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滿空, 星星盈盈微弱光芒下,餘緋仰望著夜空,尋找著她放出的那盞孔明燈。

在她的身旁, 男人衣袂舞動,從她臉上收回的目光還沒有來得及凝目詫異, 左耳上的小蛇就急切地將它血色紋印逐漸向全身蔓延開來的額頭貼上了聞硯脖頸處的肌膚。

神力自發匯入落刑的額尖。

預知共現。

霎時間, 聞硯眼前燈火通明的街道不見蹤影, 身邊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與安靜的呼吸聲也消失。

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雪,厚厚的積雪下是枯黃的草,草地深處, 是幾個冰水小窪, 樹上倒掛的冰淩滴著融化的雪水。

不知為何,明明大雪還未停,可四周皆是冰雪融化的景象。

雪融時總是冷得離譜,聞硯下意識看向身側,卻發現沒有餘緋的蹤影。

“落刑, 誰的厄難預知。”他沉聲開口。

落刑此時在預知境內依舊是正常的狀態,隻是他偏著頭, 神色嚴肅,心裏沉了沉氣,道:

“主人,是......緒寒的。”

聞硯雙眸冷冷一眯, 眼中的情緒仿佛在一瞬間冰封了起來。

他轉身,麵前的畫麵微微顫動, 他看到緒寒帶著殺意而來。

“怎麽還有餘緋!?”落刑驚愕。

聞硯一恍惚, 發現他原本看的地方, 餘緋正亭亭立在那兒。

緒寒手握著聖劍, 一路斬風而來,厲風逼近餘緋,將她的青絲吹起,餘緋隻是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看著緒寒。

可緒寒來者不善,二話不說便提著重劍朝餘緋劈去,劍影如閃電,衝著餘緋的神庭抽去。

聞硯視線追著那道劍光最後落在餘緋身上,心中一緊,可預知境內之事還未發生,就算此時出手幹擾,也都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連身邊的落刑都輕輕抽了口氣,可他們卻看到餘緋輕盈地轉身,將那道劍光輕而易舉地避開了。

聞硯微微收緊的拳頭鬆開了些,卻仍舊不放心。

緒寒上萬年的修為,而餘緋尚不足萬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可緒寒為何要對餘緋下此狠手?

“餘緋,你私闖四季禁地,擄走神海神祇,該當何罪!”

緒寒因為他的劍光被餘緋躲過而感到震怒,暴嗬出聲。

憤怒的男子並沒有因為餘緋是個女子而憐惜,他的修為是從前聞硯一點一點幫他提上去的,聞硯很清楚,緒寒沒有手下留情。

他要殺了餘緋。

又是一道淩厲地劍氣破空而去,餘緋應對得已經有些吃力,卻依舊沒有後退半步。

但這道劍氣夾雜著緒寒七成的實力。

聞硯知道,餘緋很難避過去。

“誒?你怎麽了?”

少女清甜的聲音如羽毛,將預知境如泡沫般戳破,幻境散去,消散在那道劍氣就要擊中餘緋的前一刻。

落刑突然被打斷,匯聚的靈力散去,全身的血色也如潮水般退去,耷拉在聞硯耳上,累得抬不起頭來。

聞硯皺了皺眉,預知境一旦被打破,就不可再接連,所以餘緋最後在預知境中結局如何,他已無從得知。

餘緋看他皺眉,那種不敢再冒犯他的感覺又重新湧上心頭,她眨了眨眼,轉過身,道:

“若是沒什麽想逛的,便回去吧。”

此次厄難預知來得莫名,明明是緒寒的厄難預知,可遇到危險的卻是餘緋,聞硯心頭疑慮頗多,也沒了繼續逛的心思,他需要回去問一問落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我也不知道!明明我感應到的第一個人是緒寒,那應該就是他的厄難預知沒錯,怎會如此......”

聞硯一關上門,恢複過來的落刑就從他的肩膀躍下,原地著急地解釋。

“而且緒寒話裏話外都是大人您,他不會是因為您留在小鳥這兒不肯回去,才要遷怒於小鳥吧?”

聞硯緘默地坐下,單肘撐在桌上,扶著額角。

雖然這聽起來很荒唐,但他也知道,沒有第二種解釋了。

良久,他道:“夢冥早就找過餘緋,但她沒有跟餘緋回去。”

“緒寒也讓常奚來找過我,同樣的,我沒有回去。”

他當時還對常奚說,既然夢冥沒有把人帶回神海,那麽他也不會回去。

落刑看向聞硯,有幾分後知後覺的恍然。

——他不知道這些事。

男人眼底沉下三分理智:“所以,緒寒便覺得是餘緋阻撓了我回神海,從而對餘緋下手。”

落刑欲言又止:“主人,緒寒真的......”

緒寒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他知道落刑想說什麽,語氣裏罕見地有了幾分不耐,最終道:“回神海吧,有些事情,不能再任其猖狂了。”

*

入夜,夜色闌珊,凰棲宮裏看不見外邊城中的孔明燈,又或是它們都已燃盡落下。

月光隱隱,聞硯倚在窗前,望著不遠處已經熄了燈的院落,想起今夜漫天燈下,她對自己說的那句“不舍”。

他仔細想過了少女當時的臉色,發現他看不透她心裏到底是否真的不舍。

反而原本沒有要走打算的他,在方才確定了要離開後,心裏生出了一股無名的酸澀,許久沒有情感波動的秋神大人心底驚詫,不知那是什麽。

於是他站在窗口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回憶起她那句“不舍”時,才驚覺,心底的這種酸脹孤獨又難以言表的落寞,原來就是不舍。

他長指叩著窗台,有一下沒一下的嗒嗒聲中夾雜著秋神大人的輕笑,他在笑,他竟又有了不舍的感覺。

久違,又讓人有些慌亂。

他兩個時辰之前才打著落刑要放孔明燈的幌子對她說了那些話。

他對她說梧丹的冬季很溫暖,所以他可以繼續留下來,他也想繼續留下來。

他把所有說出口的話都當作承諾,他會留下來。

可他在更早以前,在聽見餘緋說“若是有一日他真的會讓我身陷困境,我會第一個讓他走”時,也做過決不會因自己而讓她身陷險境的承諾。

而如今,預知境中,僅僅因為他還留在她身邊不肯回神海,就讓緒寒對餘緋下了殺招。

餘緋根本毫無勝算。

哪怕此次厄運預知屬於緒寒,哪怕他也可以從緒寒手中救下餘緋,可聞硯不能保證餘緋就一點事都沒有,也不能保證緒寒就不會傷害她第二次。

因為他的存在,已經或直接或間接地置她於危機。

無論如何,聞硯必須要走,必須要去解決緒寒這個問題。

因為緒寒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設想範圍。

可餘緋那裏怎麽解釋,他今天說的那些話,如果她都理解了,那他又該怎麽向她解釋他又要離開這回事?

男人的眼底情緒複雜,就像是千萬根綢緞糾纏在一起,不管怎麽梳理都是死扣。

“主人,您怎麽還沒休息。”落刑已經小睡一覺醒來,打著哈欠卻看到聞硯還立在窗邊。

“您還在想小鳥嗎?”落刑慢吞吞地遊上聞硯的肩,腦袋靠在寬肩上,道:“我也舍不得她,世上從沒有人給我讀過話本。”

聞硯目光微微動了動,發覺今日落刑提到餘緋給他讀話本的次數有些過於多了,他抬手將落刑放在手掌中,盯著他問:“什麽話本?”

落刑冷不丁被問起,腦子裏又浮現出那個雷人的故事,小腦袋一縮,將頭藏到身體下,悶悶地答:“就......就秋神和春神爭奪同一位姑娘的故事。”

“什麽?”聞硯瞳孔微縮,深幽的目光在一息之間就抵住了落刑的喉嚨,讓落刑聲音都顫抖。

“上、上不得台麵,比不了您高風亮節。”

然後他看到聞硯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才找補道:“您放心,話本裏絕對沒有提到您的名字。”

“你確定?”聞硯根本不信。

落刑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才道:“不、不確定,她隻讀了一半......然後便把我趕來您這兒了。”

聞硯望天,微微閡眼,他沒有落刑這麽一根筋,餘緋今日種種的反差,如果說是因為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了的話,那一切都說的通了。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才變得疏離。

他沒有說,她也就繼續裝作不知道,繼續配合著他說的“小二”“不認字”“剛化形”,這些蹩腳的說辭。

聞硯放在窗台上的手微微收緊,她當時在想什麽呢?

他將落刑放在地上,臉色有些迷茫。

她肯定在想,反正馬上就要分道揚鑣了,說不定再也不會見麵,自然沒有戳穿的必要。

是啊,她心裏原來是一直想著,他馬上就會離開啊。

她並沒有挽留過,是他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而已,

聞硯心裏的那團混亂的絲綢,突然就落了下來,堆在地上,仍舊是一團亂麻,但此時,他卻像是拿著一把剪子,之前的那些糾結,好像都沒有了必要。

他喚來落刑,道:“去把今日厄難預知的場景,投入餘緋的夢中。”

“為何?”落刑不解。

聞硯心底努力地用離開的決絕壓抑下心中的怪感。

既然決定要走,又糾結於不知該如何告訴她,那不如在原本她就以為他要離開的基礎上,再牢牢加上一層這樣的基石。

聞硯關上窗,轉身道:“去吧,萬事小心。”

作者有話說:

今天剛得知了本專業一門很重要的考試在月底舉行,一輩子隻能考兩次,遺憾的是通知的太突然幾乎所有人都沒準備,現在心情複雜,因為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更新的頻率可能會因為複習而減少,我暫時還沒想好要怎麽辦,但是先道個歉,對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