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案

一聲尖叫聲從吳嫣兒的屋內傳出。

可整個吳家卻還是死寂一般安靜,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個聲音。

高大猙獰的似人的木偶陰沉沉地注視著麵前女郎,手中長刀寒氣森森,好似話本中的鬼魅邪神。

吳嫣兒身子比腦子快的打了一個滾, 順勢撈出早已藏在一側的棍子。

那木偶人穿著大紅大紫的衣服,臉上畫著古怪的紅白麵容,可那雙眼睛卻好似被畫龍點睛一般,本就古怪詭異的麵容被那雙血紅的眼睛一點, 頓時生動恐怖起來。

——太逼真了, 哪怕他穿著古怪的衣服,畫著誇張的麵容,可任誰被這樣的眸光一看, 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個笨重的木頭人。

正午的日光落在這樣一個高大恐怖的巨人身上,倒影下來的濃重影子籠罩著麵前的纖細的女郎, 充滿威脅和殺意。

吳嫣兒麵色發白地看著麵前的木偶,胸口起伏, 緊緊拽著一側的棍子。

——那日就是這個木偶就像捏著一個玩具一樣,把昏迷的貫韻香從二樓扔了下去。

她喘著粗氣, 看著麵前的木偶, 啞聲說道:“燦珍楊叫你來的?”

那木偶人不語,直接提刀砍了過來, 那把刀並不算大, 卻閃著森森寒光。

吳嫣兒隻能咬牙避開這一下, 卻不料那木偶人完全沒有尋常木偶的死板,反而格外靈敏,手腕上的關節一轉, 手中的刀便轉了一個方向, 反手朝著她刺過去。

白虹切玉, 碧血染日。

吳嫣兒臉色大變,就地打了一個滾,但眨眼的功夫,隻覺得脖頸一涼,她被狠狠貫到在地上,頭頂的發髻瞬間散落下來,後脖頸火辣辣的疼。

那一刀直接擦著她的脖子劃了過去。

灼熱滾燙的鮮血順著雪白的脖頸染紅了衣襟。

木偶人站在吳嫣兒麵前,算是徹底堵住了他的退路,那種木訥古怪的臉上似乎能看出意思笑意,手中的利刃高高舉起……

“賬本不要了嗎?”吳嫣兒臉色煞白,卻又直勾勾地看著麵前木偶人的血紅雙眼,“這些年,你的主子在揚州犯下多大的殺戮,那些被販賣的女子和小孩,那些從百姓身上刮下來的民脂民膏,不知去向的男丁,我叔叔一筆筆都記了下來,在我手中。”

木偶人沉默地站著,那隻手好似不知疲倦一般舉著,那雙眼睛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麵前的女子。

“賬本不在這裏。”吳嫣兒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靠在茶幾腿上,喘著氣說道,“我今日拿的就是假的。”

“賬、本。”一個好似從天邊傳來,但又在耳邊炸起的沉悶遲緩的聲音從木偶人身上傳了出來。

吳嫣兒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我要和燦珍楊說話。”

那木偶人握刀的手指一動,不過是呼吸間,手臂長短的尖刃瞬間落下。

吳嫣兒下意識閉上眼。

冰冷尖銳的弧度抵著她的額頭,輕巧一點,眉心便破開一道血痕。

刺眼的鮮血順著鼻梁緩緩滑落,蜿蜒滾燙,在臉上留下一道曲折的血痕,就像額頭的那把刀,誰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會捅進去。

吳嫣兒緊緊握著手中的棍子,卻又咬牙,一聲不吭。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繃,隻能聽到吳嫣兒強忍著恐懼的呼吸聲,可誰也沒有多說一句。

“賬、本。”那聲音再一次響起。

吳嫣兒睜開眼,眼皮上滑落的血便穿過長睫,落在她眼中,隻一瞬間,疼的她瞳仁緊縮,可死亡的恐懼卻又迫使她隻能死死盯著麵前之人,不肯露出半分弱氣來。

“我隻和燦珍楊說話。”吳嫣兒手中的木棍發出咯吱的聲音,可她卻好似惶然不知,隻是堅持說道,“揚州已經在他的控製下,為什麽還要殺我叔叔和嬸嬸,為什麽連遠在天水的大姐姐都不放過。”

木偶人的手指微動,那刀尖便跟進去了一點。

吳嫣兒疼的連指甲都被壓斷了,唇角死死咬著,任由臉上的鮮血洶湧蔓延,卻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呻.吟。

木偶人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麵前的人,血紅的眼珠血腥而無情。

“我要見他!”吳嫣兒把手中的木棍猛地摔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音,就好像打破室內詭異的安靜。

門口倒影在門口的樹蔭微微一動,很快就趨於安靜。

誰也沒想到,吳嫣兒竟然伸手直接握著刀刃,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地盯著麵前冷酷的木偶人,大聲說道:“我阿耶在哪!我弟弟在哪!我要見燦珍楊!”

“我若是見不到我阿耶,若是我的家人出事,我若是死了,這個賬本就會直接送到陛下手中!”她就像被逼到絕境的幼獸,厲聲而憤怒地質問道,“你背著公主殿下犯下這麽大的惡事,賬本隻要送到陛下手中,公主殿下一定會受到牽連,我若是死了,我也要你給我陪葬!”

她喘著氣,手心的血順著雪白的手腕滑落到手臂上,猙獰而可憐。

木偶人安靜沉默地站著,那雙紅色的眼睛微微一動。

“鬆、手。”他說。

吳嫣兒一怔,緩緩鬆開手,很快又看到那木偶人欺身而來,吳嫣兒神色大變,整個人往後退去,但很快便眼前一黑,整個人軟了下去。

—— ——

一個大活人悄無聲息的進來,隨後不知不覺地離開了。

沐鈺兒像一隻小貓兒一樣蹲在樹上,透過樹縫看著那木偶人宛若無人之地帶著吳嫣兒消失不見,眉心微微皺起。

吳家的仆人已經倒了一片,誰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

沐鈺兒斂聲息語地跟了上去,看著那木偶人上了一輛馬車,吳嫣兒也被塞了進去,駕車的車夫是一個長相平平無奇,丟在人群中就會立刻沒了影子的男子,他帶著尋常鬥笠,脖頸微低,隻露出一截方形下巴,卻又看不清模樣。

馬車很快就融入人群中,消失在洛陽大街漫漫車流中。

沐鈺兒順手給一個豬肉鋪子扔了一張字條,隨後掏出手中的匕首,在沿途的木頭牆壁上留下一個古怪的痕跡。

一個三角形裏放著一個五角星。

人流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靜,沐鈺兒直接踩著屋頂上,一會上一會下,頗為忙碌。

那輛平平無奇的馬車除了永豐坊,順著坊間大街,經過修善和思順坊,最後竟然朝著南市走去。

沐鈺兒心中微動,蹲在一戶人家的屋頂,看著馬車停在牡丹閣後門。

——燦珍楊竟然躲在牡丹閣。

——那個密道!

沐鈺兒終於知道北闕的暗哨為何找不到人了,人根本就沒有從地麵上走。

馬車停了下來,那個車夫敲了敲後麵,隨後像個木頭一樣站在一側一言不發,整個馬車的一側被打開,木偶人艱難笨重地走了下來,順手把昏迷的吳嫣兒抗在肩上。

沐鈺兒身形微動,正打算跟上去,突然整個人縮了回去。

那個木偶人竟然回頭了,目光正是看向沐鈺兒的方向。

深秋空****的院子隻有深褐色的屋頂,煉製小鳥都不曾落下。

後門就在此刻打開了。

木偶人便收回視線,進了後院。

沐鈺兒悄悄伸出半個腦袋,露出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珠子,盯著安靜的牡丹閣看了一會兒,還是膽大包天地跟了上來。

牡丹閣白日不營業,整個後院格外安靜,偶爾有幾個仆人手裏端著東西,懶洋洋地穿過遊廊,再往裏麵走,便是那些妓子們的香閣。

那個木偶人對這裏的地勢格外熟悉,帶著吳嫣兒又快又穩,且毫無動靜,好似一縷幽魂,借著層層樹蔭,座座假山的庇護,悄無聲息地來到最深處的內院。

那裏麵是一間雪白的平屋子,瞧著不似大周的建築。

沐鈺兒揚了揚眉。

她來牡丹閣的次數不計其數,卻從未發現最裏麵的地方竟然有一個一點色彩都沒有的,鬼氣森森的屋子。

木偶人把吳嫣兒放在門口,最後自己站在廊簷下,沒一會兒,隻聽到咯噔一聲,那個木偶人胸口的木頭突然打開,整個木偶好似皸裂一般,木頭自中裂開,一個人走了出來。

沐鈺兒盯著那人的模樣,最後落在他的手指上,心中微動。

——多指的日本人!

——又是日本人!

——“揚州多日本人。”唐不言之前不經意的一句話瞬間浮現在腦海中。

——原來和燦珍楊有關。

“仆回來了。”他的聲音格外沙啞,好像從石頭裏滾過一樣,聽的人格外難受。

屋內安靜無聲。

“吳嫣兒把賬本藏了起來,隻有見到您才肯叫出來。”那人恭恭敬敬醒了一禮,聲音格外謙卑。

“進來吧。”屋內傳來一個熟悉的,溫和的聲音。

正是燦珍楊。

他坐在正中的位置,正在給一側的銅香爐加上香塊,細密的銅孔中冒出嫋嫋白煙,瞬間朦朧了他的麵容。

沐鈺兒心中一喜。

“就你一人回來嗎?”燦珍楊穿著雪白卻精致衣服,眼睛上還是蒙著那條金絲壓邊的布條,正跪坐在蒲團上擦拭著麵前的古琴,突然含笑問道。

那多指日本人瞬間精神緊繃,袖中的匕首滑了出來。

“進來吧。”燦珍楊抬眸,看向沐鈺兒的方向。

沐鈺兒心中一驚。

“我與你師父曾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燦珍楊坐在原處,麵容含笑,日光落在他身上,隻覺得溫柔可親,絲毫看不出就是這人攪得揚州大亂,弄出洛陽一個個風波。

他長得並非是最好看的,身上卻有種令人心安的氣質,溫潤似水,不急不躁,安靜平和。

“他救過我一命,我是不會傷害你的。”燦珍楊歎氣,手指撥動著琴弦,發出淩亂的聲音,“就像當日在水槐村門口一般,我不願傷你。”

沐鈺兒的小腦袋瞬間冒了出來。

日本人手中的刀鞘瞬間朝著她扔過來。

沐鈺兒輕輕鬆鬆撥開。

“你打不過她的,下去。”燦珍楊頷首說道,“不礙事的,讓她進來吧。”

沐鈺兒眉尖一揚,直接從屋頂跳下來,站在台階上拍了拍那個完全不會動的木偶,笑說道:“你怎麽發現我的。”

燦珍楊的目光準確無誤地看了過來,歪了歪頭,帶出幾分促狹:“許是我的……天盲。”

沐鈺兒眨了眨眼。

“上天帶走了我的眼睛,便賜予我無法言說的觸覺。”燦珍楊好似一個循循善誘的長輩,哪怕說起自己的缺陷依舊波瀾不驚,毫無起伏。

沐鈺兒笑了笑:“還有你那奇思妙想的木偶,那日在琉璃山多虧了你的木偶人才讓我平安從巨蟒嘴裏逃出來。”

“原來是這樣。”燦珍楊臉上露出悵然若失之色,“我養了十年的寶寶,竟然是被我的東西害死的。”

——那條巨蟒竟然是燦珍楊養的!

沐鈺兒一天之內被驚得已經完全不知道驚訝兩個字如何表現,隻是木著臉說道:“那條巨蟒是被安樂郡主的炸.彈弄死的。”

燦珍楊隻是笑著:”若非你們激怒它,它是很乖的,我撿到他的時候,它不過十尺,最是會撒嬌打滾。“

沐鈺兒被那好似稚子的形容激出一陣陣顫栗。

“和我去北闕走一趟吧。”她說道。

日本人立刻橫刀站在兩人中間。

“你放我走,我跟你說你的阿娘是誰好嗎?”燦珍楊‘注視’著麵前之人,長長的純白色帶子垂落在背後,雪白的衣服如花般散開,俊秀的麵孔被光籠罩著,隻剩下一層層光暈。

——當真好似戲台上乍然一現的神靈。

“我當年還抱過你呢。”燦珍楊笑說著,把手中的古琴整齊放好,一隻手搭在琴弦上,懷念說道,“真是乖巧的小孩,一路上從未哭過。”

沐鈺兒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之人,絲毫不為所動。

那人側首,長長的帶子順勢垂落在一側,金光閃爍,當真好似話本裏引誘世人的邪神。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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