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沐鈺兒剛下車, 就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氣。

“好香啊。”她眼睛微亮,一眼就看向廚房的位置。

還沒說話,就看到一個眼熟的人舉著湯勺出現在廚房門口。

“椿根餛飩, 用老母雞人參湯吊的。”瑾微下巴微抬,得意說道,“我親自下的廚。”

沐鈺兒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對著後麵姍姍而來的唐不言說道:“好香啊, 沒想到小驢臉還會做飯。”

瑾微立馬拉長臉。

沐鈺兒皺了皺鼻子, 大拇指一伸一翹,指著昆侖奴說道:“是不是你整天教奴兒什麽,壞事就報北闕的名, 好事都說自己是唐家人啊。”

昆侖奴碩大的身形蜷成一團,可憐兮兮躲在唐不言身後。

瑾微心虛, 眼珠子一轉,僵硬轉移話題:“燒鵝菘菜金團、芥菜豬肉金團和黑芝麻酥油金團, 三郎想吃哪個?”

沐鈺兒立馬扭頭去看唐不言,眼睛亮晶晶的。

“都蒸了吧。”唐不言無奈說道。

沐鈺兒歡呼:“少卿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瑾微撇了撇嘴, 但還是乖乖上鍋蒸金團。

“對了, 剛才有兩個很可怕的雙胞胎來。”瑾微的聲音從廚房內傳出來,“說是去地牢, 有誰有交代來著。”

沐鈺兒準備溜達去廚房摸兩口吃的腳一頓, 訕訕停下, 歎氣說道:“真是不得歇了。”

“去地牢回來,金團也該蒸好了。”唐不言安慰道。

沐鈺兒點頭,走了幾步, 隨後歪頭去看一側的任叔:“張一呢?”

“在睡覺呢。”任叔也跟著一晚上沒睡, 一臉憔悴地靠在欄杆上。

沐鈺兒立馬板著臉, 不悅說道:“他這個年紀還怎麽睡得著,快讓他起來!”

任叔笑著去後院叫人。

沐鈺兒抱臂也不知在想什麽,隨後察覺到唐不言走過來,便隨手說道:“少卿快去睡覺吧,忙一晚上了。”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打趣道:“我這個年紀也確實不能睡。”

沐鈺兒扭頭,擰眉看人。

唐不言一臉認真。

“不一樣!”她抑揚頓挫地反駁道。

唐不言笑,反問道:“有何不一樣。”

“咱就是說,張一就一個泥點子,我們少卿可是天上明月,地上雪花,皎皎如瓊英,我自然是要不同對待的。”沐鈺兒張嘴胡說,偏神色格外認真,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促狹。

唐不言臉上笑意頓時成了錯愕。

自他記事以來,拍馬屁的人不計其數,可唯有此刻,他的心跳在闖堂而過的夜風中不可抑製地加快。

“你……”他似乎在紊亂的心跳中讓她不要開這些玩笑,可唇角微動卻又……

——可恥地不想開口。

“上次我給司直帶了東大街王大嬸家的燒餅,她也是這麽誇我的。”張一的嘲笑聲大聲傳來。

沐鈺兒扭頭,不悅反駁道:“我誇你可沒想這麽多詞。”

“燒餅和……這麽香的東西肯定是不能比的。”張一動了動鼻子,隨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老大你修仙啊,大晚上不睡覺。”

他趿著鞋,隨意穿了一件衣服,頭發淩亂,沉重地拖著腳走向兩人,眼角甚至還帶著一顆眼屎,可以說是沒法見人的邋遢。

“你怎麽沒和王新一起去毛婆羅家。”沐鈺兒質問道。

張一理直氣壯說道:“我武功不行這事,北闕還有人不知道嗎?”

張一擅長打聽消息,破解各類市井上稀奇古怪的東西,但平日裏追賊,一條街沒跑完就要倒在地上喘氣。

“行了,別墨跡來,終於有空問你鏡子的東西了。”沐鈺兒推開書房的門,歎氣說道,“我這忙得一口水也沒喝。”

張一也跟著一臉困意地走了進來。

唐不言輕輕吐出一口氣,看著天邊微微泛白的邊際,微微失神,隨後也跟了進來。

書房內如今再一次恢複淩亂,唯有一角還格外幹淨,大家心照不宣不破壞那裏的平靜。

“嗯,少卿坐那邊去。”沐鈺兒指了指唯一還幹淨的地方,用腳撥了撥擋著自己腳的檔案,心虛說道,“我們辦案子就是很亂的。”

唐不言也不說話,隻是坐在那位置上,眉眼低垂。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敏銳察覺到少卿興致不高,便下意識腳尖一歪,朝著另外一邊走去。

——就說累了要去休息吧。

她在心中暗戳戳想著。

——那我就不去觸黴頭了。

“那我們就長話短說吧。”沐鈺兒咳嗽一聲,用腳勾來一個小胡床,正準備坐下,便聽到耳邊有人咳嗽一聲,立馬緊張看過去。

“胡床壞了。”唐不言揉了揉額頭,滿腹心思都在這雙無辜的眼中消退,“小心摔了。”

沐鈺兒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胡床腿裂了。

“三張胡床,老大偏選了一個壞的,我看啊,還是要休息的,老大現在笨笨的。”張一毫不遮掩地嘲笑著。

沐鈺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腳邊的胡床提到他腳邊:“閉嘴。”

“坐這邊吧。”唐不言點了點自己麵前的長凳,淡淡說道。

沐鈺兒扣了扣下巴,小心翼翼挪了兩步,見他神色平靜,這才大邁兩步,一屁.股坐在長凳上。

——小雪人怎麽怪怪的。

張一已經把梳妝台從角落裏推出來。

他白日裏已經把整個台子連同鏡子恢複原狀,仔細看去,竟然完全看不出之前摔壞的痕跡。

鏡子明亮,清晰地倒映出沐鈺兒和唐不言兩人的麵容。

“哦豁,好清晰啊。”沐鈺兒摸摸下巴,鏡子裏的人也跟著摸摸下巴,“宮裏的就是不一樣啊。”

“可不是,宮裏出來的就高貴一些,這個鏡子還有點點幻術在身上的。”張一大大咧咧敲了敲證物,“設計這個的人是不是戲班子出來的。”

“怎麽說。”沐鈺兒半個人靠在桌子上,隨意問道。

張一把鏡子放在推車上,隨手袶,鏡子便側對著兩人:“這鏡子很厚,你們應該看得出來吧?”

沐鈺兒點頭:“尋常鏡子連我半個大拇指的厚度都沒有,這個有我整個大拇指這般厚了。”

“對啊,因為這是兩麵鏡子!”張一笑,順手從一側淩亂的桌子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輕輕在鏡子側麵一滑,原本平滑的表麵,頓時露出一道裂縫。

沐鈺兒立馬坐直身子。

唐不言眉心皺起。

“兩麵鏡子疊在一起的,前麵這層叫透光鏡,這個手藝是不外傳的,會的基本上都是大師,反正我是不知道怎麽打磨的。”張一含恨說道。

“不過有些戲班子做幻術時略有研究,說在鑄造銅鏡時,讓比較薄的地方先冷卻,最後在背麵雕刻銘文或者圖案,這些地方比較厚,凝固時收縮得多,這樣就會形成了透光效果,效果不明,但我之前在南市的那個百萃曲園裏見過一次,不過聽說後來被學徒偷了,那次確實可以看到東西,人站在銅鏡後麵舉著字,下麵的人可以看到那些字,還挺清晰。”

“聽戲班班主說過有人帶著東西跑了。”沐鈺兒揚了揚眉。

“嗐,本來以為是對家弄的,還準備報官,不過後來一直沒聽說,戲班子嫌麻煩就算了,現在還在重新打磨呢,這東西做起來很複雜。”

張一嘴上說著,手邊利索地把鏡子拆開。

“其實原理很簡單,就是在這個鏡子後麵貼著那副畫,然後在表麵打上特質的蠟,暫時封住表麵讓人看不到這個東西,然後等蠟融化了,隻要你坐在這個銅鏡的正前方,身側又是有光的,你就看到了。”

張一順手掏出一張紙貼在後麵,然後對著鏡子哈了幾口氣,那個鏡子單獨拿下來後,表麵有些灰蒙蒙的,但是很快,那層灰便逐漸消失,整個鏡麵透亮起來,那張龍飛鳳舞的畫就出來了。

“到時候後麵正常的銅鏡一蓋,這個本來就是菱花鏡,厚一些很正常,而且梳妝台的框架也很大,用蠟封上後再往裏麵一套,根本看不出異樣,除了重一點,不過這個梳妝台用的是實木,本來就……”

沐鈺兒認真的神色還沒完全顯露,突然大驚失色:“快把畫拿走!”

“原來司直每次開會不辦案子,偷偷畫某。”身側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沐鈺兒梗著脖子不去看他,隻是狠狠瞪著不靠譜的張一。

張一訕訕地捏著畫。

那張畫上的東西是沐鈺兒才會的小人畫。

一個披著大氅的小人坐在書桌前,正在低頭看一本書,小小一隻。

這畫與尋常講究氣韻的人物畫格外不同,一眼便能感覺出靈動可愛,卻又栩栩如生,尤其一側還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小雪人!

“那我撕了。”張一心虛說道,最後又砸吧嘴,“其實畫的還挺像的。”

“撕了!”

“留下!”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響起。

張一手指為難的糾結著:“到底撕不撕啊。”

他一手拎著紙,一手護著鏡子,一張臉迅速憋紅,兩根小細腿都在抖了。

“撕了!”

“月俸!”

兩人再一次一起說話。

張一神色一凜,立馬恭敬把畫遞上去:“少卿,請。”

沐鈺兒臉色漲紅,大怒:“叛徒!”

張一舔著臉,一臉真誠說道:“沒辦法,誰叫少卿發錢呢。”

沐鈺兒立刻起身:“我去地牢!”

一隻手輕輕扯住她的發帶。

沐鈺兒就像被貓抓住了後脖頸,頓時露出委屈之色。

“不要抓我發帶。”她焉噠噠說道,“頭發要掉了。”

“事情還未問好,司直現在去不是打草驚蛇嗎。”唐不言咳嗽幾聲,聲音聽上去一如既往的溫和。

張一這個傻子在一側敲邊鼓:“對啊,我還沒說完呢。”

沐鈺兒氣急。

——就腦子不好,真的要命。

她氣鼓鼓坐了回去,瞪了一眼張一:“那你繼續。”

唐不言看著她微微發紅的耳框,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來。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這個蠟。”張一把銅鏡重新抱起來放在架子上。

“那個鏡子裏的畫,也就是王新交給老大的那張,其實是我後來複原的,因為它也是透明的一張紙,就是有高人,隻留下那些字和畫,把剩下的留白地方全弄了,高,實在是高啊,然後貼在第一麵鏡子的背麵。”

“這個鏡子透光,那不是一開始就看到了。”沐鈺兒不解。

“對,就是這個問題,所以有人把鏡子後麵也打了一個蠟,老大也該知道鏡子是銅做的,不打蠟會生鏽,鏡麵上的蠟是特質的,一開始摸上去是帶灰色的,要過至少三個時辰才會褪色。”

沐鈺兒嗯了一聲:“那這個鏡子一開始不該是灰色的嘛?”

張一歎氣,忍不住感慨道:“這就是這個人的高明之處,實在太聰明了。”

“他在這個地方刷上一層特質的銀水,我不知道那是怎麽做的,但它確實可以短暫地讓鏡子呈現可以照人的樣子,甚至更清晰,不過這層銀水最終會被融化的蠟帶走,最後完全融入背麵,銀是流動的,所以在銅鏡摔碎之後迅速包裹著夾層表麵,讓人以為是一個整體,就連老大也沒發現這個異樣。”

“好精巧的設計。”唐不言眉心微動,“但這個不是隻有三個時辰的時間嗎?”

張一點頭:“所以後麵要補的!”

沐鈺兒眉心微動,隨後驚訝說道:“窗戶邊上的那個腳印是為了重新上這些東西。”

“這個操作其實不難,勝在聞所未聞。”張一說,“隻要有特質的蠟和銀水就可以,還有就是費些功夫。”

沐鈺兒起身,繞著梳妝台打轉,最後又看一側的窗戶。

“我用兩根木棍可以卡著這裏把這個抬起來。”沐鈺兒冷不丁說道,隨後彎腰在兩根花枝生長出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好一會兒才說道:“有磨痕。”

“所以那夜不論誰進去確實都沒動過銅鏡。”唐不言抬眸,淡淡說道,“是有人趁著夜色,站在外麵用東西把梳妝台抬過來,隨後隔著窗戶操作,所以鏡子的框架上有水,地麵上有水。”

“那個腳印是千牛衛的鞋子,那人也很了解迎仙殿的護衛巡邏時間。”沐鈺兒沉聲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莫白。”

“可這個東西是誰教他的。”沐鈺兒蹙眉,“沒聽說毛婆羅還會這些奇技**巧。”

奇技**巧的種類類目繁多,但更多的是偏向雜技幻術,毛婆羅是正兒八經的設計大師,雕刻大師,算起來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路。

一側的張一開口說道:“說起來,司直剛才送來的那個蘿羽,我今天順道查了一下,她家就是開戲班子的。”

沐鈺兒揚眉。

—— ——

地牢一如既往地黑暗沉悶,沐鈺兒還未踏入那扇銅製大門,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就順著風迎麵而來。

雙胞胎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站在台階下,陰惻惻地看著來人,齊齊說道:“嘴硬,很嘴硬啊。”

沐鈺兒揮了揮手,隻是剛走了一步,立馬退了回來,扭頭去看身後的人。

唐不言正披著薄披風站在樹下,瑾微圍著他打轉,嘴巴一直沒有停過。

頭頂的燈籠隻剩下一點微光,天際已經露出一點日光,那些光混在一起,落在那件淺藍色的衣裳上,流金溢彩,像一隻沉默降落的仙鶴,安靜地落在人間。

他似乎察覺到沐鈺兒的目光,抬眸看來,木潤山輝,淵淵生煙。

沐鈺兒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這才招了招手,笑眯眯問道:“少卿要進來嗎?”

瑾微給人係好披風,小聲說道:“好像很大的血腥味,那兩個奇奇怪怪的雙胞胎身上。”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慎言。”

“是仆多嘴了。”

沐鈺兒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過來,站在唐不言麵前,仰頭說道:“籮羽嘴硬,但隻要她開口,毛婆羅的證據就鐵板上釘釘子了。”

唐不言雖身形清瘦,但身量極高,微微垂頸時,雪白的披風似光明羽翼,露出的半截脖頸若白雪微消,沐鈺兒失神了片刻。

——少卿真的好好看。

唐不言長睫微動,聲音帶著沙啞:“我能進去嗎?”

沐鈺兒回神,歪頭,眨了眨眼:“當然可以進去,少卿上次不是進去了嗎?”

“可那次是,花錢進去的。”唐不言眉心微微皺起,顯出一些不解。

——那一箱轉了兩手的銀……箱子,還在倉庫裏放著呢。

沐鈺兒迷茫地看著他,隨後大驚:“少卿你也太記仇了吧。”

唐不言嘴角笑意微微抿起,他這般安靜地看著沐鈺兒,借著頭頂的微光,把麵前女郎的身形納入瞳仁中,湛湛清露,瓊瓊生花。

“地牢一向是各處衙司重地,謹慎一些也是沒錯的。”唐不言笑說著。

沐鈺兒清清嗓子,視線搖擺,心虛說道:“少卿現在是我們北闕的司長,自然可以來的。”

唐不言看著她,垂眸,捏著手指,聲音平靜卻又帶一絲委屈:“那為何剛才司直拋下我走這麽快?”

沐鈺兒一天被人踩了兩次腳,不得不僵硬站著,看著他無辜的眼神,隨後臉頰微微泛紅。

話本裏,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神靈落入人間,勢必會引起人間轟動,可今夜,在這盞破舊的燈籠下,疏離冷淡的小雪人若是開始溫柔地靠近人類,便是石頭也該震動三分。

“沒,沒……”沐鈺兒眼神飄移,含含糊糊說道。

“進不進來啊!”幸好,一向沒有眼力見的雙胞胎陰惻惻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齊齊響起。

沐鈺兒一口氣終於找到地方吐了,慌不擇路跑了。

“少卿快進來吧。”

唐不言眯眼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你在這裏等我。”他對著瑾微吩咐道。

瑾微點頭,看著三郎慢條斯理跟在沐鈺兒身後。

——三郎剛才是不是故意的?

他後知後覺地回味出不對勁。

————

地牢陰暗,隨著唐不言的踏入,沉重的大門瞬間落下,整個地牢的氣氛隨著那道空氣的消失而緊繃起來,濃重額血腥味在空氣中翻騰。

雙胞胎站在入口,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在天字牢房。”

“動刑了嗎?”沐鈺兒問。

雙胞胎點頭。

“還沒用大刑。”右邊高瘦的人開口說。

“她就都招了。”左邊矮胖的人接下去。

兩張寫滿字的供狀被遞了過來。

沐鈺兒隨意掃過幾眼,隨後挑了挑眉:“倒是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雙胞胎不說話時,就像角落裏擺著兩個泥塑,連著呼吸都很難讓人聽見。

唐不言接過沐鈺兒手中的東西,相比較她的一目十行,他看得格外仔細,大概花了半盞茶的時間才把東西看完。

“她很聰明。”他合上紙張後,輕聲說道,“這個程度的從犯,最多流放三千裏。”

沐鈺兒背著手,繞著唐不言走了幾步:“她說她就是給人傳話的,內宮中負責聯係莫白,自己完全不認識毛婆羅,自己因為阿耶阿娘被人威脅了,這才如此行事。”

“少卿信?”她腦袋自唐不言胳膊邊探出,笑眯眯問道。

唐不言垂眸,看著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搖了搖頭:“一字不信。”

沐鈺兒收回腦袋,繼續從他身後繞回去:“我也不信,走,去會會她。”

天字牢房是一個完全幽閉的房間,一個血淋淋的人掛在木架上,屋內的血腥味越發濃鬱,地上是一道道被帶血鐵鏈拖開的痕跡。

“我是公主殿下的人。”籮羽察覺到有人進來,吃力的抬起頭來,沙啞說道,“你們不能這麽對我。”

沐鈺兒笑眯眯走進來。

“你是,但很快邊又不是了。”她說。

籮羽喘著氣:“我是被逼的,莫白威脅我的,他是王家嫡係的後人,我不過是旁支,我想好好生活,是他害得我,他今日把我騙來,就是為了把我送出去抵罪。”

莫白被抓的事情,至今都瞞著。

沐鈺兒揚眉,煞有其事地反問道:“你仔細說說,他是如何騙你的?”

籮羽沉默片刻,隨後說道:“他抓了我阿耶阿娘,叫我聽命與他,他隻叫我在公主為陛下梳頭時,把那個毒藥遞上去。”

“那不是威脅你,怎麽算騙你呢。”沐鈺兒和氣說道。

籮羽語塞:“這有什麽區別。”

“騙你,你便是不知情。”沐鈺兒腳尖微動,直接把腳邊的鏈子提了起來,握在手心,如小臂粗壯的鏈子被她鬆鬆垮垮握在手心。

她慢吞吞地繞著那木架打轉,那條長長的鏈子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威脅你,那你就是知情。”

冰冷的鐵鏈宛若蟒蛇一般自她的腳踝緩緩纏上。

“知情不報,窺探內廷,可是殺頭的大罪。”沐鈺兒歎氣說道。

籮羽咬牙說道:“莫白跟我說這些東西都是沒事的,隻是嚇唬嚇唬人的,不然我怎麽敢做這些事情。”

“所以你在公主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公主交給你的熏香瓶子換成毒藥?”沐鈺兒停了腳步問道。

“是。”籮羽點頭,“我察覺出不對勁,便來質問他,然後就被你們抓了。”

鐵鏈已經繞到她的腰間,搭在她的傷口上,疼得她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籮羽心中早有了說辭,一套說下來滴水不漏,把事情全都甩給莫白。

“那你為何在初五晚上,公主和陛下入寢後回偏殿的主殿?”

“主殿沒有我休息的位置,我便回了偏殿。”籮羽低著頭,忍痛說道,“我本該去東跨院休息,但當夜雨大,我下意識走到主殿,莫白把我叫回去的時候,我才發現我走錯了。”

沐鈺兒揚眉:“你倆當時說話了嗎?”

“沒有,他隻是叫我回主殿。”

沐鈺兒笑,手指搭在鐵鏈上,原本鬆鬆垮垮的鐵鏈如今隻剩下手臂長短,襯得沐鈺兒手指纖細。

“怎麽沒說話,他跟你說鏡子上的事情讓他來弄啊。”沐鈺兒和顏悅色說道。

籮羽神色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的阿耶阿娘若是知道你喊一個日本人為阿耶,會不會氣得雜技班子都開不下去。”

蘿羽不為所動:“什麽日本人,我最是厭惡那些無禮廉恥之人。”

“那人還引薦一個日本人給公主殿下。”沐鈺兒失笑,對她的見風使舵歎為觀止。

“日本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那個香娘子人就不錯。”蘿羽鎮定說道,隨後察覺到鐵鏈壓著自己的脖頸,重的人喘不過氣來,便加快聲音暗自威脅道,“那個日本娘子殿下也是見過的,沒有任何問題。”

蘿羽就像一堵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任何問題早已在她腦中過了千百遍,是以說出來時麵不改色,信誓旦旦。

沐鈺兒臉上帶笑,可手指卻猛地收緊,那些原本鬆垮套在蘿羽身上的鐵鏈宛若驚醒的蟒蛇倏地收緊。

鐵鏈緊緊研磨著傷口,掐著她的脖頸,勒著她的胸腔,錮著她的腰肢,最後似乎要把人完完全全捏碎一般。

蘿羽在幾個呼吸間發出瀕死的喘息聲。

“縲絏之厄,縲絏之苦,殺威淩淩,千斤之力,禮成。”

兩個雙胞胎的聲音倏地壓低,鬼氣森森的響起。

一側唐不言沉默地看著沐鈺兒淩然的側臉,她不笑時,那種綿軟懶散的氣質全然消失,隻剩下如刀劍般奔騰雷嘯,肅殺湛然。

那鐵鏈在她手中好似有生命一般,抬手覆指,舉重若輕。

北闕之刑,確如斧鉞湯鑊。

“老大好厲害啊。”

“我什麽時候才能玩這個鐵鏈。”

雙胞胎哀怨的聲音一高一低,依次響起。

“哎,我們沒有力氣。”兩個聲音,齊刷刷想起。

牢房內,沐鈺兒的手指雖然沒有搭在她的脖頸處,卻好似完全把人控製在手心,便是喘一口氣都要看她的心情。

“你若是老實交代,我便留你一個全屍。”沐鈺兒的聲音森然冷漠。

蘿羽一張臉已經泛出青白之色,她想要掙紮,可全身上下便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她的眼前已經閃過一陣陣刺眼的光暈,鼻息間的空氣終於殆盡,她的腦袋陷入一種奇幻的快.感中。

就在此時,沐鈺兒手指一鬆,那條巨蟒便瞬間回到黑暗中。

“下一次,你便沒有這個機會了。”沐鈺兒的聲音就像從地獄中傳來,冷靜幽深,聽的人心中一個激靈。

蘿羽大口大口喘著氣。

若是普通刑法不過是皮肉之苦,是疼痛,可剛才那一下,讓她清晰地明白死亡的恐懼。

痛苦,掙紮,無法反抗。

世上無人不畏懼死亡。

“我……”蘿羽的聲音就像被刀割過一般,眼角落下淚來,“我說。”

雙胞胎中的高瘦立馬捧出筆來。

唐不言看著一臉冷漠的沐鈺兒。

北闕司直,芙蓉羅刹,名不虛傳。

“我是王家旁支的庶女,當年僥幸逃了出來,被我如今的阿耶阿娘收養,雜技太苦了,我不想學……十二歲時,我碰到毛婆羅,他跟我說了我的身世,說可以讓我過上好日子,隻要我先跟著他學香……後來他送我去了公主殿下身邊,我花了三年時間,一步步成為大宮女……”

蘿羽的聲音沙啞痛苦,她不敢再有隱瞞,因為那個可怕的人正靜靜地看著她,就像那條巨蟒,誰也不知道到底何時會再一次飛出,徹底絞斷她的脖頸。

“五日前,我隨公主入宮,按著他的吩咐,借著和宮娥說話時,把一瓶香丸倒入銅爐中……第二次,我把那個香薰給陛下聞,那是致幻的,隻要加一點引導就能把那點引導放大,那日我故意說起大婚的梳頭,說起正妻梳頭的事情,果不其然陛下中招了。”

“秋兒的死你知道嗎?”沐鈺兒問。

蘿羽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

“秋兒知道了我們的事情,她去了莫白房中,把最後一瓶藥拿走了,可我們後來去她的屋子卻沒找到,我便讓莫白殺了她,也改變了第二次下毒計劃,做出那個古怪的銅鏡,但秋兒就算不殺,其實不殺也活不了多久,她之前被貓抓了,中了毛婆羅特製的銅毒,加上那個香丸有一味天仙子,她整日和陛下在一起,聞多了,遲早會死。”

“那個鏡子?”

“不是我弄的,跟我沒關係,家中有個學徒故意去南市百萃曲園做學徒偷師,然後偷了一個寶貝,後來被毛婆羅知道,他把東西拿走,把我阿耶抓走後做了這個東西,但材料都是他提供的,沒多久就把說大功告成,還說東西已經送進去了。”

唐不言皺眉。

“如何送進去?”沐鈺兒也緊跟著皺眉。

蘿羽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們為何一次次恐嚇陛下。”沐鈺兒沉聲問道。

“都是毛婆羅自己設計的,他說這樣可以把陛下嚇死,然後借著天樞把這個事情公布天下,到時我們輔太子登基,我就可以做縣主,過上翻天覆地的好日子。”

唐不言捏著手指。

“你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麽?”他終於開口。

“我,我也不……啊!”

沐鈺兒的手指微微一動,冷著臉看著她。

蘿羽嚇得涕淚直流,奔潰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毛婆羅說明日就能殺了陛下,讓我在一邊好好看著,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借著莫白的手,把很多王蕭舊人插入千牛衛中,我懷疑他是打算借他們做什麽……”

“明日……”沐鈺兒沉默片刻,臉色微變,“是今日。”

現在早已過了子時。

“今日是大盧舍那佛像落成二十七年,陛下在光明殿開設舍利佛堂,午時入正殿靜念半個時辰。”唐不言緩緩說道。

—— ——

大盧舍那佛像乃是高.宗為其父做功德建立的大佛,當時還是皇後的陛下捐助了兩萬貫胭脂錢,世人都傳言那個佛像乃是陛下按照自己的模樣建造,陛下也確實對這個佛像格外關注,當年落成之日,親自去成禮。

佛像位於龍門西山,山上有一座古寺,今年有高僧圓寂,竟焚燒出舍利子,住持親自送上此物,讚賞陛下功德超群,光明普照,日月當空,乃是當世明君。

陛下大喜,讓禮部大辦舍利會,又因為不是整數賀年,便選在宮內一處地方舉辦佛會,內宮上下今日皆茹素吃齋,佛衣加身。

金鳳帶著千牛衛拱衛陛下身側,警覺地環視著場上所有一切。

千牛衛鐵甲森嚴,形容肅穆。

午時的鍾聲響起。

一側的容成嫣兒穿著淨服,親自扶著穿著紫色僧袍的陛下入了光明殿,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刻漏被豎起。

陛下打跌坐在蒲團上閉眼靜默。

與此同時,一張陰森森的笑臉從上而下子層層黃帷後出現,緩緩降落在陛下身後。

作者有話說:

明天,明天一定,其實就差一個揭露毛婆羅的真實意圖,你要說完結也是完結了,是吧!(理直氣壯

不如發個紅包吧,本章留言發紅包,真是對不住了QAQ,

古代確實有透明銅鏡,夢溪筆談裏有說起過,我那個製作方法來自哪裏,但沈括也說道理我都懂,但我感覺不對勁,哈哈哈,考古裏也有發現,但手藝大概率是失傳了

大盧舍那佛像,確實有,也有這個傳言

修文,但估計改動不大,回不回看都可以,麽麽噠感謝在2022-06-27 23:59:17~2022-06-28 23:56: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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