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紙

“天樞的建造圖紙。”沐鈺兒扒拉著他的手臂, 半個人探過去,驚訝問道,“你怎麽會有這個?”

唐不言看著頭頂毛茸茸的腦袋, 手臂微動,沐鈺兒以為他不高興了,立馬乖乖在一側坐好,無辜地看著他。

“毛婆羅不是說要問陛下要嗎?”沐鈺兒嘴巴一頓, 隨後睨了他一眼, 嘟囔著,“不會是唐閣老給的吧。”

唐不言垂眸,看著手中還未完全攤開便顯得格外大的圖紙。

圖紙上是很詳細的天樞構造圖, 連最開始挖掘的大土坑都被清晰標注起來。

“不是。”他說。

“那誰給的。”沐鈺兒驚訝,歪著頭分析道, “能拿的起已經封箱的圖紙,除了陛下, 容成女官?”

唐不言沉默不語。

沐鈺兒了然,隨後驚詫, 認真說道:“真的是容成女官啊。”

容成嫣兒如今涉及此事, 按理本該不管不問,束手旁觀才是最合適。

“她是真的坦坦****啊。”沐鈺兒不由感慨道。

“司直會看圖紙嗎?”唐不言抬眸問道。

沐鈺兒點了點頭, 隨後又搖了搖頭, 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張畫滿東西的紙張:“沒看過, 不知道,但圖紙上不就是數字,注解什麽的嗎, 我看過隔壁鄰居建房子的圖紙, 瞧著還挺簡單, 看一眼丈量一下不就可以了。”

唐不言聞言,手指在頁腳上摩挲片刻,隨後把手中的圖紙遞了過去。

沐鈺兒眼睛一亮,嘴裏謙虛著:“少卿先看,我不急。”

她這般說著,手上卻是信誓旦旦接過來,自信滿滿打開看了一眼,很快便又合上遞了回去:“果然還是要少卿先看。”

唐不言卻不接回去,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好整以暇:“司直既然看了也該說出一些門道來才是。”

沐鈺兒爪麻,頓時覺得圖紙燙手。

這種承載陛下期望的建築圖紙一向以精美,宏大著稱,遠非民間那種小打小鬧的設計可以比擬,光是圖紙完全打開就可以鋪平整個馬車,設計格外複雜,甚至連內部構造都會被詳細畫出來,密密麻麻的線條複雜地構建出一個小小的一角,而這樣的小角數以萬計,更別說後麵還有數不清的數字和注解,屬實會讓人看的頭大眼花。

“沒想到天樞看著簡單,其實還挺複雜。”她幹巴巴地糊弄著,卻不見唐不言動手接回去。

唐不言正兒八經點頭:“天樞乃是陛下聖明的功德碑,自然複雜縝密。”

沐鈺兒破罐子破摔,見人不接,便主動湊過去,小心翼翼剝開他垂落在膝蓋上的兩根手指,把東西小心翼翼塞進他手心裏,這才重新坐回去。

唐不言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小貓兒,動作窸窸窣窣,偏生手指滾燙,明明是一件耍賴的事情在她手中都先出幾分有趣可愛來。

“少卿看。”沐鈺兒順手理了理被壓皺的衣角,乖乖說道。

唐不言眸光微動,看著被強製賽回自己手裏的圖紙,似笑非笑:“不看了?”

沐鈺兒老實交代:“看不懂。”

唐不言慢條斯理把圖紙放回到案幾上。

沐鈺兒驚詫:“少卿不看了?少卿看好了?少卿不會也看不懂吧?”

唐不言抬眸掃了她一眼,隨後不經意把弄髒了的披風拎了拎。

沐鈺兒立馬閉嘴裝死,隻是眼睛還滴溜溜轉著。

“天樞乃是當世無雙的高塔。”唐不言道,“圖紙集各家之所長,巨塔也不似傳統古物,乃是銅製,我確實看不懂。”

沐鈺兒立馬撲閃了一下大眼睛,表達了一下疑惑。

“我亦非神人,不會不是很正常嗎。”唐不言像是知道她的疑問,不由失笑。

“那拿過來不是沒用了嗎?”沐鈺兒喪氣嘟囔著。

唐不言一隻手搭在茶幾上,手指自然下垂,冰白修長:“我們要這個圖紙並非要複刻天樞,隻是想要了解一下內部構造而已。”

“可看不懂怎麽了解?”沐鈺兒皺眉,“這圖太複雜了,且也不能找其他人看,免得泄露機密,也沒法了解啊。”

唐不言眉眼低垂,側臉被晃**的微光罩著,顯出幾分朦朧冷淡氣質。

“司直原本想要這份圖紙做什麽?”他淡淡問道。

沐鈺兒老實交代:“想看看有什麽密道可以進人或者藏人,那貓女不可能真的憑空消失,十有八九就是用利用身邊的地理環境逃脫。”

她煞有其事地分析著:“少卿也看過幻術,再高超的幻術也會是借助道具的,我猜測天樞內部一定有這個道具,而道具一定是不起眼的,容易讓人忽略的障眼法,就像少卿今日為那個黑袋子的小女孩係上繩索一樣,這個動作本身就是假的。”

唐不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密道一定是有一個大小落差的。”沐鈺兒沉默一會又補充道,“或者說轉移到外麵,但當時外麵都是人,不該沒有被發現。”

“若是一般來說,密道都會在哪裏?”唐不言仔細問道。

“一般來說會建在地底下,牆壁縫隙中,比如魯寂家的那個水下暗道就是從他書房內進去的,那個架子就是開關,再比如鄭州水寨,那個虎頭對應的小黑屋。”沐鈺兒篤定道,“天樞情況又很特殊,他內部空**,土石構造還能挖個洞,銅鐵打造的怎麽能破開一個洞,而且內部隻有那一條天階,地下又是壓實的,我實在不知道它能把密道放在哪裏。”

唐不言沉吟片刻,很快便攤開那張圖紙,仔細看了起來。

複雜的線條密密麻麻浮現在紙張上,看似簡單的一個弧麵背後都是數不清的結構和支柱。

高大的天樞被濃縮成一張紙張的大小,卻又被剖析地格外零碎,每一個鱗片,每一個拐角都清晰可見。

沐鈺兒撐著下巴打量著他,隨後又隨意移開視線,開始整理現在的證據。

目前已知秋兒女官的死因和天樞鬧鬼,雖然兩個地方,兩個事情,但隱隱約約指向一件事關前朝的陳年舊事,說明這是一個內外勾結的事情,秋兒的死指向內廷中藏有內奸,天樞的事卻又表明外有援手。

“為何死的是秋兒?”沐鈺兒喃喃自語。

眾人對她的評價都非常好,溫柔,平和,從不與人結怨,能在內宮如此繁雜的情況下做到這個評價,可見秋兒確實非常會做人。

可這樣的人先偷偷設計驚恐陛下,後又被人模樣詭異地殺死,兩件事情內全都指向王、蕭舊事,意圖是陛下。

秋兒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怎麽會和這麽久遠的事情扯上關係呢。

沐鈺兒手指尖的筆在紙上隨意的畫著,突然鼻尖一頓。

“這是有問題!”

“那件紅衣服!”

唐不言和沐鈺兒四目相對,隨後各自齊齊說道。

“司直先說。”

“少卿先說。”

唐不言把手中的紙微微收了收:“司直先說吧。”

沐鈺兒理了理思緒,嚴肅說道:“秋兒屋中有一件紅衣服,少卿還記得嗎?”

唐不言點頭。

“那件衣服和今日那個貓女身上的衣服有些相似,而且也有黑貓毛,有些味道。”沐鈺兒簡單說道。

“我們之前一直以為秋兒就是假扮貓女的人,可秋兒已經死了,那個貓女怎麽在今天早上又出現了,且之前我們一直聽別人說起此事,但從未真正見過貓女,但今日一見,貓女骨節柔軟,這樣的人四肢會和常人不同,但秋兒的卻很正常,說明秋兒和貓女沒有關係。”

“司直懷疑那件衣服不是貓女的。”唐不言仔細回想著,“雖然那貓女身形彎曲,但衣服模樣確實是有幾分相似的,主要是那個味道……”唐不言聲音一頓,隨後又說道,“而且此事若是和秋兒沒關係,為何這件衣服要被秋兒如此藏著掖著。”

“對!就是這個問題,一個陛下信任的女官,不說財富驚人,但怎麽也該是是衣食無憂,但那件衣服格外破舊,可她卻沒有丟,反而隻是團成一團,放在衣櫃角落裏,說明她覺得這衣服還不能扔,可一件破破爛爛的舊衣服為什麽不能扔。”沐鈺兒意味深長問道。

唐不言思索片刻:“無非是還沒準備好如何扔,或者什麽時候扔。”

沐鈺兒手指尖的蘆葦筆一轉:“這衣服格外單薄,就是一個外衫,扔了燒了,動動手指就能毀掉的東西,可她卻沒有這麽做,說明衣服對她還有用。”

“有何用?”唐不言問。

“應該說到底用沒用上。”沐鈺兒意有所指。

唐不言眉尖一動,隨後說道:“司直是懷疑秋兒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這件衣服是她的保命符,但到最後卻還沒用上就死了。”

“殺她的人一定和天樞有關係,天樞內有一個貓女,所以凶手一定知道有一個貓女,秋兒手中正好有一件很大程度上是貓女的衣物,說明秋兒也該是知道此事的。”沐鈺兒緩慢但認真地分析道,“這樣說,兩個人該是同盟才是。”

唐不言點頭。

“可現在兩人反目了,秋兒死了。”沐鈺兒的聲音倏地低了下來,“所以秋兒到底是暗處運籌帷幄的下棋人,還是早已注定命運的棋子?”

“臨死前的奔跑,死後被人描繪的樣子,甚至那件偷偷藏起來的衣服。”唐不言歎氣,“如此看來,她應該是一步步走入這個圈套的。”

“所以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這才會死,而那件紅衣服就是她給我們留下的線索。”沐鈺兒手中的筆輕輕嗑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動靜,意味深長說道。

“那件衣服是紗款,藏不下東西,也寫不了字。”唐不言蹙眉,“隻有一股貓臭……”

“貓!”他捏著圖紙的手微微一動。

“貓女和貓是在一起的。”沐鈺兒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小貓兒吃了鹹的,貓毛迎風掉三兩,紗質的衣服可太容易黏上了。”

“宮中吃鹹的地方都是幹力氣活的,好巧不巧,鬧鬼的天樞就是一個力氣活的地方。”沐鈺兒意味深長說道。

“所以貓和貓毛就是天樞裏。”唐不言聲音凝重,“我也剛好發現一個地方有些奇怪。”

沐鈺兒頓時坐直了身子,激動問道:“哪裏?”

唐不言把手中的圖紙攤開一般,又相反對折一下,隨後指著一個地方說道:“這裏。”

沐鈺兒順著她的指尖看了過去,隻看到紙上畫著一個巨大的四方形的黑色圖案,密密麻麻的線條和字數見縫插針地寫滿了整張紙,虛心問道:“這是哪裏?”

“夾層。”

唐不言自沐鈺兒的手中拿過蘆葦筆,在空白紙上畫上一個圈。

“洛陽冬日北風格外大,所以毛婆羅說過為了鞏固天樞的基座,天樞是有一截埋在地上的。”

沐鈺兒點頭,便看著他又畫了一個圈。

“這是鐵山,天樞的基座,而中間這一塊是用來放置天樞的。”唐不言又在那圈中畫了一個圈,“這是天樞。”

沐鈺兒點頭,忙不迭問道:“所以是這裏的那一部分有了問題。”

“天樞和鐵山接壤的這一圈。”唐不言在天樞和鐵山中間畫了一個圈,“這一圈的被加高了,司直還記得我們今日踏上鐵山時一共走了十個台階,每個台階大約七寸,可這裏的設計上每個台階清楚寫著五寸五。”

“那就是被加高了。”沐鈺兒算了算,“不過十五寸也容不下一個人啊。”

“可地下可以挖空。”唐不言抬眸看她,“銅鐵數量都是嚴格把關的,或多或少很容易被人發現,可地下的空地不過是泥土,隻需要延展一點高度,而這點高度甚至可能用不到百斤銅鐵,卻能留下一個容納下人的空間。”

沐鈺兒趴在圖紙上,仔細算了算:“若是往下深挖一尺,地下雖然不能站人,但是彎下腰來行動是沒什麽問題的,是了,那個貓女體型格外瘦弱。應該能更自如一點。”

“不過。”她抬眸,“這樣不按圖紙建造,不會有人說嗎?”

唐不言沉吟片刻:“此事還需要詢問當時督造的工部,但我猜測,因為天樞才是整個建築圖紙的核心,地下挖深一點也許並不影響,主要銅鐵不超太多,其他便都不算大事。”

他深知官場上的辦事風格說到底是不出錯,天樞建造第一需求就是銅鐵,隻要銅鐵沒問題,天樞能平安造起來,其他的末枝小節便都是可以睜一眼閉一隻眼的。

“那夾層在這裏,機關在哪裏?”沐鈺兒問,“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製造一個機關。”

唐不言手指在圖紙上點了點:“毛婆羅說過天樞的圖紙給工匠們都是一塊一塊的,工匠們隻需要負責自己手中的這一塊就可以了,司直還記得嗎?”

沐鈺兒點頭。

“這張圖紙設計精妙,為了能卡主外麵的巨龍,銅鐵內部是有齒輪的,支撐巨龍的銅杆被卡在齒輪中。”唐不言指著圖紙上的一處解析,“卡在龍鱗和齒輪見,若是年代久了,生鏽了,擦洗時安全且方便,更換也不費力。”

沐鈺兒看著那栩栩如生的圖案點了點頭:“齒輪確實可以做開關。”

“我們今日見的時候龍尾已經完全雕刻好,是纏繞在最底下的,而且是緊緊纏繞的,為何這裏要用齒輪。”唐不言指著天樞底部的位置,問道。

“但我不知道這個齒輪是否到底和暗道有關係。”他最後說道。

“少卿覺得天樞那邊的內奸會不會是毛婆羅,畢竟一開始挖地基是他便一直都在。”沐鈺兒冷不丁問道,“也隻有他才能在圖紙上做活動,圖紙就是他設計的。”

唐不言沉默:“還需看了才知道,但工地魚龍混雜,能做決定的大監絕非他一人,且這些都是小細節,便是工部的人隨口提了一句,說是為了以後龍尾拆卸方便,也完全可以帶過去。”

沐鈺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馬車恰在此時再一次停了下來。

“郎君,到了。”馬車外,瑾微說道。

“早些吃飯吧,下午若是得空還可以去一趟工部詢問一下。”唐不言看久了圖紙覺得眼睛酸,不由伸手揉了揉,口氣平淡說道。

沐鈺兒點頭,順手把圖紙收起來,猛地回過神來驚詫問道:“少卿剛才不是說不會看嗎?”

唐不言蹙眉:“是不會看,隻是根據司直說的條件分析了一下,圖紙深奧,我非工部的人,自然也不能完全看懂。”

沐鈺兒把這話琢磨了一會,最後不得不感慨道:“少卿的不會,和我的不會,天差地別。”

“郎君,你的衣服怎麽髒了。”唐不言剛下馬車,瑾微就看到一側披風上的大塊團汙,大驚失色。

正背著手,準備溜溜達達回家的沐鈺兒腳步一頓,連忙回頭。

果不其然,唐不言站在馬車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沐鈺兒倒吸一口氣,連忙殷勤折返回去,親自扶著他的小臂:“少卿剛搬家,想來還沒開火吧,來來來,來我家吃飯。張叔做飯可以好吃了。”

“昨日已經開火……”瑾微還沒說完,就看到自己郎君跟著人走了,剩下的話也都被咽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踏上台階前,唐不言淡淡說道。

瑾微下意識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目送自家郎君踏入沐府大門!

——郎君怎麽跟人跑了!

—— ——

“奶黃!”沐鈺兒一進門就聽到一陣自遠而近的喵喵叫,連忙伸出手來。

唐不言站在她身後,隻看到一隻橘黃色的長貓小貓兒隻豎著一條蓬鬆大尾巴正噠噠跑了過來,毛發柔軟,眼睛明亮,一看便被照顧得很好。

百聞不如一見的奶黃確實人如主人。

沐鈺兒難得見奶黃如此熱情,忙不迭張開手,打算把小貓撈進懷裏揉一下,誰知手指剛伸出去,那小貓兒就靈敏地在她麵前轉了一個彎,最後直接朝著唐不言喵喵喵跑了過去。

小貓兒繞著他腳邊焦急打轉,最後直接倒在他鞋麵上,嬌嬌地喊了一聲,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勾著人家的鞋子。

“奶黃!”沐鈺兒氣得咬牙切齒,“沒良心的狗東西。”

“應該是我身上的木天蓼。”唐不言好心解釋著,猶豫一會兒,最後伸手把小貓兒抱起來。

奶黃小小一隻,放在手心軟軟一團,一到他懷裏就不停蹭人,腦袋都埋進他脖頸處,綿軟可愛。

沐鈺兒吃醋,臭著臉:“什麽木天蓼這麽神奇,給我也蹭蹭。”

唐不言剛一抬眸,就眼睜睜地看著沐鈺兒的手貼著他的領口蹭了一下,順手捏了一把奶花的脖頸,最後直接眼疾手快把貓提溜回去。

“嘻嘻,看你往哪裏跑!”她故作凶神惡煞地威脅著一隻小貓貓。

春衫單薄,一閃而過的滾燙體溫讓唐不言倏地一怔。

“喵喵!”奶黃掙紮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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