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與晏久歌兩人離開藥鋪後, 打算回夢華客棧。

心裏還裝著事,哪怕賣了靈藥賺了不少靈石,楚祁的臉上也不見得多高興。

晏久歌陪在楚祁身側, 見他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開口道, “其實也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那名藥鋪掌櫃已立下誓約,便不會主動說出此事。

除非有人對他進行搜魂,或者超乎生死的威脅,不然就算是幻術, 藥鋪掌櫃的潛意識都會守住這個秘密。

楚祁皺了皺眉頭,“是我缺乏警惕, 險些釀成禍事。”

今日若不是晏久歌陪著他一起過去, 估計他會把靈藥都賣光。

主要楚祁沒想到他的那些丹藥價值會那麽大。在天玄宗,劍修一脈弟子日常消耗的靈藥隻有兩種:回靈丹和凝血丹,餘下的丹藥都不怎麽受歡迎。

上一世, 楚祁最常用的也是回靈丹和凝血丹……畢竟劍修對靈藥的需求差不多就這兩樣。

“所以你如今正在出門曆練, 不然豈不是天生慧根,百毒不侵,白日飛升了去?”

晏久歌順著楚祁的話語安慰道,“所有能夠彌補的過失,倒也不可怕。”

“那要是不能彌補……”

這句話才起了個頭, 楚祁便頓住了聲音。

上一世無法彌補的事,最後都成了可惜。

“若是不能彌補,也當盡人事, 而後知天命。”

不緊不慢的嗓音從楚祁身側傳來, 晏久歌的神情自若, 並不為方才的話題困擾。

“好。”

天命難知,事在人為。

自然要盡全力去彌補上一世的缺憾。

楚祁忽地露出一抹笑容來。

燦爛夕陽披落在他身上,溫柔地勾勒著他眉眼。他模樣本就生得極好,如今展顏一笑,教周圍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頻頻側目。

晏久歌瞥了一眼四周,“我們快些回去。”

哪怕不煉藥,單憑阿祁的容貌,也總教外人惦記。

*

然而,就在兩人即將回到夢華客棧時,意外發生了。

一團白絨絨的東西自客棧大門飛了出來,朝著楚祁的方向弧線墜落,速度快得不行。

“……”

晏久歌來不及多言,便先有了動作,他抬手擋在了楚祁的身前,龍寅劍的劍柄瞬間朝上出鞘了幾寸。

“砰!”

白色的毛絨東西應聲墜地。

它一腦袋撞到了晏久歌的龍寅劍上,被劍氣**開到三尺開外,摔得頭昏眼花,眼冒金星。

“團團!”一道焦急的嗓音從夢華客棧門口處傳來。

熟悉的場景,加上熟悉的白絨毛。

幾乎是令楚祁立馬回想起多年前,他與晏久歌還在易城的時候——那隻白色絨毛的靈寵也是這般橫衝直撞過來。

“兩位道友,真是抱歉,我家靈寵它很少這麽冒失,可能是意外……”將摔落在地的靈寵抱起,穿著羽織紗衣的青年態度熟練地走到兩人麵前,開口便是替惹禍的靈寵道歉。

“它不是很少冒失。”晏久歌的話語聲冷淡,“而是一直。”

他可沒忘記,八年前在易城的時候,就是這個蠢東西抱著他家阿祁的手拚了命地撒歡。

“啊?”雲江渺一愣,暫時沒從晏久歌的話語中回神。

“雲道友,許久不見,你的靈寵還是一如既往地活潑好動。”站在晏久歌身後半步的楚祁率先開口向他打招呼。

“啊!是你們呀,我方才沒有認出來。”聽到楚祁的話語,雲江渺才想起方才那一幕究竟在何時見過。“難怪我家團團忽然竄出來,連最喜歡吃的靈糧都不看一眼。原來是遇上了楚道友。”

雲江渺在心底幽幽感慨,每次見楚祁,團團都熱情得讓身為主人的自己有些尷尬。

聽門中師姐所言,這是因為楚道友擁有極等木靈根的緣故,深受靈寵喜愛。可惜這等天賦不能來禦獸門學禦獸,反而入了天玄宗。

“也是挺巧,雲道友怎麽會在華城?”楚祁有些好奇地問。

據他所知,禦獸門離雲息秘境挺近,門中弟子可以直接過去,不必再來華城尋一處落腳地。

雲江渺撓了撓頭,解釋道,“是這樣的,夢華客棧和我們禦獸門有來往,這月輪到我來華城查探宗門的產業了。”

“原來如此。”好像其他仙門都有各自的產業啊!

楚祁在心中暗暗思索,他回天玄宗的時候,不然也給掌門提一個建議?

簡單地了解完現狀後,雲江渺又向他們發出邀請,“既然正好撞見兩位道友,加上替團團賠罪。不如我請兩位去酒樓吃飯?”

還能進一步敘舊,了解一下近況。

“不了。”

一旁圍觀了有些時間的晏久歌,在這時出聲回絕。

晏久歌此刻隻想帶楚祁回去休息,可不想再讓那個白色團子有黏上來的機會。

可就在晏久歌出聲拒接雲江渺時,從他們身後又傳來了一道詫異且不陌生的嗓音。

“沒想到才出門,就撞見了天玄宗的兩位道友。這可真是有緣分。”

楚祁認出了說這道話語聲的人,正是在下午時,和他們交談過的青靈派首座弟子淩霧。

抬眼望去,淩霧的身後還站著一道淡金色的身影,是青靈派那位花錢尤其大手大腳的小師弟。

“唉?淩道友,你們青靈派也這般早到華城嗎?”

一旁,見到了淩霧的雲江渺不由得詫異,他是認識淩霧的。禦獸門和青靈派之間的走動還算頻繁。

“是,雲息秘境畢竟是百年一次的大秘境,我們青靈派的長輩們都很重視。所以早在半個月前,我們就動身朝華城趕來。”

淩霧回答完雲江渺的問題後,主動與楚祁兩人搭話,“不知天玄宗的道友,是何時動身?”

楚祁:“我們天玄宗七日前動身的。”

這個不是秘密,倒沒什麽不能說的。

“嗯?這般神速?難道你們都禦劍飛行了七日?”淩霧的嗓音充滿了驚詫。

他是術修,對劍修一脈不是很懂,但是禦劍飛行七日,全程不休息……劍修的體質都這麽強嗎?

金丹期修士也要補充個靈力之類的吧?

“是的。”楚祁點頭。

“不愧是天玄宗的劍修。”淩霧自歎不如,他帶著門下的師弟師妹坐飛行靈器趕來了。

唯一一位小師弟羅鑫,因為他家就在華城附近,淩霧便讓他先進城訂個客棧。結果這位小師弟冒冒失失,直到他們趕到華城也沒有訂下客棧。甚至還與天玄宗的劍修起了衝突。

想到這裏,淩霧覺得應當替自家師弟道個歉,正好禦獸門的雲江渺也在這裏。

“不如我們一起去酒樓小坐?我家師弟今日多有魯莽,我請客,代他向天玄宗的道友道歉。”

楚祁:“……”

今日都是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都想請他們吃飯道歉。

倒也不必,事情都過去了,他們也沒造成什麽損失。

“況且,我們三大仙門的人許久沒有聚到一起過,趁著雲息秘境即將開啟,不如各自交換一些消息?”

淩霧還有別的打算。

如果隻是道歉吃飯,楚祁和晏久歌大概不會去,可淩霧說的話語中還有雲息秘境的事。

“阿晏覺得呢?”楚祁將決定權交給晏久歌。

“可以。”這下,晏久歌終於緩和了態度。

關於一百年開一次的雲息秘境,天玄宗掌握的消息並不多,如果能從青靈派和禦獸門手中交換,曆練的危險性會稍微降低一些,總歸是有利的。

於是,一行人朝著酒樓的方向走去。

幾番蹉跎,如今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暮色與夜色交替,零星幾點燈火提前掛在屋簷前,等待夜至。

*

華城最大的酒樓,名字叫如夢樓。

如夢樓不僅繼承了華城精致奢華的特色,還在花樣上別出心裁。

酒樓共有四層,中間的位置搭建了一個舞台,上麵幾層都采用了回廊設計,方便在如夢樓中吃飯喝酒的賓客觀看。

“有沒有雅間?”淩霧出聲詢問跑堂的小二。

“雅間都已經被一名出手闊綽的大人訂下了,說是要宴請朋友。如今隻剩下回廊上的觀賞席。”

“嗯?宴請朋友不應該是在大廳麽,還有包雅間的?親朋好友分散在各個雅間,見麵都不方便吧?”雲江渺有些詫異。

“可是,世家裏辦酒席,如果不能包場,那確實會退求其次,包下雅間。”

一道小聲的聲音忽然響起。

站在淩霧身後的羅鑫見眾人的目光因他的話語望過來,便又解釋道,“在雅間坐著比較好看。”

“……”

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包袱吧。

“那我們就坐回廊吧。”淩霧轉頭,詢問其他人的意見,“諸位道友意下如何?”

“都行。”楚祁和晏久歌沒意見,坐哪裏都無所謂,他們隻是過來交換一下各自的消息。

“諸位貴客盡管放心,我們如夢樓回廊的位置那可不一般,能夠看到舞姬跳舞不說,還有額外的小驚喜。是我們如夢樓的一大特色,切不可錯過。”小二熟練地為自家酒樓招攬生意。

一行人照著小二推薦的位置坐下。

菜單被淩霧交給了晏久歌和楚祁。

除了交談雲息秘境的事,他們還差一場賠禮道歉,自然是依楚祁二人的意願為主。

晏久歌絲毫不客氣,他照著楚祁的喜好點完菜,將菜單交給了小二。

自從兩人築基後就已辟穀,但這麽多年來,楚祁的口味沒有多大變化。

等小二走後,淩霧熟練地在他們周圍布下一道隔音結界。

“那我先說我們青靈派知道的消息。”淩霧直奔主題,他看出晏久歌不是那種喜歡多餘寒暄的人,過分交際可能會惹得天玄宗的兩位劍修厭煩。

“雲息秘境百年開一次,一次隻開三個月。限製是元嬰期修為之下,築基期修為之上的修士。我們青靈派前輩們繪製過一小份地圖,屆時可供參考一二,但多年過去,裏麵的環境亦有可能發生變化。”

“據我說知,雲息秘境中靈獸眾多,甚至還有些……凶惡的妖獸?禦獸門師姐曾告知我,如果看到妖獸,一定要盡快逃脫,不然就會被妖獸吞食。”雲江渺開口道。

“妖獸?”楚祁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

在雲華界,靈獸便已經是大部分修士的認知極限了,“妖獸”這個詞,聽起來著實有些新鮮。

雲江渺點頭,“對,就是比四階靈獸還要強大的存在,我也沒見過。但門派師姐說,妖獸具體是個什麽樣子,等我們見到就會明了,不見到是最好。”

“……”這話在理。

楚祁想了想,將白璿叮囑過他的話語說了一遍,“雲息秘境中,還有許多草藥靈植生長,有些靈藥很古怪,隻對醫修沒有影響,其他修士進去,可能會中毒或者產生幻覺。”

“還有這等怪事?那你們天玄宗豈不是很危險……”

這句話脫口而出後,羅鑫再一次遭受到了眾人的注目,他被盯著有些不太好意思,聲音不自覺地小了幾分,“我的意思是,天玄宗沒有醫修,要是不小心進到了那個地方,比較麻煩。”

雲江渺聞言張了張口,他是知曉楚祁天賦的人,但也猜不準楚祁是醫修還是劍修。

再加上楚祁腰間也佩戴著一把靈劍……真的很難讓人不懷疑,他用著極等木靈根的天賦去學劍了。

“不勞道友費心,我們自會謹慎。”晏久歌話語聲淡淡。

“啊,好的。”羅鑫應了一聲。

一旁圍觀了全過程的淩霧在心中幽幽歎氣。他這個小師弟出身很好,自幼被家人捧在手心長大,一生順遂,因此還未被塵世洗禮過,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性子單純,有時候得罪人了,自己還不知道。

這次曆練,除了要從雲息秘境中有所收獲,亦是要磨煉一下他這位師弟的心性。

也多虧了天玄宗的劍修不計較,若是換成了別的仙門,那可不得了。

“我看小二送菜過來了,應該是我們這桌,不如我們先吃飯?”淩霧出聲緩解冷場。

“好。”

眾人沒有意見。

因為淩霧所設下的隔音結界,小二在五尺開外的地方駐足,聲音傳不進來,已經等了一些時候了。

見狀,淩霧撤去了他所設下的隔音結界。

幾乎是在隔音結界消失的刹那,外界熱鬧無比的喧嘩聲,如潮水般地灌進了眾人的耳朵。

原來,那如夢樓中央的舞台上,已有舞姬登場了。

如夢樓中,照明用的琉璃燈熄滅了一半,沒有先前那般明亮。

唯有舞台上的那道人影,周圍還懸浮著六盞精致的蓮花燈,燈火熠熠,將她曼妙優雅的身姿勾勒出來。

緩慢地古琴聲響起,令還在為此激動的圍觀之人逐漸識趣地安靜下來。

隨後,琴聲的調子愈發緊湊高昂。

“錚——!”

一段旋律中最後一個尾音落下後,舞台中的舞姬驀地翩然起舞。

她的水袖如遊動的流水那般,鋪開了大半個舞台,輕紗質地舞服如一團紅霧,隨著她的起舞,看起來繾綣而豔麗,像極了正在盛開的花。

周圍的觀眾看得目不轉睛。

唯有楚祁他們這桌,在經曆過最初的驚訝後,各自拿起筷子吃起了飯。

淩霧和雲江渺之前也來過華城的酒樓,對這樣的舞蹈沒有什麽驚奇的。

至於楚祁和晏久歌,前者認為舞蹈雖然好看,但是碗裏已經堆上了阿晏夾的菜,他不吃說不過去。後者是根本不想看,嘩眾取寵之物,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

又過了一會兒,琴聲停歇,舞蹈也跟著停了下來。

如夢樓的氣氛不減反增,雖然回廊上圍觀的修士沒有出聲喧嘩,但他們皆是站起身來,朝圍欄處走去,探頭探腦地注視著舞台上的舞姬。

羅鑫算如夢樓的常客,這個節骨眼上,他已經有些意動,可自家首座師兄並其他仙門的道友毫無反應,他離席湊熱鬧也不太合適,便隻能作罷。

可惜了一個月如夢樓才有一次的抽簽。

就在羅鑫心中惋惜之際,一盞精致的蓮花燈竟是飛過了重重圍觀人群,朝著他的方向飄來。

“!”

羅鑫頓時瞪大了眼睛,心跳聲都跟著漏了幾拍。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自己終於要當一次抽簽中的幸運星了嗎?

羅鑫眼底的驚喜還在醞釀時,那盞蓮花燈卻是靜靜地從他頭頂飄過,繼續往前,衝著楚祁的方向駛去。

“……”

突然見到這樣的變故,還在吃飯的楚祁放下了筷子。

也不知道這蓮花燈代表著什麽含義,引得如夢樓中的人來酒樓連飯都忘了吃。

未免有些奇怪了點。

“天啊,舞姬這次竟然選中了一名男修士,之前好幾次都是女修,我以為我也能獲得她贈送的香囊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不過被選中的修士,長得可真是好看。”

“他可真幸運,人還坐在桌上,蓮花燈反而自行飄過去找他。”

“人家舞姬心選之人,你自然不明白。”

“……”

議論聲接一連二地從周圍響起。

但就在蓮花燈即將在楚祁身前落定是,他身邊傳來了一陣靈力波動,隨後,那盞蓮花燈便止步於半尺開外,再無法往前一分。

“……”

眾人的議論聲在看到這一幕後不由得沉寂下來,麵麵相覷,難道是不想要這盞蓮花燈?

“這位道友,我見你多有心動,便將蓮花燈送與你,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在一片寂靜之中,那名舞姬朝著楚祁的方向開口了。她臉上帶著紅色麵紗,遮掩去了大半容貌,唯有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脈脈地望著楚祁。

這一刻,楚祁能明顯的察覺到晏久歌身上散發出來的低氣壓,仿佛是劍鞘中未曾完全抽出的劍刃,處於緊繃戒備的狀態。

楚祁的眼眸染上認真,開口道,“不了。你我素未蒙麵,不知姓名。這盞蓮花燈,道友還是收回吧。”

此事說來也有些奇怪,若是蓮花燈隨機挑選修士,挑中楚祁也就罷了。偏生這位舞姬又道對他心動,此舉完全是刻意為之。

楚祁坐的位置是在晏久歌的裏麵,不管從哪個角度,外麵的舞姬應該先看到晏久歌才對。

“有些人隻要一眼便能淪陷傾心,道友當真是不願意嗎?”舞姬話語聲幽幽,飽含了無盡惆悵之意。

隨著她的話音,楚祁身前停滯的那盞蓮花燈又被靈力催動,固執地想要靠近他的方向。

“砰!!”

一聲巨響炸開在安靜的酒樓中,隻見那隻蓮花燈被龐大的靈力掀飛了幾十尺遠,最後因為受不住靈力的壓迫,炸開在了半空。

坐在那名雋秀優雅修士身側的黑衣修士眉眼冷漠,他唇角的笑容譏諷,“我師弟已經拒絕了你,你仍要將這蓮花燈送上來,是有何企圖?”

舞姬的眼波流轉,“在下隻是有些不死心罷了。是我自取其辱了。”

“是啊,這位舞姬隻是發乎於情,見你家師弟一表人才,所以才心動的。”

“喜歡一個人也不是大過錯,閣下還是寬恕幾分。”

“對啊對啊,若是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

有不少修士在一旁出聲勸道。

“你們真是好奇怪,你們高興是因為你們喜歡舞姬,人家又不喜歡,關你們什麽事啊?”

羅鑫聽不下去,他性子向來直白,幹脆也直截了當的說了。

原本他對抽簽還有些期待,弄出這樣的鬧劇,倒是生出了幾分不快。

“說到底,酒樓就是個吃飯的地方,有舞姬跳舞是賞心悅目,但是她打擾客人吃飯,就不太妥當了吧?”

羅鑫的話語聲又大又響亮,如夢樓上下都能聽見,一時間都沒了其他的聲音。

眾人似乎如夢初醒地回神,他們來酒樓本來就是吃飯的。

“?”

淩霧驚奇地朝羅鑫投去目光,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他這位師弟竟然變聰明了。

鬧到這個程度,如夢樓的掌櫃不得不出麵替舞姬賠禮道歉,免去了楚祁等人的飯錢,並又讓後廚重新做了一桌熱的飯菜送上來。

舞姬則是從舞台上退下,如夢樓重新恢複了安靜。

被這麽一打岔,就算是山珍海味,楚祁等人也沒有多少胃口,草草吃了幾口後,便打算回去了。

*

外麵天色已晚,明月懸在天際,皎潔如許。而華城燈火滿城,哪怕是入夜,也是極為熱鬧繁華。

穿著舞服的女子佇立在如夢樓的樓頂,目光靜靜地看著楚祁等人離開的方向。

下一刻,“她”的身形變化,從幻術中恢複了原貌。

紅衣豔豔,狐火縈繞在他周圍,增添了幾分虛幻的色彩。

“晏家繼承人看得可真緊,連送個東西都不行,更不要說觸碰了。總不能在雲息秘境裏動手吧?也不知道這一尾的分.身,還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他歎息了一聲,語氣有些憂愁。再看一眼繁華熱鬧的雲華界,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悵然。

“若不是那件事令雲隱界人人自危,不然也該和這雲華界一樣吧?”

“罷了,找到純淨之體也不一定能成功。再觀望一些時日,看看雲隱界的那位有什麽打算。”

他喃喃,最後消失在夜色裏。

*

這邊,楚祁等人回到了夢華客棧。

楚祁在門口處與雲江渺他們道別,各自回到了客房中休息。

楚祁與晏久歌住一間。

之前在回來的路上時,晏久歌沉默了一路,心情瞧著便不太明朗。如今隻剩他們二人,楚祁想勸勸他,但一時間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話語。

再提起那個舞姬,可能阿晏會更生氣。

“我去修煉一會兒。”

楚祁還沒想到言辭,晏久歌忽地先開口了。

楚祁一愣,隨後點點頭,“啊,好,那我也去煉藥。”

屋內的氣氛沉默下來。

楚祁有些心不在焉地處理藥材,他做這些很熟練,哪怕分心也能做好。就是有些在意晏久歌,還有今日發生的事情。

唉。

在心中稍稍歎氣,楚祁有些後悔地想,或許從剛開始,他就不該出門賣靈藥。這樣就不會有今日之事的起因了。

煉製靈藥會有靈力波動,念著晏久歌還在修煉,楚祁處理完藥材後就停手了。

他其實也不是很想煉藥,方才不過是隨便找個由頭打發時間。

停下了動作後,楚祁眼角的餘光朝晏久歌的方向瞥去。

晏久歌闔眼,端坐在靈玉上,絲絲縷縷的靈氣正在朝他的方向匯聚。

這副場景和多年前的記憶大致相同,唯一變化的是他們的年紀還有外貌。明明他們已經不吵架了,岩石林那次意外過後,兩人的關係又更親近了些。

可眼下的氣氛莫名有些僵硬,令楚祁不知道要如何緩解兩人之間的無形距離感。

隻好等阿晏修煉結束再問。

*

晏久歌本是想借著打坐修煉的借口,平複一下心間無名的怒火。

起初,他以為是魔煞之氣借機反噬,沒想到等他坐在靈玉上後,發現體內的魔煞之氣很安穩,還未發作。

“……”

那為什麽,方才在如夢樓的時候,他的脾性險些就要失控,龍寅劍差一點就出鞘了?

——尤其是在那名舞姬繼續朝阿祁送蓮花燈的時候。

晏久歌的思緒愈發混亂,靈力自發順著他的經脈運轉,再從筋到骨,滋養了一個周天後,回歸到本源之中溫養靈台。

他天生仙骨,修煉於常人來說極為艱難,在他這裏卻十分輕易。

自從進入天玄宗後,他便主動隱藏自己的修為,他身上的禁製瞞過雲華界的天道足夠了。表麵上是金丹後期,實則已經到了化神後期。真正的雷劫皆在雲隱界渡過。

常人難以得到的東西,晏久歌得來輕易,常人尋常擁有的,他自幼不能。

若要說有什麽是晏久歌主動想要得到的,那便是待在阿祁的身邊。

看到阿祁的第一眼,晏久歌心中莫名感到了安寧。

此後,他便忍不住繼續朝著這樣的安寧靠近,哪怕剛開始有些不太順利,阿祁會與他吵架,但他們總歸是在一起的。

後來阿祁不與他吵架了,性子變得格外的乖。和這樣的阿祁在一起時,晏久歌有時候都快忘了他本身的脾性,是個什麽樣的人。

晏家上下畏懼他的暴戾、他的喜怒無常,可又需要他的那根仙骨鎮壓魔煞之氣,便遠遠地守著他,隔著數百道禁製,免得他無故發瘋。

無人教他愛恨。

他生來便要鎮壓魔煞之氣,被魔煞之氣反噬後,無師自通會了如何動怒。

失控的滋味並不好受,心神無所定,所念之處,如墜煉獄。

若是沒有遇到阿祁,他或許就認了這樣的命運——鎮壓魔煞之氣,直到隕落為止。

他的阿祁,絕能不讓旁人搶了去。

暗金色的流光浮動在晏久歌的眼眸,一時間竟有些狠厲。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執念波動。一道黝黑的魔煞之氣從本源旁探入了他的意識海。

*

若修士被卷入自己的意識海中,便代表著他們可能滋生了心魔。

晏久歌冷眼,他對心魔沒有什麽好畏懼的,鎮壓了多年的魔煞之氣後,他的劍意凝成了殺伐劍道,越是挑動殺氣的東西,越能助長他的氣勢。

隻不過,這一處的心魔幻境,場景有些平和了。

白雲繾綣,清風拂麵,日光熙和。

晏久歌垂眸,發現自己仍然穿著天玄宗劍修弟子服飾。

心魔幻境竟然不是在祭壇下的黑淵,那到底是什麽?

晏久歌皺眉,這麽多年,教他失控的東西,不過是被黑淵的魔煞之氣反噬。

心中抱著疑惑,晏久歌緩緩邁開了步伐,準備去一探究竟。

然而,未等他走出幾步,一道焦急的人影從遠及近禦劍飛行而來,模糊的麵容變得清晰。晏久歌認識他,柳未明。

“首座師兄,你可見到了楚師弟??”柳未明才下了靈劍,便追著晏久歌詢問。

“阿祁?”晏久歌心中一怔,心緒自平靜掀起了波瀾,“他怎麽了?我還沒有見到他。”

“掌門師尊與我說,今日一早,楚師弟的本命命牌碎了!問我可知曉緣由,我也不知。傳訊詢問守在山門處的弟子,他們未曾見過楚師弟出門。我便匆匆禦劍到了造化峰。”

“你說什麽?!”

柳未明餘下的話語,晏久歌已經是一句都聽不下去,他滿腦子都是那句“楚師弟的本命命牌碎了”。

修士的本命命牌若是碎了,便意味著這人隕落於天地間。

他的阿祁,他的阿祁……

劇烈的痛苦從心間炸開,晏久歌不可控製地浮現出一雙暗金色眼眸,額間壓製他本貌的禁製正因他巨大的心境變化,再也壓製不住。

柳未明被眼前這位首座師兄的模樣驚了一跳,但還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語。

晏久歌再也顧不上其他,他幾乎是憑借著直覺與本能,去尋常楚祁。

聽到那個噩耗,他甚至都快忘了,這裏是個心魔幻境。是他心底最懼怕的東西。

白牆黛瓦,老槐樹沐浴著日光,樹影斑駁地落在院落裏。

明明眼前還是人間,卻讓晏久歌如同置身煉獄一般,惶恐不安。

前不久還與他並肩走過人間繁華長街的楚祁,此刻毫無生息地躺在床榻上,手指冰涼,唇色泛白,他那好看的眉頭擰起,像是在睡夢之中,卻做了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要他失去阿祁?

為什麽他守不住他的阿祁?

他天生仙骨,實力不凡,以身鎮壓三界煞氣,他換得世間安穩,為何換不到他的阿祁?

心境在這一刹崩塌,魔煞之氣從晏久歌的體內湧出來,濃重墨色將他整個人都吞沒。

晏久歌身上封印禁製自發打開,替他壓製這些魔煞之氣。

身體有如同撕裂一般的痛楚,卻不及他心境崩塌的萬分之一。

*

“阿晏!!”

“阿晏你醒一醒!!”

熟悉的嗓音與溫和的氣息縈繞在晏久歌的身側,像是將他從旋渦的深處,拉回了一絲清明。

晏久歌睜開眼。

他那一雙暗金色的眼眸有些怔然。

穿著墨綠色醫修服飾的楚祁正目光擔憂地看著他,雋秀的麵容上眉頭擰起。

不過,與幻境中不同的是,此刻他的阿祁鮮活,溫潤的眼眸全然是他的倒影。

在幻境中殘留出來的痛楚依舊令晏久歌心中難安,他下意識的朝身前之人伸出了手。

晏久歌的手指有些涼意,而楚祁的額間光滑溫熱。

指腹似魔怔般地拂過楚祁的眉間,將他皺起的眉頭撫平。晏久歌張口,言語不知所衷,嗓音卻萬分沙啞,“阿祁……”

“我在。”楚祁下意識的回答他。

晏久歌的情況好似八年前在岩石林那日,在修煉中走火入魔了。盡管楚祁發現得及時,但仍然耗費了一下精力才讓晏久歌從魔怔中醒來。

額間觸碰的手指動作很輕,楚祁倒是不抗拒。他大部分注意力還放在晏久歌身上,怕他的魔怔反複。

“阿晏,你好一些了嗎?”楚祁放緩了嗓音問他。

“好多了。”

晏久歌平複了一下心情,他能感受到楚祁的靈力在經脈之中流轉,所過之處,皆是令他不願舍棄的暖意。

魔煞之氣重新被封印在本源之下,他那雙暗金色眼眸緩緩恢複成墨色。

他像是從生死關頭走過了一遭,重新活過來似的。

“阿祁,你以後不能離開我。”

晏久歌的口吻有些蠻不講理,眼底不知何時浮現出了偏執的神色。

楚祁聽到他這句話一愣,對上晏久歌的目光,一時間隻顧得上應答,“好,我不離開你。”

說完這句話後,楚祁能感覺到晏久歌的情緒放鬆下來,便也跟著放鬆了幾分,“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本就沒有分開之說。”

“從前,如今,今後。”

“我想你都在我身邊。”

晏久歌的話語聲很慢,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極了,語調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落入楚祁的耳中,教他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尋常。

相伴了這麽多年,楚祁認為他和晏久歌已經脫離了上一世的誤會,成了關係很好的摯友。

可關係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長久相伴一生。

除非……

“阿祁!”晏久歌又喊了他一聲。

楚祁微微屏息,胸膛之間的心跳聲在發顫,隨後聽到自己的回答聲——“好。”

但楚祁不知道,自己的今後還有多長,離二十歲那天隻有兩年。如果他隕了,阿晏會如何?

將那份隱秘的感情重新收起,楚祁垂下眼簾。

如果解開他上一世的死局,他與阿晏能長久相伴,才能有資格去愛。

而且,此刻的阿晏,對他更多的是占有欲,情愛這種複雜的東西,他的阿晏向來是不會的。

不然上一世也不見他對誰動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