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緋警惕的望著周圍, 可一時間,除了雪融的聲音,其他寂靜一片。

但她方才明明感受到了殺意。

如果真如夢中所現, 是緒寒要殺她,那麽將她傳送出禁地的人也隻能是他, 所以緒寒一定就在不遠處。

少女捏著裙擺, 緩慢而小心的轉移著視線, 銳利的目光像是要看穿群山後所隱匿的人。

發絲輕輕顫動,危機如陰冷的毒蛇慢慢逼近,遠處掠風而來的緒寒, 目光陰鷙。

餘緋凝重地望著緒寒, 見他剛毅的臉龐上沒有屬於神君的半分光風霽月,長劍朝她狠狠一落,斬開風塵,卷起冰冷劍氣,直襲餘緋而去。

餘緋早有準備, 側身避過,可甫一站穩, 便聽見緒寒冰冷的聲音道:

“餘緋,你私闖四季禁地,擄走神海神祇,該當何罪!”

又是與夢中一摸一樣。

此刻餘緋目光微凜, 雖不知為何她的夢會預知這一切,但她此刻已經篤定, 那一定都是真的。

聞硯進入四季禁地, 秋神的神澤再一次被四季禁地阻隔, 天上又下稀稀落落下起了雪。

餘緋鼻尖落了朵雪花, 又很快被她的體溫融成小水珠。

緒寒已至跟前,餘緋在夢中經曆過一回,判斷出此事是因她收留了聞硯而起。

若先前聞硯說他在神海的朋友都待他不錯,那麽緒寒定是以為她會對聞硯不利,才動了大怒。

思慮再三,是她強闖四季禁地在先,麵對如此生氣的緒寒,她無法辯駁,凰族處境依然艱難,也更不好再與四季之主動手相向。

“大人息怒,餘緋此番入神海,便是將秋神大人安然送回。”

與夢中不同,餘緋決定先開口解釋,還特意強調了“安然”二字,希望緒寒能懂她話裏的意思。

然而緒寒在聽到這兩個字後,反而更加憤怒,一字未說,便暴起,手裏的聖劍翻花,一刀又一劍,朝餘緋而去。

餘緋心下一冷,來不及思考這其中到底是有什麽誤會,一邊腦中回想著夢中的場景,一邊預判著緒寒的招數。

招數淩厲,殺意盡顯,餘緋不敢分心,好在招數雖險,但都被她盡數躲了過去。

趁著喘息的機會,餘緋不再一味地躲讓,她翩然落地,朝著像是失控了的緒寒朗聲問到:

“緒寒大人,秋神一事,我問心無愧,若是您還是不信任我,我大可與您去神壇前一審,何故要破了神律大開殺戒?”

“嗬,你找死。”緒寒笑得陰沉,陰沉得讓餘緋都有些毛骨悚然。

少女眼睜睜地看他匯聚起周身的靈力與神力注入聖劍,又高高地躍起,居高臨下,如審判般,要朝她劃出一劍。

也是夢裏的最後一劍。

而在餘緋抬頭看到緒寒抬手的同時,她當機立斷,抬起嫩紅的手,長指輕點身前的虛空。

頃刻之間,大雪停止在半空,四周的萬物像是受到了召喚,無論是枯枝敗葉,亦或是融融的雪水,那些尋常不為人所見的靈力,此刻皆從之中湧出,如涓涓細流湧向餘緋,甚至連被緒寒的聖劍汲取的靈力也被餘緋召去一部分。

餘緋始終凝著眸,端肅的小臉上莊重不已。

緒寒不聽她的解釋,二話不說便要殺了她,餘緋不能再無動於衷,她必須自保。

於是,在緒寒察覺靈力流動後驚愕不解的目光中,餘緋手腕輕轉,手掌裹挾著巨大的萬物靈力,盯著劍氣襲來的阻力,穩穩向前推出。

劍氣與餘緋神力加持的靈力相撞,暴發出巨大的破空聲,雪花在這一刻再次落下,又被重開的氣浪衝走。

緒寒難以置信,他揮出的這一劍有他七成的修為,可竟然卻被餘緋的這一掌在頃刻間消磨殆盡,甚至那道靈力還留有餘力地向他衝擊而來。

男人在愈發詫異的眼中倒地,悶哼聲隨著他撞擊在樹幹上的聲音同時傳來。

緒寒原本可以避過。

如果聞硯沒出現的話。

餘緋看到緒寒竟沒有避過起先還有些詫異,可看著緒寒的目光從她臉上轉移到了她的身後,又從愕然變成了驚訝,便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

餘緋轉身,緒寒和她都看著聞硯,男人的身上沾上了些灰塵,麵上還在急促地喘息,這是餘緋第一次看到纖塵不染的聞硯失了幾分鎮靜的模樣。

“可有受傷?”他不看倒在地上的緒寒是何種複雜的目光,隻是大步朝著餘緋而去,第一次不管不顧地握著她的小臂,有些緊張地問。

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發現餘緋不見的時候他有多慌亂。

餘緋看了眼手臂處滾燙的觸覺,搖了搖頭。

聞硯瞧著發絲有些淩亂的少女安然無恙地站在眼前,良久,才將因為找不到她而高懸起的心放下,又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才把手中的兩顆噬靈珠交給她。

“收好,裏麵分別裝有一條上品靈脈。”

價值無法估量的噬靈珠就這麽被他用來裝靈脈的靈力和靈礦,餘緋望著那兩顆閃爍著光澤的珠子遲疑了一瞬,小小的圓珠躺在他的大掌裏,他遞出的態度就像是隨意給了兩顆不值錢的玻璃珠。

見她猶豫,聞硯又將抬著的手往前送了送,餘緋這才收下。

冰冷的指尖碰到他溫熱的大掌,聞硯輕輕地動了動眉,又很快掩下,轉而對她道:“此事與你無關,今日波及於你實屬無奈,你先......罷了,你先回去,回梧丹吧。”

餘緋雖然一頭霧水,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緒寒為何發此大怒,也沒有提聞硯的真實身份。

雖然她此行來的目的確實隻是拿到靈脈,再送別聞硯,可她看了看臉色不善,又已經撐著站起來的緒寒,終究是不放心,問:“我這時候走,合適嗎?”

他真想殺了我的樣子看起來並不想讓我走。

可奇怪的是,緒寒聽到了餘緋這話,卻沒有任何反應,反而仍舊是望著聞硯,沉默著。

聞硯抬手將袖口的灰塵拂去,輕聲安慰她道:“無礙。”

餘緋知道自己不好摻和兩位神祇之間的事,她小聲朝聞硯說了句“我走了”便轉身。

雖然緒寒始終目光沉沉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善茬,卻也真的沒有要阻攔她的意思。

餘緋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聞硯,那句“你們不會互相殘殺吧?”分明就在嘴邊,可怎麽也說不出。

她看著男人的紫袍浮動,從容的背影宛若神主降臨,寬闊的脊背挺拔,連神海中靈氣飄飄的景色也不如他纖塵不染的姿態。

她想起她問聞硯,神海的人對他可好?

他說甚好。

餘緋轉過頭,踩著濕滑的雪和草離開。

等確定了餘緋不再能感知到他們這邊的動靜,緒寒才別別扭扭地上前了一步,垂下的手輕輕顫著,想說什麽卻始終不開口。

“你動她做什麽。”聞硯無視他這幅落寞的樣子,食指碰著掌心方才餘緋觸過的地方,看了看四周這遍野狼藉。

——這是緒寒方才和餘緋動手時毀壞的。

緒寒對餘緋,真是動了好大的怒。

緒寒無可置信地抬起頭,他想不到萬年不見,聞硯對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

緒寒的眼裏居然有幾絲悲切與憤怒,他氣息不穩道:“你如今哪裏還有秋神的樣子?又回來做什麽?”

總是這樣不會好好說話,聞硯頭疼地瞥了他一眼,緩緩道:“戕害神族,你又哪裏有四季之主的樣子。”

緒寒被他的一句“四季之主”刺痛,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她已不是神族。”

聞硯像是早就習慣了他這幅模樣,卻對他的這番話有些失望:“緒寒,我以為你當上了四季之主,最起碼不會拿神海來開玩笑,但看來這萬年裏,你依舊沒有長進。”

“萬年前我就將秋神所掌盡數歸還天道,天道不重新遴選是他的事,與我無關,此後神海的一切,也與我無關。”

“還有,你我之事別再牽連餘緋,別再動她。”

“嗬。”緒寒被他的話激得緊握拳頭,冷冷地笑著,道:“我看你是真昏了頭,她身邊兩次出現過邪引,你若真那麽信任她,便將她查個徹底。”

聞硯沒想到緒寒將餘緋的事情知道得這麽清楚,頓了頓,語氣裏意有所指:“祝康和夢冥知道了麽?”

緒寒聲色一厲,眼神閃爍,道:“你說什麽。”

聞硯緩緩抬起手,一團小小的絳紫神力燃燒在掌中,他望進緒寒的眼底,像是在和另一個人說話,笑得竟然也有些邪性:“你才是與邪引有關的那個啊。”

你才是,那個被邪引糾纏了上萬年的人。

話落,緒寒陡然失色,升至最高處的驚恐與慌亂讓他無法控製自己的理智,漆黑的瞳孔在瞬息間黯淡了下去,又馬上恢複,眼中的那些糾結與無措變成了嗜殺的寒意。

先前神色局促又傲然的緒寒臉色在驟然間變成了嗜血的笑意,他扯著嘴角,聲色與先前並無不同,卻多了些空靈與琢磨不透。

“聞硯,萬年未見了,你如今的修為宛若螳臂當車,看來今日,是想被我再殺一次。”

聞硯唇邊勾著了然的笑,五指輕合虛握,那團熊熊燃燒的紫色火苗便竄高,停留在半空中。

麵對緒寒的突然變臉早有準備,手上的動作不停,臉上卻像真是有些疑惑,道:“是麽?”

緒寒身上此刻已爆發出了截然不同的邪性,他雙手張開,企圖召喚靈力,可他剛動用靈力,身上竟也出現了那一團與聞硯同出一源的火苗。

聞硯扯了扯嘴角,操控著半空的那團火苗與他身上的火苗相融,最後又落回他的掌心,沒入肌膚。

融合了最後修為的聞硯放下手,看著緒寒,不,應該說是看著邪引的的眼神沉靜,像是對自不量力的對手悲哀地默哀。

“閣下說本君修為低下,怎麽又任由本君的這點修為將你壓製了萬年呢。”

邪引驚駭不已。

此刻狂風四起,大雪再次停止,呼嘯的北風席卷著天上的積雲滾滾而來。

整個神海像是接收到了什麽指令,落滿雪的草地在眨眼間就抽出了嫩芽,不停抽長,最後又漸漸泛黃。

樹枝上的冰淩齊齊墜落,枝頭突然冒出綠葉,又在眨眼間掉落,接著開出各色的花朵,最後又枯萎,接觸累累的果實。

結冰的湖麵開始泛開漣漪,冰雪悄然融化,涓涓細流最後匯成洶湧的雪水,匯入與神海相連的海域。

兩息的時間,神海從冬季開始輪轉了四季,最後停留在秋季。

整整一萬年,秋神終於回到了他的修為巔峰。

天下也終於又出現了秋季。

異象突起,神海的諸神紛紛踏出,環顧著四周的景象,想起那位消失已久的驕子,皆是麵露尊敬。

和天祿坐在屋中的祝康和夢冥倏地站起,瞬移到院中,親眼看著四周草木冰雪的變化,麵麵相覷,驚訝不已。

快要走出神海的餘緋頓住腳步,察覺身側的變化,卻轉身,快步往回奔去。

一路秋風過耳,將她的小臉吹得冰冷,可她神色凝聚,離她離開的地方越近,感受到的神力對抗與波動也就越明顯,她愈走愈快。

她就是想回去看看,他說的是真是假。

*

風不止不休,聞硯出手的速度也隱在風中,窮追不舍的招數將邪引擊得節節敗退。

顧慮著是緒寒的身體,聞硯沒有下死手,卻也沒有收著太多。

疾風而退,樹木靜止。

聞硯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掐著緒寒的脖頸,將他重重地抵在樹幹上。

邪引附在緒寒身上多年,已經能很好地適應他的軀體,但聞硯依舊看不慣他用緒寒的連擺出如此陰鷙狠毒的表情。

握著緒寒咽喉的大掌警告似的緊了緊,麵前的男人散出渾然天成的威壓,就算是藏匿在緒寒身體裏的邪引也不得已地收到了創傷。

“下手如此重,看來你對緒寒仍有怨氣。”邪引獰笑。

男人依舊緊緊禁錮著他的脖頸,目光觸及掌下猩紅時有一瞬間的停頓,卻沒有鬆手。

“與你何幹?”聞硯的臉上有幾分不解,對他真誠道:“你總歸是要死在他前麵的。”

邪引一愣,隨即以極大的力量掙脫出雙手,手掌朝著神庭處狠狠一拍。

聞硯眼神頓時凜冽,察覺到他想以和緒寒同歸於盡的方式來掙脫束縛,鬆開桎梏著他脖子的手上,將他的動作打去。

男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昭示著他的怒氣,他將緒寒一掌打倒在地,又以法術束縛著他的全身。

聞硯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我給你機會,讓你自行離開。”

可邪引卻依舊是那副不屑不甘的模樣。

聞硯不再猶豫,也不再與他多費口舌,再次抽取自己的神力幻化成壓製邪引的鎖鏈,慢慢湧入緒寒的神庭。

“那便永遠死在他的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