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見楚祁點頭應答, 晏久歌眼底的偏執之色才漸漸隱藏了去。

他收回手,正想從靈玉上起身,卻被楚祁出聲喊住了。

“你先不要動, 我還沒有把你的內傷治好。”

楚祁抬手摁住了晏久歌的肩膀, 避免他沒有徹底清醒,再次陷入魔怔。屆時經脈中的靈力會四處亂竄,造成更嚴重的內傷。

“我……”

晏久歌下意識地開口,想要為自己解釋。

他身體內部的傷勢是魔煞之氣反噬造成的, 可這話偏偏是不能與楚祁說的。

而身前的楚祁聽到他第一個音節, 以為他又將被魔怔纏身, 便溫聲開口安撫他。

“很快就會沒事的,阿晏, 你信我。”

青年的嗓音溫柔得不像話, 如吹過深潭的微風,**開出的細小漣漪,然後在晏久歌的心頭擴散。

晏久歌順著楚祁的話語點下頭,將解釋與秘密的話語都略去。

他知道阿祁的靈力很特殊, 可以治療他體內被魔煞之氣反噬的傷勢,所以阿祁才會認為他因為魔怔受了內傷。

阿祁每治療一次他的內傷都很辛苦,會疲倦到靈力耗空, 然後要休息好幾日。

所以這幾年來,晏久歌都假裝沒有再被魔煞之氣反噬,沒想到今日卻在楚祁的麵前被反噬, 便再也瞞不住了。

才從心魔幻境中醒來, 晏久歌不願再去回憶一遍方才的景象, 隻願今後皆似此時。

見晏久歌在靈玉上坐好, 楚祁心中放心了幾分, 重新去握起他的手。

治療靈術雖然可以隔空施展,但是握住晏久歌的手,他若是在中途再次陷入魔怔,治療靈術也不會因為他的防備中斷。

自魔怔中清醒後,晏久歌的手從微涼慢慢地回溫,火靈根修士的體溫本就要比其他修士熱上幾分,再加上晏久歌常年練劍,手掌上有一層粗糙的繭。

雙手相握,這些觸感便如同被擴大了數倍。

楚祁斂下眼簾,不再去看著晏久歌的麵容,他怕自己會分心。

明明已經相伴了這麽多年,依舊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譬如今日傍晚間阿晏幫他摘發飾,又譬如方才阿晏讓他不要離開。

心緒在一個呼吸間百轉千回,最後被楚祁盡數壓下,放空了那些雜念,專心為晏久歌治療身體內的傷勢。

說來也有些奇怪。

這不是楚祁第一次幫晏久歌治療內傷,但每次治療,都會有種傷勢很嚴重的感覺。

因為在天玄宗修習醫術的時候,楚祁也有幫其他同門治療過內傷,但都是最多兩個治療術下去,就能複原。

可到晏久歌身上,哪怕耗光了楚祁體內所有的靈力,依舊會有不夠用的感覺。

絲絲縷縷的靈力順著兩人相握的手掌,從楚祁的體內傳入晏久歌的經脈中。

在運轉醫修心法的時候,楚祁體內的木靈根會散發出龐大的生機之力,連帶著他那雙溫潤的眼眸,亦是染上了一層墨綠色,美麗得如翡翠玉般晶瑩剔透。

晏久歌沒有挪開自己的目光,坐在原地,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楚祁。

身體裏的傷勢一點點被治療靈術拂過,疼痛與傷口一並褪去,取而代之的全是屬於楚祁的氣息。

真想一直這樣下去。

若他不是什麽晏家繼承人,就是住在阿祁旁邊的普通修士就好了。

晏久歌的腦海中,頭一次出現了這樣的念頭。

*

時間在慢慢地流逝,不知長短。

等楚祁將晏久歌體內的傷勢治療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的靈力已經徹底耗空,中途還吞了即幾顆回靈丹補充靈力,可盡管如此,依舊還是不太夠。

看著楚祁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晏久歌低聲勸他,“先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再給我治療傷勢也不遲,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嗯,好,等我睡半夜,辰時起來,再繼續給你修補心脈旁邊的經脈。”楚祁也清楚自己在靈力空虧的情況下,不能逞強,否則透支嚴重,修為有損,境界也會倒退。

楚祁正準備起身去床榻,想起晏久歌的傷勢,便又問他,“你也休息一下?你方才魔怔,靈力的消耗也很大。”

“好。”

晏久歌沒有拒絕。

夢華客棧的這間客房很大,屋子裏有兩張床榻。隻不過一張在裏麵的位置,另外一張擺在屏風後麵。

楚祁合身在裏麵的那張床榻上躺下,因為太疲倦,他隻顧得上脫了鞋襪,外衣卻是披著身上,就這樣將就地睡下了。

睡意朦朧間,楚祁勉強撐著一分清醒,將自己往床榻裏麵的位置挪了挪,空出一半留著。

顯然,他已經累到忘了這間屋子還有兩張床榻,隻記得要給晏久歌留個位置。

在楚祁逐漸合攏的眼角餘光中,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佇立在床榻邊,似乎是也要來休息的模樣。

忙碌完了的心情徹底放鬆下來,楚祁枕著柔軟的枕頭,沉沉地睡去。

沒過多久,淺淺地呼吸聲在寂靜的屋內響起。

晏久歌隻身佇立在床榻邊,身形沒有任何動作,目光卻追隨著楚祁的麵容,細細地勾畫著他的五官和鬢邊發絲。

他看了許久,都不曾眨眼。

因為闔眼後,腦海中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方才在心魔幻境中所見到的場景——蒼白冰涼的手指,泛白的唇色與微微擰起的眉頭,了無生息……

“……”晏久歌再度睜開眼睛,哪怕是重溫一邊回憶,那種見到楚祁死去的痛苦,幾乎能將他淹沒。

不會的。

幻境是虛假的。

他的阿祁如今隻是睡著了。

不是再也醒不來。

佇立了許久,晏久歌終於有了動作,他俯下了身體,朝著床榻靠近了幾分。

又因為楚祁躺在裏麵,僅僅是伸手也很難觸碰到他。

深吸一口氣後,晏久歌不再猶豫,他的手中悄然凝聚起一道劍氣,割開了手掌,取出一滴心頭血。

似乎是因為空氣中多了幾分血腥味,令**的人睡得不太安穩。大抵是因為醫修的緣故,對血腥氣格外敏.感,他動了動鼻尖,身體翻了個身。

晏久歌立即施展了隔絕氣息的靈術。這才沒有驚動還在睡覺的楚祁。

晦澀的古老咒文自晏久歌口中念出,他手中的那滴心頭血朝著楚祁的方向飛去,然後伴隨著禁製的紅光,一點點地沒入楚祁的額間。

“——”

契約完成的那一刻,晏久歌的心脈之中立即多處了一道限製契約。

今日後若楚祁有生死之難,這道血契將會以晏久歌的命,去抵押楚祁的命。

做完了這件事,晏久歌才稍微放心下來。

任何人,甚至是生死,都休想將他的阿祁從他身邊奪走。

“阿晏……”

似乎是感知到了熟悉的氣息,還在沉睡的楚祁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呢喃。

佇立在床榻邊上的晏久歌回神,望著楚祁的目光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

“阿祁,你好好休息。”

“我會守著你的。”

“你會一生順遂,登頂大道。”

“當然,你不能離開我了……”哪怕是幻境,晏久歌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低語聲散開在寂靜的空氣中,都被隔絕結界一道阻攔下來,沒有驚擾到還在安睡的青年。

*

就在晏久歌以為,他能這樣安靜地守著楚祁一整夜的時候,垂掛在腰間的那塊龍紋玉再次亮起了猩紅色的光華來。

“……”

手指合攏成拳,手上的青筋浮起後又隨著晏久歌拿起龍紋玉的動作消散。

雖然晏家的傳訊令晏久歌十分厭惡,但也不能不接。他守了雲隱界的封印二十多年,起初算強加在身的責任,如今若是雲隱界崩了,也會禍及雲華界。

於情於理,晏久歌不能不接。

但這個好不容易能和阿祁獨處的時間,又要被浪費了。

晏久歌皺起眉頭,轉身走到了窗口,推開了窗,輕身躍出。他不想在屋裏就接傳訊,萬一阿祁突然醒來,到時候就不太好和他解釋。

窗外如今已經是深夜,皎潔的月光披在屋簷上,照亮了黛色的瓦片,和一道頎長又孤寂的身影。

晏久歌獨自坐在屋簷頂上,給自己的周圍布下一道隔離禁製。

禁製布置時,晏久歌的本貌也會不受控製地露出來,因為龍紋玉到底是雲隱界的東西。跨越兩界,還要承受空間法則,必須要用原來的力量才行。

布下禁製後,晏久歌才拿起龍紋玉接起傳訊,便聽見了那頭傳來了焦急的聲音。

“少主,大事不好了,雲隱界這邊的空間屏障出現了一道裂縫。”

“……”

晏久歌眼底的不耐褪去,神情亦是變得凝重,“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裂開了多大的口子,晏明朝能不能修複?”

“就在今日,之前還是好好的,突然一下不知什麽原因,就裂開了一道巴掌大小的裂縫。家主正在召集人手準備修複那道空間裂縫,或許能在兩個月內修好。”

“那就行。”晏明朝並不是無用之人。

晏久歌稍稍放心,卻忽地想起一個問題——雲隱界的空間屏障無端出現裂縫,豈不是可能會有雲隱界的修士跑到雲華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