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的話音落下, 在他周圍之人表情皆是一愣。
從來沒有人想過,實力強大的修士受傷的痛苦。眾人隻會看到他們的表麵的強大,敬畏或是敬仰, 卻很少去關懷。
晏家執法者慚愧的低下頭去, 即便他是晏家人,在方才那種情景, 並未率先注意到少主身上的傷勢,反而是這名醫修注意到了。
林叔神色複雜地看了晏久歌一眼, 不再多言。
楚祁轉頭, “阿……呃,道友你意下如何?”
脫口而出的稱呼在中途改口, 楚祁心底其實拿不定主意。
“好。”晏久歌說。
他側過臉,話語聲很輕,褪去了方才所有的鋒銳,尾音餘留溫和。
讓楚祁有種他們又回到了現實一樣親密的錯覺。
不論怎樣,將晏久歌肩膀上的傷口治好才是最要緊的。心緒回籠,楚祁的注意力重新轉到晏久歌的肩上。
拜強大的恢複力所賜, 晏久歌肩膀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不再流血,但皮表還有黑色的煞氣縈繞。
處理這種煞氣, 楚祁並不陌生。
隻不過,這一次,楚祁發現他在幻境之中的靈術光華是淡金色, 與普通醫修的靈術光華不太一樣。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楚祁一邊思考著,一邊不知不覺地將靈力探入到晏久歌的體內。
這樣的舉止,楚祁完全是出自平日的習慣, 他下意識就這樣做了。然而他身前的人卻十分的——僵硬!
若是旁人, 晏久歌此刻大抵會拿起靈劍, 給他一劍封喉。
一名修士的命門是能讓人隨意查探的嗎?
可眼前這人偏偏是楚祁……
一道模糊的念頭在晏久歌的腦海中飛快閃過,身前之人介紹自己時的話語聲仿佛猶在耳邊。
楚祁有什麽特殊的呢?
僅僅是想到這一點,晏久歌的胸膛充斥著一股陌生又熱烈的情緒,讓他頓時變得不知所措,身體僵硬。
肩膀上的傷口正在愈合,治愈靈術很管用。比傷口更難以忽視的,其實是治療靈術帶來的暖意。
它像三月春風過境,讓一些東西在晏久歌的心底萌發。
他可以承受血肉撕裂的痛苦。
卻會因為一道治愈術變得思緒恍惚。
“好了。”
溫潤的嗓音在晏久歌的耳畔響起,令他驀地回神過來,朝後退開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從兩尺變為三尺。
可那股陌生的情愫依舊沒能從晏久歌的心底褪去。
在楚祁略帶探究的目光中,晏久歌低聲道了一聲,“多謝。”
“道友不必客氣。”楚祁如是說。
晏久歌:“……”
這樣的稱呼聽起來過分疏離了點。
——他似乎還沒有告知楚祁關於他的姓名。
回神過來後,晏久歌下意識地開口,“我姓晏,名久歌。”
“我知道你是……晏家的道友。”楚祁將自己的話語掩飾過去,裝作第一次見到晏久歌的反應。
“……”不是晏家的道友。
晏久歌發現從楚祁口中說出來的客套稱呼,讓他有些莫名不滿。
可這種不滿毫無緣由,他隻能憋在心底。
這時,晏家執法者小心地上前一步,對晏久歌作揖行禮道,“大人,我們接下來是請求本家援助,還是繼續朝山脈深入?”
在晏久歌給楚祁治療的那會兒功夫,晏家執法者已經將妖獸的屍體收入乾坤袋中,認真的做完了善後工作。
“……”聽完從屬的問題,晏久歌陷入沉思。
他來此處是調查邪祟的蹤跡,根據晏家的消息情報,邪祟用煞氣汙染了許多妖獸,導致這片山脈出現了許多不正常的死氣,損傷了天地之靈。
邪祟起源於上古之戰,如今殘留在雲隱界中的隻是極少數,但這一小部分邪祟,依舊能惹出大亂子。
晏家執掌戒律,負責清理那些被邪祟汙染的生靈。
“你們也要深入山脈之中?”楚祁忽然開口詢問。
“也?”晏久歌察覺到了關鍵字眼。
“嗯,我們本來是打算去山脈之中采藥。”楚祁點頭,照著先前馬車邊上站著的那名侍女的話語,繼續有理有據的瞎編,“若晏道友不嫌棄,我們可以同路前行。”
同路前行?
和楚祁?
晏久歌點頭的時候,他身側佇立著的晏家執法者眼珠都要瞪出來了,磕磕巴巴地提醒,“大……大人,我們,可是我們……”
晏家清理邪祟,有外人在場,很容易出亂子的!
一旦邪祟將其他人汙染,他們不僅要殺死邪祟,還要殺死被汙染的修士。
楚祁接過晏家執法者的話語,繼續往下說,“你們也要去山脈深處,與醫修同行多一層保障。”
在晏家執法者難以置信的表情中,晏久歌“嗯”了一聲,做出了決定。
“你先去通知本家增派人手,然後我們先和這位道友的人進入山脈,越早處理完越好,不要耽誤正事。”
這話是說給從屬聽的。
“你們……去山脈中是要找什麽靈藥?我順手的話,也能幫你摘回來。”
這話是對楚祁說的。
楚祁:“……”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找什麽靈藥。
聽到晏久歌的話語用了“你們”二字,林叔主動回答,“要找萬年血靈芝,聽說它快要成熟了,我們主子要用它煉製靈藥。”
怕晏久歌是個醫藥外行,林叔又繼續補充道,“萬年血靈芝一般生長於崎嶇的懸崖之上,通體晶瑩紅亮,周圍不乏有凶惡的靈獸提前循著靈氣的味道,守在一旁等待萬年血靈芝成熟。”
晏久歌:“我知道了。”
見晏久歌應答,林叔心底的那一絲偏見散去。
其實晏家人也不是全都不通情達理。眼前這人願意給他們少穀主尋找靈藥,證明少穀主治愈靈術沒有浪費。
*
兩方人馬同行,朝著山脈的深處緩緩推進。比起楚祁這邊的大陣仗,晏家那邊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晏久歌,另外一個則是負責封鎖道路、不讓旁人打擾晏久歌清理邪祟的執法者從屬。
楚祁本來是想邀請晏久歌一起坐馬車的,可轉念一想“今日他們兩人才算初識”,過分熱情會引人起疑。
退求其次,楚祁從馬車上下來,打算徒步而行。
林叔想說些什麽,可看到楚祁已經走向晏久歌,一腔勸說的話語忽地就說不出口了。
少穀主如今已經長大,自己不能過多幹涉他的想法和決定。否則,自己便不能算合格的忠仆。
那邊,楚祁已經想到了和晏久歌聊天的借口。
“晏道友,你們打算在山脈中找什麽?”楚祁問他。
“找一些破壞了天地戒律的東西。”晏久歌回答。
“……破壞天地戒律?”
楚祁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描述詞,天地戒律是什麽?難道是法則的一種?
“嗯,到時候你們離遠一些,不要隨意靠近。”晏久歌正叮囑著,隨後想起,楚祁在剛才他斬殺妖獸的時候直接趕過來,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晏久歌之所以與楚祁等人一起同行,是認為自己能幫楚祁尋找一些草藥。
至於清除邪祟之事,晏久歌不打算讓楚祁參與。
“你一個人去很危險的。”楚祁不太讚同。
“普通修士去麵對邪祟才會有危險。”晏家人不同,他們身上的戒律法印可以抵禦邪祟的汙染。
紫蘇和晏家執法者站在五尺開外的地方跟著。
沒有隔音結界隔離他們的談話,紫蘇自然能聽到晏久歌的話語,當即不滿地反駁,“我們主子可不是什麽普通修士。”
“我們大人厲害得遠超你想象!”在她身側,晏家執法者不甘示弱的補充。
“我們主子最厲害。”
“我大人才是。”
“……”
眼見著兩個人就快吵了起來,楚祁咳了一聲,無奈開口道,“不要吵了,術業有專攻,醫修和劍修各有各的優勢。”
“十五。”晏久歌瞥了那名晏家執法者一眼。
頓時,晏家執法者褪去了渾身的氣勢,變得低斂,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歉,“是屬下失言,還請大人責罰。”
晏久歌:“下不為例。”
楚祁轉過目光,他聽晏久歌說過,晏家的護衛是以代號命名,眼前的這位晏家執法者,也是去秋城的四名護衛之一。
晏家人都沒有從幻境中脫身,難道這是多人幻境?
布下幻術的人是衝著晏久歌去的,他為什麽要大費周章的構建出一個多人幻境出來?
楚祁按捺下心中的好奇,他繼續開口與晏久歌打聽消息,“我方才看到傷口處有黑色的煞氣,若你不小心負傷,身側沒有醫師,要如何祛除?”
“魔煞之氣?”晏久歌抬手按向自己的肩膀,並沒煞氣侵蝕深入的跡象,心中放鬆下來,“有特質的治療靈符,貼上就可以祛除,不是大問題。”
“……原來是這樣啊。”
什麽靈符,竟然能有如此效果?
在現實中,楚祁從沒有見晏久歌拿出來使用過。
楚祁正在思索之際,晏久歌則從乾坤袋中取出兩張靈符,遞給了他,“你拿著,若是不小心沾染上那些煞氣,貼上它就沒事了。”
楚祁接過,展開靈符,仔細打量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能從這兩張靈符中察覺到十分熟悉的感覺。
但具體是哪裏熟悉,楚祁又說不上來。
“……”十五的嘴巴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目光卻有些焦急。他們這次出門,帶的靈符本就不多,如今還要抽兩張給外人,他家少主麵臨的危險便又會增多。
但是少主的決定,不是他一介從屬就能更改的。
希望本家那邊的支援能盡快趕到。
十五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卻忽然聽見站在他身側的那名侍女驚詫的開口,“這不就是我們主子畫的靈符麽……”
“什麽?!”十五驚呼出聲,他顧不上神情失態,焦急地朝紫蘇詢問,“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
“紫蘇!”林叔的話音略重,夾雜著幾分嚴肅與告誡。
紫蘇頓時不敢說話了。
她的性子一向心直口快,方才差點忘了這次少穀主出門曆練,是對外要保密的。
楚祁對於紫蘇的話語同樣驚詫,但是林叔的臉色很差,不知其中有什麽緣由,隻開口替紫蘇遮掩,“治療靈符都差不多,她不太懂這些,自然會認錯。”
林叔的臉色稍緩,但眉頭依舊皺起,不曾鬆開。
藥王穀每一任繼承人都要十分謹慎的培養,如非必要,不能讓旁人知曉繼承人容貌。
邪祟之事,其實與藥王穀的關聯最大。
知曉楚祁這一層身份的,隻有林叔、穀主夫婦、還有晏家家主。
藥王穀表麵上,在雲隱界是個醫修勢力,神樹被隱藏起來,不再被外人得知。上古之戰後,藥王穀損傷慘重。邪祟的手段詭異,可以通過容貌變化出一具一模一樣的軀殼,以假亂真。甚至能夠通過模樣,下咒術,咒殺修士。
【這場爭鬥延續了萬年之久,如今我們再耗不起,故而隻能主動設局。雲隱界任何修士都能出意外,唯獨藥王穀的繼承人不能。他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所以你必須保護好他。】
林叔深吸一口氣,想起穀主所說的話語,目光繼而變得肅然。
“主子,這座山脈之的旁邊,有一座煙城,等找到了萬年血靈芝,我們就去煙城休息吧?”
林叔這話的意思,是不打算與晏家人繼續同行?
楚祁將手中的靈符收好,並沒有反駁,隻給出一個模擬兩可的答案來,“等找到萬年血靈芝後再看看。”
如今他身處幻境,萬一在去煙城之前,他就將晏久歌的神識帶回現實了呢?
楚祁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