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

天色才蒙蒙亮, 北闕的大門就被人敲響,那聲音短促有力,卻隻響了三聲便停了下來, 角屋裏的任叔眼皮子挑了挑,立馬披上衣服起身開門。

北闕大門外,兩個穿著黑色大袍的人被裹得密不透風,任叔心中警惕。

“我要見沐鈺兒。”其中一個黑衣人抬眸, 露出半張側臉。

任叔一驚。

——說話之人正是女官春兒。

任叔的視線落在為首那人身上, 心中隱隱有了猜想。

“兩位裏麵請。”他讓開半邊身子,恭敬說道。

為首那人微微頷首,很快便入了北闕, 任叔引人到主院,奉上茶水, 這才去西廂房把昨日留值在這裏的張一叫醒,讓他速速去找司長回來。

正堂內, 容成嫣兒脫下黑色大氅,靜坐在一側閉眼小憩, 冷不丁突然察覺到有陣風飄過, 便順勢看了過去,隻看到一個小小人兒正蹲在門口, 眼巴巴對看著她。

“你是……小昭。”

小孩長得雪白軟糯, 穿著有些洗的發白的衣服, 卻也收拾得格外整齊,那雙大眼睛撲閃著,見了人便笑了起來, 露出彎彎的眼睛。

小昭見那大美人姐姐看著自己, 又說出自己的名字, 立馬開心得點點頭,細聲細氣說道:“是我。”

“你來做什麽?”春兒站在一側,眉心微蹙,不悅說道。

小昭立馬慌裏慌張站起來,捏著小手,低著頭,小聲說道:“任嬸說叫我看著點,要你們想什麽可以和我說。”

春兒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乖孩子,過來。”榮成嫣兒臉上冷意漸消,伸手招了招手。

小昭猶豫一會兒,還是抬腳跨了進來,熟練問道:“是要糕點還是要茶水。”

容成嫣兒看著小孩慢慢吞吞走到自己麵前,仰著頭說著話,大眼睛撲閃著,又有點不卑不亢的模樣。

“今年幾歲了。”容成嫣兒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小孩麵容細膩,雖有些冰涼,倒也沒有刺眼的紅暈,可見這裏的人把她照顧的不錯。

小昭舒服地閉上眼,大聲說道:“三歲了!”

容成嫣兒看著一臉稚氣的小孩,低聲問道:“一出生就在北闕嗎?”

小昭嗯了一聲。

“可曾讀書?”容成嫣兒拉著她的手,把人帶到一側來問道。

小昭立馬苦著臉,哼次哼次不說話。

容成嫣兒便跟著笑了笑。

小昭呆呆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哄著小臉,小聲說道:“姐姐真好看。”

“咳咳。”門口的任叔把張一送走,還沒靠近就聽到小昭童言無忌的話,頓時嚇得哆嗦了一下,連忙把人支走,“怎麽起的這麽早,洗臉了沒,多穿件衣服,等會準備吃早飯了。”

小昭眨了眨眼,慢慢吞吞說道:“幫忙。”

“那就去廚房……”任叔說道。

“不必了,讓她在這裏吧。”容成嫣兒開口,把茶幾上的糕點撿了一塊下來,遞過去,“坐這裏吃吧。”

小昭扭頭去看任叔。

任叔猶豫著。

“你家司長見了,定是同意的。”容成嫣兒把糕點塞進小昭手裏,“我很喜歡你。”

小昭懵懵懂懂接過糕點,隨後竟然從一個椅子下麵抽出小板凳,坐在她腿邊,捧著糕點,一口一口小心咬著。

任叔看的眼前一黑,但也不敢多說,隻好站在門口裝死。

屋內,容成嫣兒看著那小腦袋,隱約有些失神。

——年幼之人能得人庇護,天真平安地長大,當真是人生之幸。

幾人沉默間,北闕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

容成嫣兒抬眸看了過去,隻看到沐鈺兒快步走來的身影。

大紅色的袍子穿過初冬清晨的迷霧,步履輕盈,身姿挺拔,當真是一等一的好風采。

沐鈺兒上前行禮。

“不必多禮。”容成嫣兒頷首,眉宇間的冷淡被冬日霧氣一照越發顯得薄涼之色,“今早冒昧打擾是陛下有件事情要委托司長去辦。”

沐鈺兒一驚,袍子一掀就準備下跪。

“不必多禮。”容成嫣兒示意春兒把人扶了起來。

“讓他們都下去吧。”容成嫣兒低聲說道。

任叔眼疾手快,撈起小昭就往外走。

小昭捏著糕點,也不掙紮,隻是愣愣得看著容成嫣兒,像一個小巧可愛的玩偶任由大人把她抱出去。

容成嫣兒垂眸看著小孩清亮的眼睛,難得少了些冷淡。

“這是小昭,父母殉職後養在北闕的小孩。”沐鈺兒多嘴解釋了一句。

容成嫣兒收回視線,點頭,出人意料得多嘴說了一句:“我知道。”

沐鈺兒吃驚得看著她。

“年級大了,看見這麽小的人總有些恍惚。”誰也不曾想,生性冷淡的容成嫣兒竟然如此說道。

一側的春兒麵露吃驚之色。

世人皆知,容成女官因祖父獲罪被殺後隨母鄭氏配入內庭為婢,十四歲時被陛下賞識,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讓其掌管宮中詔命,這才開始波瀾壯闊的女官之途。

沐鈺兒瞳仁微微睜大,雖很快察覺到不妥低下頭來,但還是被容成嫣兒捕捉到。

“不必多想,不過是有感而發。”她斂下臉上淺淡的笑意,淺色的眸子被長睫一遮,便隻剩下熟悉的冷然。

“陛下想要北闕私下去查一件事情。”容成女官束手,淡淡說道。

沐鈺兒恭敬垂首聽著。

“陛下壽辰將至,可如今洛陽卻有些風言風語。”榮成嫣兒聲音微微低沉,在冬日含霧的朦朧天色中蒙上一層冷意,“當年明仁太子被奸人所害,乃是酷吏丘神績肆意妄為,陛下早已嚴懲此人,斬於太乙門前的菜市口,甚至對其子孫都是嚴加看管。”

沐鈺兒心中咯噔一聲。

“世人不解陛下接連痛失二子之人,隻滿足一己之私,胡亂攀咬,肆意汙蔑,在此刻給陛下不痛快。”容成嫣兒麵容森冷,眸光冰冷,“此事必須嚴查,以儆效尤。”

—— ——

沐鈺兒把人送了出去,心事重重地轉身回了正堂。

“容成女官找我們做什麽啊?”張一和王新等人見人走了,這才火急火燎跑過來,不解問道。

沐鈺兒歎氣:“來活了。”

陳菲菲坐在一側,攏了攏袖子,直接說道:“這麽一大早,掩人耳目來敲門,想來這事不好處理。”

沐鈺兒點頭,豎起大拇指:“還是菲菲聰明。”

“好說。”陳菲菲不陰不陽說道,“還不讓我這個聰明人聽聽,你這個三品衣服還沒穿熱的人又接了什麽活了。”

“最近北闕有什麽流言蜚語嗎?”沐鈺兒扭頭去問張一。

張一摸了摸腦袋:“北闕這地方,那天沒有流言,老大具體問的是哪個?”

沐鈺兒抬了抬下巴,朝著東邊一指,倒也不藏藏掖掖,直接說道:“和陛下,明仁太子有關的。”

張一眨了眨眼,等這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才倒吸一口冷氣,一下子從椅子上竄了起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可不興瞎說,南市那些混球不要命,我可還要命,金吾衛可是時常在南市巡邏呢,誰敢議論這樣的事情。”

明仁太子和陛下的事情,至今都是一本陰陽亂賬,知情人不敢說,不知情人不敢問,已經稀裏糊塗過了二十年了,誰沒事趕在陛下千秋這樣的日子,挑起這個黴頭來。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長長嗯了一聲。

“和這事有關?”陳菲菲擰眉問道。

“沒明說,但我聽著應該就是這事。”沐鈺兒老實交代著。

“是金吾衛有人去告狀了?”王新問道,“不該啊,這樣的話,我們在南市的暗哨不該沒有傳回消息來。”

“你們兩個去南市一家家問過去,一點風吹草動的事情都不要耽誤了。”沐鈺兒吩咐著張一和王新。

“讓陳安生去找外麵的小乞兒,讓這些小乞兒盯著點。”她又說道。

“好嘞。”窗戶外,果然傳來陳安生不安分的聲音。

正堂一下便隻剩下陳菲菲和沐鈺兒兩人。

“陛下為何把此事給北闕查?”陳菲菲委婉說道,“奉宸府不是更隱秘,也更合適一些。”

奉宸府原名控鶴府,原本隻是曲宴供奉職責,後逐漸成為陛下最為重要的心腹,立.國初期太.宗設立文學館,裏麵出了十八學士,奉宸府同樣有如此期許。

“是不是不合適?”沐鈺兒低聲說道,“畢竟他們也是外人。”

陳菲菲呲笑一聲:“若是你師父在,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度……”

她話鋒一頓,隨後又歎了一口氣:“不能這樣說,也許陛下打算重新起複北闕。”

沐鈺兒眸光微動。

北闕在張柏刀走後,可是落寞了一年多,若非曲園梁堅的事情,隻怕很快就不複存在了。

“這麽說,確實有些道理。”沐鈺兒很快就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容成女官可沒有明說,這些都是我猜測的。”

“可好端端提起陛下和明仁太子,難道還有其他事情?”陳菲菲不解問道,“難道是我們猜錯了。”

沐鈺兒坐在椅子上沉默,眉心緊皺。

“容成女官至始至終都沒說,這事發生在南市啊。”沐鈺兒突然擊掌說道,“這般想來,這事確實來的奇怪。”

“如何奇怪?”陳菲菲問。

“容成女官日理萬機,就因為這事出宮一趟,就和我打了一圈啞謎就離開了。”沐鈺兒分析著,“這事找誰不是來傳話,但是春兒女官親自來就足以給北闕麵子了。”

陳菲菲點頭。

這些陛下身邊的女官位卑權重,見了鳳台閣老都是不彎腰的。

“天色亮了,可穿著黑袍來。”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反而高調了一些。”

“許是不想讓人看見。”陳菲菲說。

“大白天穿黑袍,沒事情都要有事情地多看一眼了。”沐鈺兒說,“哪怕之前天色不過蒙蒙亮,但路上已經有不少人了。”

陳菲菲蹙眉:“那這是為何?”

沐鈺兒擊掌:“前幾日因為我升官裏,北闕外麵圍了不少人,想來現在都沒離開幾個。”

陳菲菲吃驚抬眸,隨後臉色陰晴不定。

“我瞧著這事,打聽這個消息是假,真的要給陛下當把刀倒是真。”沐鈺兒意味深長說道。

“那這個活確實不好幹了。”陳菲菲歎氣說道。

北闕名聲不好,就是在於很多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情都需要北闕出麵,張柏刀在時,都是勉力維持,如今這事落在沐鈺兒身上,很難不猜測這是不是陛下對北闕新任司長的考驗。

一把刀,若是有了反骨,那就留不得了。

沐鈺兒歎氣:“這事難辦,我得仔細想想。”

陳菲菲歎氣:“大難臨頭各自飛,若是出事了,你可要提早通知我一下,好讓我收拾一下細軟,跑的體麵一些。”

就在兩人說話間,北闕的大門再一次被敲響,隨後任叔一瘸一拐,快步走來。

“司長,門口有一個自稱是薑家管家的人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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