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

沐鈺兒拉著唐不言在北闕瞎逛, 時不時去各大酒樓和店鋪走兩圈,也順便聽了一肚子八卦。

大到禦史中丞刑晝家有悍妻卻在外養外室,悍妻得知後拿著刀上門打人, 倒也不打外室,隻是對著刑晝那張臉就是一頓抓,好好的一張小白臉實打實花了,人也鬧得人盡皆知。

小到聽說洛陽貴勳家中有個長輩年輕時給夫君帶了綠帽子, 瞞了一輩子, 這幾日莫名其妙被捅出來了,但那個孩子早死了,此事不了了之。

至於其他有不要命的翻高牆小賊誤打誤撞進了人大將軍的府邸, 小情郎在岸邊苦等小女郎等等都已經是小巫見大巫的事情了。

沐鈺兒聽得咂舌,拉著唐不言出了大門後深吸一口氣。

幾日沒來南市, 洛陽的八卦已經這麽刺激了。

“怪不得刑晝前些日子天沒亮就遞折子請假了。”唐不言許久之後,忍不住說道。

沐鈺兒噗呲一聲笑起來。

“那個夫人真的這麽凶悍?”她不解問道。

唐不言搖了搖頭, 眉心微微蹙起,若有所思:“不知, 隻是聽說刑晝和這位夫人是青梅竹馬, 這些年他讀書的錢都是她夫人漿洗縫衣一點點攢起來的,後來刑晝高中, 兩人在洛陽安家, 如今已有一兒一女了, 對外還算恩愛。”

沐鈺兒聽得眉心高高揚起,冷哼一聲:“那不是負心漢嘛,靠著夫人起家, 卻背地裏養外室, 過分, 太過分了。”

唐不言低著頭沒說話。

“禦史台掌以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風聞奏事這事難道還對外不對內嗎。”沐鈺兒慢吞吞地扭頭去問唐不言。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用更加慢條斯理的話說道:“如今司長已經是三品大官,又兼陛下親許,折子不必經過鳳台,便能直達天聽。”

本朝的官階分得十分細致,分為爵官、勳官和職官三種,共九品三十階。

職官就是擁有實權的官員,比如唐閣老,實任吏部尚書,兼鳳台閣老,就是實打實的職官,對內對外都非常有決斷的資格,陛下看重,百官擁護。

爵官是一種爵位官職,是對擁有功勳的官員的肯定與獎勵,根據爵位的不同,官階也有大小之分,譬如梁王,官勳一品,實任太常卿,鳳台行走觀職,從實不從爵,俸祿等遵循一品的梁王的製度,但實際上手握的權力是正三品的太常卿。

至於最後一個勳官,本身沒有實權的,隻是享受豐厚的待遇,比如沐鈺兒,因為做事出色,陛下看重,給了一個大周第一神探的稱謂,榮升正三品,雖還是北闕的司長,但對外誰也不能隨意欺負一個三品大官了。

沐鈺兒和他四目相對,圓溜溜的大眼睛掃了麵前之人一眼,最後大聲哼了一聲。

——擠兌她!

唐不言眼疾手快把人拉住:“與我生什麽氣,我一個大理寺少卿又非禦史台的人,卻僭越去彈劾禦史中丞,落人口實,而且此事朝中早有彈劾,隻是陛下按下不發,這才無疾而終。”

沐鈺兒眨了眨,湊過去,小聲問道:“是陛下不管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還是這事還有其他打算。”

唐不言垂眸看著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珠子,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笑說道:“倒是聰明的小貓兒。”

沐鈺兒腦殼熟練地往後一倒,鼻子皺了皺,眼珠子還是直勾勾地看著他,下直鉤釣魚:“怎麽個聰明法,你分析分析給我聽聽。”

“一個正五品的禦史中丞不過是私德有虧,卻惹得多方上折彈劾。”唐不言見沐鈺兒嘴巴微動,很快又開口,堵住她還沒說出口的話,“考核官吏一般是四善二十七最,四善一曰德義有聞,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稱,四曰恪勤匪懈。也就是德、慎、公、勤四個字,偏重官員德行品性,他這個事情隻能在德中細分中占很小一個地方,自然是有錯的,至於二十七最,乃是對其在職才能的考察,譬如你我要考核的是推鞫得情,處斷平允,而禦史台的人則是訪查精審,彈舉必當,為糾正之最,實務考核與此事毫不相幹。”

沐鈺兒的嘴立馬緊緊閉上,隻剩下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滿臉‘一肚子話要講’的可憐模樣。

唐不言忍笑繼續說道:“你可知隻是私德的彈劾一般會在何時集體有人上折嗎?”

沐鈺兒搖頭。

“黨派攻訐之時。”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不解地看著他。

“刑晝是東宮的人。”唐不言歎氣,“陛下按下不發是為了東宮。”

沐鈺兒瞳仁微微睜大。

“殿下身邊的人怎麽總是出,幺蛾子。”她猶豫一會兒,嘟囔著。

先不說魯寂按實打實牽扯到東宮,之前梁堅案、天樞案甚至是琉璃,都和東宮有著若有若無的關係。

“走吧,還在要南市逛逛嗎?”唐不言岔開話題問道。

沐鈺兒抬頭,看了眼天色:“得買一些米糧回去,梁王把我的酒都拿走了,我得抓緊時間再釀幾壇,過年時再喝,給少卿做個胡麻酒吧,滋補對身體好。”

沐鈺兒的酒醇馥幽鬱、純淨透明,入口如飲甘露,滿口生香,豐滿細膩,在滿洛陽也難以有比肩的手藝。

“你這個手藝可是張叔教你的?”唐不言問道。

沐鈺兒得意地搖了搖腦袋:“是我自學的!”

唐不言毫不吝嗇誇道:“真是厲害。”

“張叔有一本書,裏麵有好多吃的喝的,小時候沒事情做,就沒事鼓搗這個,別的沒學會,就會這個釀酒,你瞧瞧我這個手藝,要是你再被陛下趕出洛陽了,我賣酒養你。”

唐不言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隻覺得不論看哪,聽什麽,都是覺得滿心可愛,便溫柔地嗯了一聲。

“對了,剛才家裏的鹽也要沒了,米鹽都在寶粟街。”沐鈺兒猶豫一會兒,拉著唐不言的袖子走了。

“那裏熱鬧,不要被人擠走了。”她緊緊捏著唐不言的袖子,後腦勺朝著他,一本正經說道。

唐不言低頭看著那手指,輕笑一聲:“好。”

沐鈺兒耳朵紅撲撲的,快步朝著寶粟街走去。

寶粟街是南市頗為熱鬧的民生街,柴米油鹽醬醋茶基本上都在這條街上買到,路上兩側的小攤販更是熱鬧,密密麻麻在兩側擠成一堆,見了人就吆喝起來。

沐鈺兒還沒買到東西,手裏已經買了不少零食。

“這個糯米糕,超級糯,一般米粉,一般糯米粉,綿軟又不粘牙,還有各種花型,這個梅花給你。”沐鈺兒挑了一個雪白的梅花型的糯米糕塞進唐不言嘴裏,眼巴巴地看著他,“好吃嗎。”

唐不言咬了一口,點頭:“好吃。”

“這個餅餒,外表是酥皮,裏麵是奶酪,他家是波斯人,奶酪手藝祖傳的,特別好吃。”沐鈺兒撕了一點又塞進唐不言嘴裏。

唐不言吃餅的時候順勢看了一眼那個攤販,確實有點混血兒的模樣。

“好吃嗎?”

“好吃。”

“這個是豆腐腦,又甜又鹹,還有辣的,他家的辣油做的格外好吃。”沐鈺兒又拉著唐不言去了另一邊的攤販麵前,開心說道,“一碗甜的,加奶酪,果幹碎仁都撒一點,不忌口,都來一點,還有一碗辣的,辣油少一點吧,微微辣就行,蔥不要薑不要,蒜不要,嗯……那個薤頭也不要。”

小販立馬停下手,不敢再按尋常配方抓料。

沐鈺兒朝著那一碗碗小料上掃去,為難地看了好幾眼:“就那個蘑菇醬吧,還有那個豆漿,料多給一些,醬不要了,對了那個肉末也要。”

小販聽得一腦門汗,連忙把兩碗豆腐腦遞上去,笑說道:“小娘子的夫君好是挑食。”

沐鈺兒接盤子的手一頓,朝著站在一側桌邊的唐不言身上掃了一眼,又看著小販一眼,避重就輕,含糊說道:“不挑食不挑食,就是不愛吃而已。”

唐不言順勢看了過來,沐鈺兒連忙端著盤子走了過來。

“你這碗也太滿了。”唐不言看著那碗甜的,笑說道。

那一碗豆腐腦滿滿當當都要溢了出來,紅色黃色青色的果脯碎,外加核桃鬆子等切得小小細細的果幹,上麵再撒上一勺蜂蜜水,一層雪白的奶酪乳,當真是好看得緊。

至於另外一碗鹹的,就有些門可羅雀的簡單了,隻一些紅色的辣油,外加一點蘑菇碎和豆碎放在最上麵。

沐鈺兒難得沒說話,隻是沉默地掏出帕子來擦桌子,卻見唐不言已經主動坐了下去,不由呆呆地看著他。

唐不言不解:“看我做什麽?”

“這個桌子沒擦呢。”沐鈺兒舉著帕子喃喃說道。

“無需這樣講究。”唐不言笑。

沐鈺兒眨了眨眼,和唐不言四目相對,突然冷不丁說道:“那你之前不肯做,那次吃早飯還讓瑾微給我擺這麽大的派頭,是給我下馬威吃。”

剛開始認識時,唐不言那派頭,外出吃個飯個屏風都要抬出來!

唐不言眉心一動。

“唐、不、言。”沐鈺兒陰森森喊道。

好好一個大冬天,唐不言卻是聽得背後冒出一身熱汗,隻覺得現世報來的還挺快。

他隻能眼疾手快地把人拉著,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服軟,隻能安靜地看著她。

那雙漆黑的眼珠迎著日光,明亮而沉寂,帶著水潤的眸光,好似一塊絕佳的黑曜石。

沐鈺兒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可惡的唐不言,真好看!

“你生氣了?”唐不言見她沒說話,小聲問道。

聲音因為歉意微微壓低,眼神無辜,頗有種濕漉漉的感覺。

沐鈺兒快速地眨了眨眼,原本的一肚子憤憤不高興,非常沒有骨氣地散了一幹二淨。

——少卿實在太好看!

沐鈺兒眼神動搖,臉上越發凶惡。

“別生氣了行不行。”唐不言捏著她的手指,眉眼低垂,小聲道歉著。

“是啊,你夫君一定知道錯了,小娘子別生氣了。”一側的小販被美色蠱惑,忍不住開口和稀泥。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在原處,原本牽著的手頓時火急火燎的鬆開,臉頰不可遏製地泛上紅意。

——下次不來這家吃飯了!

沐鈺兒刺溜一下坐了下來,憤憤不平勺起一勺豆腐腦塞進嘴裏。

——還好有這個老板,下次還來。

唐不言低頭吃飯,慶幸說道。

—— ——

兩人一路沉默地買了米和鹽,多花了十文錢要店中夥計幫忙趕在暮鼓前送到家中。

唐不言站在沐鈺兒身後,盯著她的後腦勺看。

沐鈺兒正低著頭數著銅錢。

總算是見識到為什麽沐鈺兒能把日子過得如此緊巴巴,洛□□貴是一回事,那花錢如流水的架勢也確實是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沒錢了。”沐鈺兒捏著十來個銅板為難嘀咕著,“小魚幹還沒買呢。”

奶黃的小魚幹要吃完了,這個季節正合適買小魚再烘幹。

一個錢袋子落在她麵前。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

“就當賠罪。”唐不言先一步求和,“別生我氣了,而且,我出門確實是這個行頭的。”

這話倒是說的不冤枉。

沐鈺兒其實剛才就想明白了。

這可是唐家三郎君,如金似玉的人,滿洛陽誰不知道的金貴小雪人,用的是最好的綢緞,吃的是精細的米飯,喝得是價值千金的茶葉,坐的是高頭大馬,衣食住行可謂是無一不精,無一不細。

她盯著唐不言看了一眼,自然接過錢袋子:“那我到時候多做一籃小魚幹也給吉祥吃,梅花口味的。”

她故意刺道。

“好。”唐不言見她接過錢袋子,心中鬆了一口氣,哪管她說什麽,隻是笑說道。

兩人來到碼頭時,正是擁擠的時候,沐鈺兒下意識帶著唐不言往裏麵擠,突然腳步一頓,順手用腰間的長刀重重瞧在一人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背正拉著唐不言的腰間的香囊。

三隻眼和沐鈺兒四目相對,三隻眼打了一個哆嗦,正打算跑,卻被沐鈺兒一把拎住後脖頸,隻能快走了幾步,卻一點位置也沒變,隻被錮紅了臉。

“哎,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啊,有眼不識泰山啊。”三隻眼能屈能伸,立馬開始哀嚎求饒。

“把錢袋子都教出來。”沐鈺兒下巴一抬,朝著那人鼓鼓的腰間看去,厲聲說道。

人群嘩然,下意識摸了摸腰帶,很快就有人陸陸續續喊道:“我的錢不見了。”

三隻眼被人圍著不說,還被一個小煞星給提溜著,隻好苦著臉把錢都掏了出來,最後捏著唐不言那個精致的荷包,一臉心疼地遞了過去。

沐鈺兒看著那同色花紋,立刻冷哼一聲:“美人的錢,你也偷。”

小偷連連點頭哈腰,直說不敢了。

唐不言接過那荷包,在指尖捏了捏,也跟著笑說道:“而且你也偷錯人了,我的錢在她那裏。”

他甚至好心地指了指那個錢包的位置。

三隻手忍不住跟著看過去。

果不其然,一個鼓鼓的錢袋子,連著花色一模一樣。

“您夫人當真是好身手……啊……”三隻手正賣力奉承著,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沐鈺兒眼疾手快把人推走,大聲嗬斥著,打算他的話:“再偷東西,把你拽起來打一頓。”

“她身手確實好。”唐不言扭頭附和道。

沐鈺兒耳朵一紅,立馬重重踩著腳步離開了。

三隻眼一臉迷茫地站著,最後齜了齜牙花,宛若泥鰍一樣,重新融入到洛陽熱鬧的長街上。

沐鈺兒心中尷尬,唐不言就再一次見識了這人買東西的架勢。

那兩筐滿滿當當的小魚幹,眼也不眨地就買了下來,又花錢讓人送到家裏,自己拎著兩條大魚,這才準備回家。

“做這麽多,會不會放壞了。”他上前,打破沉默,委婉問道。

沐鈺兒捏著空了一半的錢袋子,吃人嘴軟,不得不抬頭解釋道:“張叔特意做了地爐,烘出來的小魚幹又脆又香,到時候放在陰涼幹燥的地方,能放半年多時間,不會壞的。”

“原來如此。”唐不言說,“那真是好手藝。”

“今日早些回來,你來我家吃飯嗎?”沐鈺兒走了幾步,突然咳嗽一聲,提起兩條還沒死透的大魚,一本正經說道,“張叔做魚很厲害的,尤其是魚醬,這條鯔魚就是用來給張叔做,刮了魚肉,在配上特製的醬料,很好吃!”

唐不言盯著那魚看了一眼,隨後問道:“張叔的手藝似乎天南海北的菜係都會,可是祖上做過廚子?”

沐鈺兒笑說道:“才不是,我小時候,張叔做飯可不好吃了,做的米飯都是夾生的不說,那些菜不說味道稀奇古怪,後來對著菜譜做多了就好吃了。”

“張叔做的菜都是菜譜裏學到?”唐不言問。

“對啊!”沐鈺兒開心說道,“那道蟹釀橙好吃吧,就是那裏學的。”

唐不言眸光微動,側首去看沐鈺兒:“那本菜譜裏有這個?”

沐鈺兒點頭:“對啊,怎麽了?”

“沒什麽。”唐不言注視著沐鈺兒驚訝的目光,笑說道,“隻是覺得那本菜譜當真豐富。”

沐鈺兒哦了一聲,眼珠子還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看我做什麽?”唐不言鎮定問道。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直接說道:“看你奇奇怪怪的。”

“你問我張叔做什麽。”她不悅說道,“他在家多年,再多事情也和他沒關係的。”

唐不言驚訝地看著她。

沐鈺兒收回視線,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又不是傻子,張叔一個大男人這麽多年又當娘又當爹,一個人把我帶大,生母不知去向,顧叔和我也並不親近,我瞧著……古古怪怪的。”

小時候還總是在想阿娘在哪,什麽時候回來找她,長大了好似突然明白了,阿娘不會回來了,她不要自己了。

她這輩子,隻有張叔了。

“我小時候獨自一個人出門玩,張叔就很緊張,一直站在門口等我。”

“再大了一點,我跟著師父辦案,若是走遠了,張叔也跟著幾天幾夜不睡覺。”

“後來他摔壞了一條腿,便整天坐在屋內,人也跟著老了很多。”沐鈺兒捏著手指,緩緩說道,“我明明記得以前張叔長得白白淨淨的,現在都老了,以前的事情也和他沒關係了。”

這是沐鈺兒第一次說起以前的事情,明明隻是很平淡的口氣卻足以讓人感受到兩人在年幼時艱難求生的日子。

一個手忙腳亂的郎君帶著一個懵懂敏感的小孩從長安到洛陽,偌大的賭城足以讓她們吃夠苦頭。

沐鈺兒仰頭去看唐不言,眼珠子水汪汪的,似還殘留著一絲悲慟,低聲問道:“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唐不言嘴角緊抿,低聲安慰道:“不是什麽大事,不必緊張。”

話音剛落,沐鈺兒立馬小臉一變,揪著他的袖子,凶巴巴問道:“所以你查到我張叔什麽事情了,快給我交代清楚。”

唐不言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回神剛才的模樣的小貓兒不過是詐人而已,不由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我還以為……”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麵前之人。隻是莫名地伸手撫了撫她的眉心,溫柔說道:“以後都會好的。”

倒是沐鈺兒直接說道:“別跟我說以後,我才不傷心呢,你不要給我岔開話題,老實交代你查到我張叔什麽情況了。”

唐不言握著她的手,反問道:“你說何時察覺到有問題的。”

沐鈺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沒說話。

“你若是不說,那我也不說。”唐不言眉心一揚,捏著她小手指,把自己的衣服一點點抽出來。

沐鈺兒急了,立馬哼哼唧唧握緊他的袖子,拉著人往角落裏走,嘴裏不高興地嘟嘟囔囔著:“你偷偷打聽我張叔,怎麽還有理了。”

唐不言失笑,慢條斯理反問道:“可司長現在要和我交換消息,怎麽一點誠意也沒有。”

沐鈺兒把人拉上馬車,砰的一下關上車門,把人擠到角落裏,自己大馬金刀坐在外麵,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唐不言慢條斯理地解開大氅的呆子。

沐鈺兒盯著那手指看了一會兒,大驚又義正言辭拒絕道:“□□,那可不行。”

唐不言解披風的手一頓,似笑非笑抬眸,那眸光黑沉促狹。

沐鈺兒這才發現馬車內熱得厲害,門口兩側個一個火爐,燒的爐蓋通紅,簡直能把冬天變夏天。

“瑾微燒這麽熱的爐火做什麽。”沐鈺兒立馬大聲抱怨著。

“還在烘車廂內,暖爐自然還沒撤下呢。”門口,瑾微哀怨說道。

沐鈺兒咳嗽一聲,扭頭,一本正經說道:“等會忽冷忽熱,少卿快把外套脫了。”

唐不言這會兒到不動了,隻是捏著那花結看著沐鈺兒。

沐鈺兒被人盯著看,臉上的紅暈忍不住浮了上來。

“看來書房內的閑書,司長確實看了不少。”唐不言笑說道,把脫下的大氅放在一側。

沐鈺兒低頭裝死。

“買賣做不做啊。”她強撐著一口氣扯回正題,外強中幹地惡狠狠說道,“你好端端脫衣服,還怪我想歪。”

唐不言輕笑一聲,滿臉笑意地開始煮茶。

“那司長先說。”他先發製人說道。

沐鈺兒捏著鼻子說道:“我本來隻是有些懷疑,但那天燦珍楊死前,先是說起我的母親,後來又說起我自小佩戴的一個長命鎖。”

她聲音一頓,繼續說道:“琉璃死前也跟我說若是今後有人問起我阿娘,就說不知道。”

“我想著,我阿娘應該是有些……”她抬眸看著唐不言,眸光中帶著一絲隱隱的期待,“不一樣的。”

唐不言沉默,心中的那個猜想在麵對這樣的目光後幾乎壓抑不住,可到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那個長命鎖是什麽?”他眸光微動,下意識移開視線,問道。

沐鈺兒眯了眯眼,倒也沒有繼續逼問,隻是從懷裏掏出一個被摸得發亮的銀色鎖,可以看出已經有不少年頭了。

“就我小時候一直掛著的,張叔很是愛惜,後來去北闕了,就先拿下來了。”沐鈺兒又說,“安樂郡主說我這個長命鎖的雕刻手法很精致,不是尋常之物。”

唐不言接過那長命鎖仔細打量著。

鎖是最普通的樣子,不過掌心大小,上麵雕刻的花紋是一朵盛開的牡丹,兩側是栩栩如生的水波紋,模樣簡單生動。

最令人注意的是正中那朵層層盛開的牡丹花花枝纖細,花瓣嬌弱,連著花蕊都根根分明,每一筆都一絲一毫都格外精致,可見雕刻之人的刀工確實了得。

唐不言看著她,低聲說道:“刀工很好,確實不是凡物。”

沐鈺兒看著他,指了指正中的花紋:“尋常長命鎖上麵都是寫字的,又或是是瓶子,蓮花這樣的,刻牡丹確實頭一份。”

瓶子蓮花寓意平安,都是吉祥的意思,但牡丹卻因為世人貴重而顯得貴重,都說小孩命弱,不能以重壓之,是以牡丹從不出現在小孩的物件中,更不要說是長命鎖上了。

唐不言摩挲著那個牡丹花紋,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可問過張叔,為什麽撫養你長大嗎?”

沐鈺兒點頭:“說是受我阿娘的委托,我阿娘對他有恩,可我不知道我阿娘是誰,也不知道張叔到底是誰。”

她一睜開眼見到的就是張叔,隻知道他是張叔,今年四十五,是江西人,除此之外,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隻知道為了養活一個小孩,他做過苦力,寫過書信,出過小攤,很是艱難。

“江西有一地為豫章,豫章有世家章氏,奶齊太公薑尚的支孫受封於鄣而綿延的一個家族,後被齊國所滅,子孫去邑為章,此後一直生活在豫章郡,本朝立、國時有功於朝,給當時還是將軍的太宗感激,是以帶回雙胞胎中的一子回長安撫養。”

沐鈺兒瞳仁微微睜大。

“那人和皇子們養在一起,十五年後也娶妻生子,隻是命途多舛,在回家探親的路上遇到強盜,隻留下一個年僅一歲的兒子,高.宗於他相識多年,便把那小孩養在膝下,悉心教養。”

唐不言沉默地看著她,摸著手中的長命鎖。

“把這個小孩哪裏去了?”沐鈺兒沙啞問道。

“聽聞在調露四年遇水難……”唐不言聲音一頓,緩緩說道,“死了。”

“調露四年。”沐鈺兒喃喃自語,“我剛出生。”

唐不言頷首。

“我找人去江西豫章查過這件事情時,看到一個男子。”他繼續說道,“和張叔長得一模一樣。”

沐鈺兒呼吸一頓。

“也許,此張非彼章。”唐不言的手中在茶幾上寫下一個字。

“若是算算年紀,那死去的人也該是這個年紀了。”他繼續說道。

“那我娘是誰?”沐鈺兒又問,“怎麽會和顧叔扯上關係,還和皇宮裏的人扯上關係,那說明身份不簡單。”

唐不言手指微動。

“往尊貴裏說,宮中隻有一個千秋公主。”沐鈺兒大逆不道地揣測著,“往低裏說,什麽人才值得一本本該風光驕傲的小郎君不惜假死,隱姓埋名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唐不言掃了她一眼,鎮定地把手中的長命鎖遞了回去。

“這是也不急,不必多想,這東西你且收好。”他說。

沐鈺兒哦了一聲,不確定又問道:“張叔真的是那個人嗎?”

“不太確定。”唐不言卻說,“此事會有機會詢問張叔的。”

沐鈺兒點頭,後麵又說:“其實不知道我阿娘是誰也沒關係。”

唐不言抬眸看她。

“我隻想要張叔平平安安的。”她認真說道。

唐不言隻覺得心尖好似被針紮一樣,疼得給他忍不住蜷縮起手指。

馬車停了下來。

“走吧,來我家吃飯。”沐鈺兒走之前還不忘拎走兩條奄奄一息的魚,“給你做魚肉包吃。”

唐不言收斂心思,含笑點頭。

沐鈺兒跳下馬車,突然扭頭,隻看到一人頭也不回地跑了,眼疾手快踢了一塊石頭,直接打在那人的膝蓋上。

“鬼鬼祟祟做什麽?”她厲聲質問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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