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怎樣, 晏久歌沒有打算避讓的意思。

先前的那一劍已經算是提醒,看到提醒後不改道,反而撞上來, 便是算作挑釁了。

龍寅劍出鞘,劍鋒上跳動著火光,破空聲響起後, 隻見一道道劍氣斬落在四周,形成了一張密不可分的劍氣屏障。

劍氣凝實,鋒利無比。

楚祁站在晏久歌身後,抬手為他施展兩道聚靈術, 右手握在歸寅劍的劍柄上, 以備不時之需。

“吼——!”

憤怒的獸吼聲臨近。

四階靈獸的氣息率先傳來,隨後還有屬於陌生修士的氣息。

*

獸吼聲中飽含的憤怒幾乎驚動了山林中大半的低階靈獸, 禽鳥振翅遠逃, 走獸匆匆四散。

四階靈獸的威壓大約在金丹後期之上,元嬰前期之下。盛怒的時候, 一些靈獸爆發天賦,亦是可以短暫提升實力。

眼下,那頭四階獵雲豹便是如此。

高階靈獸有著不低於修士的靈智, 它本想為自己即將分娩的雌獸去尋草藥, 躲開重心區域的宿敵, 才會暫時帶雌獸到那邊界處安居。不料千防萬防,沒有防住外來的修士。

雌獸已經隕落,眼前逃跑的人族修士必須血債血償。

四階獵雲豹雙目赤紅一片, 獸瞳中浮現出狠厲, 額間的獸紋閃過一道猩紅色的光華, 本就強盛的氣勢再度往上漲了一截。

如此變化後, 四階獵雲豹加速飛撲,這次直接抓到了那散修的衣擺。

布帛碎裂聲響起,散修頓時如驚弓之鳥,他連忙祭出防禦靈器,來阻攔四階靈獸的攻擊,手腳並用地往篝火的方向跑去。

“救命——!道友快救救我!!”

他方才眼尖瞧見了一道劍氣,在篝火處那邊的修士應是劍修,看劍氣是有能與這頭四階靈獸一戰的實力。

倘若能趕過去,定然能獲救。

散修逃命地衝往篝火處。

那裏是一塊尚且寬敞的空地,橘紅的火光之下,兩道修長的人影正朝他的方向看來。

逆著火光,散修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隻顧著大聲呼救。

然而,下一刻,散修感覺到了從鼻尖處傳來的鋒銳劍氣,再往前一分,那劍氣便能破開他的護體靈力,落到他身上。

散修一個激靈地停下腳步,口中還在說些救命的話語,抬眼卻是對上了一雙冷冽的眼。

“滾遠點。”

身前的黑衣劍修並沒有救助他的打算,冷聲嗬斥著讓他離開。

“道友你怎能見死不救!我與扶搖宮結盟,你若救我,便能得到扶搖宮的青睞——啊!!”

散修還想多說些什麽好話,身後那隻四階獵雲豹卻已經趕來了。

隔著一層劍氣交織的網,散修不能朝前,亦不能後撤,隻能繼續從乾坤袋中取出靈器來保命。

但他並非大宗弟子,身上積攢不了多少對抗四階靈獸的底牌。

而這隻獵雲豹絲毫不管旁邊的兩名修士,隻衝著他身上撕咬。

術修體弱,被靈獸近身是大忌。

“啊啊啊——!!”

肩膀被咬穿的疼痛令散修大叫出聲,他瞪大了雙目,驚恐的瞳仁中倒映著獵雲豹猙獰的頭顱。

這一口獵雲豹咬得狠厲,骨頭擰斷,深入心肺,搗碎了這名散修的本源靈台,毀掉了他的靈根。

“孽畜,休想傷我扶搖宮弟子!”

就在這時,一道嗬斥聲從後方傳來。緊接著,一道治愈術落在了那名散修身上,救住了他的心脈。

長長的紗緞掠過林間的樹木,衝到獵雲豹與那散修的身前,試圖從獸口中將散修救出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離隊的蘇秋芷循聲趕回來了。

蘇秋芷是一名醫修,但她身上的攜帶的靈器眾多,又有扶搖宮傳給她的保命手段,對上四階靈獸不至於完全被碾壓。

蘇秋芷趕到後,隻來得及給散修施展兩道治愈靈術,便一眼看到了在篝火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兩人。

擔憂化作怨氣,蘇秋芷責問道,“天玄宗道友,你們是什麽意思,即便是不結盟,路見我扶搖宮弟子,伸以援手有那麽難嗎?”

“這不是一名散修麽?他引起的禍端,非得讓我們替他料理不成?”

聽到蘇秋芷的質問,這場好戲暫時是看不下去了,楚祁從晏久歌身後走出半步,繼續往下說道,“若是我們不敵四階靈獸,他這般橫衝直撞地趕來,不就是為了尋兩個替死鬼麽?”

“出門曆練,不過是意外罷了,誰能料到此處會有你們。”蘇秋芷下意識地辯解。

“世事無常,人應當知曉自己幾斤幾兩。”

楚祁掃了一眼被激發出天賦的獵雲豹,大致能猜到它與那名散修是結了死仇,高階靈獸靈智不低,若非死仇,在看到晏久歌那道劍氣後便會斟酌著離去。

“要救你救便是,我們不救自尋死路之人。”

連四階靈獸都敢招惹的金丹前期術修,不是愚蠢,便是聰明過頭,如今自食其果,承擔應有的代價是必然。

見晏久歌與楚祁兩人不打算插手此事,蘇秋芷咬牙,打算用扶搖宮底牌將散修救下。

無論如何,此人是他們扶搖宮的盟友,她若見死不救,教其他與扶搖宮結盟的修士怎麽看?

正在蘇秋芷打算祭出一道靈符時,異變橫生。

原先還咬著散修不肯鬆口的獵雲豹忽地從他身上起身,睜著一雙猩紅色的獸瞳撲向了晏久歌與楚祁兩人的方向。

密密麻麻的劍氣攔在它身前,它卻絲毫不為所懼。

額頭的獸紋轉為暗紅,獵雲豹瞬間爆發出來的氣勢驚人,它本就被仇恨奪走了理智,卻不知怎麽,將仇人當成了晏久歌與楚祁。

劍氣在它身上割開出一道道猙獰的傷口,血腥味闖入楚祁的鼻尖。

治愈靈術凝聚在楚祁手指之中時,晏久歌的身形先一步動了。

他右手持劍,手腕翻轉,劍身橫指時便已然出劍。同一時間,劍鋒之上,有靈氣驟聚,引動劍意,殺伐之氣猙獰。

龍寅劍一劍斬在了獵雲豹的頭顱中間。

利刃入肉,血濺三尺。

生死關頭,那頭獵雲豹仍不知躲閃,硬生生地揚頭撞上了晏久歌手中的龍寅劍。不偏不倚,額頭正中劍鋒。

獵雲豹那雙猩紅的獸瞳緊縮了一下,隨即渙散開來,變成了空洞的瞳仁。

它的內丹整個碎裂,竟是死在這一劍之下。

晏久歌眼眸深沉,他捏著龍寅劍劍柄的手指骨節泛白,像是極力在克製什麽。

盡管一劍殺了獵雲豹,晏久歌周身暴漲的劍意仍未停下,殺氣仿佛能凝聚成實質,不斷地從劍鋒上湧出來。

一時間,氣氛驟然變得緊張。

“你有這等實力,四階靈獸皆不是你的對手,為何在旁袖手旁觀?若是早一些出手,這位散修道友也不至於傷成這副模樣。”

蘇秋芷從變故中回神過來,她不曾去感知氣氛的變化,看見晏久歌一劍斬殺了獵雲豹,便忍不住埋怨。

晏久歌不曾抬眼,仿佛是對她的話語充耳不聞。

“大師姐你快別說了,指不定這位劍修動怒,連你都能下手……”

一道小聲的話語從蘇秋芷身後響起,火光照不到他的身影,麵容看不大清楚。

但蘇秋芷憑借著熟悉,下意識地開口喊他,“令師弟,你怎地趕來了?”

“我來尋師姐,還有扶搖宮弟子。師姐快走,那劍修當真是要殺人來了。”

穿著扶搖宮醫修弟子服飾的人低低說著,字字驚恐。

“什、什麽?”蘇秋芷未曾聽懂他的意思。

在她看來,五大仙門本就是和睦相處,遇見了也比陌生人熟一分,普通恩怨不至於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但晏久歌的情況不對勁。

劍意裹挾的殺氣外露,斬殺完獵雲豹仍沒有要收鞘的意思。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暗金色,火光照著他半張側臉,冷厲的表情好似要將眼前所有人都祭了他的劍道。

“阿晏!”

楚祁也發覺了晏久歌的異常,他知曉晏久歌時不時會被魔怔所擾,但一般都是好幾年一次。

如今從天玄宗出來曆練,晏久歌已經是第二次進入這副狀態。

來不及探究緣由。

楚祁伸手,從後麵握住了晏久歌的左手,試圖給他輸送一些治愈靈力。

偏生,方才那道與蘇秋芷說完的話語,又低低與楚祁開口說著。

“那位道友,我勸你還是快些逃走,不然等你變成他劍下亡魂可就不好了。”

“我聽說,劍修走火入魔,可是要亂殺人的。”

“……”

“閉上你的嘴!”

楚祁聽得心煩,他能查探到晏久歌體內的靈力暴動,而他的靈力卻無法深入經脈去。再加上身前還有外人,定然不能馬上給晏久歌施展靈術。

走火入魔,若是真的墮入魔障,會被整個雲華界所唾棄,屆時就算是天玄宗,也不能護住這樣一位神智不清的弟子。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晏久歌會偶爾發魔怔的事情,讓旁人知曉。

“我天玄宗的首座師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今日他天賦卓越頓悟劍意,落入你眼中就成了走火入魔,當真可笑。”

“噌——!”地一聲,歸寅劍出鞘。

楚祁毫不客氣地提劍指向了那名醫修,“快點滾,莫要驚擾我師兄頓悟。”

“你……”

不遠處,被劍鋒所指的令知懷睜大了眼,臉上閃過一分錯愕,沒料到楚祁會是這般反應。

按理說,同門走火入魔是什麽下場,身為劍修,那名天玄宗弟子應該知曉才是。

可那名天玄宗弟子說了什麽?

——頓悟劍意?

可笑!

那頭四階靈獸分明被他的傀儡絲操控去襲擊晏家繼承人,晏家繼承人斬下一劍,切斷了他的傀儡絲,定然會激發出體內的魔煞之氣發狂。

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機會,就這樣放棄可不行。

令知懷眼眸流轉,試圖對那名拿著劍指向他的天玄宗弟子,施展瞳術。

他這一雙眼是從普通狐族上挖下來的。

雖不及九尾狐眼那般好用,對付一名金丹期劍修倒也足夠了。

“嚕嚕!”

“砰!”

可超乎令知懷的意料,一道小獸吼聲響起,緊接著便是一塊石子大小的焦黑之物,狠狠地朝令知懷臉上砸來。

瞳術被迫中止,令知懷嘶了一聲。

“嚕嚕嚕!”

又是好幾十個焦黑的“石子”被扔了出來,上麵還裹挾著零星的火星,似乎是被火烤過。

“什麽東西!”令知懷不得不朝後躲去,等他躲過,便見一隻兩個巴掌大的靈獸擋在兩名劍修麵前,對他齜牙咧嘴。

“……”

吞金獸,怎麽會遇到這種異獸。

令知懷收斂起再動用傀儡絲的心思,他的傀儡絲到底是金絲線煉製,鬼知道會不會被那異獸吞了去,然後暴露身份。

雲華界對他的限製頗多,本來是想趁此機會殺了晏家繼承人……

“令師弟,我們回去吧。”蘇秋芷在這時總算回神了過來,她皺起眉頭,“先不管旁人的事,我們扶搖宮弟子受傷了許多,還需要照料。”

今日,他對蘇秋芷的操控時間已經沒了,隻能暫時聽從她的話語,心中不甘地應下,“好。”

臨走前,令知懷深深地看了楚祁和晏久歌一眼。

畢竟,晏家繼承人若真的控製不住發狂,那名天玄宗弟子可是真的會死。

楚祁則是瞪了他一眼,隨後取出防禦靈器,將整個篝火地整個圈起來,一副為晏久歌“護法頓悟”的架勢。

四周的血腥味濃重。

等扶搖宮的人離開後,楚祁的手握上了晏久歌那隻握著龍寅劍的手。

入手冰涼一片,渾然不似平常的溫熱。

“阿晏,收劍。”

龍寅劍並不排斥楚祁的靠近,大抵是熟悉他的氣息。

“噌——!”

龍寅劍從四階靈獸的頭顱上拔出,晏久歌恍然不覺地低下了頭。

火光肆意地勾畫著兩人的影子,他們貼得很近,宛如相擁。

為了不讓晏久歌徹底失控,楚祁本想哄著他將龍寅劍收回來,以手覆手的姿勢卻像抱著他一樣。

楚祁專心地看著龍寅劍的劍鋒,而他的眉眼之上卻猝不及防的落下一道陰影。

晏久歌的臉擋去了他身前的火光,將楚祁困在其中。

暗金色的眼眸明明滅滅,眼眸的主人正在魔煞之氣中掙紮。他非善類,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

封印徹底失控後,他一劍斬下去,可令這片天地失色。

唯有那一道熟悉的氣息不斷從身前傳來,令他暫時覓到了幾分安寧。

“阿晏……”

楚祁的尾音落下後,便收住了所有的聲音。

晏久歌的額頭抵著他的額頭,這般貼近的距離幾乎令楚祁有些無所適從。

再動一下,都有可能觸碰到鼻尖。

“……”

楚祁身體僵硬了片刻後,又看著身前仍處於魔怔之中的人,心中那份緊張一點點褪去,更多的是對晏久歌的擔憂。

於是,楚祁伸手,將人環抱住。

肢體接觸可以很好地將靈力傳入到另一方身體中,握手是這樣,擁抱亦是如此。

楚祁眼中染上了一片碧色,連同他手腕上戴著的藤環一並散發出了綠色的光華。

阿晏要快點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