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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林森祖籍亳州, 文明元年,宋家在徐敬業起兵時,並未多加阻攔, 此後徐敬業兵敗,宋家被陛下徹底厭棄,家中為官中一夜之間悉數被罷免。

原本以為宋家從此會一蹶不振,誰知道這位宋家長子, 竟散盡家財用來向陛下表忠心, 甚至把當年涉及此案的宋家家主踢出宋宅,一番不近人情的大刀闊斧改革,直接送走宋家族人十三.四人, 這才走到今日的地位。

“聽上去就是一個狠人。”沐鈺兒正趴在馬車上吃糕點,聽著宋家的發家史, 驚歎說道。

程捷齜了齜牙:“可不是,鄭州匯通各大水道, 手指頭隨便漏點縫,就是源源不斷的錢, 這些年他送去洛陽打點, 不然你以為他是這麽從一個亳州的芝麻縣令走到三品實權指揮使的。”

沐鈺兒眨眼,好一會兒才煞有其事說道:“原來升官這麽快, 是需要用錢打點的, 還要好多好多錢。”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點笑意來。

“重點是這個嗎!”一側的程捷聞言不悅說道, “是他手段不仁。”

沐鈺兒長長哦了一聲,伸手去戳唐不言的手臂:“少卿,我要是想去打點人, 我要去打點誰啊。”

程捷眼皮子一跳, 唯恐小表弟發火, 卻不料小表弟並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眼皮子都不曾掀動一下。

“若是不出意外。”唐不言不僅沒生氣,甚至還煞有其事說道,“得先打點我。”

沐鈺兒仰頭,眨了眨眼,眸光從他頭上的碧玉蓮花發冠到肩上純白色,沒有一根雜毛的蓮花暗紋狐裘披風。

“哦。”沐鈺兒就像手欠的小貓兒,又忍不住揪了一下披風,“那少卿缺什麽啊。”

程捷小小吃驚一下,忍不住說道:“小表弟不喜歡別人碰……”

沐鈺兒連忙收回手,無辜地眨巴眼。

“司直能送什麽?”唐不言側首,好脾氣問道。

沐鈺兒掰著手指頭說道:“張叔種瓜果蔬菜特別好吃,我釀的酒也很好吃,我會算命擺盤,還會畫符避凶,我還會修繕屋頂,補牆我也會……嗯,沒了。”

程捷聽得咂舌:“你怎麽會這些行當?”

尋常女子會的都是琴棋書畫,女紅描畫,若是家中習武,還會多一些舞刀弄槍,怎麽也算不上算命修牆這等營生事。

沐鈺兒得意揚了揚眉:“我算命可準了,以後來洛陽了去南市報紫薇真人名號,給你算便宜點的。”

“你一個小女郎好歹是北闕司直,琴棋書畫……”

程捷喋喋不休地說著,卻突然覺得後脖頸熟悉地涼了涼,立刻抬眸去看小表弟。

果不其然,小表弟冷淡的眸光正靜靜地看著他,滿嘴的軲轆話立刻又咽了回去。

——謝謝,小表弟的脾氣真的很差啊。

“司直能給我什麽?”唐不言收回視線,淡淡問道。

沐鈺兒殷勤說道:“少卿想要什麽啊,我家的葡萄藤抽穗了,今年就可以吃葡萄了。”

程捷撇了撇嘴。

——小表弟這嘴巴,非西域來的葡萄可不吃!

“好。”

“哎?”程捷迷茫地看著小表弟。

沐鈺兒沒察覺表兄弟兩人的波濤洶湧,興奮說道:“那我做葡萄酒給少卿喝,少卿這次要記得給我請功啊。”

——我家小表弟從不喝酒。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好。”

“嗯?”程捷忍不住歪頭打量著唐不言。

卻見唐不言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是令人熟悉的‘閉嘴’眼神。

——小表弟,一如既往的不講道理啊。

沐鈺兒心滿意足,開始琢磨案子:“那我們現在準備怎麽把宋林森抓起來。”

“直接去啊。”程捷終於找到機會開口。

“直接去嗎?”沐鈺兒驚詫,“不跟抓水匪他們一樣,先設圈套,再強行碰瓷嗎?”

“為何要這麽麻煩,宋林森家中又沒老虎?”程捷歪頭說道,“還不是直接給他一拳頭。”

“那不是就鬧起來了嗎?我還以為要設計下圈套,然後騙人炸胡,這樣才能手到擒來!”沐鈺兒蹙眉不解,“宋林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這麽明目張膽闖上門,會不會被禦史彈劾啊。”

“禦史彈劾的話,年底官吏考核要扣分的。”她愁眉苦臉說道。

“現在若是不直接去抓,那個人是老狐狸,等會就自己挖洞跑了。”程捷頗有心得,“此人狡猾得很,一點風吹草動就躲起來,現在大概以為是雙章來給自己撐腰,這才如此有恃無恐,你是有什麽計劃嗎,這麽拖拖拉拉做什麽。”

“因為話本裏都是這麽說的。”沐鈺兒老實交代。

“話本都是騙人的,都是不夠厲害的人才這樣迂回墨跡,我家三郎一向是能動手絕不磨嘰。”程捷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三郎最是厲害了!”

沐鈺兒也跟著煞有其事點頭:“那就跟著少卿走,而且我也可以保護你!”

唐不言聽著兩人在耳邊不著邊際的話,無奈地歎氣。

“上門是因為時間來不及了,阿倍遠成的證據已經足夠為太子擺脫嫌疑,隻是這樣是不夠的。”

程捷和沐鈺兒各自眨了眨,齊齊盯著唐不言看。

唐不言手指微動,最後隻好握拳輕咳一聲。

“僥幸仁慈不適合群狼。”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眼波微動,頓時坐直身子:“少卿是打算……”

“哢嚓雙章!”程捷做了個手刀下砍的姿勢。

唐不言沉默不語。

“可雙章是陛下的……”沐鈺兒含糊,“陛下這些年放權控鶴監,格外縱容。”

唐不言笑,隻是瞧著有些微寒:“把玩的刀是不能出鞘,自來如此。”

乖順可愛的狗是寵物,可露出爪牙的便是野獸。

陛下如此多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這般說來,時間好緊,我們隻早雙章半日出發,如今已是申時正刻了。”沐鈺兒心中微動,掐著手指算了算。

“洛陽到鄭州需要十個時辰,我們昨日是巳時才找到船隻搭船出發了,昨日水波平穩,船隻慢,所以將近午時才到的,那雙章是何時出來的?”

“昨夜申時,有一艘官船會要下揚州,會途徑鄭州。”唐不言說道,“不出意外,欽差會搭這艘船來。”

“那我們其實就隻比他們多兩個時辰!”沐鈺兒吃驚,抬頭看了眼天色。

“不出意外,他們現在已經下船。”唐不言口氣極為平靜。

“若是兩人早有合謀,那不是馬上就要趕過來了。”程捷皺眉,“我們在水匪那邊耽誤了兩個時辰,他們從碼頭到宋府也需要一個時辰。”

“我們隻剩下一個時辰的時間了。”沐鈺兒頓時緊迫起來,“若是宋林森早就知道雙章會來,一定會死拖到雙章來救他。”

“我們還是偷偷出來的,不能上台麵,陛下心裏知道和明麵上知道是兩碼事。”她憂心忡忡,“這事有點棘手了。”

“那要不我自己去吧?”程捷眉頭緊皺,也跟著出謀劃策,“諒他也不敢把我如何。”

唐不言眉眼低垂,閉眼小憩:“此事必須我親自去,你去不了。”

程捷也知道自己腦子不行,聞言頓時敲了敲馬車壁:“走快些。”

唐不言卻說:“不急。”

他一直半闔著的眼緩緩睜開,意味深長說道:“時間逼得越緊,越緊張的是他們。”

程捷不解卻也不再催促,隻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嘟囔著:“被人緊不緊張我不知道,但我好緊張。”

“我也是!”沐鈺兒嘴巴塞著糕點,臉頰鼓鼓,也跟著舉手說道。

“你竟然把這一疊吃完了!”程捷看著空空如也的糕點盤子,驚訝說道。

沐鈺兒摸了摸肚子,委屈說道:“沒吃飽,你們家的糕點怎麽也做的這麽小,一口一個。”

“哪有人這般粗魯……”程捷嘲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麵前的一幕嚇得舌頭打了結。

隻見唐不言順手自暗格內拿出剩下的幾塊糕點,動作嫻熟地遞了過去。

“少卿真好!”沐鈺兒眼睛亮晶晶的。

程捷把沒說話的字重新吞了回去,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勁,便打算也摸一塊糕點吃吃。

隻是手指剛伸出去還沒碰到糕點,就突然覺得指尖一疼,不由呆呆抬眸看去。

一雙冷沁沁的眼睛正從他的指尖移到他的臉上。

“去年前大比奪魁後,表哥還在勤勉習武嗎?”

唐不言蒼白的唇微微彎起,隨意說道:“瞧著,豐腴了些。”

程捷大驚,立馬伸手去掐自己的腰,竟真的掐出一點肉來。

確實,這幾個月是放肆了一些。

“小舅舅隻有你一個獨子,表哥還是勤加習武,不辜負程家槍的威名才是。”他語重心長地勸誡著。

程捷立馬握拳,認真說道:“好,回去我就去打一百套拳。”

“嗯。”唐不言垂眸,語氣溫和,“表哥天賦異稟,又能勤奮吃苦,一定能學有所成。”

程捷聽到唐不言難得的誇讚,就差落淚表示感動。

——我的小雪人表弟今天誇我了!

——賺了!不虛此行!

沐鈺兒嘴裏塞著糕點,撲閃著眼睛,歪頭看著表兄弟兩人的相處,莫名覺得是小狐狸套路小狗狗。

—— ——

宋家坐落在鄭州城最繁華的主街上,自外表看隻占據了一個小門戶,大門布置簡單樸素,完全看不出是雄霸一方的鄭州指揮使的府邸。

沐鈺兒仰頭看著宋府牌匾,吃驚說道:“瞧著還挺簡樸。”

“裝模作樣。”程捷大聲嘲笑著,似乎不畏懼在人門前

三人隻在大門站了片刻時間不到,大門就被打開,露出一張熱情的臉。

“是唐少卿和小將軍啊。”那灰衣仆人勾背彎腰,格外殷勤。

“倒是大膽。”沐鈺兒見這個開門的速度,皮笑肉不笑。

“有恃無恐的地頭蛇罷了。”程捷也不遮掩,哂笑一聲,“去找你家指揮使來,我們有話要問。”

宋林森好歹是正三品的鄭州鹽鐵裝運使,手管鄭州一方水軍,可在程捷嘴裏卻好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灰衣仆人臉上笑意驟失。

“我家大郎好歹是三品指揮使,小將軍好生無禮。”

程捷彈了彈袖口,眉宇間帶著世家特有的倨傲:“那又如何?五年前,你家大郎耍心眼輸了差點就沒官做了,要不是勾搭上什麽人,鬧出一個滿朝皆宋的笑話,現在也不知在哪裏貓著呢。”

灰衣仆人臉色陰晴不定。

若是仔細說起宋林森的發家史,前期太狠,後期太不要臉,總得來說都是上不得台麵的。

當初眼看宋家就要一朝落水,鳳凰成雞。

宋林森靠薑家上呈‘聖母臨人,永昌帝業’的寶圖時,也借機為陛下呈上一個金塑鳳凰,這才讓陛下軟了口,後來謀了一個小小縣令。

與此同時,他在洛陽不停尋人投狀,隻是洛陽求官之人不計其數,花費十年時間依舊還是亳州長史,直到五年前,他鬥爭失敗,被迫閑賦,他便下狠心打算親自來洛陽搏一搏。

賭徒本來就是賭的運氣,這一次他又賭贏了。

他當街攔下一駕馬車,遞了五十兩黃金和文書。

車內的正是初逢入宮,正愁沒有立威本事的雙章。

雙章立馬受了這份金子,隨後當眾給了當時的吏部侍郎,這事本該就在這裏結束,卻還是鬧成一個笑話。

原來吏部侍郎年紀大了,把宋林森的文書弄丟了,便去問雙章遞狀子人的姓名,卻被雙章大罵其不懂事,要求其把彼時所有處於選官狀態的姓宋之人全都一並授官。

宋林森雖不知自己的狀子掉了,卻日日手捧禮物在外府等候,十日後終於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隨後三人一拍即合,宋林森直接調去鄭州做了指揮使。

至於當日找出的六十幾個姓宋的選官,借著宋林森的五十兩金子被齊齊注冊授官。

這件事情被人稱為‘滿朝皆宋’,奈何操縱此事的是雙章,誰也不敢說話,隻是任由這等笑話發生。

仆人一看便是跟著宋林森多年的,臉色大變:“你……”

正堂內,宋林森聽著外麵的動靜,氣得拳頭緊握,那件事情鬧成這樣,讓他成了天下人的笑話,是他屬實沒想到的。

“把人帶進來!”他咬牙說道。

程捷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混不吝,背靠程家,和唐家是姻親,最是無法無天的祖宗,和他打什麽嘴炮。

管家連忙去了前門把人請進來。

“三位貴人,小仆不懂事,快些裏麵請。”伸手不打笑麵人,管家熱情開口,連忙把大門推開,親自請人進去。

程捷冷哼一聲。

管家警惕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一直不曾說話的唐不言身上。

唐家三郎隻是這般靜靜地站著,便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一入內,就發現宋家整體布置格外簡單,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實權指揮使的府邸,亭台樓閣不過是最簡單的樣式,正堂上唯有一副萬頃鬆樹圖能看出一絲主人家的痕跡。

宋林森穿著湛藍色的袍子,留著八字胡須,膚色微白,臉型消瘦,眼尾下垂,這般微笑看人時總讓人覺得微風拂麵。

沐鈺兒這般看著,完全看不出此人如此狠辣,行為做派堪稱梟雄。

“三郎啊。”唐不言還未入內,他便站起來在門口相迎,“三郎剛到揚州任職呢,老夫還有幸和三郎說過話呢。”

他笑臉盈盈時,完全似一個和善的長輩。

唐不言垂眸,叉手行禮,動作不卑不亢,令人挑不出錯來。

“小將軍。”宋林森對程捷溫和說道,“半年不見,小將軍風采依舊。”

程捷露出虛偽的笑來:“指揮使也是如此。”

宋林森含笑,目光落在沐鈺兒身上,正巧看到這位小女郎正睜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她,見了他也不怕,隻是笑眯眯地彎了彎眼睛,瞧著可愛極了。

“這是……”他含蓄問道。

“表妹!”沐鈺兒先一步說道,笑眯眯靠近唐不言,親昵地扯著他的袖子,“跟著表哥出來玩的。”

宋林森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一聽便知此人是準備作妖,但麵上還是淡淡點頭。

宋林森也不再多問,帶著三人進屋,不解問道:“不知三位今日為何來尋老夫?”

“說起來也是無辜,本來今日跟著表哥去遊船,一開始玩得好好的,誰知道突然有一群凶神惡煞的壞人來鬧事。”果然,沐鈺兒一坐下,立馬一臉苦惱說道,“幸好表哥厲害,不僅把人打跑了,還抓起來了!”

“表哥真厲害!”她笑眯眯誇道。

“竟然還有此事,三郎竟遇到這樣的危險,可有受傷?”宋林森嚴肅問道,“那些人呢,還請少卿交給老夫,老夫定把他們千刀萬剮,給少卿出氣。”

“自然不會受傷。”程捷接過話來,盯著他,故作凶惡說道,“什麽狗屁倒灶,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在我們麵前瞎蹦躂,都送他們去見閻王了。”

宋林森臉上露出欣慰之色,絲毫沒有被小輩指桑罵槐的冒犯反感:“這樣真是太好了,水樣河常年水霧彌漫,水麵遼闊,便是當即派了水軍去援救,也很難沒找到人,如今見兩位平安,實在是大幸啊。”

沐鈺兒對他的厚顏無恥歎為觀止。

“原來如此,想來是水域太過寬闊,所以才看不到人,我就說指揮使怎麽會見死不救呢。”她長歎一聲,一隻手撐著下巴,鬢間的珍珠串子落在眼尾,越發襯得瞳仁透亮。

她邊說,邊無聊地輕踢了一下裙擺,無辜說道:“怪不得都說鄭州津渡的水兵抓不到盜賊,這麽大的湖麵都沒看到人,別說汴水這麽大了,原來是情有可原啊。”

這話若是其他兩個郎君說便是諷刺,可若是讓一個小娘子這般漫不經心,無辜天真地說出來,便好似真的隻是一句玩笑話。

哪怕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宋林森臉上笑意難看起來。

程捷立刻大笑起來:“是這個道理,許是鄭州水兵都眼神不好,一上水就蒙眼,這才抓了三次蛟龍幫一個人也抓不到。”

“那就多抓幾日,多上幾次水不就不蒙眼了。”沐鈺兒笑眯眯說道。

宋林森冷下臉來:“兵家大事,豈能如此玩笑。”

沐鈺兒皺了皺鼻子,扭頭去看唐不言,委屈說道:“表哥,人家就是隨便說說,他怎麽生氣了,人家就是不懂,所以才隨便說說嘛。”

這股子濃鬱茶味,差點把程捷肚皮笑破。

唐不言蒼白的唇微微彎起,溫和說道:“指揮使年紀大了聽不懂玩笑話,你吃盞茶,自個玩一會兒。”

沐鈺兒聽話地捏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裏,卻又不塞進去,反而放在手指把玩,漫不經心說道:“對了表哥,那些賊人都說指揮使是大壞人,讓他們來殺你,你不如把他們帶出來當麵對質啊。”

宋林森臉上笑意逐漸斂下。

“我瞧著指揮使看著怪和藹的,怎麽會做這些豬狗不如的事情,說不好是那些賊人汙蔑他呢。”沐鈺兒嬌俏說道,“還說什麽和雙章勾結,非要把表哥弄死,真是大壞蛋呢。”

程捷立馬幫腔,一臉憤慨:“這些人屬實不是東西,還拿出信件了,我當時一看就炸了,差點直接提刀來宋府了,還好小表弟攔住了我。”

“對呢。”沐鈺兒笑眯眯去看宋林森,“指揮使,那些信件是你寫的嗎?還跟他們說我和表哥昨夜來鄭州玩,讓他們派人來殺我們,還好那兩個壞人被表哥當場擒獲,表哥真是威武呢!”

“還有此事!”程捷沒聽人說過此事,這回是真怒了,手掌直接拍了一下茶幾,當場就把桌子拍散,“那兩個人在哪,讓我把他們嚴刑拷打,非要問出幕後之人是誰。”

沐鈺兒歪頭,立刻靠近唐不言,嬌氣說道:“對呢,那兩個黑衣人凶死了,還好有表哥保護我,人家當時都嚇死了。”

程捷看著小表弟病弱的模樣,一口氣差點沒憋住。

——演戲真的很難。

兩人一唱一和,結果卻是直接把宋林森高高架起。

宋林森臉色青白交加,最後氣憤說道:“怎麽可能,定是有人攀咬。”

“某也是如此覺得。”聽了一處有一處戲的唐不言這才開口,和氣說道,“這才來問個究竟。”

宋林森連連擺手:“賊人被抓後本就會漫天攀咬,少卿不信是最好的,這幾日老夫偶感風寒,一直在家中休息,連少卿何時來都不知道。”

唐不言蹙眉:“某自然是相信指揮使的,隻是這些信件實在是太過逼真了,兩年前有幸見過指揮使墨寶,實在說不過去。”

“咦,怎麽好像和這幅畫上的字一樣啊。”沐鈺兒歪頭,狀似隨意問道,“一模一樣呢。”

“那封信在何處,可以讓老夫一觀嗎?”

唐不言自袖中拿出幾封信。

宋林森眼睛微亮。

“不如讓老夫仔細看看。”宋林森擰眉說道,“老夫問心無愧,完全不畏對峙。”

唐不言便好脾氣地遞了過去。

宋林森一握在手中便看也不看,手中的茶盞直接摔在地上。

“哼,黃毛小二。”他一掃之前的溫和之色,冷笑起身,“這裏可是鄭州,唐閣老來了都要彎腰走路。”

茶盞剛落地,屏風後鑽出數十個手拿弓箭的士兵。

“我還打算去找你們,沒想到你們竟然自投羅網,年輕人,洛陽敬畏你們,我宋林森可不會。”

“表哥快保護我。”沐鈺兒一臉嬌柔地抱緊唐不言的胳膊,“嚶嚶嚶。”

唐不言看著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頂著他的胳膊,不由喉節微動。

少女身上淡淡的酒曲味,不加掩飾,令他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不經意地失了神。

程捷陰沉地看著他:“宋林森不要以為有雙章為你撐腰,你就敢這麽行事。”

宋林森冷笑,直接說道:“你們不就是為了太子來的,如今東宮敗勢不可阻擋,你們今後不過是散家之犬。”

“所以是你和雙章勾結日本浪人偽裝成水匪,陷害太子殿下。”唐不言淡淡問道。

宋林森冷笑:“是又如何。”

“嚶嚶嚶。”沐鈺兒自唐不言的胳膊上抬起腦袋,眨巴眼,“表哥,好了沒?”

女郎身上酒曲味,順著滾燙的體溫越發濃鬱地傳了過來。

“沒有。”唐不言無奈說道,“某尚有一事不明。”

“說吧,”宋林森人逢喜氣,痛快說道,“讓你做個明白鬼。”

“這個皇位不在太子身上,也不會落在雙章頭上,你們接下來如何?”

宋林森打量著麵前之人,大笑著:“鄭家人隻是死了很多,又不是死絕了,誰當皇帝不是皇帝,畢竟唐家這麽風光的日子,是個人都想嚐一下吧。”

挾天子以令諸侯。

“好大的口氣。”程捷冷笑,“沒了一個東宮,陛下還能再設一個東宮,也不輪不上你來指手畫腳。”

“陛下老了,誰知道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大膽!”

一聲嬌斥驟然響起。

宋家大門被人踹開,一個身穿淡綠色圓領袍,頭戴貴臣所用的進德冠的人站在門口,與此同時,屋簷上也躍下一人。

大門外站著的是容成嫣兒,從屋簷下躍下那人是春兒。

“春兒女官會武功!”沐鈺兒驚得立馬抬起腦袋,不錯眼地看著一身男裝的春兒。

“你,你,容成嫣兒。”宋林森大驚。

程捷也一臉驚疑。

氣氛僵硬,沐鈺兒看著門口鐵甲森森的千牛衛,便有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並無任何異色。

“少卿騙人也好厲害啊。”沐鈺兒慢吞吞收回手,站直身子,皺了皺鼻子,“怎麽回事啊。”

“怎麽來的是陛下的人。”程捷也靠近唐不言,小聲問道。

“宋林森。”容成嫣兒踏入宋府,眉眼間的冷淡高貴,卻在此刻帶著冰冷的蕭殺,“陛下待你不薄。”

宋林森目光倏地陰鶩,本就下垂的眉眼越發低壓,冷漠而刻薄。

“唐不言,你陷害我。”

唐不言淡淡說道:“何來陷害?所言所行,皆是指揮使親口所說,某手中還有書信賬本為證。”

宋林森立馬捏緊手中的信封,獰笑著:“書信,哪來的……”

“別動哦。”誰也沒想到,原本還嬌嬌柔柔靠在唐不言身上的沐鈺兒輕輕一躍,小小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頸間,戲精不減,“人家會害怕的啦,嚶嚶嚶。”

宋林森手指剛一用力,脖子上的刀竟然真的直接切了過來。

“哎,表哥,你快跟諸位說說,人家之前是怎麽把那個日本浪人打得滿地找牙,跪喊爺爺的。”沐鈺兒皺了皺鼻子,得意說道,“快仔細說說我的英勇事跡。”

那驕傲得意的模樣,是個人聽得都覺得牙癢癢。

春兒忍不住看過來。

沐鈺兒立馬對著她咧嘴一笑。

“射,都給我射箭,射死他們。”宋林森臉頰血紅,青筋爆出,“把他們都殺了。”

“兄弟們。”沐鈺兒懶洋洋抬了抬手,“你們的主子可沒活路了,沒必要和一個死人一起同生同死啊,又不是演戲呢,這麽纏綿悱惻,愛恨別離,你們說是不是啊。”

那些侍衛麵麵相覷,猶豫一會兒,不知是誰先放下弓箭,餘下之人便都跟著犯下武器。

“你,你們……”

“夫妻都大難臨頭各自飛。”沐鈺兒譏笑道,“你們又不是忠貞不二的小鴛鴦。”

“你不會很愛看話本吧。”程捷喃喃自語,“你也太會演了。”

“不才。”沐鈺兒更得意了,小尾巴翹得更高,“洛陽城世麵上的話本,人家倒背如流,如數家珍。”

唐不言無奈搖了搖頭:“抓人吧。”

容成嫣兒冷淡地看著正堂的鬧劇,點頭示意。

身後的千牛衛一擁而上。

“所以兩位貴人根本就沒有來。”宋林森被人五花大綁著,突然問道。

“來了。”容成嫣兒點頭,“隻是現在在船上休息而已。”

宋林森冷笑:“欽差一開始就是唐不言是不是。”

容成嫣兒伸手,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塊玉佩遞了回去。

“一開始確實是,隻是後來變成了某。”容成嫣兒束手站在一側,注視著麵前狼狽的宋林森,淡淡說道。

沐鈺兒從唐不言身後探出腦袋,驚訝說道:“這不是當日那個誰送來的玉佩嗎?”

當夜唐閣老身邊的來生帶了話,甚至還帶來一塊玉佩來。

“你們,早就商量好了。”她嘟囔著,不正經地吊了一句嗓子,“三郎啊,你瞞的我好苦啊。”

事情到這,沐鈺兒還有什麽不明白。

也許一開始事情真的不可控製,但隨著唐不言臨危受命深入鄭州,內宮處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齊齊發力。

雙章再受寵又如何,前者一個是陛下愛女,一個是陛下心腹,兩般作用下,所有的一切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卻又悄無聲息的變化。

容成女官代天巡視,所有一切都必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

所謂奇襲者,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也。

容成嫣兒冷淡的眸光看了過來,沐鈺兒立刻低眉順眼地站好。

“司直辛苦了。”

容成嫣兒頷首,眉宇好似籠著一層水霧,聲音綿軟好似一段上好的綢緞,偏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萬般柔情都帶著霜寒的沁冷。

沐鈺兒立馬抬眸眼巴巴看向容成嫣兒:“那我算立功了嗎!”

—— ——

程家校場上,鼓聲陣陣,圍觀之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叫好之聲時不時響起。

擂台上,身穿紅色圓領袍的沐鈺兒刀尖一挑,一撥,程捷的□□便頓時泄了力,隨後她輕飄飄後退一步。

“還打嗎?”她笑眯眯問道。

程捷氣喘籲籲:“不,不打了,你怎麽不累啊。”

沐鈺兒歪頭,認真說道:“不累,但肚子餓了。”

程捷無語:“小表弟,她好能吃啊。”

唐不言站在擂台下,周圍不自覺空了一圈,聞言淡淡說道:“落敗三次,又言語攻擊,是為下乘。”

“就是。”沐鈺兒有人撐腰,立刻得意起來,高高興興跳下擂台,“少卿,我們吃飯去嗎?”

“嗯。”唐不言遞上帕子。

程捷緊跟著說道:“我也去。”

“不行。”

“不可。”

兩個異口同聲的聲音把人無情拒絕了。

程捷遭受雙重打擊,迷茫又可憐地站著。

“你太吵了。”

“好好練武。”

“不行,我要去,你和我一起玩一會兒嘛。”程捷從來就不是聽話的性子,不管不顧黏了上來,拉著沐鈺兒的袖子。

沐鈺兒嫌棄地把人推開。

“我這個傻兒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女郎了。”

看台上,程家夫婦看著自家傻兒子眼巴巴地圍著沐鈺兒打轉,無奈說道。

程聞嘟囔著:“兒子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

程夫人看著三人一同離去,兒子和小女郎吵吵鬧鬧,唯有一側的唐不言安安靜靜,瞧著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最乖。

她冷不丁問道:“三郎今年也該二十有一了吧?”

“去年及的冠禮。”程聞說道,“怎麽了,你也打算給他相看嗎,你家不是就你一個獨女嗎,主家那邊也沒有適齡的女郎。”

程夫人意味深長說道:“小郎君大了,心就野了,這些事情還需要我們這些老古董不成。”

程聞一臉不解:“什麽意思。”

程夫人聞言歎氣:“我家這個傻兒子竟然像你,真是要命。”

“你是不是在罵我?”程聞眉心皺起。

“誇你呢。”程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敷衍道,“誇兒子和你一樣,個子長得不錯。”

此刻,沐鈺兒正坐在遊船上,麵前是一桌魚,正中放著一座酥山,手邊則是燴羊肉和燜餅。

“好好吃。”沐鈺兒心滿意足地夾了一口灑滿花椒的烤魚,被熱油澆過的魚肉還帶著特有的香氣,筷子輕輕一觸,魚肉綿軟,“又香又辣,魚肉鮮嫩,太好吃了。”

程捷立馬得意輕功,臉上寫滿‘快誇我’的大字:“都是我找人做的。”

“你真厲害。”沐鈺兒敷衍誇道。

“那你就留下這裏嗎?這裏很多好吃的。”程捷開心說道,“還可以陪我一起練武,我們還能一起玩,鄭州附近很多好玩好吃的!”

唐不言掃了一眼眼睛亮晶晶的表哥,眉心微微蹙起。

“說起來,我們可以在這裏玩多久啊。”沐鈺兒抬眸去看唐不言,突然愣在原處。

唐不言被辣的臉頰頰微微發紅,連著一向蒼白的唇都泛出微微紅意。

“一兩日還是沒問題的,如今洛陽正亂,現在回去也亂,還容易惹禍上身。”他並未發現沐鈺兒的異樣,想了片刻才說道,“這事不會這麽快就了結的,可以多玩一會兒。”

“說起來,我聽說陛下這次遷怒永泰郡主和駙馬,認為是他們教唆殿下……”沐鈺兒咬了咬筷子,神色微動,“郡主……”

她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燦爛若桃花,形容豔麗的小娘子,嘴角微微抿起。

“郡主是陛下孫女,又有殿下自請罪,怎麽會遷怒。”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

程捷眉心緊皺:“我怎麽聽說,郡主……”

唐不言抬眸看著席麵上的兩人,眸光冷淡若霜冰,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陛下三日前賜死駙馬,隨後郡主受驚難產。”

沐鈺兒呼吸驟停。

屋內陷入沉默,遊船劃槳帶來的水波聲,借著風聲送了進來。

“那可是陛下的親孫女啊。”程捷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隨後露出憤憤之色,“當年的千秋公主的駙馬,現在永泰郡主的駙馬,陛下,陛下好狠的心啊。”

唐不言手指捏著酒杯,好一會兒才說道:“可陛下是陛下啊。”

皇權之下,血親是最微不足道的,不對女兒,孫女趕盡殺絕,亦然是天家恩賜。

沐鈺兒緩緩吐出一口氣。

那個可愛嬌氣的女子終究是被權利碾壓,再無回頭可能。

“說起來,雙章這次會……”沐鈺兒吃了一大口餅囊,又問道,“我們這麽得罪他了,要是他還能安然無恙,倒黴的肯定是我們了,枕頭風可是最要命。”

“他們這些年得罪了這麽多人,活著未必就是幸運的。”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且陛下也很難容得下他們了。”

一個已經會開口噬主的狗很難令人心安養在身邊。

沐鈺兒聞言,開心說道:“那我們多玩幾天吧,這裏的魚好好吃,這個燴麵也好好吃,彈性十足。”

“三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沐鈺兒扭頭,果不其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瑾微。”她驚訝說道。

門口瑾微滿頭大汗,可見其來得格外匆忙。

“你怎麽來了?”唐不言見了他,心中微動。

“大郎叫仆給您送信。”瑾微恭敬遞上一封信。

唐不言打開信件,眉心逐漸皺起,半晌沒有說話。

“怎麽了?”沐鈺兒一疊魚骨頭中抬頭。

“明日回洛陽吧。”唐不言揉了揉額頭,無奈說道,“天樞鬧鬼了。”

作者有話說:

1.618誤我,正在修文,記得回看,麽麽噠!

2.那個授官的故事是真實改編的,略有出入。

3.從永泰郡主墓來看,她確實是因為骨架太小,年紀太小(十七歲),難產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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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燕京人人都知,定安伯府的庶出六小姐是個虛榮女,她整日花枝招展,千嬌百媚,不安於室,誰娶她誰倒黴。

燕京也人人都知,永平侯府的三公子是個紈絝子,他整日裏打馬遊街,吃喝玩樂,不求上進,誰嫁他誰可憐。

一紙詔書將這兩個荒唐人物扯到了一起,做了夫妻。

從大婚那一日開始,兩個人就在永平侯府唱起了大戲,紈絝子要開跑馬場,虛榮女要做錦繡莊,分給偏房的銀子就那麽多,夫妻兩個打得好不熱鬧。

是夜,薑令窈換了夜行衣,直出侯府,搖身一變,成了順天府的特設推官。

她剛一進罪案現場,抬頭就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段南軻身穿飛魚服,手執繡春刀,正皺眉冷臉立在死者身邊。

夫妻兩個的目光在幽冷的夜色裏碰撞出火花。

段南軻勾唇一笑:“娘子,好巧啊。”

直到這對最不看好的夫妻,一個成了錦衣衛都督,另一個則成了大理寺第一個女少卿,眾人才知道聖人指婚的真意。

如今朝宇澄淨,這對完全不登對的工作搭檔總要拆夥了吧?

卻不想全燕京都瞧見,新上任的錦衣衛都督牽著大理寺女少卿上街,殷勤小意地給她挑匕首。

“娘子,這個最好看,寶石這麽多,沾了血的時候一定很耀眼。”

薑令窈笑得眉眼明媚:“好,相公眼光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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