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楚祁迷茫之際, 眼角餘光瞥見了掛在車廂壁上的一張玉色麵具,那一刹,楚祁福至心靈,明白以“自己”的身份, 在外要戴上一張麵具。

伸手去拿麵具時, 它便自發朝楚祁飛過來, 落入他的手掌。

麵具質地柔軟細膩, 是用珍貴材料煉製而成, 佩戴上去十分舒適。

“呼, 外出可不是在穀內, 主子要記得戴好麵具。聽說近日雲隱界可不太平。”紫蘇小聲地在楚祁麵前叮囑著。

忍住詢問緣由的念頭,楚祁盡量讓自己扮演得像這個幻境之中的人。

從馬車上下去後,楚祁才發現, 他坐的這輛馬車是由六隻四階靈獸藍眼白虎拉車,馬車本身是一件高品階的法器,周身的符文可以讓它隨時變幻成飛行靈器,低調但奢華。

周圍的修士皆穿著十分雅致青綠色衣袍, 他們見到楚祁下來後紛紛垂首行禮, 態度十分恭敬。

“主子, 您想去哪裏走走?”

一道身影朝楚祁的方向走來, 正是林叔。

林叔還是楚祁記憶中的樣貌,五官周正,敦厚寬容。隻不過,與將楚祁撫養大的“林叔”不同, 他言語之間少了親昵, 多了恭敬。

“我在去旁邊走一走。”

環顧四周, 楚祁選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 抬腳朝那邊走去。

散步途中,楚祁微微出神。

幻境有很多種,他隻記得兩種,一種是遭遇幻境本人心中所想之事,另外一種是施展幻術之人想將人困在其中的幻境。

眼下看來,他在幻境中有正當的身份,應該不是前一種,那就是施展幻術之人做的的……可這樣的話,他應該先是幻境的局外人,再找機會附身到幻境之中的人上,去接近晏久歌才對。

“……”

不論那種猜測都有矛盾。

楚祁暫時想不通,隻能把疑惑存放到心底。

“轟——!”

就在這時候,從天際北邊倏然傳來了一陣巨大響聲。一道劍意從那個方向升起,然後飛快朝四周散開,眨眼間,那股氣勢就掃到了楚祁的跟前——

這是晏久歌的劍意!

他就在附近!

楚祁腦海頓時被這個思緒占據,他想也不想,腳尖一點,朝著北邊的方向趕去。

最初的驚怔過後,楚祁的身後傳來了林叔焦急的呼喚聲,以及晏家執法者的阻攔聲。但他們的速度太慢,反應不及楚祁,隻能跟在他身後。

與此同時,從北邊又傳來了一道嘶啞的獸吼聲,響徹整座山巒。

巨大的黑色虛影浮現在天邊,籠罩著半邊山巒,輪廓看起來像一隻巨大的妖獸。

虛影揚起頭顱,朝著晏久歌斬出的那道劍意撲過去。

兩者相爭,氣勢不分上下。

楚祁趕到的時候,晏久歌找到了妖獸的弱點,正握著龍寅劍朝妖獸的頭顱斬下,劍刃入肉。

而他因進攻放棄了防守,付出不小的代價。他的右肩自上而下,被妖獸的利爪撕裂開一道猙獰的傷口,深可見骨,皮肉上沾染著黑色的煞氣,十分可怖。

被刺中了要害,妖獸開始發瘋,臨死之前,不顧一切地朝晏久歌撞去。

縈繞在它本體上的那具虛影散發出不詳的黑色煞氣,喪失了妖獸的輪廓,化成一張宛如深淵般的大口,將晏久歌整個吞沒在其中。

——同一刹那,一道治愈靈術落在晏久歌的身上。

金色的靈術光華流轉,所過之處,煞氣無所遁形,像是一道驅散了黑夜的光亮,最後凝聚在晏久歌的傷口上。

“吼——!”

黑色虛影如妖獸一般,跟著發出一道痛苦的哀鳴。在它的籠罩之下,那隻妖獸本身已經瀕死,但身軀未曾僵硬,妖獸的尾巴忽地以一種難以躲避的角度,衝著楚祁甩去。

這隻妖獸的實力很強,不然也不會與晏久歌鬥個旗鼓相當。

破空的淩厲之聲衝著楚祁的麵門而去,率先落入眼中的,是妖獸尾巴那一根尖銳的倒刺。

楚祁憑借著本能閃躲。

一把靈劍忽地從晏久歌手中脫離,朝著那隻妖獸的尾巴斬去。

“噌——!”妖獸堅固的皮甲與靈劍相碰,力道之大,迫使妖獸的尾巴偏離了方向。

盡管晏久歌盡力挽救,尾刺不可避免地刮到了楚祁身上的護體靈力。那一瞬間,楚祁臉上佩戴的玉色麵具被激活了防禦靈咒,自發替楚祁擋下了這一道危險的攻擊。

“哢嚓!”

碎裂聲響起,楚祁臉上的那張麵具碎開,隨風消散,露出他本來的樣貌。

五尺開外,晏久歌提著龍寅劍再次補刀,一刀碾碎了妖獸的本源,讓它再無法作惡。

至此,這場戰鬥總算是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楚祁抬手摸了摸額頭,不知道不戴麵具示人會有什麽後果,但方才情況危急,完全容不得他多想。

楚祁正思索著麵具之事,沉穩的腳步聲在他身前響起,周遭頓時彌漫著些許血腥氣息。

他抬眼,目光對上了那雙熟悉卻陌生的暗金色眼眸。

“多謝道友相助。”熟悉的嗓音語氣疏離又客氣。

楚祁:“……”

心底沒由來的落寞了一瞬。

盡管有歸塵的提醒,阿晏在幻境中不會有現實的記憶,可到了真正要麵對時,楚祁的心底依舊有不小的落差。

在心中喟歎一聲,楚祁張了張唇,回答,“不必客氣。你肩上的傷……”

話語說道一半,楚祁便察覺到了身前之人的神情變化,盡管很細微,但根據楚祁對晏久歌的了解,不難發現他對自己保持著淡淡的戒備。

他們現在,是才見一麵的陌生人?

壓下心底湧上來的莫名苦澀感,楚祁重新組織了一番言語,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不帶急切的目的。

“初次見麵,我叫楚祁。”

“是一名途徑此處的醫修,你肩上的傷勢……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治療。”

“不必了。”

意料之中,晏久歌拒絕了楚祁的提議。

楚祁垂下眼眸,神情之中難掩失落。尤其此刻他的表情沒有麵具遮擋,便愈發明顯。

似乎是察覺到了楚祁的情緒,晏久歌提劍的手有些心不在焉的摩挲著劍柄。

他很少接觸到除了晏家人之外的修士,那些修士大部分畏懼他,更不要說平和的交流。

眼前這名青年明明是他第一次見,卻莫名有種讓晏久歌想要放下戒備的感覺。為此,晏久歌下意識地抗拒這樣的念頭,同時拒絕了青年的好意。

“一點小傷而已,它自己會好。”

話語聲說出口時,晏久歌自己都覺得詫異。他回神後,立即躲避似的轉開了視線,不再注視楚祁。

楚祁本想勸他治療,可轉念一想兩人的關係並不如現實那般親近,他就算說了,晏久歌也不一定聽。

遲疑間,楚祁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把釘在妖獸尾巴上的靈劍,他眼眸微動,心中驚詫——那是歸寅劍。

“……道友,你平時是兩把靈劍一起用的嗎?”楚祁忍不住詢問。

“不,它們都是同一把靈劍。”

“什麽?”

楚祁聞言睜大了眼睛,詫異之色溢於表麵。

“晏家特殊的靈劍鍛造方法,必要之時,可以從龍寅劍劍身上分離出一把同樣的靈劍。”

晏久歌的語氣頓了頓,他覺得今日,自己的話語莫名有點多,最後意簡言賅地回答,“它叫歸寅劍,本質上是龍寅劍的一部分。你可以將它當做同一把靈劍。”

“……”

楚祁的思緒飄忽,滿腦子都是晏久歌送給他的那把歸寅劍。

因為進入了幻境之中,楚祁腰間佩戴的歸寅劍消失了。反而讓他知曉歸寅劍有了另外一層含義。

當初,阿晏怎麽舍得將歸寅劍送給他?

楚祁恍惚。

“主子!”

“大人!”

兩道不同的嗓音同時響起,林叔與晏家那名執法者姍姍來遲,隔著一百尺的距離,便揚聲開口喊人。

待他們快速抵達跟前,異口同聲道——

“您沒事吧?”

“我沒事,讓林叔記掛了。”楚祁應聲,轉頭時又看到了晏久歌肩膀上那道沒有好全的傷口,忍不住出聲,“這位道友,你還是讓我幫你治療一下傷口吧,這樣拖著對身體不好。”

青年的話語聲中流露出了關切的情緒。

晏久歌腦海閃過這個念頭時,身體先一步鬼使神差地點下了頭。

隨即,青年的眼眸微亮,神采奕奕地看著他,似乎很高興他的讚同。

晏久歌深思:“……”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今日有些不太對勁。

要比晏久歌心緒遲疑更直觀的,便是晏家執法者目瞪口呆的表情,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少主——竟然真的點頭了!

至於林叔,臉上的表情則不太美好,他看著妖獸屍體,還有楚祁那張毫無遮擋的麵容,繼而聽到楚祁要給陌生修士治療,臉上的表情深了又深,沒忍住開口,“主子,您的醫術,治療一些小傷小病,有些過於奢侈。其實可以讓其他醫修代勞的。”

楚祁聽出了林叔的勸阻之意。

身份變化後,眼前的這個林叔和“帶大他的林叔”有明顯的不同,前者將他當成尊貴的主人,後者更多將他當成一名孩子。

“林叔,隻要醫術能救人,無論是什麽傷口,是何人施展,都無所謂。”楚祁認真道。

“而且,您之所以如今看著是小傷,是因為這位道友本身愈合能力比旁人強,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比旁人承擔了更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