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

燦珍楊不見了!

北闕的人在燦家撲了一個空, 整個燦家除了幾個木頭人和一個啞仆外空無一人,更為奇怪的是,一向無往不利的北闕暗哨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人是何時不見的。

沐鈺兒臉色凝重地把最後一口糕點塞進嘴裏。

“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張一不解說道, “是不是這人有什麽老巢。”

王新抬眸掃了屋內眾人一眼,緩緩搖了搖頭:“不知,隻是燦巡官一向隻去三個地方,府邸、公廨和, 公主府, 每日的行蹤格外幹淨。”

張一哎了一聲,小聲嘟囔著:“這人還真不避嫌呢。”

王新睨了他一眼,張一訕訕閉上嘴。

“這位燦巡官是高.宗幹封二年生人, 天生眼盲,被高家厭棄, 七歲後和生母一起消失在渤海一帶,直到三年前, 也就是聖曆二年。”陳菲菲一頓,多嘴解釋道, “也就是陛下假托殿下有病需到洛陽治療, 派遣職方員外郎徐彥伯把人接回東宮的第二年,太子殿下把此人引薦給陛下, 燦珍楊這才在洛陽揚名。”

她捏著北闕暗哨傳來的資料, 思索片刻。

“他頗通祈神之術, 據說當日陛下已經夢魘多日,他不知用了何種辦法讓陛下能安然睡覺,這才被陛下封為巡官。”

“怎麽神神叨叨的。”張一摸了摸腦袋, “這人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的。”

沐鈺兒撐著下巴, 用手指撥了撥腦袋, 去看右邊的唐不言:“太子殿下和燦珍楊是怎麽認識的?”

唐不言抬眸,看著北闕眾人齊刷刷看過來的視線,嗯了一聲:“燦家雖是隱士之家,但起源就在房州,燦夫人極有可能在和離後帶人回到房州,想來是那個時候認識的。”

沐鈺兒嗯了一聲:“燦珍楊真的會祈神之術嗎?”

天地明察,神明彰矣。

神,對一個帝王來說,太過重要了。

“漢武帝太初元年十一月,柏梁災,十二月甲午朔,上親禪高裏,祠後土。臨渤海,將以望祠蓬萊之屬,冀至殊庭焉。”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自來渤海就和神明掛鉤。”

沐鈺兒嗯了一聲,眼珠子提溜轉了一圈。

“不是說太子在房州從不出門嗎?”她小聲說道。

唐不言笑了笑,不說話。

“反正現在人不見了,去哪裏找。”張一歎氣說道,“這人是不是就是跑了。”

偌大的一個人就這樣在洛陽憑空消失,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此事若是傳到陛下耳朵,北闕定要挨批。

“我瞧著就是公主殿下把人送走的。”張一嘟囔著,“說不好人現在還在公主府呢。”

“那你膽子大起來,去公主府找人啊。”陳菲菲涼涼說道,“殿下說不在那就是不在。”

張一欲言又止,又慢慢吞吞閉上嘴。

“先讓京兆府把城門都看起來。”唐不言開口緩和氣氛,“人一定還沒出洛陽。”

“望府尹會聽我們的嘛?”王新小聲說道,“這人一向滑不溜秋的,若是聽到涉及到燦珍楊的事情,甚至公主殿下,還不是跑得最快。”

京兆府尹,望春芝,洛陽出名了的水泥匠。

“不礙事,讓瑾微過去,他知道如何說的,你們直接去找秦知宴和周岩。”唐不言有條不紊說道。

張一和王新對視一眼,齊齊起身離開。

“若是他真的借著殿下的馬車離開如何是好?”陳菲菲猶豫問道。

唐不言搖頭:“不會的,但凡他不想把公主殿下牽入此事,就絕不會借著公主的威望出洛陽。”

陳菲菲若有所思,隨後撇嘴訕笑:“一個殺人如麻的人倒是情深似海。”

“隻是燦珍楊到底為何要殺貫韻香?”沐鈺兒撐著下巴,“貫韻香到底撞破了他什麽秘密,竟然讓他鋌而走險,迫不及待在安樂郡主的別院就敢殺人。”

唐不言神色凝重。

“老大,出事了。”陳安生從外麵一手拎著小趙,一邊倒騰著小細腿跑了進來。

“先鬆手,不要拎小昭的衣領。”陳菲菲見小昭小臉通紅,忍不住伸手把人接過來,“這麽急急忙忙做什麽。”

陳安生訕訕鬆了鬆手,低頭看著揉脖子的小昭,小聲說道:“難受你怎麽不說啊。”

“不難受。”小昭抬頭看著陳安生訕訕的樣子,眨了眨眼,笑眯眯說道,“掛在你身上還不用自己走路,飛高高。”

陳菲菲聽得直搖頭,把小昭提溜到椅子上,這才對著陳安生說道:“怎麽了?”

“又有人去京兆府告狀了。”陳安生說道。

“京兆府每天都有人告狀這有什麽稀奇。”沐鈺兒笑說道。

“那個人說是吳家的人。”陳安生大聲說道,“那個小娘子。”

“吳大娘子。”小昭在一旁細聲細氣說道。

唐不言和沐鈺兒對視一眼。

“洛陽姓吳的可人不少。”陳菲菲蹙眉,“你可有聽清說什麽?”

陳安生擰眉,去看小昭。

小昭正捧著一塊糕點慢慢吞吞咬了一口,像一隻小兔子嘴巴小小的動著,三口沒咬掉一個角。

“嘶,先別吃了。”陳菲菲忍不住捏著她的小手腕,“你說說怎麽回事。”

小昭抬眸,長長哦了一聲,清亮無辜的眼睛看著唐不言:“就是美人哥哥之前落在老大書房裏的那個藍色封皮裏的那本書裏,第四頁上的那個小娘子,白白的,瘦瘦的,高高的。”

唐不言眉心微動。

那時之前從揚州回來後帶回來的東西,其中有一本是吳家嫡係兩家的眾人畫像。

吳家子嗣單薄,隻有兩兒一女,都是老夫人所出,其女隨夫去天水鎮守,隻偶爾過節會有聯係,兩個兒子一人在揚州做長史,一人在都水監做都水丞,子嗣加起來也不過三男三女。

吳籟青在獄中突然死亡,除了早已遠嫁的女兒,二女兒和小兒子以及吳夫人也跟著消失不見,唐不言就索性讓人把吳家所有人的畫像都畫了起來,後來便一直落在北闕,不曾拿回。

第六頁正是……吳籟青的小女兒。

“你確實是她?”唐不言溫和問道。

小昭大聲嗯了一聲:“細長臉,眼睛彎彎的,嘴角下麵有一個小紅痣,她跪在京兆府的大門前,我湊得近看得很仔細的,就是她!”

“就她一人?”唐不言繼續問道。

“還有兩個,第五頁的那個小娘子,還有第三頁的小郎君。”小昭說。

第三頁就是吳籟青的小兒子,至於第五頁的畫像,便是吳嫣兒。

沐鈺兒坐在原處,冷不丁說道:“有沒有可能,吳嫣兒那日跟的根本就不是貫韻香或者裴眠,她甚至不是意外來到兩處凶手行凶的地方,她跟著的一直都是……”

屋內的氣氛有些凝重。

相比較沐鈺兒那句沒說完的話,這句話背後的深意更令人不寒而栗。

“他們說什麽了?”陳菲菲連忙問道。

“就是說揚州長史是被人害死,手中有揚州真正的賬本,希望京兆府能為他沉冤昭雪。”陳安生簡單說道,“那個吳嫣兒手中確實捧著一個賬本。”

唐不言倏地站了起來:“不好,吳嫣兒會出事。”

—— ——

望春芝難得強勢的拉著兩個少尹不讓他們出門,一向雪白圓潤,笑眯眯的臉陰沉著,一聲不吭地坐著。

兩個少尹相對而坐,麵麵相覷。

“若是鬧大了,才更不好。”秦知宴硬著頭皮說道,“畢竟涉及揚州的案子。”

望春芝麵皮緊繃,呼吸加重。

“還不知道吳家到底要告誰,不妨請進來先問問。”周岩也跟著勸道。

望春芝冷笑一聲,一直耷拉著的眼皮抬起,掃過麵前兩個年輕的少尹:“你們正當不知吳家要狀告何人。”

秦知宴和周岩麵麵相覷,各自搖了搖頭。

望春芝氣得怕了拍桌子,咬牙說道:“吳嫣兒,吳嫣兒,老夫打了一輩子的鷹,竟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給誆騙了,吳家,吳家欺人太甚。”

事到如今,他哪能還不明白。

隻怕貫家好端端去餘家鬧起來的事情也有這個吳嫣兒在背後使壞,讓兩家牽扯到京兆府,再自己好心前來幫忙,看似好心卻逼得他惶惶不安去找唐不言,想要背靠唐家把此事糊弄過去,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個小小年紀的吳嫣兒竟敢打算攀咬公主殿下,心機之深沉,手段之高超,當真是讓他都折了進去。

眼下這個近況,京兆府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連著大門都不敢開。

兩宮殿下一脈相承,呼吸同進,東宮位置剛定,洛陽群狼環伺,結果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這個案子鬧大,隻怕誰也控製不住。

他望春芝在這個京兆府的位置做了十多年,何曾這等憋屈。

“那,不妨讓屬下把人勸走?”秦知宴小聲說道,“一直跪著也不是事情。”

“勸?勸哪裏去?”望春芝木著臉問道。

周岩也跟著絞盡腦汁,小聲說道:“刑部,大理寺,實在不行去北闕也是行的。”

望春芝沉默,背靠椅背,雙眼微闔。

“讓他們去投銅匭。”他淡淡說道,“就算不去,也把人帶去,務必全都帶去。”

聲音斬釘截鐵,寒氣森森。

陛下登基時曾下令製造四個銅匭,置於洛陽宮城前,分為延恩、招諫、伸冤、通玄四匭,隨時接納天下表疏,這些年一直都有不少人投匭,不論好壞,是否大逆不道,陛下都不曾動怒殺過人。

秦知宴猶豫,倒是周岩點頭:“是個好辦法,這案子給北闕,陛下總會寬容幾分。”

“如今司長不算得聖心。”秦知宴小聲說道,“不如給大理寺,至少還有一個唐不言在,這個案子本來就是他負責的。”

“就北闕。”望春芝淡淡說道,“隻要銅匭一日不除,北闕便永得聖心,沐鈺兒不過是還沒做出大功績罷了,畢竟張柏刀可是當年幫著陛下抄家前太子府邸的人。”

秦知宴擰眉。

“走了!走了!吳家的人走了!”衙役跑過來,大聲說道。

望春芝一怔:“什麽,走了!“

“對,走了,那個吳大娘子帶著另外兩人走了。”衙役說。

“可有說什麽?”周岩連忙追問。

衙役搖頭,隨後有點頭說道:“那個下跪的小娘子說明日就去擊鼓,一定要到達聖聽。”

秦知宴鬆了一口氣。

望春芝擰眉:“奇怪。”

——吳家到底在鬧什麽幺蛾子。

—— ——

“走了!”沐鈺兒的馬趕到京兆府門口,就看到裏麵已經空****一片,隻有三三兩兩的幾個人,路人如此說道。

“大概一炷香多了吧,都該回家了。”路人說。

沐鈺兒神色凝重,立馬調頭去往吳家。

瑾微趕著馬車遠遠見了,先一步調頭朝著吳家跑去。

唐不言坐在馬車內,手指抓著窗欞,神色確實凝重,仔細想著吳嫣兒今日的舉動。

——揚州的賬本或明或暗,或新或舊,早就被他全都拿了回來,那她手中的到底是什麽。

——若是要為吳籟青翻案,鬧這麽大,是為了什麽……

—— ——

吳家

吳大娘子雙眼通紅,但神色還算鎮定,扶著弟弟和妹妹下了馬車,鎮定吩咐道:“現在開始,你們不準離開彼此的視線,家丁護衛都必須要時時刻刻看著你們。”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緊緊貼在一起。

“不怕,我們會為叔叔報仇的。”吳嫣兒握緊手中的賬本,認真說道,”殺了人,那就誰也躲不過去。”

“帶他們去休息吧。”吳嫣兒對著大管家說道,“今日起府中所有家丁都要三班巡遊,燈火通明,所有人都不能隨意走動,更不能單獨行走,若有人違背此令……”

吳嫣兒銳利地掃過眾人,厲聲說道:“當場斬殺。”

“是。”大管家嚴肅應下。

吳嫣兒布置好所有的一切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娘子今日辛苦了,可是餓了。”紫善問道。

吳嫣兒靠著茶幾,一隻手撐著額頭,搖了搖頭:“去給我打盆水來。”

紫善點頭離開。

整個吳家彌漫著緊繃的氣氛,往日裏寬鬆的侍女們的說笑聲也都消失不見,隻剩下落葉的沙沙聲。

還有一聲……微不可為的,咯吱聲。

一雙血紅的眼睛從她背後緊閉的衣櫃中探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0-15 23:59:18~2022-10-16 23:58: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藏羚羊腿短跳不高 5瓶;有時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