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昏暗的房間中, 唯有一根燭火輕輕晃**。

倏地,殘燭燈滅,長靴踏入, 來人臉上掛著謙敬的笑,垂在身側的手一招, 一道黑影便滾落在地。

麵前, 是一根雕刻者古老文字的擎天石柱, 通體灰黑,中間鏤空著四個方孔的洞。

黑影一落地,那方孔中便漸漸散出霧氣, 順著石柱而下, 如絲綢般滑過來人的腳邊,又攀上那團黑影,將它裹得像一隻黑色的蠶蛹。

“請您親審吧。”男人雙手一拱,恰到好處的恭敬並不讓他顯得諂媚,反而麵對騰起的黑霧, 更加得遊刃有餘。

滄桑渾濁的喘息漸漸響起,自石柱內傳來刺耳磨骨的聲音。

“事情未辦妥, 回來做什麽......”

黑霧絲絲流動在那團黑影表麵,還未有所動作,那黑影就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尖銳而恐慌地求饒:“主......主上!主上饒命!奴今日雖失手, 卻另有發現!”

沙啞聲音的主人並未在意還有旁人在此,道:“說。”

那黑影像是回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情, 顫抖地愈發厲害, 連聲音也流露著恐懼:“奴今日......今日看到了神海秋......秋神。”

“廢物!”滄桑的聲音因為爆響而顯得撕裂喑啞, 卻抵擋不住他的震怒。

黑霧越纏越緊, 顫抖的黑影漸漸地連掙紮都開始困難,可他嘴裏依舊不清不楚地倔強說著:“主上......奴感受到了秋神的神力......奴說的都是真的!”

“該死。”

“啊——”

在黑霧沙啞的憤怒中,黑影被黑霧絞裂而亡,沒有一絲留情,連慘叫聲也被一起吞沒。

黑影瞬間消散在沉暗的屋中,而石柱中沉重的喘息響徹在依舊站立著的男人的耳畔。

“見笑了。”黑霧語氣歎息,卻沒有丁點兒客氣的意思。

“在下佩服。”男人噙著笑意,仿佛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

“秋神......竟回來了。”難聽的聲音如顆粒摩擦。

男子忍著心中不適,詢問:“您有何對策。”

“當初神海埋下的鉤子,如今也該釣上魚了。”

男子眼神鬼魅,拱手:“是。”

*

餘緋交托了靈脈,暫且無事,聞硯現下就在身邊,也不著急回去,兩人便慢慢地趕回凰棲宮。

餘緋方問了落刑兩遍他們為何來此也沒問出個所以然,索性直接問聞硯:“你們怎麽來了。”

男人走在餘緋身旁:“待著也無事,便來了。”

餘緋望著前方,不知信了沒,直言道:“方才邪引似乎又來了。”

聞硯轉頭看著她:“嗯,看到了。”

既然落刑在那時候出現,聞硯再裝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話,反而惹得餘緋懷疑。

“此次來的力量微弱。”

聞硯轉過頭,點了點想要偷溜出來的落刑的腦袋,想起在戈壁中看到的人,還是開口:“四季禁地、誓山、鬼族城外,為何你每一次離開梧丹都能湊巧遇到邪引。”

聞硯話中的暗示很明顯。

為何你每次都被邪引找上門來,是誰在時刻監視你,又或是誰,在出賣於你。

餘緋不是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她其實心中早有猜測,隻是不願去想。

少女很罕見地沉默了,良久,才生硬道:“我心裏有數。”

聞硯眉梢輕挑,竟不知道她早就關注到了這些,餘光偏轉,看到身旁有些打蔫兒的少女,心裏歎息。

“若是不著急去四季禁地取靈脈,便先休息幾日吧。”

餘緋不解,轉頭看著高大的男人,卻發現他說得很平常,眼神疑惑:“我倒是暫且不急,倒是你,不想回四季禁地嗎?”

聞硯停下腳步,朝著餘緋勾起嘴角:“在哪兒都一樣,不礙事。”

餘緋反複確認:“當真?”

聞硯輕笑:“不騙你。”

少女久違地長出一口氣,望著前方,圓圓的眼睛裏閃著光:“那先回凰棲宮吧。”

聞硯頷首,兩人便騰雲朝梧丹而去。

他確實沒騙餘緋,這大半月來,餘緋沒日沒夜的熬,眼見著一天比一天憔悴,可麵上還是裝著沒事的樣子,聞硯覺得她這模樣有些刺眼。

這個年紀的少主,應該是身負重任受萬民愛戴,或者有父君母後撐腰,整日無憂無慮地遊手好閑的,偏偏餘緋,除了身負重任之外什麽也沒落著。

方才聞硯動用神力將邪引陣法毀壞時,後知後覺地想起,他能脫離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和他的修為能夠恢複,皆是因為餘緋。

於是他想,他不該急著將人情還了就走,那不能保證她的安全。

一向怕麻煩的秋神大人這一次輕而易舉地就說服自己留了下來。

而且不僅如此,他勸說餘緋不要著急去四季禁地的原因,還有一點。

——幻清此次到鬼族沒見著餘緋,定不會罷休,近幾日肯定會找上門來,若是鬧上神海,免不了要驚動緒寒。

這是聞硯不願的。

於是暫緩去四季禁地,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身上少了些負擔,餘緋的緊迫感也少了些,這幾日趕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也有了閑心看看周圍的景色。

鬼族領地之外,荒漠百裏,過了燥熱的戈壁便是漸涼的綠洲,身上傳來冷意,餘緋才想起來現在還是冬季。

眼瞧著快要到凰棲宮了,餘緋又將白絨大氅拿出來披上。

聞硯跟在餘緋身邊,若是沒什麽事便不會開口,餘緋也是個話不多的,在他化形之後,話就更少了。

同行了這麽些日子,兩人雖沒說多少話,但氛圍也倒不尷尬。

聞硯見餘緋從空間戒裏掏出大氅,卻並未感覺到天氣有多冷,倒是難得問:“畏寒?”

餘緋點點頭,嬌俏的紅裙藏在白色的輕羽下,絨毛輕輕刮過餘緋吹彈可破的臉頰,帶著一絲癢意。

餘緋伸手勾出羽毛,道:“嗯,不喜歡冬天。”

聞硯頓了頓,被她這麽直白的話弄得有些猶豫,又問:“那秋季呢?”

“......”餘緋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出生八千年,竟從未見過秋天:“不知道秋天是什麽樣的。”

聞硯沉默了,忘記了他當年進入四季禁地後天下就不再有秋季。

他提醒餘緋:“你不是進過秋季幻境嗎。”

“誒。”餘緋恍然:“是呢。”

她仔細回憶後給出中肯的回答:“嗯......很舒適的季節,怪不得你長得這樣好。”

聞硯:聽著怪怪的。

少女像是又想到了什麽,道:“可惜你們大人撂挑子失蹤了,否則現如今該還是秋季呢。”

聞硯從別人嘴裏聽見“你們大人”四個字,知道實則說的就是自己,心裏多少有些詭異。

他硬著頭皮:“......嗯。”

難得打開了話匣,餘緋倒是對這位素未謀麵的秋神很是好奇,繼續問:“你們大人為何失蹤了,你既然是秋季幻境裏唯一能化形的,那也一定認識秋神吧?”

“嗯。”聞硯含糊地硬著,他發現自己還是不擅長撒謊。

兩人已經進入梧丹地界,餘緋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聞硯,軟溜溜大眼看著她,一副古怪的神情。

聞硯也停下腳步:“怎了。”

“你......似乎很不願提及秋神大人,是不是......”

聞硯眼神劃過一絲慌亂,連忙岔開話題道:“你的留音玉。”

“嗯?”餘緋被轉移注意力,低頭看向留音玉。

無暇的玉石熒光閃爍個不停,餘緋輕輕咬了咬舌尖,點開。

是姒羽的傳訊。

——“我在凰棲宮等你。”

不是聞硯想偷看,而是姒羽有氣無力的聲音就這麽大喇嘛傳了出來,他就這麽被迫聽了一耳,男人別過耳,對餘緋道:“走吧。”

餘緋揣好留音玉,也沒再糾結先前的話題,轉身帶著聞硯向凰棲宮而去。

姒羽一個時辰之前便到了凰棲宮,前日餘緋的一道少主令傳遍了凰族,現如今她被貶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哪怕是最東邊的族群也知曉了她已不是青鸞族公主之事。

但她此次來,並不是找餘緋算賬的。

族長戎烈責怪她為了一己私欲而葬送了前程,還牽連了青鸞族,所以哪怕她的傷還未好全,也還是馬不停蹄地讓她來向餘緋道歉,請求原諒。

姒羽心裏憋著氣,卻也不得不服從。

餘緋跨入前殿時,看到的便是姒羽屈辱的神情。

她收回眼神,提起裙擺跨過門檻,走向主位款款而坐,眼眸虛抬著,頗有威儀地凝睇著姒羽。

姒羽不敢看她,老老實實起身,折腰向她問安。

“見過少主。”

“何事。”

少女靜雅,聲線冰冷,不似從前對她那般溫和,

姒羽忍下心中的異樣,保持著姿勢,咬牙:“姒羽無知,以下犯上冒犯少主,隻要能饒恕姒羽,少主如何責罰都可。”

如此謙卑。

餘緋有些感慨,從前兩人是朋友,又或是她找上門來對練時,都不曾這般低聲下氣過。

可如今餘緋發了狠,讓她吃了苦頭,她反倒收起了尖牙利爪。

餘緋輕輕歎了口氣,抬手以靈力將她扶起,朗聲道:“責罰已下,饒恕就免了,你我之間,不必再虛與委蛇。”

“我......”姒羽被托起,有些焦慮地看著餘緋。

“不必再言。”餘緋食指輕叩扶手,漂亮的眼眸掃向她:“回去對戎烈說,若是總想著以你公主的身份為青鸞族求榮,那麽他手中握著的凰族大權也是時候還給我了。”

姒羽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餘緋是在幫她減輕戎烈對她的施壓,一時間心中羞憤難當,她咬著下唇,低頭一言不發。

餘緋裝作沒看到這從來沒在她臉上出現過的表情,轉而道:“還有一事,要轉告於你。”

餘緋起身,站在石階上,俯視姒羽,卻褪去了幾分威嚴,和聲道:“你與幻清的婚事。”

提及幻清,姒羽猝然抬頭。

餘緋在心裏微微歎息,果然如此。

作者有話說:

姒羽:你想把我和我老公怎麽樣!

餘緋:別戀愛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