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海今日紛紛揚揚了快兩月的雪終於在晨曦微亮時停了。

正午, 日頭高掛在空中,溫度漸漸回暖。

“夢冥大人,眼下明明是冬季, 可天氣卻似乎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天祿坐在夢冥身邊,看著她處理著神海的事務, 手上理著書桌上的雜物。

“您.....這幾日是太操勞了, 神力不穩, 才導致這天氣才變成這般模樣的嗎?”

神海以清曄島為首,清曄島又以四季之主為首。

而從前四位四季神,除了四季之主是常年需要過目神海大小事宜外, 其餘三人隻需在自己相應的季節裏接管神海的事務即可。

可自從秋神失蹤後, 夢冥的冬季就長達六個月,莫名其妙多了三個月的管權,夢冥心中本就不樂意,偏偏又是個不愛管事兒的性子,總是要拖個兩三個月才開始著手處理那些芝麻大的事。

焦頭爛額的狀態總是要持續個七八天。

不過這麽多年來, 眼下的夢冥倒是第一次少了些煩躁。

——天祿這幾日許是留在神海得了她和祝康的照顧心裏過意不去,總是在她處理政務時湊上來獻殷情。

雖然神海的要事如今都直接去了緒寒那兒, 夢冥手上的事務左不過是各島之間的聯絡事宜,可歸根結底也是神族的事情,若是真讓天祿看了,夢冥也知不妥, 便沒讓他怎麽碰。

可幾日下來,天祿總是能見縫插針給她打下手, 夢冥發現他雖然性子有些急躁, 做起事來卻是個有條不紊的, 也難怪餘緋對他好。

索性就將一些無關痛癢的雜事都交給他了, 天祿都不失分寸地做得極好。

夢冥一下子輕鬆了不少,連天祿問了這般關乎神海的要密也不懟他了,還饒有興致地與他多說了兩句。

“未秋先冬本是違反天道自然,現在正主終於肯回來了,我自然也該讓讓位,比冬季暖和不是理所應當?”

夢冥的笑不達眼底,還有些惻惻的,天祿能感覺出她這表情並非是對自己,卻也不敢再搭話。

隻是她的話已經足夠讓他心裏掀起巨浪。

秋季,正主,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眼,天祿已經大概猜出了天氣突然回暖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為夢冥神力不穩,而是因為真正的秋季在緩慢出現。

這也就說明,秋神回來了。

天祿張了張嘴,不敢將這會轟動六界的消息問出口,隻是抬眼看著夢冥。

夢冥察覺他的目光,轉過頭,眼尾處長長的白色眼線因為她這一眼顯得更加嫵媚,眼裏暗含的波光已經回應了天祿想問的一切。

她就像在說: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秋神聞硯,回來了。

天祿目不斜視地轉回頭,表現出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模樣強裝淡定,可心底卻瘋狂叫得趕快第一時間告訴餘緋這個一線消息!

夢冥不戳穿他心底的小九九,笑了笑便轉回頭。

積雪滴滴答答地化著,滴落在窗沿上,洇濕了大塊木板。

簷下,被清掃過又堆積起來的積雪被急促的腳步壓過,鬆散的積雪飛濺開,隻留下來人幾個大大的腳印。

“夢冥,快出來,聞硯回來......誒?他怎麽還在這兒?”

祝康在夢冥的門口刹住腳,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止住,高揚的語氣不著痕跡地沉了下來,麵色複雜。

夢冥聽到了他的話,又瞧了瞧他的臉色,道:“他都知道了。”

祝康沒想到夢冥連清曄島如今最要緊的事都和天祿說了,臉色愈發凝滯。

這幾日為了讓夢冥離他遠些,祝康就像上趕著似的天天來給天祿上藥。

堂堂夏神,竟淪落到屈尊降貴給一隻小梅花鹿作藥師,清曄島的隨侍都議論好幾日了。

祝康心底的氣也埋了好幾日,原以為昨日他傷好了便會離開,誰知竟還在這兒不走。

天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會莫名其妙惹了祝康不快,但還是很友善地轉身,撓著頭對他解釋:“祝康大人,我家少主前幾日囑咐我在神海待著,她過幾日會來接我。”

天祿向來禮貌,祝康也不好伸手打笑臉人,隻淡淡道:“哦,原來餘緋來神海是來接你的。”

夢冥起身:“聞硯和小鳳凰一起來了?”

祝康點點頭:“緒寒這幾日都在閉關,四季之主由我代管,方才清曄島守島陣法感應到他的氣息,我第一時間便來通知你。”

天祿聽到餘緋也來了,激動地從椅子上挑起,又被夢冥按住。

她有些古怪地問:“緒寒竟肯讓別人代任四季之主?”

“是,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次。”

夢冥搖頭:“他最近行事怎麽總是與從前大相徑庭,怪得很。”

祝康也有此意,但兩人都不知緣由。

“他們倆是去找緒寒算賬還是往這兒來接小鹿了?”

祝康聽到夢冥叫得這麽親切,額角狠狠一跳,無奈道:“他們去了四季禁地,可要去見見他?”

夢冥想了想,看到一邊點頭如搗蒜急不可耐想見到餘緋的天祿,使壞道:“不來見我們那便是有事要做,隨他們去,聞硯不想回來,我們三個都攔不住他。”

“再說了,餘緋得來接天祿吧,”

祝康覺得言之有理,便說暫時先觀望著。

天祿不敢違逆,又蔫蔫地坐回去。

*

四季禁地前。

參天的梧桐樹依舊矗立在那兒,不同於月前餘緋第一次見它時的滿枝頭金黃,如今的梧桐樹上稀稀落落地掉了許多大片梧桐葉,露出了交錯的樹枝。

餘緋跟著聞硯,一路無言。

相處了這麽多天,今日兩人之間的氛圍是前所未有的尷尬。

聞硯經過昨晚決定要離開後,就盡量讓自己少注意餘緋了,可餘緋今日的神情顯然比昨日更加難以言表。

白皙紅潤的臉上總是有些鬱鬱的,餘緋氣壓頭一回這麽低,連落刑都不敢輕易和她說話。

聞硯知道,這是因為她昨晚的夢境。

他別過頭,沒有說話。

餘緋始終一路上始終和聞硯保持了兩步的距離,如聞硯所想,她確實心裏有事,但也沒有他想的那麽糟糕。

她隻是在奇怪,為何一向少夢的她昨晚會突然夢到自己被追殺的場景,且還是出自緒寒之手。

盡管餘緋隻當它是個離奇的夢,但夢境裏緒寒提到聞硯的那句話還是讓她惴惴不安。

——緒寒的性子看起來就不是好相與的,若是聞硯與他關係好便罷了,可若真如話本裏所寫,他們相看兩厭,如今已非四季之主的聞硯回到神海又該如何自處?

雖然秋神的事情輪不到她來管,可她思索再三,步子還是大了些,緊緊跟在聞硯的右側,試探道:“你在神海的朋友對你可好?”

聞硯冷不丁被問起,猶豫一瞬,麵不改色道:“甚好。”

餘緋抬頭看著他束起的長發,想問什麽,可張了張嘴還是隻說了句:“如此便好。”

聞硯頷首,將餘緋留在原地,踩著被融水浸濕的落葉,走近那塊石碑。

他隻是稍稍靠近,散出細微的神力,那塊石碑上古老而神秘的神紋便浮現出來。

餘緋站在不遠處,看見聞硯就像是接受著石碑神紋餘暉朝拜的至高者,古老石碑上的聖光虔誠又朦朧,而他是那麽坦然地看著這一切,就好像世上本該如此尊敬他。

而她還掙紮在泥濘的漩渦中,遇見他、得他幫助,已經是極為幸運的事,他是神海至高無上受人尊敬的神祇,不是跟在她身邊東跑西撞還債的小跟班。

他是那朵梧桐花,又不是那朵梧桐花。

餘緋心裏明白,本就不是一路人,也不需要她去擔心。

她輕輕歎了口氣,在聞硯的示意下走進了石碑的光暈。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又漸漸顯露出金黃滿地的秋季。

許是聞硯化形了,兩人一進入秋季幻境,涼爽的風便自遠處而來,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氣棲息枝頭的鳥兒也朝他飛來,不遠處,幾隻罕見的靈獸閃著精亮的眸子正炯炯地看著他。

餘緋裝作驚訝:“我第一次來時,這些小家夥都不曾出來過。”

“嗯?”聞硯不知她何意。

“這回你一來他們便都出來了,你果然是在秋季幻境裏說得上話的。”

餘緋本意是想在分別之際緩和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可她不知道,在聞硯看來,這句話就是在含沙射影諷刺他隱瞞身份的事情。

她以為說這話能讓他心裏高興,卻沒想到聞硯原本還算平靜的目光在她說完恭維的話後陡然寒了下來。

他轉身,餘緋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到他道:“靈脈複雜,你不熟悉地勢地形,就在此地等我,我會為你取來。”

說完,不等餘緋反應,聞硯便隱散在餘緋眼前,隻留下梧桐花淡淡的香氣,又被隨他一起離去的風吹散。

餘緋摸了摸額前的碎發,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有哪裏不對,

有前一次突發的異變,餘緋不敢再亂走,她環顧四周,看到幾丈外的梧桐樹下有一片空地,煦煦的陽光灑落,看起來溫暖得很,餘緋抬腳走去,想在那裏等聞硯。

可她才跨出一步,眼前的場景就驟然突變,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隱約的殺氣撲麵而來。

餘緋已經站在了四季禁地之外,冰封千裏,神海她從未到過之處。

滿眼的雪白,清曄島上綿延的群山擋在她眼前,光禿的枝頭被厚重的雪壓得彎下弧度。

餘緋一看清眼前的場景便緊緊蹙起了眉。

陌生,因為她從未來過;又熟悉,就在她昨日的夢裏。

幾乎與夢境分毫不差的情形。

作者有話說:

猶豫很久還是決定申請延考了,考試壓力太大了嗚嗚嗚,爬回來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