事已論完,此時他也不過是個愛鬧的少年。

他眼裏帶著好奇,試探著問餘緋:“公主,這花看著活不久了,屬下給您處理了?”

被拎著的秋神大人:......

“別動它。”

少女的眼神從溫和到冷漠轉換得連貫得看不出一絲停頓。

天祿反應過來開了不該開的玩笑,臉上的表情也收得很快,一副做錯事地樣子,恭敬地將梧桐花捧到餘緋麵前,一聲也不敢吭。

“這花嬌著呢,莫動。”餘緋接過。

還不如死了。

一天之內被第二次說“嬌”卻無能為力的聞硯心想。

餘緋將梧桐花接過放在臂彎,盯著看了會兒。

兩個時辰過去,梧桐花應當是將她的血全部吸收了,萼片漸漸舒展,顏色也在緩慢恢複,但始終未到梧桐靈花該有的狀態。

不知道餘緋在想什麽的聞硯被她炯炯的眸子看得不自在,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與她大眼瞪小眼。

餘緋知道恢複需要時間,但餘緋前去探查靈脈的凶吉尚未知曉,也不打算帶著這朵嬌花去。

歸期未定,如果中途它出了點什麽事,餘緋知道自己可能不會為了一朵花而放棄靈脈趕回來。

思及此處便有些不舍。

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花,總不好真叫它枯萎在凰棲宮。

餘緋斟酌良久,久到天祿以為她生了大氣,險些都要跪下請罪,餘緋才終於開口。

“明日一早再走吧。”

“......是。”以為會被訓斥的天祿茫然應下。

到了晚間,許是緒寒騰出空來了,終於將與月亮並掛的太陽落下山頭。

餘緋執著書靜坐在檀木桌前,麵前是一隻嶄新的六方花盆與神壤,梧桐花依舊安靜地躺在裏麵。

聞硯就這麽正對著她,看著麵前的姑娘專心致誌地看了一個半時辰的書,臉頭都不曾偏過一下。

少女額前的碎發隨著呼氣微微飄動,捧著書的手規規矩矩地舉著,整個人縈繞著一股溫和恬靜的氣息,可身上烈火似的衣衫又張揚地將這股氣息包裹。

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衝撞,卻奇跡般地讓他覺得並不違和,反而有種就本該是這樣的感覺。

餘緋書看了許久,估摸著梧桐花已將她的涅槃之力吸收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望了望漸晚的天色,抱起花盆走入密室。

她將顏色逐漸變深的梧桐花擺放在麵前,抬手解開纏繞在手腕上的紗布。

帶血的紗布落下,餘緋食指與中指並攏,虛空在腕前新結的傷口處又輕輕一劃,動作沒有一絲猶豫。

殷紅的血液再次滴落在聞硯的萼片上,順著紋理流進花蕊。

縱使梧丹不寒冷,可冬季的涼意還是順著傷口往裏鑽,像是被割裂的刺痛讓餘緋皺了皺眉。

聞硯也再次感受到濃重的涅槃之力湧進他的體內,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地他也被餘緋這不要命似的放血法給驚到。

他雖然想要恢複修為,可待在她身邊便能慢慢地吸收涅槃之力,根本用不上她兩天之內放三次血來救她。

聞硯覺得自己在欺負小孩子。

於是往旁邊挪了挪,示意餘緋快停下。

“誒,別動。”餘緋輕聲道,將手望梧桐花挪動的方向移了移。

“你傍晚應該聽到了,我要去南邊探查靈脈。”餘緋蹲在他麵前耐心地解釋。

“這兩日在我身邊,你也當知道我的處境並不樂觀,債主成堆,債也難還。”

“探查靈脈或許危險叢生,你是神海的精靈,不歸我管,所以我不能帶你一起去冒險。”

血滴得差不多了,餘緋的小掌在傷口上輕輕一覆,血便不再滴下。

聞硯一邊聽著她說,一邊看著她腕上的傷口,她生來便有涅槃之力,這等小傷不出兩日便可痊愈,可如今卻幾次三番再添新傷,皆是為了給他放血。

餘緋拿出新的紗布,一圈一圈地重新纏繞在手腕上,慢條斯理道:

“乖乖,姐姐這回放的血不少,你靜養些日子,應當可以將舊傷養好,至少恢複一半的修為。”

“若是你恢複好了我還沒回來,你便自己化形離開吧。”

“你在四季禁地救我,我也放血治了你,便互不相欠了。”

餘緋起身,抬手在他上方布下一層防護結界。

“若是從前,或許我能繼續養你,可如今......還是四季禁地更適合你。”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她看著麵前漂亮的梧桐花,眼尾難過得微微下垂,像一隻可憐的小貓。

在過去的八千年裏,餘緋從來沒見過任何一朵像它一樣通人性且修煉到快化形的梧桐花,她心裏其實喜歡極了。

可她知道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該去做。

聞硯身上的病灶萬年未愈,一接觸到餘緋的血便控製不住自己吸收。

他聽到餘緋的話也並不高興,相反,獨自熬了一萬年的秋神大人鬱悶極了。

即便餘緋覺得是他救了她,可聞硯自己知道,四季禁地裏的東西其實是衝他來的。

他從未欠過別人這麽大的人情。

這種被細心養護的感覺,聞硯怎麽想怎麽別扭。

於是他緩緩匯聚已經恢複的靈力,慢慢的凝在一朵梧桐花的花蕊處。

在餘緋的注視下,花蕊中慢慢滾出了一顆梧桐果。

梧桐果小小的一顆,兩指寬,圓滾的淺綠色表皮上還裹著一圈細小的絨毛,上麵充裕的靈氣閃閃流動,整顆果子看起來稀奇得不得了。

餘緋輕輕的“呀”了一聲,蹲下身拾起梧桐果,放在手掌中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語氣輕快地問又已經把花背朝著她的梧桐花。

“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嗎?”

聞硯別別扭扭的動了動花萼,算是應和。

餘緋歡喜極了,拿著梧桐果摸了又摸,鼻息間都是果子的清香,看著梧桐花的眼神愈發憐愛。

過了許久,餘緋才將果子收好,抱起梧桐花往回走。

出了門便遇到正在四處找她的天祿。

天祿的鹿鼻子靈得很,一下就聞到了花和餘緋身上都有淡淡的血腥味,嚇得連忙問:“公主,您受傷了!”

“......沒有。”鹿鼻子倒是靈,餘緋想。

“你遲疑了!你就是受傷了!”天祿急得不顧自己還是人形就開始使出梅花鹿跳躍的本能,在餘緋麵前上躥下跳。

“好吧,我受傷了。”餘緋忍著扶額的衝動。

“公主!傷勢如何,這血腥味為何在花身上也......”

“小傷。”餘緋抬手打斷,舉起梧桐花,忽悠道:“它在幫我療傷。”

“啊?”天祿震驚,又幾步追上餘緋,問:“它還能療傷?”

“它可不是一般的花。”餘緋將花盆擺放在白日陽光充裕的地方,繼而道:“它可是靈花,你得好好對它。”

天祿怔愣地看著麵前的梧桐花,想起之前自己對靈花的不敬,臉色鄭重地點了點頭。

餘緋看著他的傻樣噗嗤一聲笑出聲,抬手摸了摸梧桐花,喚了天祿轉身離開。

能為梧桐花做的她都做了,現在她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作者有話說:

注意看,這顆梧桐果叫小美。(不是)

好吧!其實是想請大家記住這顆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