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術

天樞的建造一向是嚴格把關, 在外有千牛衛層層守衛,在內幾位大監相互製約,每個工匠都是從數萬匠籍中精挑細選出來, 可偏偏就是在這樣嚴格守衛的天樞工程中出現了問題。

沐鈺兒在一開始就把目標鎖定在內部。

“為何這樣說?”

唐不言雖這樣反問著,但神色卻並無異色,眸光落在她密密麻麻的紙上,平靜問道。

沐鈺兒沉吟片刻, 從茶幾上拿出一個茶杯倒扣在桌麵上:“這是那個鐵山, 這是天樞。”

她把自己手中的蘆葦筆立在茶幾底部。

“天樞銅製的,且高達一百五十尺,就算外麵有著力點, 尋常人想要爬上去也是難如登天,可從最開始鬧鬼時候的傳聞時, 每個人都強調,鬧鬼的聲音總是忽遠忽近, 忽高忽低,且不說人能不能爬上去, 便是爬上去了如此來回上下波動, 要知望山跑死馬,就是我也做不了這事, 但三個人的耳朵卻都是這樣聽到的, 那我就假設這個條件是真的。”

沐鈺兒手指微動, 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少卿覺得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眼睛。”唐不言伸手,把那蘆葦筆自她手中抽了出來,慢條斯理說道, “天樞是真的, 耳朵是真的, 那隻能是眼睛騙人了。”

沐鈺兒頓時笑眯了眼:“我也是這麽覺得,天樞內部我剛才仔細走了一邊,內部並非平整,但因為銅鐵表麵格外光滑,且整個天樞是塔狀,我們在門口看時,隻會下意識覺得這個天樞表麵和其他建築是一樣光滑平整的。”

“那些凹陷處可以藏人?“唐不言問。

沐鈺兒搖頭:“不行,但可以短暫地騙過眼睛。”

“如何騙?”

“比如在一瞬間躲進去,但因為眼睛還未反應過來,就給了一個緩衝的時間。”沐鈺兒伸出一個手指,“這是第一個眼睛騙我們的地方。”

“那第二個是什麽?”唐不言問。

“那些雕塑。”沐鈺兒索性雙腳提溜上來,盤腿坐著,“那些乍一看不過是天梯上的裝飾,並沒有任何作用,但我仔細看了一眼,所有雕塑上都有劃痕。”

“劃痕?”唐不言眉間微動,“什麽劃痕。”

“就是把少卿吊起來,也能飛簷走壁的劃痕。”沐鈺兒意味深長說道。

她很快就從唐不言手中抽回自己的蘆葦筆,翻開新的空白一頁:“整個天樞內部的雕塑,少卿還記得都在那裏嗎?”

唐不言垂眸:“門口左右各有一個龍頭雕塑。右側天梯往上走大概十步就有一個麒首,再往上大概十五步也是一個麒麟首……”

兩人一人說一人畫,天樞內那些不起眼的雕塑分布就清晰地複製到紙上。

“你看即將結頂的兩側左右各自二十步是沒有雕塑的。”沐鈺兒在頂部的位置點了點。

“若是真的按照毛婆羅說的,是高足酉說想要用內部的銅料來練手,頭頂因為要建騰雲形的承露盤,至少三尺至今,其中上麵要有四個龍人,正中是一顆高大一丈的火珠,這樣的重量也就需要內部更多的銅鐵做支撐,事實也是如此,我上去時這裏的銅鐵因為不少,那為何這裏沒有雕塑。”

“會不會是因為這裏都沒有結頂,怕破壞了支撐點。”唐不言假設道。

“有這個可能。”沐鈺兒淡淡說道,“但右側第六個,也就是龍頸的位置不是也雕塑了嗎?”

她指著那個位置的龍頭:“今日高足酉說要雕刻的龍頭地方就在這裏,龍頭沒有雕刻好,畢竟這個龍頭的分量也不清楚,相比較承露盤是垂直的,便是再壞還有柱體撐著,龍頭是懸空咆哮的,隻用了三根柱子支撐著。”

唐不言捏著指骨的手一頓:“所以頭頂的位置不是不雕刻,而是不能雕刻。”

“我是覺得如此。”沐鈺兒說。

“那劃痕是怎麽回事?”唐不言問。

“裝神弄鬼的好道具。”沐鈺兒意味深長說道,“不是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嗎?”

“你是說吊起來?”唐不言蹙眉,“那不是也需要其他人?”

“但誰說天樞內隻有一個鬼。”沐鈺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是會騙人的。”

唐不言眉間一跳:“是我想多了。”

沐鈺兒冷不丁問道:“少卿看過雜技嗎?”

唐不言搖頭。

沐鈺兒眼睛微亮:“我那今日帶您去看看。”

她敲了敲車壁。

“怎麽了老大。”張一連忙問道。

“去南市百萃曲園。”沐鈺兒說。

“好嘞。”張一馬鞭一動,直接朝著南市去了。

唐不言垂眸:“那第三個騙人的地方在哪裏?”

“人真的是憑空消失的嗎?”沐鈺兒意味深長說道。

唐不言蹙眉:“可確實是在眾目睽睽之中不見的。”

“少卿看著這張紙。”沐鈺兒把白紙放在他麵前,“多看一會兒,聚精會神地看。”

唐不言不解但還是認真看著,沒一會兒,那張紙被倏地抽開,一張漆黑的紙冷不丁出現在他麵前。

唐不言下意識皺了皺眉。

因為他看到黑紙在一瞬間還是雪白的,直到好一會兒才回神發現麵前這張是黑紙。

“這是?”他不解問道。

沐鈺兒的腦袋從紙後探了出來,笑眯眯說道:“是不是眼花了?”

唐不言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腦袋,摁了一下,身形微動,不經意地往後坐過去,輕輕嗯了一聲。

“雜技團裏很多這樣的幻術。”沐鈺兒笑說著,“整個天樞內部都是金屬,兩側又有天窗,太陽照下來金燦燦的,且銅鐵最容易晃眼,就像你剛才看的,人的眼睛會遲鈍的。”

“晃眼?”唐不言沉吟片刻,慢條斯理說道,“貓女在每次刀劍拔出時因為畏光而避退,其實當時不隻是她,我們的眼睛也會短暫的看不見,再在銅鐵的加持下,看不見的範圍便會變大。”

沐鈺兒臉上笑容越發燦爛:“就是這個道理!”

“但那個人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唐不言又問,“眼睛隻是欺騙了我們一會兒,這一點時間怎麽能讓人憑空消失。”

“若是那隻貓,貓本來就很柔軟,若是說從哪裏溜進來逃出去,還能勉強解釋得通。”唐不言聲音格外冷靜,“但那個紅衣女人卻是活生生的人,這麽短的時間怎麽能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消失。”

“如何消失我現在還不清楚,但上次大統領說的,人是如何消失在何處的,少卿還記得嗎?”沐鈺兒意味深長地問道。

唐不言說:“天階上。”

“那我們這次呢?”

唐不言不解,蹙眉說道:“第一層的天梯上……雕塑?”

“對!”沐鈺兒眼睛一亮,“每次人都是消失在雕塑附近。”

“所以是雕塑後麵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唐不言蹙眉說道。

“不知道。”沐鈺兒搖頭晃腦,“所以我打算今日夜探天樞。”

唐不言眉尖一動:“單獨一人?”

“嗯!”沐鈺兒已經自來熟地摸出馬車暗格內的糕點,腮幫子鼓鼓的,重重點了點頭。

唐不言沉默地看著她。

沐鈺兒咽了一塊糕點,這才察覺不對勁,抬眸去看他,眨巴眼:“怎麽了?”

“一個人去不太安全。”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伸手去摸第二塊糕點,一邊看著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一邊大大咧咧說道:“一個人哪裏不方便,一個人最方便了。”

唐不言見她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垂眸去盯她那糕點的手。

沐鈺兒準備去拿第三塊糕點的手,頓時宛若針刺地縮了回來,自紙張中抬起頭來,委屈巴巴說道:“不給我吃了嗎?”

“一個人不安全。”唐不言抬眸看她,重複道。

沐鈺兒眨巴眼,終於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歪頭去看他,猶豫問道:“少卿也想去?”

唐不言隻是看著她,不說話。

“可少卿不會武功啊。”沐鈺兒蹙眉,“我是打算偷溜進去的,從還沒完全封死地小窗或者頭頂翻進去。”

“奴兒會。”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連連搖頭:“奴兒也太大隻了,就這體型,八尺開外千牛衛就能看到了。”

“他修習內家功夫。”唐不言繼續說道。

“可體積太大了。”沐鈺兒堅持說道。

唐不言沉默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道:“司直覺得某是累贅。”

沐鈺兒眨巴眼,搖了搖腦袋:“怎麽會呢。”

唐不言緩緩垂眸,含霧帶霜的眉眼被陰影籠罩,隨後輕輕嗯了一聲:“那司直晚上小心些。”

沐鈺兒看著他顫動一下的長睫,頓時爪麻。

“我體積不大。”很快,簾子外傳來昆侖奴哀怨的聲音。

“與司直而言,確實是大了點。”唐不言出聲安撫道。

昆侖奴哼哼一聲,彎腰,半個腦袋擠進來,盯著沐鈺兒不高興說道:“我飛的很快,看不見我的。”

沐鈺兒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最後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理著袖間的花紋。

沐鈺兒冷不丁湊過去,歪頭去盯他的眼睛。

唐不言捏著花紋的手指一頓。

“少卿是不是很想和我一起去啊。”沐鈺兒聲音拉得長長的,顯出幾分漫不經心,“和你家這個昆侖奴在我麵前一唱一和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那雙眼睛若月照流霜,皎皎無纖,猝不及防看人的時候,能讓人心頭一跳。

沐鈺兒眨了眨眼,往後退了一步。

“也不是不行。”沐鈺兒皺了皺鼻子,像一隻驕傲的小貓兒,“我武功也很厲害,帶你綽綽有餘。”

唐不言漆黑的瞳仁完全倒映著麵前之人,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司直想要如何?”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上次魯寂的案子還沒請功呢,但我瞧著這情況,功是不敢想的,能不被牽連已經是萬幸了。”

唐不言神色平靜。

魯寂一案牽連陛下寵臣,兩任太子,如今雙章被貶,東宮還未被解封,就連永泰郡主都情況莫測,此事注定不能善了,自然也不會沒眼色撲上去請功。

“那要是這個案子成了……”她眨了眨眼,沒有繼續說下去,眼尾卻像帶著鉤子,撲閃著看著唐不言。

“定是司直首功。”唐不言心領神會接了下去。

沐鈺兒眼睛一亮,嘴裏謙虛說道:“這多不好意思。”

她伸手去摸糕點,這次倒是平安捏了回來,塞進嘴裏,邊吃邊不耽誤說話:“那晚上我和少卿在北闕見麵。”

“我已經搬到修業坊了。”唐不言看著她鼓鼓的腮幫子,說道。

沐鈺兒驚訝:“什麽時候搬的?”

“在鄭州那幾天。”唐不言說,“從鄭州下船,司直還未回家,今日若是得空,不妨回家一趟。”

沐鈺兒嗯嗯點頭,又往嘴裏塞了一塊糕點。

“免得你家貓兒……”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翻臉不認人。”

沐鈺兒嚼著糕點的嘴一頓,抬眸去看唐不言。

——少卿是不是在指桑罵槐!

可唐不言的神色實在太過鎮定。

沐鈺兒隻好把嘴裏的糕點咽下去,喪氣說道:“奶黃整天有事喵喵喵,沒事抱也不給抱的。”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淡定說道:“貓兒就是如此的。”

沐鈺兒摸了摸耳朵,繼續吃糕點。

“去了南市,不如先去吃飯?”唐不言提議道。

沐鈺兒搖了搖頭:“不行,早點弄完,好幾天沒見張叔了。”

唐不言頷首。

—— ——

南市百萃曲園是一家非常有名的雜技幻術薈萃的名苑,以危險驚奇恐怖的百戲著稱。

沐鈺兒顯然是常客,人剛在大門口站了沒一會兒,雜技班的班主就親自出來了。

“今日是哪股風把司直吹來了。”班主身形修長,手臂頗長,言語態度熟稔,顯然是認識的。

“帶朋友來看看你們的大變活人。”沐鈺兒笑說著。

班主看了一眼唐不言以及他身後寸步不離跟著的昆侖奴,心中暗驚,但麵上卻隻是行禮,也不多問,隻是親自挽起簾子,笑說道:“今日正好表演這個,我們最近研究出了一個新雜技叫貓兒走,還請司直掌掌眼。”

沐鈺兒揚眉:“這麽巧?又是貓兒。”

班主不解:“可是有什麽問題?”

“大概是這幾天和貓兒犯了衝。”沐鈺兒慢條斯理說道,“聽不得這兩字。”

“之前聽張一說你們研究了很有趣的鏡子,怎麽不見表演?”沐鈺兒熟稔說道。

戲班主長歎一聲:“別說了,半月前有個學徒把東西卷跑了,雖然有些可惜,但還好隻是卷走東西,不是把我的人卷走了。”

戲班子最重要的人,培養一個優先的人玩玩要花費數年時間,東西沒了可以再造,人沒了,可能戲班子就會一蹶不振。

“是其他戲班子的活嗎?”沐鈺兒問。

南市各大戲班到處挖人偷東西,事情屢見不鮮,隻要沒鬧出大事,官府基本上都是睜一眼閉一隻眼。

戲班主搖頭:“之前以為是,現在瞧著不像,半個多月了也沒動靜,想來那個學徒以為是寶貝卷走了,算了,已經再重新做了,司直有空一定要來掌掌眼啊。”

班主一邊說,一邊帶人去了正中的位置。

這間曲苑並沒有二樓,隻占用了一樓的一大片空地上,用紅布分成六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是不同的收費,其中最好的位置便是正中的位置,也是收費最貴的。

台子大概有七.八尺的高度,三麵全都用黑布包裹著,頭頂沒有任何遮擋,台子上正有一男一女在表演‘缽內生蓮’的幻術。

隻見穿著黑衣短打的男子正像台下展示著手裏的空缽,那缽於尋常僧侶手中的並無區別,他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保證四麵八方的人全都看清手中的東西,這才放回到正中位置上一個高高的用黑布蓋著的黑台上。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一個女子在一側的水缸中舀出一勺清水,自上而下緩緩倒入缽內,兩人來回踱步,手上做了不少把戲,卻一直不曾說話,直到女子手中的水已經悉數倒完,兩人頭對頭,在缽前誇張地張望著。

人群中的氣氛開始焦灼起來,兩人開始繞著缽打轉,沒一會兒便一左一右各自站定,隨後眾人發出驚歎之聲。

隻見須臾之間,水中竟然當著眾人麵長出荷葉、蓮花。

唐不言看的格外認真,隨後眉心皺起,一臉嚴肅。

“如何?”班主站在一側,得意說道,“也是半月前研究出來的,司直可看出點門道來。”

沐鈺兒坐在正中的位置,閉眼把剛才的場景走了一遍,半晌沒說話。

班主頓時得意起來:“若是連司直都猜不出來,我可要重重地賞小昭了。”

沐鈺兒手指點著茶幾,隨意抬眸,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你這個茶幾我瞧著不錯。”

班主臉上笑容一僵。

唐不言點著茶幾的手指頓了頓,露出煥然大悟的神色。

沐鈺兒輕笑一聲,下巴微抬:“您老之前可都是花錢請我去別處逛逛的,現在怎麽記吃不記打了。”

班主苦著臉,翹了翹大拇指:“司直的眼力實在是絕了。”

沐鈺兒撐著下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不是眼睛,是腦子。”

班主笑了笑:“司直想看的這折戲來了。”

隻見台子上開始布置新的道具,一個巨大的鐵籠子,還有一個布袋子,一位男子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之後便打算請人上來檢查道具,結果目光一轉就和正中笑眯眯的沐鈺兒撞上了,頓時嚇得嘴皮子抽了抽,伸出的手一歪,指向了唐不言。

“這位小郎君可要上來檢查一下道具。”

班主眼尾一掃這位明顯不同常人的貴人,放在手下的手擺了擺。

那男子心中了然,那手很快就自然垂落,打算再找一人。

誰知唐不言竟然真的起身走了上去。

沐鈺兒都吃驚了,連忙拉著他的袖子:“要不我來。”

唐不言搖頭,看了一眼台子,認真說道:“我去看看。”

沐鈺兒收回手,開心說道:“那你玩的開心。”

班主眼皮子莫名一跳。

唐不言慢條斯理走上台子。

他身形極高,身上的那件大氅更是肉眼可見的昂貴,雪白的尾翼掃過黑色的布料,簡陋的台子瞬間蓬蓽生輝,格調拔高。

那男子顯然也沒愣了一會兒,直到唐不言站在他麵前這才尷尬回神。

班主見狀,小心翼翼地貼過來問道:“這是哪位天神下凡啊。”

沐鈺兒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瓜子,看著唐不言乖乖地照著男子說的話檢查了籠子和袋子,不由笑眯了眼。

“小雪人而已,別慌,脾氣好的很。”她笑,扭頭去看班主,笑問道,“若是幻術失敗了,賠多少錢來著。”

班主聞言,神色頓時僵硬。

沐鈺兒一顆瓜子在手指上撥弄了許久,意味深長說道:“你今日可算撞上金佛了。”

台上,男子喚來一個小女郎,讓小女郎鑽入黑色布袋中,之後把布袋提溜起來,長長的布袋完全蓋過女子,最後請唐不言親自去把布袋打結做上記號。

唐不言看著那布袋完全把人籠罩著,小女郎的身形影影綽綽可見,猶豫一會兒,伸手,用繩子把開口完全紮緊。

男子故作用力地扯了扯開口,麵露苦惱,隨後把小女郎直接抱起來關進牢籠內,順便鎖上大鐵鏈子,自己則站在牢籠前,用一個黑布把自己也裹了起來。

黑布宛若一朵花一般被扔起,就在即將蓋住男子的時候,一會在角落裏不動的唐不願,突然動了動腳步。

“祖宗!”班主眼皮子一跳,立馬喊了一聲。

唐不言扭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笑眯眯地對著他招招手。

唐不言便真的站在那裏不動了。

班主一口氣鬆了下來:“祖宗啊,真的是我的小祖宗啊,我心都差點停了,小本買賣可賠不起啊。”

沐鈺兒目光落在台上,看著唐不言按著男子剛才給的劇本走,神色冷淡。

隻見鐵籠前的人已經變成剛才的小女郎,而打開籠子,解開繩子,裏麵則躺著一個正在假寐的男子。

正是一開始站在外麵主導一切的男子。

台下人群掌聲雷動。

唐不言麵色冷淡地下了台子,隨後回到座位上。

“看明白了嗎?”沐鈺兒把剝好的瓜子遞了過去。

唐不言頷首。

“黑色的布,和特質的道具就是騙人的利器。”沐鈺兒看著他一顆顆地把瓜子仁放進嘴裏,吃相優雅斯文。

“銅鐵製成的牆壁就是黑布,特意雕刻的雕塑就是道具。”唐不言吃了幾顆瓜子,沉吟片刻又說道,“出鞘的刀劍,或者是外麵的閃電,便是交換的開始。”

“真聰明。”沐鈺兒誇道。

唐不言吃瓜子仁的手一頓,扭頭說道:“我不是張一。”

“瞧您說的,張一有這個腦子嗎?”沐鈺兒笑說著。

正在身後哼哧哼哧吃糕點的張一迷茫抬頭,看著麵前兩人。

“我是不是被罵了?”他問著昆侖奴。

昆侖奴迷茫搖頭:“聽不懂。”

張一把果脯塞進嘴裏,嘟囔著:“我也聽不懂。”

台上已經開始下一個幻術。

“這就是我們小昭新想出來的貓兒走,很是有趣。”班主笑說道,“主角是一隻貓。”

沐鈺兒來了興趣,坐直身子。

台子上走上來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小丫頭,她穿著白色的衣服,懷中抱著一隻黑色的貓,貓兒乖乖依偎在她懷中。

“這是變什麽?”沐鈺兒問。

“把貓兒變成人。”班主得意說著,“全洛陽隻此一例,還沒其他人會。”

唐不言的眸光瞬間凝重。

沐鈺兒麵露疑竇地打量著班主,隻把班主嚇得話也不敢說。

“怎麽了?”他磕巴問道。

沐鈺兒皮笑肉不笑:“你最好確定還有其他人會,不然你就完了。”

班主僵在原地。

——沐鈺兒的話不似開玩笑。

台上那小女郎把貓兒抱在台前讓人走了一圈,那原本還乖乖的貓兒走在正中位置時,突然劇烈掙紮起來,聲音尖銳嘶吼。

台下人群發出驚恐聲。

那貓兒掙紮不休,小女郎力氣小,竟然直接讓貓兒掙脫了。

貓兒輕盈地落在地上,隨後竟然朝著一個地方衝去。

沐鈺兒噌得一下站起來,腰間的刀鞘眼疾手快,直接點中黑貓的後脖頸。

因為那貓兒直接朝著唐不言撲過來。

“郎君。”昆侖奴一下子站了起來,桌子椅子倒了一片,龐大的身軀直接被燈火一照,宛若泰山壓頂。

原本還窸窸窣窣的小劇場頓時啞然,目光驚詫得看向正中位置的幾人。

那力道不重,卻足以讓貓也動彈不得,隻見那貓兒被人製住還在不甘心地嘶吼著,聲音頗為恐怖。

班主回過神來,嚇出一聲冷汗,連忙把小女郎嗬斥下來:“還不下來把貓抱走。”

小女郎嚇得直接從台子上跳了下來,連忙走了過來。

她拿出一樣東西在暴躁的黑貓麵前晃了晃,情緒激烈的黑貓緩緩安靜下來。

班主鬆了一口氣。

小女郎連忙伸手去抱貓,這一次貓兒不再掙紮。

“稍等。”唐不言出聲阻止了女郎的動作,隨後竟然朝著那貓兒走了一步,安靜的貓兒立刻發出一聲不悅的貓叫聲,在小女郎懷中又開始撲騰。

沐鈺兒一驚:“怎麽回事?”

後台休息的戲班子成員聽到動靜連忙走了出來,見狀直接用黑布把貓兒整個罩住。

“抱下去,抱下去。”班主連忙揮手。

之前大變活人的男子便伸手把小貓兒抱走了。

“你也下去。”班主看著小女郎還不走,不耐煩說道,“還不丟臉嗎?”

誰知小女郎依舊巍然不動,鼻子一動,抬頭去看近在咫尺的唐不言,小聲說道:“這位郎君身上可有木天蓼的香薰。”

唐不言搖頭:“這是什麽?”

“一種香料,有些貓兒很喜歡,會一直蹭人,有些貓兒卻很討厭,甚至會凶性大發。”小女郎脆生生解釋道。

張一小心翼翼靠近唐不言,仔細聞了聞:“好像確實有個奇怪的味道。”

沐鈺兒倏地抬眸,盯著唐不言身上的淡綠色修竹紋長袍看,驀地想起天樞內那隻隻對他一人撲過來的黑貓。

唐不言也顯然想到了這一點,麵色瞬間冰冷。

——這是今日宮中為他準備的衣物。

—— ——

“少卿不如先去換身衣服。”兩人坐上馬車,沐鈺兒心事重重說道。

唐不言搖頭:“先回北闕把屍體看了,之後直接回家。”

沐鈺兒點頭,壓了許久的話忍不住問出來:“衣服是容成女官準備的,少卿覺得……”

“一件衣服一路上會經過很多人的手。”唐不言閉眼,輕聲說道,“變數太多了。”

沐鈺兒沉默,腦海中浮現出四個性格迥異的大監。

“原先天樞內的怪事我是傾向於幾位大監的,高足酉最是奇怪,又有鑰匙,又提議雕刻,甚至今天所在位置大有幾率看到塔內的一切,泉獻誠也有點嫌疑,他一個外國人對大周事情太過了解,毛婆羅設計圖紙,最是了解天樞內部,做點手腳太容易了,便是阿羅撼看似最是無辜,但他一心複國,陛下這些年一直不同意出兵,若是他想要為波斯出最後一份力,若是他先設計鬼怪之事,後自己解決,讓陛下對他有了感激之心,再提派兵之事,未必不可。”

唐不言靠在車壁上,眉眼低,似在小憩。

“現在想想宮內還有一個秋兒,未必隻有一個秋兒。”沐鈺兒神色冷淡,“隻是現在不知到底能把此事告訴誰。”

容成女官的嫌疑已經擺到了明顯上,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太過有嫌疑反而沒有嫌疑,但也不排除她就是打這個注意。

便是春兒也不敢多信,能有一個秋兒,那春兒的可信度便自動不複存在。

至於其他人,是人是鬼,人心難測。

“說明此事內外聯合。”沐鈺兒轉了轉手中的蘆葦筆,“現在想清楚了這一點,今日夜探未必沒有收獲。”

唐不言淡淡說道:“涉及的人越多,事情越容易露出破綻。”

“確實,就像他們今日故意在我們麵前演的拿出鬧鬼一般。”沐鈺兒笑容薄涼說著。

馬車很快就到北闕門口。

王新早早就回來了,一見人就站了起來:“你們可算回來了,菲姐已經問我八百遍了。”

沐鈺兒下了馬車,懶洋洋說道:“這不是來了嗎?新嫁娘也不敢這麽催公婆的。”

“小鈺兒。”一塊抹布淩空飛來,陳菲菲咬牙切齒說道,“想挨刀是不是。”

沐鈺兒接過抹布,笑說著:“急什麽,我到現在早飯都沒吃呢。”

陳菲菲自大門後探出腦袋,看了眼天色,驚訝說道:“都要到午時了,你怎麽還沒吃飯。”

沐鈺兒把抹布交給王新,上了台階,可憐兮兮抱怨著:“忙啊。”

“我去給司直和……少卿買點飯來。”一側的王新連忙開口說道。

沐鈺兒擺擺手:“不必,我得趕在午時回家,前天就傳信給張叔說要回來了,再不回去張叔要著急了。”

“行,那趕緊跟我進來,我和你說一下那具屍體的情況,很有意思。”陳菲菲快步朝著二進院西跨院走去,豔麗的大紅色裙擺如花般散開。

“我讓人送回來的貓你看了嗎?”沐鈺兒問。

陳菲菲不耐地揮了揮手:“哪有時間看,一隻貓而已,我又不是看動物的……”

“咳咳。”沐鈺兒咳嗽一聲,提醒道,“少卿帶回來的。”

陳菲菲腳步一頓,隨後聲音瞬間故作溫柔起來:“人和貓也沒有差太多,都是能看的,我等會就去看看。”

“多謝。”唐不言跟在身後頷首。

陳菲菲眼珠子一轉,掐著嗓子:“為上峰辦事,可是莫大的榮幸啊。”

唐不言盯著陳菲菲的後腦勺,最後又看了一眼背著手,溜溜達達的沐鈺兒。

——北闕倒是一脈相承的人說鬼話。

一進入西跨院便是一股迎麵陰風。

楊言非正躺在躺椅上睡覺,披風直接把腦袋都蓋上了,幾人動靜不輕,卻完全沒把人驚醒。

“昨夜一夜沒睡,現在天塌了都醒不了。”陳菲菲風風火火走了過去,嘴上格外嫌棄,聲音到還是輕了些。

三人穿好衣服,跨過火盆,直接來到屋內。

“有過中毒。”陳菲菲直截了當的說道,“洗了臉,嘴唇都發黑了。”

沐鈺兒這才發現**躺著的人已經洗幹淨臉,露出一張本該秀氣白淨,但如今麵容古怪的小臉。

“中毒死的?但她的腳尖是平直的,並非直直下垂。”沐鈺兒響起大雨夜那雙腳,疑問道。

陳菲菲點頭:“這就是我要說的,也是自己上吊的。”

沐鈺兒吃驚:“吃了毒藥還上吊。”

“對。”陳菲菲指了指她脖頸處的衣襟烏青的痕跡,“有掙紮痕跡,瀕死中是有求生本能的,但當時已經毒發了,所以痕跡不重,但雙腿後側因為掙紮撞在硬物上,屍斑已經很重了。”

“她是懸掛在假山上的。”沐鈺兒說道。

陳菲菲點頭:“那就說得通了,衣服後麵也有勾絲,應該是有過掙紮的,這衣服也很奇怪,我稍後再說。”

“什麽時候死了?”唐不言問。

“屍斑已經大片出現,呈現出紫紅色痕跡,用手指按壓也不會褪色,也已經不會出現新的屍斑,這種一般需要四到五個時辰,但這人是中毒死的,五髒六腑急性損壞,所以出現的比較早,屍斑呈大片濃密狀,加上昨日大雨,天氣陰冷,所以至少往前提早一個時辰,怎麽也要六個時辰。”

“那就是昨夜子時前後。”沐鈺兒算了算時間,“我見到屍體的時候,屍體還帶著餘溫,應該就是死在那個時候的。”

“她身上是什麽毒藥?”唐不言盯著她發黑的指甲問道。

陳菲菲搖頭:“查不出,排除了幾樣比較常見的都不算,□□的話喉頭會水腫,指甲上有白色橫紋,這些都沒有,鶴頂紅和□□同理,但我推測不是急性毒藥,因為死者是自己上吊的,一般烈性的根本沒這個時間,慢性毒藥種類太多,實在難以分辨,可能要找到她身邊的東西,我一個個試過去。”

“她臉上的表情是怎麽回事?”沐鈺兒指了指她臉上似笑非笑的麵容。

那不是一個笑,卻因為嘴角上揚的弧度,多了點陰森恐怖的錯覺。

陳菲菲頓時來了精神:“不論是中毒還是上吊,死前一定是很痛苦的,麵容一定猙獰不好看,但這個人奇怪,她的嘴角是上揚的,人在死前隻有兩種情況可能會有這種詭異情況。”

陳菲菲伸出兩個手指比劃著:“第一,在雪地裏,冰窖裏,因為太冷,人的四肢先是麻木失去知覺,後來又會習慣這種寒冷,腦子就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身處溫暖之中,有些人甚至會覺得熱,脫光衣服,所以死者最後的臉上帶著笑容,第二就是中毒,有些藥是有迷幻作用的,常常讓人分不清現實還是幻覺。”

“是那個毒藥的問題?”沐鈺兒猶豫問道。

“這個我不清楚,畢竟除了這兩種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剛斷氣沒多久,有人用手指把人還未僵硬的臉皮提拉起來,但有一個問題更奇怪。”陳菲菲指了指**這張死白僵硬的古怪臉龐。

“這張臉你們送過來前有仔細看過嗎?”

作者有話說:

這幾個幻術來源史料記載,荷花那個人叫佛圖澄,大變活人來著吳橋雜技,古代的幻術因為太過離奇,我總以為是編的,但又因為是被記載在史書上,又導致我大為震撼。《搜神記》和《後漢書》都有一個關於幻術大師左慈的記載!非常厲害的感覺。感謝在2022-06-07 23:56:13~2022-06-08 23:54: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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