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 姒羽雖然對幻清總是橫眉冷對,滿不在乎的模樣,可心裏到底還是有幾分幻清的位置的。

餘緋緊抿著唇, 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姒羽閃著淚光的眸中,無助和祈禱無聲地叫囂著。

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剛失去了公主的身份, 失去了青鸞族族長的器重, 甚至在家族中也受盡了冷眼。

難道現在連她唯一心底歡喜的婚事, 餘緋也要剝奪?

沉默良久,餘緋看得見她的淒哀,心中雖悲憫不忍, 卻還是下了命令:

“退婚的適宜, 幻族那邊我會親自去信。”

姒羽臉上隱忍的表情終於還是沒能忍住豆大的淚水,她像是卸去了渾身的力氣,跌坐在地。

一反往常的孤傲,丟下了長久以來的驕傲,她倔強的揚著臉, 死死地盯著餘緋,問:“為什麽。”

“就因為那日我對你動手?”她漸漸有些歇斯底裏, “餘緋,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方式嗎?這就是你身居高位隨意踐踏別人的方式嗎?”

當然不是。

難聽的話入耳,如此雙標的言語令餘緋皺眉,她忽覺她與私姒羽之間真的沒有共同語言。

也就是在這麽一瞬間, 她突然茫然,不知道自己與姒羽三觀差異如此巨大, 到底是如何保持這三千年的友誼了。

“為什麽, 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把我的一切都拿走!?”

餘緋對姒羽實在有些失望, 可話到了嘴邊又轉了個彎, 似叮囑,又似安撫:“姒羽,縱然你我之間已生嫌隙,但我也不會小氣到公報私仇。”

“你是凰族中人,不論你信與否,我都不會害自己的臣民。”

“但,幻清於你,絕非良配。”

姒羽此刻已經完全聽不進餘緋的話,十指死死地摳著地麵,指尖泛白。

殿外,聞硯靜靜地站著,殿內的爭執仿佛未入他耳,依舊是那般秋意微涼的姿態,落刑攀在聞硯的左耳上,小蛇頭不安分地動著。

“主人,您說的果真不錯,連一個小族之女都敢朝她這麽叫囂,好可憐的小鳥。”

聞硯目光眺望著遠處,無聲地默認。

片刻,男人輕輕啟唇:“落刑,有人來了。”

落刑聞言,不疑有他,咻地藏到了聞硯耳後,憋低了聲音,悄悄問:“主人,誰來了?”

“是你!”

幻清剛跨入餘緋的院子,便見到聞硯站在大殿門口,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在戈壁將他打傷又消失之人,一時間胸口又隱隱作痛起來。

聞硯懶懶地動了動腳,抬眼看著又驚又怒的幻清,扯著嘴角:“是我。”

幻清被他主人家的氣勢氣得氣結,道:“你是誰,為何會在此處,你有什麽圖謀!?”

聞硯不欲與他多費口舌:“圖謀?比不上你。”

“你......!”

“幻清?你怎麽來了。”餘緋聽到聲音,踏出大殿,未曾想到他會突然到來,側身擋在聞硯身前。

聞硯看著擋在身前小小的背影,根本不足以遮住他高大的身體,目光微閃。

與他們相對而立的幻清被餘緋將這陌生男子護在身後的一幕刺痛,上前一步,衝著餘緋道:“緋緋,過來!你可知他......”

在聞硯不起波瀾的注視和餘緋的不解的表情下,幻清忽然停了下來。

不行,不能將在戈壁發生的事情告訴餘緋,否則無法解釋他為什麽會在那裏。

“他怎麽了?”餘緋見他停住,反問道。

聞硯搭腔,語氣真誠:“我怎了?”

不見一點被揭穿的擔憂,大有“有本事你就說”的意思。

幻清胸口鬱結,呼出一口氣,連聲音都低了下去,放棄了:“他......他是何人?”

“他是我的朋友。”

餘緋語氣溫文,轉身對聞硯說:“你先去休息吧。”

聞硯點點頭,不摻和她的事,朝院外走去。

在經過幻清時,不顯著地放慢了腳步,微微側頭,俊逸的側臉輪廓分明。

幻清身畔,男人低沉的嗓音拿捏著人心:“真是兄妹情深啊。”

風過,聞硯已經提步離開,留在原地的幻清後背驚出一身冷汗,擔憂於他知道自己與餘緋的關係的同時,更憂慮於他是否已經把在戈壁灘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餘緋。

“幻清?”餘緋走上前,圓眸裏的詢問含著淡淡的關切,“你怎麽了?”

幻清鬆了口氣,看這樣子,餘緋還不知道。

他拿出兄長的姿態,盯著餘緋,道:“餘緋,你怎能隨隨便便將人帶回家?做少主這麽些年了,怎的連最起碼的警惕心都沒有?”

餘緋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隻道:“唉你就別操心了,是信得過的人。”

說完,不僅幻清愣了,連餘緋自己也愣住了。

大半月前,她見幻清時,還對幻清說他是唯一信任之人,可如今才過多久,她的潛意識裏,就已經將聞硯也劃為了信得過之人。

幻清來了氣:“怎麽就信得過了,餘緋,你簡直胡鬧!”

餘緋本就被姒羽攪和得心緒不佳,這下幻清又不分青紅皂白地衝她生氣,眼角和嘴角一下子耷拉下來,臭著一張臉,言簡意賅道:“在誓山,是他救的我。”

幻清啞口無言,氣勢陡然弱了下來,手抬在空中想去拉她,可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餘緋將他扔在身後,自顧自往殿內走著。

幻清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有氣無力又慌張地解釋著:“緋緋,那時候我被父君關了禁閉,若非如此,我肯定第一時間來找你,怎會讓你受這麽多苦,你別生哥的氣了。”

餘緋正色:“我不曾因此生氣,隻是你不該隨意置喙我的朋友。”

“.....是,哥隻是怕你被有心之人利用。”

餘緋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是將他帶到了還坐在大殿內泫然欲泣的姒羽跟前,轉身道:“正好你也來了。”

姒羽沉靜在悲傷裏,直到麵前覆了兩道影子,才掛著眼淚抬起頭,在看清幻清的那一刹那雙手慌亂抬起,無章地擦拭著淚痕,起身偏過頭,不看正注視著她的幻清。

“這是怎麽了?”幻清問。

餘緋又將解除婚約的事情對幻清說了一遍,對此,幻清的反應平淡多了,他隻是怔愣了幾秒,問:“為何?”

餘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一直盯著眼睛紅腫的姒羽,道:“凰族失勢,姑父早就傳訊和我提過此事。”

此事不假,幻主在凰族落敗後不久,就來訊想解除婚約,餘緋覺得幻族太落井下石,如此輕蔑凰族,將姒羽棄置不顧,就算真正聯姻,姒羽和凰族也會被他們欺淩。

所以這婚事定是要解的,但絕不能這麽輕易。

否則幻族未免也欺人太甚。

於是她拒絕了幻主,一拖再拖,讓幻主幹著急,直到如今,因為聞硯那一番話,餘緋才做了決定。

此言一出,幻清和姒羽都明白了。

這是幻主與少主定下的事情,並非餘緋空口白牙胡說的,姒羽徹底沒了希望,轉身朝餘緋微微一禮,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去。

餘緋雖已和她決裂,到底也不太忍心,她問幻清:“解除婚約對她影響不小,你打算如何?”

餘緋鮮少以如此語氣對幻清說話,幻清心裏覺得不對味兒,卻也沒多想,順著餘緋的話道:“回去我會命人備厚禮,送至她府上,莫要叫旁人因此欺辱了她才好。”

餘緋點頭,兩人之間一時相顧無言。

“緋緋。”幻清覺得餘緋狀態不對,想著戈壁中發生的事,還是有些擔憂,試探道:“你那位朋友,看起來不像是尋常人。”

餘緋:“他的確有些本事。”

“別怪哥哥多嘴,哥哥隻是擔心你的安危,他的底細你可查清楚了?”

大殿屋頂,聞硯坐在高高的屋脊上,耳邊是風過帶來的兄妹倆的對話。

他本是聽了餘緋的話先回去,可走到一半,心裏想著幻清對他的防備和餘緋先前看不出態度的反應,抬起的腳就怎麽也落不下去了。

餘緋是會聽幻清的話對他有所戒備,還是信他。

聞硯心中不敢肯定。

落刑從他耳後鑽出來,兩人相伴這麽多年,怎麽也有些默契,小蛇吐吐信,道:“大人,既然擔心那小鳥會把你趕走,不如再回去聽聽。”

聞硯捏了捏眉骨:“並非是擔心她會把我趕走。”

落刑不答,又問:“回去聽聽?”

於是,此時坐在屋脊上的一人一蛇,仔細地聽著兄妹倆的牆角。

“大人,我發現您如今總是悄悄摸摸地做事,不似從前那般大方光明了。”

這話也就落刑敢說。

聞硯冷冷地睨他一眼,語氣不善:“是你想來聽。”

“怎麽成了是我了?”

“你說的,回來聽聽。”

落刑著急:“那分明是您......”

“是你。”

落刑自知不可忤逆大人,便撅著個蛇尾朝著聞硯,悶悶不樂。

殿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餘緋,事關你的安危,不可兒戲。我從未見過他,可他身上的氣息卻不一般,六界天驕,哪位不曾露過麵?他來曆不明,如若他對你不利,又或是會為你帶來禍端,那麽以你如今的處境,應付三族都有些吃力,如何再抽出精力來應付旁的事?”

倒挺會說。

聞硯長指拂過尖銳的瓦片,等待著餘緋的回答。

餘緋雖不讚同幻清對聞硯的態度,但不得不承認幻清所言,的確是為她考慮的。

她起先收留聞硯的本意是治好他的傷,以還四季禁地中他救她的恩情,雖然其中也不乏她喜愛梧桐花的原因,但餘緋並沒有長久留他的意思。

可後來,他贈她梧桐果,讓她在誓山化險為夷,傷好了也不急著走,現在又要贈她靈脈。

兩人之間的相處多了起來,聞硯也未招來什麽禍事,說白了,神海梧桐花,除了神海的人找上門來討要,也惹不來什麽壞事。

餘緋便也漸漸不再提讓聞硯走的事。

可說到底,聞硯終歸不是凰族的人。

她仔細想了想,道:“幻清,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幫了我很多,於我而言已然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我身邊有太多背刺的事,我不能如他們一樣,僅僅因為他不似尋常人,便對他有所懷疑、趕他走。”

餘緋說得真心,連幻清都沉默了下來。

“放心,若是有一日他真的會讓我身陷困境,我會第一個讓他走,不會留情。”

這一句話其實沒有說的必要,可她為了讓幻清放下對聞硯的防備,還是添上了。

當然,也都傳進了聞硯的耳中。

男人劃過瓦片的指尖微微頓痛,他移開手,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在想著什麽。

落刑轉過身來,對聞硯遺憾道:“大人,她對您也不是那麽信任!”

聞硯覷著他,像是嫌他多嘴:“耳朵不好便去治治。”

她明明說了他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和“不會趕他走”。

這就足夠了,聞硯將話聽進了心裏。

至於她說的讓她身陷困境的事,聞硯還不至於要去禍害一個孑然一生的小姑娘。

是隻懂得分析安危局勢的小鳳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聞硯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況且,他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因他而發生。

“......大人,我本就沒有耳朵呀。”落刑委屈。

“嗯。”聞硯心情漸佳,捏起落刑起身,幾步就下了屋頂,輕言淺笑道:“怪不得與我聽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