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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靜, 門外傳來巡邏的腳步聲。
院內明明站滿了人,卻又安靜地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甚至連呼吸聲都在顫顫巍巍的婆娑聲中微乎其微。
唐不言眸光冷淡, 漆黑的瞳仁平靜地看著麵前神色僵硬的高足酉。
“你隻是性格沉默,不願和他們多起爭執,因為太過高調的人總是更容易出錯。”他眸光微動,捋了捋袖口的花紋, “當年陛下圍剿王蕭舊勢力, 千牛衛傾巢而出,你能平安保護三皇子至今,可見你並非軟弱無能之輩。”
高足酉並未被那句稱得上誇讚的話而歡喜, 臉上的僵硬在夜風中逐漸褪去,到最後隻剩下冰冷的平靜。
“你不肯帶他去天樞的工地, 真的是因為他的學藝不精嗎?”唐不言的視線落在院中滿滿當當的木櫃上。
月光下隱約可見其精細的花紋,便是見慣世間精致的唐三郎也不得不感慨雕刻技術之精湛, 構思之巧妙。
盲眼婦人若有所感,也‘看’向那些整齊堆放的家具, 微微歎氣。
“因為你也發現他長得很像燕王, 太像了,便是司直這樣的一個外人, 憑借一副七.八歲的畫像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你深怕這個靠近紫薇宮的天樞邊上會有舊人, 認出你精心隱藏的真相,讓你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唐不言的聲音被風一吹,入耳便格外輕, 可落在其餘人耳邊便隻覺得有驚天雷聲, 聽得眾人發怔。
沐鈺兒眉間緊皺。
高足酉粗獷的五官就像他平日裏雕刻的尖椎, 帶著尖銳的反擊:“我兒的手藝好不好是我的評斷,少卿倒是能想。”
唐不言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隻是繼續說道,聲音甚至稱得上溫和。
“自然,這些不過是某的猜測,可毛婆羅能知道你的事情,想來我們北闕要查起來也不難,鳥過能留痕,一個人這麽多年的是是非非,總是藏不住的。”
沐鈺兒一手按刀,為唐不言敲邊鼓,沉聲說道:“北闕暗哨遍布天下,別說隻是一個十年前的事情,便是一百年前都能給你挖出來。”
“嗯!”昆侖奴握拳,大聲附和道。
“便是我不去查,等我們的人抓到毛婆羅,北闕酷刑想來您也是聽過一二,某不信這世上還有誰能躲過這樣的嚴刑拷打,高壓之下,想來毛婆羅很樂意拿您的事情來將功抵罪。”
沐鈺兒沒想到少卿看著光明偉正,詐和起來也是如此理直氣壯。
北闕的刑罰落在人的身上,唐無刑的刑罰則是落在人的心上。
一退一進,似而非似,他的每一步都栽在高足酉的心尖最惶恐的位置上。
高足酉果不其然神色微動,目光狠厲的盯著唐不言。
他長相頗為凶悍,這般看來竟帶著殺氣。
“所以當毛婆羅用你細心保護的兒子來威脅你時,你也動了殺心是嗎?”沐鈺兒慢吞吞走到唐不言麵前,反問道,“所以你決定反殺是嗎?”
高足酉木著臉,堅持說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我確實不知道這些事情。”
“你知道,你想來比我這個北闕司直還知道,因為你任由毛婆羅折騰,隻要他做的越多,漏出的破綻越多,你的機會就越多,你反殺的幾率就越大。”沐鈺兒手指點在刀鞘上,開始繞著眾人轉圈。
“我反殺了什麽?”高足酉冷笑,“明明是他一直在誣陷我,栽贓我。”
“比如,貓女當真是你無意發現的嘛?”沐鈺兒的目光落在那串掛著魚幹的屋簷下,夜色把那條長長的魚幹串籠罩著,讓它在風中孤孤單單地飄**著。
“你當真隻是好心喂養這個可憐的小娘子嗎?你當真沒從她身上得到什麽?你當真不知道那枚扳指落不到地上?你當真不曾和那個貓女說過什麽?”
沐鈺兒收回視線,眸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出神,隨後繞著唐不言打了一個圈。
“當你終於發現了他們的秘密,雖然不知道這人是用來做什麽的,卻知道這是你開始的第一步。”
唐不言把轉了三四圈的人攔下,示意她穩重一些。
沐鈺兒隻好訕訕站在唐不言身邊,喟歎道:“也許從你看到我們的那一刻其,你就想好要如何反殺了。”
“如何反殺?”昆侖奴歪頭,不解問道。
“用他的無禮,讓所有人把視線都落在他身上。”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因為他知道毛婆羅想要嫁禍給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這個事情的進度加快,也好打得毛婆羅措手不及,這是他的第一步。”
沐鈺兒立馬給麵子鼓掌,附和道:“少卿說得對!”
她神色篤定,腦海中回想其兩人第一次見麵。
固執不變通的高足酉幾次三番地提起要去雕刻,似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
“毛婆羅自以為勝券在握,在得意中步入你的陷阱,成功讓所有人把視線移到你身上,果不其然,我這個大傻子順著你的千裏草灰,來到你為我設置的布局。”
沐鈺兒忍不住繼續來回踱步,最後站在盲眼婦人麵前。
“所以你的第二枚旗子,你的夫人,便順順利利地出現在我們麵前。”
盲眼婦人握著竹杖的手一緊。
沐鈺兒嘴角露出微微勾起。
“你的夫人那天突兀的說起貓,引起我的警覺,後來又讓你的兒子,故意把你在家中時和其他幾位大監聊天的話說出來。”沐鈺兒看著老夫人僵硬的臉,聲音微微壓低,無奈說道。
“您是知道你兒子的性格,大大咧咧,管不住嘴,明明其他事情你們都可以瞞得住,怎麽就總是讓他聽到這樣的話呢,你若是真的為他好,這件事情就該把他完全摘開。”
夜色籠罩著所有人的臉龐,月光傾斜在園中,讓所有人的麵容隻剩下一點幽光。
“可一個人的雙簧怎麽唱,所以你們不得不讓你們的兒子出麵,幸好,你們很了解你們的兒子,他做的很不錯。”
老夫人呼吸微微停住,最後又緩緩落下,好一會兒才沙啞說道:“別說了。”
“後來我在外麵遇到高足酉,讓王新把你叫來。”沐鈺兒又走了幾句,來到高足酉身邊,“你是不是想著是時候加把火了。”
高足酉站著,就像他手中被捶打千次,鑿擊萬次的雕塑,沉默而龐大。
“你是雕塑大監,就像你說的,你常年呆在工地,耳融目染,各項都會一點,所以你不僅會雕塑,也看得懂圖紙,你既然能一眼看出圖紙上的問題,那為何龍首和麒麟都出現了問題,你卻說不出感覺,沒有問題。”
沐鈺兒歎氣:“因為你知道你一旦說了,就會和你之前說的,意外碰見貓女,沒找到暗道衝突,所以你不敢說,甚至連提一下都稍顯猶豫。”
高足酉閉上眼。
“後來我又問你可有懷疑的人,你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所以對其餘人你都是一筆帶過,唯有毛婆羅,你仔細分析過,你甚至幾次三番提起過此人,卻又一次次主動推翻,到最後你甚至提出一個時間點,說你懷疑貓女是中毒當日被放進去的。”
沐鈺兒歎氣,摸了摸腦袋:“可憐我打鷹一輩子,差點被你這隻遼東來的老鷹啄了啄腦袋。”
唐不言看著才二十歲的‘打鷹人’沐鈺兒,眉尖一動。
——皮,是實在皮。
“這個點提的好,你本來就沒動機,也沒機會,這一下可不是直接把你排除嫌疑了。”沐鈺兒背著手,老氣橫秋說道,“高足酉大監實在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高足酉抬眸,看著漆黑夜色上的點點星星,慘笑一聲:“再厲害也不是被你們知道了。”
盲眼婦人坐在石凳上垂淚:“若非那毛婆羅咄咄逼人,我夫君怎麽會如此設局,我們一家三口就是想平靜過日子而已。”
“那你們為何要來洛陽?”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輕聲問道。
“是我讓我阿耶來的。”漆黑的屋子被打開,一個艱澀沙啞的聲音響起。
“阿正。”盲眼婦人驚得立馬起身,卻差點踉蹌摔倒。
唐不言下意識伸手把人扶住。
高足酉身形僵硬,慌張地看著漆黑的大門後站著的人。
“阿娘。”阿正嚇得連忙跑過來,連忙把人扶住,最後抬眸看向唐不言,神色複雜,“謝謝,謝謝您。”
“我阿耶手藝這般好,來找他的人很多很多,可他卻一直不願意離開山南道,最多就去一個河南道,我一直覺得是我和阿娘耽誤了他,後來工部發函,我就擅作主張接了過來。”阿正去看阿耶,看著那張蒼老的麵容,嘴角微動,卻又不敢開口。
工部的函一旦接下就不能反悔,不然就是抗旨。
“我,我……”阿正猶豫了一會兒,聲音微微哽咽,“阿耶是我讓他來的,我知道他心裏想要成為一個大雕刻家,不想他被耽誤,他,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真的很好。”他咬重聲音,又重複了一句。
盲眼婦人緊緊握著阿正的手臂,發出一聲抽泣聲。
寅時的打更聲驟然響起,聽的人心頭微動。
“你手上有什麽證據?”唐不言握拳咳嗽幾聲,冷淡打破院中悲傷的氣氛,“你若是能都說出來,還能保你一命。”
高足酉沉默。
“說了吧。”盲眼婦人擦了擦眼淚,平靜說道,“都說了吧,阿酉,隻要我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都是開心的,便是死在一起,也是極好的。”
高足酉睜眼,目光掃過妻兒,最後看向唐不言:“當日毛婆羅下毒,我是親眼所見,因為他想要天樞少些人,好方便改裝我的雕塑。”
他一頓,不得不佩服說道:“毛婆羅不僅是天下少有的設計大師,更是屈指可數的雕刻大師,若非我對自己的東西熟練於心,我想大部分人都看不出自己的東西被他動過。”
沐鈺兒蹙眉:“他一天之日就改裝好了?”
“不是,他借著天樞的次次事故,還有多日的暴雨,一直悄悄把開關做起來,後來因為我故意加班,還過來警告我。”高足酉說道。
“毛婆羅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留下這麽大的暗道?”唐不言問道。
“他的圖紙有問題,天樞內部的工匠拿到的圖紙並不是一開始的設計圖,把做了調換,所以就連工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替人挖暗道。”高足酉歎氣。
“那些工匠的圖紙我要過來了。”
沐鈺兒神色振奮。
——和少卿猜測的一樣,是圖紙的問題!
“東西在哪?”
高足酉扯開自己的袍子,露出裏麵的一層夾層,隨後用力一撕,露出裏麵的東西:“我不敢放在家中,怕給他們惹麻煩。”
阿正神色複雜地看著阿耶。
“你開啟過機關嗎?”唐不言並未看那些圖紙,繼續問道。
高足酉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原大才三十五歲,家中隻有寡母和幼兒,卻因為我的失誤去世了。”高足酉拳頭緊握,“都是我的錯。”
沐鈺兒不解:“他不是被貓咬死的嘛?”
高足酉一臉凝重:“是被貓咬死的,可貓卻是我放出來的,我發覺毛婆羅動過我的機關後,一直小心試探,直到有一次發現龍頭內有一個按鈕,按了一下後,天階內跑出一隻黑貓,我知道陛下怕貓,我以為他藏著這隻貓是為了天樞落成之後嚇唬陛下,便一直沒有在意。”
——直到那隻黑貓抓了原大,而原大死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高足酉第一次察覺到這樣痛苦的煎熬。
“我去給人送了錢,後來才發現那個貓似乎有毒,我心知大事不妙,便匆匆找了一個相熟的大夫花了大工夫,大價錢配了一個藥方。”
“所以後麵你一次次重試那些機關,導致不小心放出貓,又看到貓不小心咬人後,便一直給人去送藥送錢,甚至叮囑他們不要多言。”唐不言問道。
高足酉木著臉點頭:“我一個個試過去,終於在那天晚上,找到那根鐵柱上的問題,也打開了龍首上的機關,然後……看到貓女。”
沐鈺兒沉默,煥然大悟:“所以你那次是故意坐在那個鐵柱上,就是為了讓我發現不對勁。”
整個天樞外的巨龍還有不少地方沒弄好,他卻執意要去做龍首的位置,當時隻覺得他固執,現在想來是他有意為之。
高足酉點頭:“我沒想到毛婆羅會當眾開啟機關嚇唬你們,後來一想,這樣也好,更多的證據指向我,你們變回更快的找我,隻是我沒想到,你們遲遲不來……”
內宮一直在出事,沐鈺兒和唐不言不得不兩頭奔波。
“所以你後來就想著兩邊做局。”唐不言抬眸看他,“把戒指給了貓女,她很聽你的話是嗎。”
高足酉沉默。
沐鈺兒恍然大悟,怪不得貓女那天晚上好端端給唐不言東西。
“貓女把你的扳指給了我們……”她回神,聲音倏地變低,“你……”
——你知道她會死嗎?
這枚戒指不管是給了誰,暴露在哪裏,隻要出現在這個亮堂堂的人間,貓女都活不下去。
高足酉喉結微動,卻又不曾反駁。
他本以為……用不上的。
那種絕望的僥幸,是他多年來為數不多的踟躕。
“你總歸是,”唐不言出聲接過沐鈺兒的話,目光看向那串魚幹,“憐惜她的。”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人間慘劇,都會憐憫痛惜。”高足酉嘴角**,到最後隻能微微抿起,穩住聲線,“她雖然不諳世事,卻是一個好娘子。”
若說這個案子裏有無辜之人,貓女便是最可憐,最無辜的。
她自出生就注定了這場悲劇,卻沒有一個人問過她的想法。
她被貓養大,哪哪都不像人,可這麽多年的感情,便是貓都會在她危險時出來救她,可她的族人,她依戀的人,卻一次次把她推入險境。
院中再一次陷入沉默。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各自無言。
高足酉用自己做誘餌,一步步逼著毛婆羅露出破綻,也帶著他們走向陷阱,若非阿正的模樣,那個遮遮掩掩的刺繡出賣了他,想來這個機會一定會格外成功,既把知道真相的毛婆羅殺了,也能再一次保全一家三口。
這麽多年,他都是這般戰戰兢兢,顛沛流離度過的。
他不敢太過高調,她的夫人一手刺繡也不敢露出來,一家人就像見不得光一般。
沐鈺兒看著他高大的身影,驀地有些失神。
“你為何不直接把這事說出來。”唐不言神色冷淡
“我說了,阿正怎麽辦,你們若是咬定此事是我們……不甘心呢。”高足酉冷笑,“我有妻有子,我怎麽敢賭。”
唐不言側首去看盲眼婦人和年輕的小郎君。
阿正眼眶紅彤彤的,帶著少年人才會有人憐惜的倔強。
無憂無慮的少年,也許在此刻,在今夜,終於要長大了。
“此事……”唐不言看著阿正的麵容,蒼白的唇微動,淡淡說道,“你們若能有個令陛下信服的謊言……”
高足酉倏地抬頭,震驚地看著他,拳頭微微捏緊。
“今後便埋在地下吧。”唐不言冰白的臉在此刻就像霜雪一般,緩緩說道。
阿正神色激動:“你不把我抓起來。”
唐不言不言,隻是轉身離開。
沐鈺兒也吃驚地看著唐不言。
唐家能走到現在是因為忠君愛國,是因為忠誠。
可現在他選擇隱瞞……
“你說真的。”背後,阿正的聲音微微提高,“你說真的,隻要我們瞞過去,我阿耶阿娘就都沒事。”
“我,我信你了。”阿正喃喃說道。
“住手!”高足酉聲音驟然拔高。
盲眼婦人還不知發生何事,就察覺到自己手心上滴下一滴滴滾燙的**。
“阿正,阿正。”她慌張地去摸麵前的孩子,卻隻摸到一臉血,嚇得腿都軟了,卻還是牢牢抱住麵前的孩子。
沐鈺兒倏地轉身。
隻見阿正手中握著一把雕刻的尖刀,如今上麵正滴著一滴滴的滾燙的獻血。
那張清秀白皙的臉上如今有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少年總是開心的麵容上第一次露出沉重之色。
“我很早就醒過來了,阿娘今天一天都心生不寧的。”他一張口,臉上的鮮血越發洶湧,眨眼間就淹沒了他的下顎,脖頸,“我想著你們要是再欺負阿娘阿耶,我才不管你們是誰,我都要殺你們了。”
他握緊手中的尖刀,目光掃過深夜來訪的三人,緩緩吐出一口氣。
沐鈺兒看著他臉上的血一點點滑落,暈濕了衣襟,神色震動。
“是因為我這張臉是不是。”他緊盯著唐不言的背影,“那現在它沒了,我也不是那誰的兒子,我叫高足正,出生在山南道興元府的冬天,你,你要言而有信。”
盲眼婦人抱著他放聲大哭。
“阿正,阿正,你是阿娘的兒子啊,你是阿娘一點一點喂養大的,阿娘不能沒有你啊。”
阿正手中的尖刀落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把瘦弱的婦人抱在懷中。
“不會沒有我的,我舍不得死的,我要和阿娘在一起的,我要和阿耶一樣,做天底下做厲害的雕刻師。”阿正緊緊摟著她的肩膀,認真說道。
沐鈺兒啞然,心中發酸。
她太明白這種一夜長大的痛苦了。
唐不言並未回頭,在院中哭聲中緩緩出了大門,華貴精致衣袍拂過門檻陳舊的台階,就像一層冰冷的雪輕落人間,最後他站在馬車邊上,聲音平靜。
“再瘦些吧。”
阿正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抱著阿娘大哭起來。
—— ——
馬車內,氣氛沉默,頭頂的夜明珠落在眾人臉上,襯得兩人臉色格外發白。
“司直覺得我太過無情。”唐不言臉色極差,整個人靠在隱囊上。
他本就大病未愈,眼下來回奔波,冰白的臉上滿是疲倦病弱之色。
沐鈺兒搖頭,見他閉著眼,並沒有睜眼,便湊了上去,小心為他蓋上毯子。
手指不經意擦過他的脖頸,隻覺得入手格外冰冷。
——冰冰涼涼的小雪人。
“沒有。”她盯著唐不言漆黑的長睫,小聲說道,“少卿不是這樣的人。”
“帝王疑心,高足家有高足家的痛苦,可唐家有唐家的難處。”她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伸手把那毯子像蟬蛹一般把人用力裹起來,直接懟著他的脖子繞上去。
淡淡的酒曲味道猝不及防靠近。
唐不言長睫微動。
“就像我隻想為死者說話而已,唐家……少卿也不想再照殺戮。”她的聲音落在耳邊,帶著毛茸茸的暖意。
“少卿說想要為百姓做事情,高足酉也算你治下百姓。”沐鈺兒抿唇,一字一字,格外認真說道,“少卿是天底下最心軟的人了。”
這話說得太過親密,沐鈺兒剛說完便後知後覺察覺出不對勁,下意識舔了舔唇角,見他並未睜眼,這才莫名鬆了一口氣。
她心虛地打算坐回去,突然看到唐不言睜開眼。
頭頂的夜明珠落在那雙漆黑的瞳仁上,就像黑夜中最明亮的那顆夜星。
兩人皆是一怔。
唐不言看著那雙琉璃色的瞳仁,就像貓兒一樣清澈,哪怕倒映出自己的模樣,也顯出幾分無辜。
“我……”
“我……”
兩人異口同聲開口,但很快又齊齊停下。
唐不言一動,卻又發現完全動彈不等,不得不低頭去看那條不該蓋上的毯子。
“司直打算……”他的滿腹心思在夜明珠的幽光中緩緩平靜下來,“把我捆起來嗎?”
沐鈺兒眨眼,最後尷尬地撓了撓臉,伸手隨意扒拉著毯子,強行找借口:“這不是更暖和嗎?”
“咳咳,該走了吧。”恰在此時,車窗外傳來一聲尷尬的聲音,是那個武侯捕,“留太久了,不好說話啊。”
昆侖奴不悅說道:“我們是北闕的人!”
“不是唐家的嘛?”武侯捕大驚。
昆侖奴歪頭:“做好事就是唐家,得罪人就是北闕,剛才得罪人了,所以是北闕。”
馬車外的武侯捕:?
馬車內的沐鈺兒:?
“回北闕。”唐不言無奈安撫道,“奴兒亂說的。”
“胡說八道!”沐鈺兒出氣憤怒,用力拍著車壁,“一定是瑾微教壞他的。”
正在北闕備膳的瑾微打了一個噴嚏。
“誰罵我!”他站在廚房邊上,不悅說道,手邊卻熟練地開始熱菜。
“你好,看到老大了嗎?”
兩個詭異的聲音在背後齊齊響起。
瑾微一轉身,猝不及防被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的兩人一模一樣的人,嚇得臉都白了:“誰,誰啊。”
“我們是地牢的守衛。”
兩人一齊看過來,目光陰沉沉的,隨後再一次齊齊說道:“有大消息,請老大回來後,速來地牢。”
瑾微嚇得緊緊握著湯勺。
“蘿羽有交代!”
兩人不僅說話一模一樣,就連走路也是分毫不差,瑾微看著兩人離開,這才察覺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頓時臉色僵硬。
就在此時,北闕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
唐不言的馬車出現在北闕微弱的燭火中。
而,今夜的夜色悄然退去。
卯時,終於來了。
作者有話說:
就差一點點了,明天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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