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靜穀邊緣, 餘緋在叢林中極速掠影而過。
少女緊緊抿著的薄唇沒有一絲血色,她一手握著帶著冷血的九節鞭,一手捏著梧桐果。
暗夜籠罩著冰雪的深山, 餘緋踏雪無痕,可身後那龐大巨長的身影將四周的灌木叢層層壓倒, 朝她呼嘯而來。
*
今日日頭遲遲不落。
餘緋和今霜那會兒正走在去靜穀的路上, 兩個小姑娘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還順手斬了幾個小靈獸。
餘緋知道這些日子都是聞硯掌日落,看眼下這幅情景,估計是被什麽托住了, 才未能準時落日。
她心裏有些擔憂, 卻無法言之於口。
“餘緋,才這麽會兒我們就遇上了這麽多靈獸,這些折算成積分也有不少了,咱們再加把勁,爭取早日和他們匯合!”
今霜頗有些興奮, 她沒想到跟著餘緋能這麽順利。
“好。”餘緋笑著點點頭,握著九節鞭斂目率先走在前麵。
可沒走兩步, 餘緋腰際聞硯留給她的梧桐果卻墜在了雪地上,來回滾了一圈,停在她的腳邊。
無風,四周的灌木叢卻沙沙地響著。
在她蹲下拾起的那個瞬間裏, 腦中閃過了幾月前,梧桐果也如此一般提醒過她, 但她當時不知道。
然後她便遭遇了邪引。
餘緋起身後退了一步, 拉起今霜的手就要往回走, 神色凝重卻沒有一絲猶豫。
“走, 不去了。”
今霜不明就裏地轉頭,被她的臉色嚇到,察覺到了什麽,“有什麽不對勁嗎?”
“有危險——”
餘緋還沒說完,身後滔天的巨吼聲響起。
兩個姑娘撤開身快速回頭,而映入她們眼底的,是一條通體黑金色,恐怕八人環抱也不夠的、隻巨見首望不見尾的蛇。
它後端不知還有多長的蛇尾,隱藏在身後的樹木之中。
蛇瞳帶著寒光,直直地對上了餘緋驚恐的眼,曜蛇口角邊滴落著令人聞之欲嘔的腥臭涎液,蛇信也呈黑色,一進一出宛若鞭笞聲在空中炸響。
與其說是蛇,不如說是半蛟。
餘緋與它對望著,全身的血液近乎凝結冷卻。
她手腳冰涼。
她原以為有梧桐果傍身的厄難預示,至少能安全些,沒想到還是算錯了。
此時的恐懼完全不似初見落刑是那般的小打小鬧,因為她在這雙寒目中看到了騰騰的敵意和睥睨的殺意。
今霜也早就祭出了流星錘,卻在看到曜蛇的那一刹那目瞪口呆,她驚呼出聲,“餘、餘緋,這是什麽啊!”
可她張嘴大喊之後,卻發現,叢林之中,竟然沒有一點她的聲音。
靜穀之名,源於此地的曜蛇可吞噬任何人的聲音。
今霜慌了神,想去拉餘緋,卻見麵前的巨蛇人立而起,巨大的蛇首往後仰了仰。
然後擺著蛇身,掃著尾朝餘緋衝去。
一時間,鋪天蓋地的塵埃被巨蛇揚起,渾濁了餘緋的眼。
她卻在這漫天的塵土裏,透過細密嗆鼻的塵埃,看到了躲在巨木之上,笑得陰沉快意的北芸。
隻是一瞬,那高處便再沒有人影。
她感覺到冰涼的手被今霜拉起,可她的四肢百骸在曜蛇麵前就如被灌了鉛,今霜竟然扯不動一步。
那種刻在血液裏的恐懼,在這一刻,在麵對無限放大的蛇首時達到了頂峰,她甚至能在曜蛇千千萬萬的鱗片上看到自己目光裏的怖。
曜蛇就在眼前,撲麵而來的腥味讓今霜愈發著急,她再次用力拉了拉餘緋。
“餘緋!!”
可情急之下她忘記了曜蛇能夠吞音。
依舊無聲。
似乎曜蛇吞噬兩人已經成了定局,生機近乎湮滅。
日頭就是在這時落下的。
天空宛若在頃刻之間完成了鬥轉星移,暗夜籠罩,餘緋被藏在了黑夜中。
曜蛇眼中的天空明滅,行動有一瞬間的停頓。
而感受到了日落月起的餘緋在這一刻眼神驟然聚焦。
日落代表著什麽,她再清楚不過。
聞硯。
她似乎感覺聞硯就在身邊,告訴她,你要平安無事。
她渾身一震,像是被喚回神重新灌注了力量,一把扯過今霜,飛身而起,九節鞭揮出巨大的神力,目光堅定,一鞭落在就要到眼前的曜蛇身上。
十丈之外,餘緋落地,將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的今霜放在一邊,抬手揮出強悍的音障,隔絕了曜蛇的吞音,語速飛快。
“它的目標是我,緒寒應該會馬上趕過來,你立刻去找天祿來,不要貿然靠近,我會把它引到靜穀以東,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它。”
少女說完便轉身準備孤身離去。
“餘緋!你一個人怎麽行!”
音障被曜蛇衝破,餘緋神色一僵,回頭推出神力,將今霜送出曜蛇橫掃範圍,朝她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她說:“快走!”
然後在曜蛇趕來之前隱入黑暗的叢林,不見蹤影。
今霜顫抖著扶著身邊的樹木,咬著下唇狠狠轉身,朝著天祿幾人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
紫明蝶巢穴。
千萬隻絳紫色的蝴蝶圍繞著緒寒形成一張巨大的網,越收越緊,像是要做繭般將他禁錮。
緒寒雖有些吃力,但再要些時間就能脫身取到紫明草。
聞硯依舊掛在他的劍上,避免暴露,他這一路上都沒有動手。
可他卻有些心憂——從最後一個陣法出來後他收到了祝康的傳訊,雖然餘緋現在暫時沒有危險,但幻清距離她極近。
他不放心,最後遇上紫明蝶時想現身速戰速決,卻被緒寒攔下一直到現在。
而就在這時,聞硯又收到了祝康的傳訊。
飛速閃爍著紅光的留音玉預示著消息的緊急。
聞硯的留音玉此時掛在緒寒身上,他在看到紅光亮起的一刹那,再也顧不上緒寒的阻攔。
一道流螢顯現,聚集在被紫明蝶包裹著的空間之中。
緒寒也在那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也看到了腰間的紅光,他知道,不該再攔了。
哪怕會暴露身份甚至引起後續的諸多麻煩,也不能再攔了。
三息過後,千萬隻紫明蝶猛地向四周炸開,紫色的焰火自上而下燃燒,將紫明蝶的屍體盡數燃盡。
煙灰覆蓋在皚皚的白雪之上,灼熱的餘溫漸漸消退。
紫明蝶消失,原本那被遮擋的空間裏,聞硯冷峻地站在那裏。
他一言不發,卻能讓人感覺到渾身的震怒。
幻鏡之外,所有長老和祝康屏息看著突然出現的聞硯。
男人走進紫明蝶的巢穴,不過幾息,手中便握著那紫明草。
紫衣飄**,他擰著眉將紫明草交給緒寒,眼神掠視前方,在殘有熱度之中,他周身卻散發著徹骨的寒意。
那冷冷地一眼,似有察覺地看到幻鏡之外的言庭,像是要把他淩遲般淩厲。
他疾步踏過煙塵往外走去,問緒寒:“在哪裏。”
緒寒已經看完了祝康傳來的消息,收起留音玉,臉色肅然地跟上聞硯。
“靜穀。”
聞硯沒回頭,隻望著天邊的太陽,眯了眯眼,伸手虛空招下,金光落下,暗夜降臨。
眨眼間,兩人已經消失在幻鏡所見的範圍之中。
緩過來的諸位長老皆是驚魂不定,其中一人即刻便有些氣氛,他站起身,看著祝康。
“秋神私自進入誓山幹預比賽,有損公正,神海該如何解釋!”
底下之人紛紛附和。
“是啊,雖然秋神大人身份尊貴,卻也不能如此罔顧規則!”
“這叫其他參賽隊伍如何信服比賽結果!”
剛才的畫麵他們都看到了,不難猜出是祝康在和聞硯通風報信。
言庭依舊坐在座位上,看著餘緋那處的驚險,無視這群口舌相向的蠢貨。
祝康看到聞硯現身了便暫時放下心來,冷笑著看著這群激憤的老東西,剛想開口,夢冥的聲音傳來。
“都放什麽屁呢?”女子白裙奪目,在目睹了全程後走上石階,“除了緒寒,你們哪隻眼睛看到聞硯幫其他人奪取什麽東西了?”
“諸位如此不平,是不想讓他們二人去救餘緋嗎?”祝康反問。
一時間鴉雀無聲。
夢冥冷哼一聲,“所有人都看到了北芸故意引曜蛇至餘緋處,我當是怎麽回事呢,原來是諸位和幻族沆瀣一氣了要至我們家餘緋於死地啊!”
言庭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看這二人禍水東引。
“神君慎言!”
“我等隻是為了比賽的公平商討,並無侵害凰族少主之意!”
“那就都閉嘴。”
祝康即便是再生氣也不會對外人這種態度。
可今日卻顧不得這麽多,北芸驚動曜蛇時他心中已經極度不悅,他見不得這樣髒的手段,現在又被這群唯利是圖的人惹的惱怒。
目光鎖定唯一還算得上冷靜的言庭,直言道:“諸位有功夫在這裏糾結聞硯為何會在誓山,不如問問言長老,貴族主領的未婚妻,為何如此狠毒,要對一族少主下這樣的毒手。”
“是有人指使,還是有更深的所圖,希望幻族在餘緋平安無事之後能給出合理的解釋。”
祝康並不友善,甚至好像即刻就要將幻族的所作所為公之於明麵,言庭心中警鍾大響,抬眼間深眸與祝康交錯,劍拔弩張之意瞬間彌漫全場。
夢冥一一掃過這群人,最後也落在言庭身上,“你最好祈禱餘緋沒事。”
幾人之間凝滯了幾瞬,被言庭忽然的輕笑打斷。
“當然。”
言庭挪回眼,繼續盯著畫麵中的少女,看不出什麽情緒。
當然。
他絕不會讓餘緋出事。
作者有話說:
餘緋:嗎的,我真的怕蛇啊,北芸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