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據說明仁太子不僅文史造詣深厚, 對音樂也有相當的修養,據說他改變過一曲名叫《寶慶樂》的譜子,原譜歡快輕鬆, 節奏明朗,是慶祝之曲,但太子所譜的曲子卻是悲涼抑鬱,如泣如怨, 這話傳到高.宗耳邊時, 父子兩人相談許久,可此事後沒多久,太子被廢, 送往巴州,這首曲子沒多久就被徹底從教坊司樂譜中劃走, 二十幾年過去了,曲譜便也徹底絕技了。

“不行嗎?”沐鈺兒心知肚明, 但還是故作不解問道,“我聽聞陛下對曲藝之事也頗為精通。”

陳策欲言又止。

沐鈺兒繼續說道:“那買東西的店家說那譜子可是十多年的老物件了, 外麵都已經絕技找不到了,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一個樂師手裏拿出來的,說是好東西呢, 價格還不菲, 要花我兩個月的銀子呢。”

陳策一張臉憋得通紅, 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這東西不行。”

沐鈺兒瞳仁微微睜大,不解問道:“哪裏不行,這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了。”

陳策那張臉簡直把滿肚子有話說, 但是又不能說的字樣寫在臉上, 猶豫糾結的模樣, 差點讓沐鈺兒沒撐住這場戲。

“就……就……”陳策到底老實,湊過來,趴在她耳邊,小聲說道,“這事涉及明仁太子,陛下……”

他聲音微微壓低,含糊不清說道:“會不高興。”

陳策說完,便眼巴巴得看著她,含蓄問道:“這事司長理得明白嗎?”

沐鈺兒小雞啄米一般點頭,畫風一轉,用更加八卦的口氣,湊過去,低聲反問道:“這事你怎麽知道啊?”

陳策臉上露出一言難盡之色。

沐鈺兒反手拉著他的手往一側的小酒館走去:“走走,我們喝酒去。”

“哎,司長不是有事嗎?”陳策不解。

沐鈺兒不容拒絕地把人拉了進來,臉上笑眯眯說道:“我這事說不好和你的事還有些關係,急不得。”

沐鈺兒熟門熟路得把人揪了上來,按在圓凳上,和顏悅色地讓酒博士上了幾壇酒,客氣說道:“別客氣,隨便吃。”

陳策把自己買的東西放在一側,盯著突然熱情的司長,冷不丁問道:“司長根本就不打算送那個譜子是不是?”

沐鈺兒無辜眨眼。

“是我想岔了,北闕一向是消息來源最密集的地方,司長怎麽會不知道的事情?”陳策回過神來,失笑道,“司長好生促狹,怎麽還詐我。”

沐鈺兒立刻露出語重心長之色:“還不是案子繁重,逮著誰就找一下破案思路嗎。”

陳策沉默片刻,直接問道:“冒昧問一下,是和明仁太子有關嗎?”

沐鈺兒對他的敏銳並不稀奇,頷首,委婉說道:“是有些關係,卻關係不大。”

瞧著陛下的打算分明是打算用北闕做山,明仁太子做棍,要打的那些大老虎連滾帶爬。

“那司長要問什麽?”陳策直接問道,“若是能幫忙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你不是陛下登基那年才來的嗎,怎麽對明仁太子的事情頗為了解,難道千牛衛中還有這樣的培訓?”

陳策連忙搖頭:“也是這些年在宮中一點一點聽過來的,金鳳大統領對此事忌諱莫深,我也是聽得隻言片語。”

“那你怎麽知道那個譜子的事情?”沐鈺兒不解。

陳策為難說道:“之前東宮設宴,我作為中郎將來回走動,也就聽到一些老人說起此事。”

“好端端提起譜子的事情嗎?”沐鈺兒問。

陳策麵露為難之色,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沐鈺兒炯炯有神地看著他。

陳策被那眸光緊盯著,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因有人拿著兩位太子作比,說了一些冒犯的話,這才多聽到一些。”

沐鈺兒吃驚,隨後恍然大悟。

早有傳聞,那位早逝的明仁太子容貌俊秀,舉止端莊,才思敏捷,在他的哥哥猝死後,被冊立為皇太子, 期間三次監國,得到高.宗稱讚,以仁義聞名,深受朝野愛戴,如今這位東宮太子除了一個身份,其餘如人意,極愛奢華,沉迷酒色,膽小怕事,朝野上下難免有些非議。

但正統已經是如今內外唯一的底線了。

“那和這個譜子有什麽關係?”沐鈺兒堅持問道。

陳策歎氣:“東宮的樂府不知從哪裏采了這個片段,管事的司月沒聽出來,就這樣送到太子殿下麵前,殿下竟然嚇得當場失態,幸好太子妃當機立斷把妓師們全都堵上嘴帶了出去,這才沒有傳出太多的是非。”

沐鈺兒和他四目相對,最後喃喃自語:“這麽巧。”

“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東西了。”陳策連忙說道,“殿下為人寬宥,魯寂案之後更是小心謹慎,出了這個事情後,整個樂府都被解散了,殿下也病了好幾日。”

沐鈺兒歎氣。

一個魯寂,帶上了一個郡主,一個駙馬,東宮惶恐也算情理之中。這些年顛沛流離,看遍世態炎涼,生死懸於一線的生活,東宮早已被嚇破膽了,不得不格外小心。

兩人沉默片刻,各自喝了麵前的酒,這才緩了緩臉色。

“你這個什麽東西?”沐鈺兒視線一轉,看著兩個油紙包,隨口問道。

陳策笑說道:“這是白糖,這是玫瑰種子,公主殿下在曲園為陛下修建了玫瑰園,聽聞那玫瑰長得很是漂亮,聽說是南市花市買的種子,今日休沐買糖時順道經過就買了一包,我就打算買一種包子,到時候也撒在院子附近,能長出一兩朵一定極為好看。”

沐鈺兒非常沒有審美,覺得種花不如種菜,經濟又實惠,但還是非常附和地連連點頭。

陳策笑問道:“司長不喜歡玫瑰?”

沐鈺兒眨眼,搖了搖頭。

“那喜歡什麽?”陳策不解。

牡丹在洛陽可算是名花了,加上陛下酷愛牡丹的雍容華貴,是以大街上每日都能看到儒生們頭上帶著一朵紅牡丹,作詩唱曲,歌頌讚賞。

沐鈺兒沉默片刻,好一會兒才認真說道:“錢。”

陳策失笑,忍不住說道:“這倒是個好東西。”

沐鈺兒摸了摸鼻子:“不說了,喝酒吧。”

沐鈺兒把他麵前的酒杯倒滿,自己先喝了一大杯。

“聽說梁王設宴,宴上的酒是從你這裏購買的?”酒過半巡,陳策問道。

沐鈺兒嗯了一聲:“是這樣的,但要的量不少,我是拿不出來的,現在釀也來不及了,誰知梁王好脾氣,說不論什麽酒都要了。”

陳策臉上露出奇怪之色。

沐鈺兒隻是笑說道:“好大一筆生意,我自然就接了。”

陳策笑了笑:“那就等那日一飽口福了。”

沐鈺兒得意地笑眯了眼:“好說,我的酒保證滿洛陽獨一份,不過這事你怎麽知道?”

陳策笑說道:“薑家早早就宣傳出去了,過幾日滿洛陽的人也都該知道了。”

沐鈺兒放下酒杯,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想到。

——陛下找的大老虎是薑家嗎?

午時剛過,沐鈺兒就和陳策勾肩搭背地出了小酒館。

沒想到,陳策酒量不錯,兩人各自喝了兩壇酒,出門時的路走的還是直直的。

沐鈺兒喝了酒,眼睛反而越發亮了。

“酒量真不錯,以後我找你喝酒,不醉不歸。”沐鈺兒大力得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之前不是說想要找我切磋嗎,有空了就來,帶幾壇酒來做切磋禮啊。”

陳策喝了酒倒是不愛說話,隻是點頭。

“司長要回北闕嗎?”陳策問道。

沐鈺兒搖頭:“我去南市逛逛。”

陳策目送她背著手,慢慢悠悠離開,這才拎起兩個袋子,朝著反方向離開。

沐鈺兒緩緩悠悠走了幾步路,突然覺得後脖頸發涼,可酒意還在腦子裏徘徊,就繼續不當回事地往前走著,結果那股冷冰冰的視線落在腳尖,刺得她腳步一頓,忍不住扭頭去看,猝不及防看到一雙黝黑的眼珠子。

她眨了眨眼,目光慢慢吞吞爬上二樓,最後在那冰白的臉皮上轉了一圈,這才回神,立刻散了酒意。

——上班喝酒被抓了!

唐不言正依靠在一側的欄杆上,烏發雪顏,黑色大氅,被冬日午後的陽光一照,耀眼地有些過分。

“你怎麽在這裏啊。”沐鈺兒仰頭,故作鎮定問道。

唐不言垂眸,看著她如常的麵容,唯有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好似琉璃浸了水,又透又亮,瞧著好似無辜的小貓兒。

“咳咳,三郎是來給司長送鬆子糖的。”瑾微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給沐鈺兒打了個眼色,小聲說道。

說起糖來,沐鈺兒那點心虛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理直氣壯說道:“我不要。”

唐不言依舊沉默地看著她,眸光在她手裏提著的那壇酒掃過,還是沒說話。

“鬆子糖過了糖漿,放在掛爐裏烤的金黃酥脆的。”

“這個杏脯是趕在還沒打霜就摘下來了,甜得很,曬幹之後又裹著糖霜翻炒過,外酥裏內,酸甜可口。”

“這個肉幹取得是牛腱子上的肉,又韌又勁,刷上蜂蜜後翻烤,出爐之後撒上特質的香料,甜辣口的。”

沐鈺兒聽得鼻子一動,眼珠子忍不住看向瑾微手中的布袋子,眼睛飛快地眨了一下。

“司長真的不要啊。”瑾微把手中三個袋子提起來晃了晃,沉重問道。

那味道簡直衝著人天靈蓋傳過來,各色各樣的味道,一聞就是極好的。

沐鈺兒的視線跟著那袋子走了一圈。

“少卿真好。”沐鈺兒能屈能伸,大聲誇道,“天下第一大好人。”

瑾微噗呲一聲笑起來。

沐鈺兒仰頭,企圖‘萌’混過關。

唐不言正半靠在窗邊,一隻手曲起搭在窗沿上,寬大的袖子垂落在一側,眸光正幽幽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沐鈺兒立馬咧嘴一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少卿在逛街啊。”

腦袋上沒聲音。

“少卿吃午飯啊。”

頭頂還是毫無動靜。

沐鈺兒頓時苦下臉,晃了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先跑為敬。

“司長怎麽和陳朗將在一起啊。”瑾微眼疾手快,把人攔下,插嘴問道。

“打聽情況啊。”沐鈺兒老實說道,隨後長長哦了一聲,促狹地眨了眨眼,冷不丁扭頭,大聲反問道,身影振振有詞,有理有據:“你這袋子裏的東西還挺酸。”

瑾微低頭看著手中的三個袋子,迷茫地搖了搖頭:“杏脯還是比較甜的,不算酸口。”

“酸,酸的人都說不出話了。”沐鈺兒嬉皮笑臉說道,立馬像來了精神的小貓兒,“我上去找你家少卿玩。”

樓上的唐不言眸光微動,見人快步進了酒樓後便收回視線,寬大的淺色袖子在窗沿上緩緩滑過,留下水波般的紋路,半側雪白的臉頰消失在溫和的日光中,最後坐回屋內,聽著樓梯口傳來上樓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劇情沒理太順,我再理一下,加班回來比較晚,所以今天字數比較少,不好意思啦,最近事情有點多,怪不好意思的,留言發紅包吧,我爭取周末多寫點

每次一到結尾就卡文,簡直是魔咒了!感謝在2022-10-25 23:59:24~2022-10-27 23:54: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蕤默 2瓶;se7ve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