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寶降世, 福澤萬物。

靈霧能滋養萬物的本源,眾生皆能從中獲得益處。

這本是件好事,唯一令楚祁有些不太習慣的一點, 便是這層靈霧亦是會影響修士的感知,讓人身處濃鬱的靈氣之中,察覺不到三尺開外的地方。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

見此, 楚祁下意識地朝晏久歌的方向靠近一步, 想要離他近一些。

巧的是, 晏久歌亦是朝楚祁的方向邁了一步。

兩人同時各近一步,衣擺交疊,近到隻需要伸出半個手臂, 就能觸碰到對方。

楚祁愣住, 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朝後退回去,這個距離比他想象得還要近。

“你離我近些。”

似乎是看出他的退卻之意, 晏久歌忽然出聲。

“……好。”

偷偷朝後挪動的腳步收回來, 楚祁在晏久歌身邊站定。

這樣的距離也挺好的,有什麽突**況,不至於措手不及。

晏久歌垂眸,幾度想伸手將身前之人抓在手中,最好是攥緊了才行, 這樣才能防止任何意外發生。

但他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為自己這個偏執的念頭解釋。

晏久歌按捺下來, 與楚祁維持並肩而站的姿勢, 不再有所動作。

兩人站在一塊,周圍安靜, 暫時看不到旁人。想必其他同門都沉浸在靈霧的福澤中, 忙著修煉淬煉。

楚祁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了一下晏久歌, 見他站著不動, 不由得詢問,“阿晏,你不吸收靈霧嗎?”

據白璿師姐所說,異寶降世的福澤,會持續一刻鍾,在段時間之內,要盡可能的吸收靈霧,淬煉本身。

其實,這樣的靈氣濃度,就算修士不修煉,靈氣也會主動匯入到他們的身體裏。但主動吸收,速度會更快一些,比較不浪費。

“不必,你修煉吧。我給你護法。”

晏久歌不想分神。

靈霧不過是濃度高一些的靈氣,他若是想修煉,也不差這麽一點。但阿祁沒有看好,可能一個眨眼就會消失。

聽到晏久歌的話語,楚祁有些猶豫,從眼角餘光觀察了一眼晏久歌的神色,發現他已經恢複如常。

心底的擔憂放下,楚祁這才點頭道,“好,那我修煉片刻。”

楚祁闔眼,神情安然地開始修煉起來。

醫修心法自他經脈中運轉,外界的靈霧朝著他的方向匯聚而來。

這一次雲息秘境曆練,對楚祁而言,收獲很多,除了一些天材地寶,方才當殺伐之陣的陣眼,亦為他所修之道證道。

靈氣的積累淬煉是必然,但心境的領悟,亦不能缺少。兩者相結合,才能順理成章地突破境界,朝前邁進。

修煉時,楚祁手腕上的藤環緩緩地發生了變化,它有一片枯萎的小葉子,正從根係處逐漸恢複成了鮮活的碧色。

生機一絲一縷地填充葉片,藤環立即發出雀躍的情緒來。

等到那片葉子完全恢複成翠碧色,正在修煉中的楚祁亦是有所感知般地“睜開了眼。”

這種感覺非常玄妙。

睜開的不是他的眼睛,準確地來說,是金丹結嬰後,內府之中的那份元嬰神元的眼睛。

透過自己的元嬰,楚祁能夠清晰的看到他修煉時,靈力與靈氣是如何轉換,靈台本源上的靈根又是何種模樣。

這一次修煉,他竟是在短短時間內頓悟,從金丹邁進到元嬰。

若不是雲息秘境中沒有天道法則,無法降臨雷劫,楚祁此刻就會引動天地異象,準備渡劫晉升。

深舒一口氣,楚祁從修煉的狀態中退出來。

雖然暫時沒有渡劫,但修為提升令他感到心曠神怡,周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舒暢感。

楚祁睜開眼後,尚未與晏久歌分享他的突破,一刻鍾的時間也到了盡頭。

靈霧消散,秘境中的靈氣開始動**,無形的靈氣波浪從月牙湖中**開。眾目睽睽之下,一輪金黃色的彎月從中湖中心浮現出來。

楚祁睜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異寶,竟是一輪月亮的模樣。

“竟然秘境核心。”晏久歌的言語亦是難得帶上驚詫,“它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降臨。難怪那隻妖獸死活不願離開湖邊半步。”

最後就算被晏久歌斬殺,那隻妖獸的一小半屍體也貼著湖邊,可見它生前的執著。

“秘境核心?”楚祁疑惑,抬眼望著晏久歌。

晏久歌給楚祁解釋,“簡單地來說,是承載著這一整個秘境的天地之靈,有它在,這片天地才有日月流轉,生機不絕。”

“那拿走它後,雲息秘境豈不是要沒了。”楚祁震驚。

“這要看情況,一般來說,秘境核心不能被帶走。它應該是不能被接近的。”除非秘境崩塌,有人強行挖走秘境核心。

但眼前這種秘境核心主動降臨的情況,十分罕見。

晏久歌也不太清楚。

“我先過去看看,你在此處等我。”

晏久歌說完這句話後,踏空朝前走去。

*

不僅僅是晏久歌,看到異寶降世後,周圍所有的修士與靈獸都在朝月牙湖方向趕來。

沒了妖獸的影響,靈獸又恢複了自由行動,獸潮不複存在。

而修士,離得比較近一些的是青靈派等人,他們猶豫了一會,想要上前看看。

連同在山頂上圍觀的狐酒,亦是用尾巴將雲江渺一卷,衝著月牙湖趕去。他知曉這等天地之靈是秘境核心,旁人可遇不可求,看一眼都算走了大運,更何況如今能有機會接近。

再者,也讓他湊近了去看看那名純淨之體。

在其他人趕來時,晏久歌已經到了秘境核心的身前,朝它伸出手時,發現自己果然無法觸碰這個東西。

秘境核心有一定的靈智,它不會做對自己無益之事,降臨在此處,到底是想做什麽?

晏久歌微微眯起眼睛。

念頭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晏久歌重新回到了楚祁身邊,正欲與他說起此事。

然而,就在這時,一場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變故忽然發生——

一道紫色的陣法從天而降,將這方圓十裏之內的靈獸並修士,全都籠罩在其中。

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在陣法中遊走,帶著極大的壓迫感,不過頃刻間,便壓製了修士與靈獸體內的靈力流轉,令他們動彈不得。

“怎麽回事?這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我動不了。”

“不僅如此,我體內的靈力也停滯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

嘈雜且不安的議論聲紛紛響起,修士與靈獸全都停滯在原地,保持著不能動彈的姿勢,有些靈獸還在奔走,直接摔落到地上,四肢無力。

“砰!”地一聲,雲江渺亦是從九尾狐的尾巴中跌到地上,他看著身前僵直起身體的九尾狐,小聲地詢問,“狐大爺,連你也不能動嗎?”

狐酒沒說話,他動用不了靈力,無法通過契約給雲江渺傳音,狐狸形態不能說人言,多有不便。

這個陣法好生古怪。

若是陣法之中的人不能動彈,那布陣之人豈不是也會被封鎖靈力?祭出這樣的陣法,定然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狐酒的眼珠流動,企圖尋找出陣法的破綻。

然而,陣法破綻尚未找到,卻是教他發現了傀儡師的蹤影。

那名穿著淺黃色醫修服飾的傀儡師,正朝著月牙湖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十名醫修,除去九名同樣穿著淺黃色衣衫的醫修,還有一名看起來是散修的醫修。

一步兩步,每個人邁開的步伐都與傀儡師一致。

狐酒睜大了眼睛,靈力被壓製,他的天賦卻沒有。可以瞧見一根根傀儡絲纏繞在那十名醫修身上,另一端則掌控在傀儡師手中。

似乎是察覺到了狐酒的目光,傀儡師的步伐停頓了一下,朝著他的方向望來。

那副笑吟吟的麵容,如同皮笑肉不笑似的,令人心生寒意。

大意了。

早知道還是在遠處圍觀比較好。

狐酒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卻忽然回神——為什麽傀儡師和他的傀儡能在這陣法中行走?

這個大陣莫不是出自他手,他想做什麽?

傀儡師隻瞥了狐酒一眼,繼續朝月牙湖的方向趕去,步伐匆匆,似是有什麽急事。

看著傀儡師的背影,狐酒的心跳聲加快,他莫名憋著一股氣,若是傀儡師也是為純淨之體而來。

那他幹脆動用禁術,現出原形!把純淨之體帶走!

可雲華界與雲隱界與空間屏障,他可能過不了晏家那一關……

等等——晏家繼承人就在純淨之體旁邊,傀儡師敢在他麵前暴露身份,便會被戒律懲罰。

狐酒稍微冷靜了下來,繼續觀望事態發展。

*

月牙湖邊。

早在那道紫色陣法降落時,楚祁便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這是他之前在雲息秘境中發現的特殊草藥的味道,雖然很弱,但騙不過同樣是醫修的他。

那種紫色的草藥會抑製除了醫修以外,修士與靈獸的靈力流轉。但沒有達到令人動彈不得的程度,這一點應該是陣法的限製。

楚祁體內的靈力還能運轉,但身體卻有些僵硬。

“阿晏?”他喊了身側之人一聲,卻沒有等到回答。如今轉頭都費力,楚祁看不到晏久歌的狀態,隻能從餘光瞥見他僵直的身體。

這時,楚祁左手藤環散發出靈氣,沿著他的經脈遊走,為他緩解陣法帶來的壓製感。

不出半刻鍾,楚祁就能恢複行動。這樣,他就能從乾坤袋中拿出之前煉製好的解藥,分給晏久歌和其他天玄宗弟子。幫助他們也恢複行動力。

隻不過,在這之前,陌生的腳步聲從楚祁身後響起。

楚祁的瞳孔微縮。

“竟然是秘境核心,這等天地之靈,連我見了也要眼熱。”輕柔的嗓音響起,令楚祁覺得略有幾分耳熟。

“不過在此之前——”

腳步聲愈來愈近,最後竟是在楚祁身前三尺的地方站定,那個方向,離晏久歌更近一些。

楚祁能看到那人穿著淺黃色的衣袍,正是扶搖宮弟子的服飾,以及這道嗓音,是那晚在山林之中遇到的扶搖宮醫修!

“堂堂晏家繼承人,你孤身一人跑到這個地方來。勢單力薄,煞氣失控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晏家,擋了大人的路。”

——他果然是衝著阿晏來的!

難怪上一世晏久歌回到天玄宗後會閉關養傷,難怪雲息秘境有如此蹊蹺。

這一件事,楚祁戒備了許久,起初他以為是秘境中的妖獸,一直到此刻,困擾他的謎底才揭曉。

無名怒火自心頭湧起,楚祁喉嚨間憋著一口氣,難以下咽。

楚祁的情緒劇烈變動,藤環亦是感知到他心中所想,頃刻間爆發出一道靈氣光環,穩穩地籠罩在楚祁身上,為他卸去了陣法的壓製。

“你這般痛苦的模樣,不如讓我送你一程。不必謝我。”

令知懷欣賞了一會兒晏家繼承人陷入失控的猙獰之色,體內靈力被陣法壓製,又觸動了魔煞之氣,被反噬是必然的結果。

不過,大人吩咐過他,最好親手將晏久歌殺了,然後取出他體內的那根仙骨,帶回雲隱界去。

“噌——!”

靈劍出鞘的清越聲響乍起,鋒利的劍刃朝著令知懷對晏久歌伸出的那隻手斬下,速度之快,險些令他來不及躲閃。

“什麽人?!”

令知懷飛快的收回手,朝後退開數步,臉上滿是震驚。

他千辛萬苦趁著靈霧擴散之際,帶著十名醫修布下大陣,陣法之中的修士理應動彈不得,為何會有人能動用靈劍?

令知懷抬眼,對上了一雙翠色的眼眸。他一愣,“醫修?”

下一刻,淩厲的劍氣朝著令知懷的臉上掃去,令知懷躲閃不及,側臉被劍氣劃開一道口子,他眉頭擰起。

醫修會劍?不對,難道是劍修?那也不對,劍修不可能在這個陣法中還能運轉靈力。

一邊躲閃,令知懷一邊觀察這名天玄宗弟子,發現此人正是那日護著晏家繼承人的修士。

“這位道友,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你殺不了我。”

令知懷遊刃有餘地操控傀儡絲換位,他這副軀殼表麵上是扶搖宮弟子的身份,實則內裏全是那位大人恩賜的手筆,刀劍固然能對他造成損傷,卻無法真正將他抹殺,除非是晏家戒律之印那種東西。眼下,晏家繼承人因為陣法失控,根本不可能清醒。

反過來,令知懷可以找到這名天玄宗弟子的破綻,用傀儡術將他操控。

然而,令知懷臉上輕鬆的表情沒有持續多久——

一道響亮的嗓音從他身後的方向傳來,“恩公!此人會邪術,他手上不知道纏著什麽東西,可以提著我走路!!你一定要小心!”

這個該死的不受傀儡術控製的傀儡!

本以為帶他過來會有點用途,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拖他後腿。

幾乎在趙四的話語聲落下,身前斬落的一道道劍氣改了角度,朝著令知懷的身體四周落下。

“嗡!”

無形的傀儡絲與兵戈之氣碰撞,**開清晰的回音,隨後而來的是絲線繃斷的聲響。

令知懷表情扭曲了一瞬,他萬萬沒有料到這些劍氣真的能斬斷他的傀儡絲。

“這不可能,你的靈劍怎麽能斬斷——”他的傀儡絲是無形之線,就算不如那位大人厲害,也不至於被普通靈劍的劍氣斬斷。

話語說道一半沒了下文,令知懷睜大眼睛,震驚地朝著青年手中的靈劍望去。

天下能用得上玄古神鐵鑄造的靈劍,隻有晏家繼承人手中的那把龍寅劍。取玄古神鐵為主材料,淬至陽之火,融了仙氣,才鑄出一把能斬斷無形之物的靈劍。

可眼前這名青年手中握著的那把靈劍,與龍寅劍竟也不差分毫!

怎麽會如此?

傀儡絲寸斷,令知懷的行動力下降。他不明白一名醫修是怎麽練出這淩厲的劍法。

若不是他的軀殼是那位大人所賜,可能就要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了……

就在這時,青年手中的靈劍染上了血氣,巨大的壓迫感從靈劍上傳出來。

察覺到這一點,令知懷的眼底,終於出現了畏懼之色。

劍修傳承之中,有一招禁術,讓本命靈劍飲飽自身血氣,可以驟增實力。代價是三個月之內,都不能再碰本命靈劍。因為靈器噬主,羈絆損傷,若過後不好好休養,再拿起靈劍,它會自裂。

楚祁上一世,是個劍修。但他從未被人逼迫到需要動用禁術禦敵的地步。

這一世,應天賦變化,楚祁成為了醫修。

醫修救人於水火,卻不能將惡人斬於劍下。

怒火席卷了楚祁的心神,他一是為眼前之人想殺晏久歌憤怒,二是為自己不能禦劍斬殺此人而憤怒。

若修好醫術能讓阿晏脫離魔怔,他自然心甘情願。

可這世間,除了災厄疾病之難,亦有惡人難。

——醫術殺不了惡人,但劍術可以。

飲了楚祁血氣的歸寅劍發出劇烈的顫鳴,一圈又一圈的猩紅色符文被激活,劍鋒上浮現出了殺氣。

靈劍流轉,這一劍朝著令知懷的胸膛斬去。

令知懷躲閃不及,他套著醫修的軀殼,又被斬斷了傀儡絲,在這個節骨眼上,從傀儡中拉一個替死鬼來為他擋刀都不行。

“不能的,你不能殺我!!”這副身軀是那位大人賜給他的,他不可能會被殺死。

令知懷驚呼出聲,神色慌亂。

下一刻,染血的劍鋒沒入令知懷的胸膛,穿透他的心髒。

持劍之人聽到了令知懷瘋癲的話語,他眉目冷冽下來,無情的翠色眼眸倒映著令知懷逐漸渙散的眼睛。

“你敢傷他,我如何不能殺你?”

低語聲**開在寂靜的空氣中,無人回應。

令知懷的屍體隨著歸寅劍抽走而倒下。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