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戲

薑家從去年冬日那個該死的梁堅案後開始, 簡直是驊騮拳局不能食,喝口水都要倒大黴的那種。

薑則行自從國子監事情後被陛下申飭了一頓,這些日子一直想要找個時機在陛下麵前刷臉, 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上月陛下明堂立誓直接止紛儲君,晴天霹靂, 身心俱動。

一直巍然不動的他這次終於慌了起來, 短短幾日時間坐立不安,夜不能寐,身形蕭索, 好不容易聽說陛下大肆褒獎北闕,一時間把這個事情琢磨出一朵花, 結果今日天還沒亮就聽說容成女官好似去了北闕,一時間大為吃驚, 最後在幕僚的建議下,終於給北闕遞了一個自己親自寫的請帖。

“薑則行大壽, 請你去赴宴啊。”陳菲菲接過那個灑滿金粉的大紅色請帖, 吃驚說道,“你什麽時候和薑家關係這麽好了。”

沐鈺兒歎氣:“陛下前腳來, 薑家後腳到, 我這哪是和薑家關係好, 我這是熱鍋上的螞蟻啊,要被人煮了啊。”

陳菲菲跟在她身上歎氣:“原來北闕太熱鬧了也不太好。”

沐鈺兒溜達進廚房吃了頓早餐,牽著紫電準備出門。

“我去找一下少卿了解一下朝中動向。”沐鈺兒出門前交代著陳菲菲, “你去找一下不萌, 讓他幫忙看一下如今各府衙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動靜。”

“若是今日還有人拜訪, 就說我們都去辦案了,你且好茶好糕點接待著,若是有人問起我們的去處,你就說今早來了人,出門辦事去了,其餘的就不要說了。”這話是對任叔他們說的。

陳菲菲驚訝:“這樣不是落實那些人的猜想了嗎?”

沐鈺兒背著手,歎氣說道:“這可是陛下的劇本,我就算不這樣,遲早也會有人爆出來,還不如我們早早先發製人,至少不這麽被動。”

陳菲菲歎氣:“行,那就這樣,若是有人送禮,是不能收的。”

任叔一臉凝重,連連點頭:“放心,這事我省的。”

北闕熱鬧了一早上,終於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安靜了下來,小昭蹲坐在竹林邊的水井邊旁,慢慢吞吞地撥著豆莢,突然腦袋上冒出一個陰影,便呆呆抬起頭來,隻看到一張裂開笑的嘴,瞳仁微微睜大,隻是還未說話,就被人捂著嘴巴,整個人拔地而起,青天白日消失在北闕內衙中。

膝蓋上的豆莢撒了一地,兜裏的一塊糕點落在地上,卻隻驚起一點灰塵,竹林的樹葉莎莎而響,連著那細微的動靜都被掩了下去。

—— ——

“朝堂風平浪靜?”沐鈺兒盤腿坐在唐不言麵前,不可思議重複著。

唐不言今日休沐,結果剛從唐家回來就被人薅上屋頂,無奈得看著麵前神色凝重的人。

“屋頂冷,下去說話吧。”他穿著淺青色的袍子,寬大的袍子盈滿了風,好似飄然於飛的仙鶴,疊霜弄影,振玉臨霞。

沐鈺兒隻是歎氣,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你看我新穿的官袍好看嗎?”

簇新的紫色袍子被人胡亂地墊在屁股下,衣服上甚至還有殘留的一點泥土,上麵的金魚袋倒是安安分分得掛在腰間,瞧著鼓鼓的,也不知到底放了什麽。

“好看。”唐不言頷首說誇道。

“但是馬上就要脫下來了。”沐鈺兒哀怨說道,扯了扯腰間的金銙革帶,小臉垮著,“陛下為什麽給我下謎語案。”

唐不言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甚至還頗為過分得笑彎了腰。

底下的謹微等人嚇得連忙抬頭去看。

沐鈺兒氣得齜了齜牙,不高興得晃晃身子,準備換個地方發呆去。

“小貓兒。”唐不言彎腰,捏了捏她臉頰上的軟肉,也順勢把人按了下去,“陛下不會為難你的。”

沐鈺兒一時間不知道是被這個風涼話氣暈了,還是被這個稱呼氣得沒了下一句話,琉璃色的大眼睛直直瞪著唐不言。

“陛下不過是敲山震虎,北闕現在就是一座山罷了。”唐不言捏著她臉頰肉的手不由自主變成了摩挲,“會有老虎送上門的。”

沐鈺兒不高興的動了動腦袋,卻沒甩開這隻冰冰涼涼的手,隻好悶聲悶氣說道:“薑家不是找上門了嗎?”

“那就安心赴約。”唐不言手指點了點她那簇黝黑濃密的睫毛,感受著細微的觸感。

沐鈺兒閉上眼,不解得嗯了一聲。

“陛下搭台,自然會有人上去唱戲。”唐不言笑說道,聲音被風垂落在耳邊帶著淺淺笑意,好似一把刷子一般,撓的人癢癢的。

沐鈺兒抓下唐不言的手,放在手裏心不在焉得翻看著,時不時捏一下關節,再捏一下指甲,好似在看一個新奇的寶貝。

唐不言隻是安靜地站著,任由她重複著幼稚的動作。

淺淺的藥味順著風彌漫在兩人中間。

“三郎,藥熬好了。”謹微見上麵的人沒說話了,這才小聲開口,“要不去屋裏聊。”

沐鈺兒警覺抬頭:“你病了!”

唐不言笑了笑:“換季難免有些不舒服。”

沐鈺兒順手按了按脈搏,眉心緊皺:“你這個毛病娘胎裏帶出來,應該好好調養一下,不要抗拒吃藥,之前熬大夜的情況多不多啊,每天最好早睡早起,多走兩步,有問題先去看大夫,不要拖著……”

“行吧,我帶你下去。”她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說道,“明天我帶你練武行不行。”

唐不言果不其然皺了皺眉,但也沒說話。

“強身健體。”沐鈺兒把人帶下屋頂後認真建議道,“我帶你去水渠邊走走兩步,不累的,配合上我教的吐納,很有效果的。”

謹微聽得眼睛一亮:“真的有用嗎?”

“自然有,北闕的人都是這樣的,你看他們是不是精神得很。”沐鈺兒得意說道。

謹微仔細想著,想起北闕的人確實看上去格外精神,任叔這樣年級大的,身體有殘的,也目光精亮,格外有力的樣子。

——可以說非常有說服力了!

謹微如是想著,眼珠子卻是朝著三郎看了一眼。

隻見三郎正低著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赤.裸裸的非常不想配合。

“咳咳,獨自一個人的話,三郎可能會覺得辛苦,也不太安全,不如司長先陪三郎練幾個月。”謹微委婉又機靈地看著沐鈺兒,眼睛裏充滿了渴望。

沐鈺兒自然是大包大攬下這個事情,自然點頭:“沒問題啊。”

“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沐鈺兒眼巴巴扭頭,“我明天卯時來找你。”

唐不言欲言又止。

“行了,沒說話就當你同意了,拉鉤鉤,騙人是小狗。”沐鈺兒眼疾手快先一步應了下來,勾著他的小拇指用力晃了幾下。

唐不言盯著那小拇指,抬眸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的手指就像貓尾巴一樣,先是繞了一圈,可不知不覺就慢慢攀了上來,抱著他的小拇指,成了捏在手中的樣子。

唐不言歎氣,反手握住她的手,無奈點頭:“恭候司長大駕。”

瑾微眼睛一亮:“那要準備一些厚實點的輕便衣物了,還要準備牛皮的靴子,又保暖又軟。”

沐鈺兒滿意點頭,無情地抽回手:“我得去唱戲了,你休沐在家好好休息,哦,這個藥記得吃了。”

她指了指奴兒手中端著的藥丸,反客為主地說道。

奴兒識趣地端了過來。

沐鈺兒用眼尾掃了一眼,示意唐不言主動一些。

唐不言歎氣,隻好認命地端起那碗藥,直接一飲而盡。

“怎麽沒有蜜餞。”沐鈺兒滿意點頭,隨口問道。

瑾微小聲說道:“三郎不愛吃。”

沐鈺兒哦了一聲,隨後從自己嶄新的金魚袋中掏出一個油紙包,眼疾手快塞進唐不言嘴裏。

“我剛買的!佛手糖,好吃嗎。”她得意說道。

唐不言被人塞了一把甜膩的糖果,一時間緊皺的眉心不是到是喉嚨裏發苦的藥,還是嘴裏齁甜的糖。

“不好吃嗎?”沐鈺兒捏緊手中的油皮包,睜大眼,又是期冀又不是不安地問道。

唐不言垂眸,把嘴上的蜜漬舔幹淨,在眾人期待中沙啞說道:“好吃。”

沐鈺兒盯著他水靈靈的唇,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咳嗽一聲,艱難移開視線:“好吃就行,我還有很多。”

瑾微的目光先一步看向那個尋常官吏隻舍得放腰牌的金魚袋。

唐家如今就閣老一人才佩戴金魚袋呢,一向是熨燙地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瞧著就格外與眾不同,何曾這麽好似尋常人荷包一樣鼓著過。

沐鈺兒倒是先一步掏出裏麵的東西,順手把唐不言的手拉來做小幾。

“這個是李大娘家的青梅餅,這個是王家糖業的佛手糖和金桔餅,這個是容家酒肆買的杏仁糖。”沐鈺兒掏出大大小小的油紙包,最後才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鎮定說道,“這個是薑片糖,這個是辦案子的時候塞嘴裏的,可以提神。”

瑾微大驚:“這麽多糖,小心吃壞牙。”

沐鈺兒立馬用舌頭舔了舔牙齒,瞪了他一眼,大聲申辯道:“不會的!我每天都刷牙的。”

唐不言看著手心壘得高高的紙包,煞有其事點頭:“說得對!”

沐鈺兒用力點頭。

“這糖是辦案的,你拿著。”唐不言隻把最上麵的薑片糖塞回沐鈺兒手中。

沐鈺兒懵懵懂懂,接了過來。

“其餘的。”唐不言把剩下的糖包順勢放進袖中,慢條斯理說道:“沒收了。”

沐鈺兒大驚失色。

——好記仇的小雪人!

—— ——

沐鈺兒氣呼呼地出了唐家大門,踩地的動作都格外大。

瑾微的腦袋從門後伸回來,扭頭去看身後的三郎,小聲說道:“司長看上去好生氣。”

唐不言把袖中的糖包放到奴兒的托盤上,笑說道:“你讓人炒一些不這麽甜的鬆子糖和果餅送去,再讓人做一些甘草糖。”

“辦案的壓力大,她總想吃些東西,糖吃多了也不好,你再準備一些肉幹送去,烤的肉幹要鬆脆一點,曬的肉幹口味做多一些,以後家裏的糕點果脯糖都少一些。”唐不言仔細吩咐著。

“那司長會不會生氣了。”瑾微猶豫問道。

唐不言笑著搖頭:“今天晚上讓人把東跨院走廊的燈點起來,免得有人走迷路了。”

東跨院就是從後院翻牆到正院的必經之路。

瑾微見三郎如此信誓旦旦,不解問道:“真的回來?”

唐不言頷首,目光看向外院探頭探腦帶的紫電,忍笑說道:“馬還在這裏。”

那邊沐鈺兒打算重新買糖果吃,卻發現囊中羞澀,站在路中不由越想越氣。

“沐司長。”背後傳來一個驚訝的聲音。

沐鈺兒扭頭。

隻看到陳策穿著尋常衣袍,正提著幾袋東西站在她身後。

“想買糖吃?”陳策掃了一眼一側的招幡,笑問道,和氣說道,“是沒帶錢嗎?”

沐鈺兒抱臂,悶悶說道:“沒有的,我再也不吃糖了。”

陳策失笑:“今日我休沐,請司長去酒肆喝一頓。”

沐鈺兒慢吞吞婉拒著:“不行啊,接了一個案子,要去南市走一圈。”

陳策擰眉:“吃一頓都沒時間。”

沐鈺兒真摯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那好吧,正好我也要去南市,不如一起。”陳策提起手中的油紙袋晃了晃,“正好也聽聽南市最近有什麽動靜。”

沐鈺兒背著手走在前麵,隨口問道:“怎麽,千牛衛裏也有動靜。”

陳策輕歎一口氣,含糊說道:“到也說不上,隻是一些陳年舊事,有時候聽著倒是有些想舊人了。”

沐鈺兒耳朵一動:“舊人?金大統領還是莫白?”

“都想。”陳岑低沉說道,“我和莫白從金吾衛入選,隨後被金大統領看中一同入了千牛衛,在其麾下效命,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說起來,金大統領現在是不是人在曲園。”沐鈺兒問道。

陳策點頭:“正是。”

“公主如今住在曲園,你和另外一個朗將可要隨在身側。”沐鈺兒問,“曲園也不大,這一下可真的擠了不少人。”

“我其實是被陛下派給東宮的,隻是原先拱衛殿下的中朗將去了軍營,榮薪從朗將提成中郎將,陛下又從千牛衛提出一人送了過來,兩人都是新手,有些忙不開,鬧出一些笑話,太子殿下知曉後就讓我先去公主殿下身邊,如今事情塵埃落定,我已經回東宮了。”

沐鈺兒點頭:“那現在他們都在曲園嗎?”

“這就不清楚了。”陳策搖頭說道。

“瞧著你好像瘦了些,最近很忙嗎?”沐鈺兒笑問道。

陳策笑著搖了搖頭:“陛下設了幾次宴,是忙了一些,再過一月就是陛下千秋,這才是真的忙碌。”

沐鈺兒哦了一聲。

——東宮最近很熱鬧。

“你何時入宮的?”沐鈺兒又問道。

“陛下登基那年。”陳策說道,“陛下招了不少人,我有幸入選。”

“那也是你自己優秀。”沐鈺兒毫不吝嗇地誇道,“在宮內也有十多年了,說來也慚愧,之前對陛下千秋宴隻是聽聞還不曾目睹,不知有什麽規矩,有什麽當講,什麽不當講。”

陳策笑說道:“說起來還未恭喜司長升為三品大員了,今年千秋宴一定會受邀入席的,當日事多,你隻需跟著其餘朝臣便是。”

——言下之意,多吃少做。

“不知要不要獻禮?”沐鈺兒又問。

“自然是要的。”陳策打趣道,“司長不會還未準備吧。”

沐鈺兒眨眼。

——別說,還真沒。

“那可要快些準備了!”陳策見她如此臉色,大驚。

沐鈺兒含糊應下,隨後狀似不經意說道:“我前幾日看到老顧古店中有一個琴譜,叫什麽寶慶樂,說是前朝舊譜了,裏麵的調子有歡快的,也有悲涼的,很是稀奇,你說陛下會喜歡這種風雅之物嗎?”

陳策腳步一頓,臉色微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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