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公主殿下。”饒是唐不言聽到這個答案也有些吃驚, “殿下為何叫你。”

夏喻坐起來,靠在一處的欄杆上,臉頰坨紅, 眼神迷離,許久沒有說話。

沐鈺兒和唐不言也並不催他,隻是安靜地坐著。

“其實是三娘先找的我,當時邵王要選正妃的事情已經穿的滿洛陽都是我其實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夏喻深深吐一口氣, 聲音沙啞。

沐鈺兒嗯了一聲, 那日遊園確實沒有男女區分,辰時才開園,眾人陸陸續續入內, 也大都集中在前院,鬧騰起來也是頗為鬧哄哄, 若是做一個短暫的接觸確實很有可能。

“但當時人很多,我們為了避嫌便隻是用熟悉的暗語打了個招呼, 加上成華一直催著我去遊船,我就隻能跟她說等會聯係。”

夏喻瞳仁渙散, 回想起當日的那一幕, 隻覺得喘不上氣來。

那日裴眠穿著淺綠色的衣裙被人簇擁著,隔著重重人影看了過來, 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柔而沉靜。

日光朦朧落在臉上, 今日竟有些想不出她當時到底是何種模樣。

她還是這麽好看, 溫溫柔柔站在樹下,和人說話時,眼睛微微彎起, 安安靜靜地看著那人, 哪怕是隔著那麽遠的距離看過來, 那眸光好似還帶著笑來。

誰也不曾想,這竟是這兩人的最後一麵。

“後來你借著遊湖眾人換衣服的空擋給人送了信?”沐鈺兒打斷他的哀思,不解問道,“你約了她去西南麵小樓見麵。”

夏喻沉默著,隨後點了點頭,苦笑道:“為了能和她傳信我特意學了了自家姊妹的筆鋒,就是免得別人發現,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發現了。”

“少卿發現的。”沐鈺兒解釋著。

夏喻沉默地呆坐著,久久不能回神。

“走筆人到跡,自來就是筆跡識人心。”唐不言淡淡說道,“能真正做到掩跡於心,不落痕跡的,絕非異事。”

夏喻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冷不丁說道:“我之前可討厭你了。”

沐鈺兒眨了眨眼:“為何?”

他苦笑:“我阿娘與我說,若非那樁舊事,唐裴兩家本該是……”

沐鈺兒捏筆的動作一頓。

“事已至此,無需假設。”唐不言冷冷打斷他的話,直接另起話題,“公主殿下尋你做什麽。”

夏喻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我那日換好衣服便說自己香囊掉了……”

—— ——

“這是我阿娘親自給我繡的,若是丟了,怕是要念我好幾日,你們先去玩,我去找一下,去去就回。”

人群中發出三三兩兩的哀歎聲,但最後還是放了他離開。

夏喻很快就脫離人群,朝著內院方向走去,他百日裏和人打聽過了,內院西麵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西南麵遊湖的地方,那那條路的中段又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去小樓,這是最快的辦法。

他想早點去等人。

內院很是安靜,畢竟現在是白日,遊園剛才是沒多久,外麵正是熱鬧的時候,歡聲笑語順著香風飄了過來,不遠處的那個小花園裏隱隱能看到有小娘子坐在那裏,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身形未動,躲進一側的樹叢中。

他心中有鬼,自然躲得比那個人還快。

院中,公主殿下剛才不勝酒力回來,正中的那間院子已經被千牛衛層層圍住,為首的那人原本是陛下身邊的首領陳策,遠遠能看到裏麵有丫鬟仆人走動的影子,公主身邊的女官正在廊下與人說著話,臉色瞧著格外嚴肅,站在她麵前的是幾位小廝。

整個院中顯出幾分嚴肅緊繃之色。

夏喻心中微動,急促的腳步一頓,猶豫一會兒,鑽進一個小道裏,準備繞進去過去,避開殿下的事情。

公主殿下今日赴宴,身邊帶了那位戶部巡官,眾人心知肚明,卻又視而不見,如今那人就在院中,眼下這個情形怕是有事情,夏喻自然不願意摻和此事。

隻是千牛衛早已把整個院子都圍了起來,周圍也都是他們的人,夏喻無法繞開,隻好硬著頭牌扛過幾次詢問。

好在內院本就可以走動,所以聽聞他是打算繞道去西南麵的入船口便都放行了。

夏喻眼看大門就在門口,腳步加快,去在馬上要出去時被人攔了下來。

“殿下尋我?”夏喻站在門口,驚訝問道。

那個千牛衛點了點頭:“是,殿下有請,夏郎君這邊請。”

夏喻有些猶豫。

——馬上就要到午時了。

——他和裴眠就約了這個時間。

千牛衛見他站著不動,眉心皺起:“夏郎君現在去西南麵可是有急事?不若讓卑職先去替您傳話。”

夏喻眉心微動,一時間有些猶豫。

夏家一向隻忠於陛下,於皇族眾人關係並不走動,東宮更是從未踏足,千秋公主是東宮太子的親妹妹,這些年為了東宮也奔走許多,這個是來找他,確實是有些奇怪。

“夏郎君?”千牛衛又叫了一聲。

夏喻回神,眉眼低垂,淡淡說道:“不礙事,還請朗將帶路。”

—— ——

“你和公主殿下往日裏可有交集?”沐鈺兒不解問道。

夏喻看著唐不言緩緩搖了搖頭:“夏家一直獨善其身,如今多事之秋,更是如此。”

唐不言眉心微蹙。

“那殿下叫你過去做什麽?”沐鈺兒百思不得其解。

夏喻麵露迷茫之色,好一會兒才說道:“殿下叫我來是,問我的婚事?”

“嗯?”沐鈺兒抬眸,錯愕地看著他。

“確實是如此。”夏喻低聲說道,“我已二十有一,卻並未定親,我阿娘早早就念過幾次,隻是我……一直心悅裴眠,便一直不肯答應。”

“所以你阿娘找了殿下,想要為你做媒?”沐鈺兒問。

夏喻又是搖頭。

“我阿娘和殿下也無交集。”他說。

沐鈺兒和他四目相對,最後老實說道:“我瞧著殿下也不想多管閑事的熱心腸之人。”

公主殿下看著有些溫和平易近人,但那雙眼卻永遠不帶笑意。

夏喻眼波微動,卻又垂眸不語。

沐鈺兒立刻扭頭去看唐不言。

“如今邊境不安,突厥虎視眈眈,州縣人心浮動,但大周武將因種種緣故,一向稀缺,夏家是陛下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夏家郎君更是這些年對抗突厥的重要將領。”唐不言淡淡說道,“許是,公主殿下也有意多多親近。”

沐鈺兒在心裏把這話拆了又拆,終於琢磨出一絲言下之意來。

——公主殿下是想要拉攏夏家。

“後來呢。”沐鈺兒沒有多問此事具體,隻是繼續問道,“留了你多久,中間還有什麽事情嗎?”

“午時過半就結束了,公主殿下也並未多說什麽,隻是說起年後阿耶大概就會戍邊,我才知邊境許是又要不安穩了,之後女官就送我離開了。”

沐鈺兒嗯了一聲,半年前金吾衛都被拆分時,唐不言就隱隱有了這個猜測。

“後來呢?你還有去小閣樓嗎?”沐鈺兒問。

“我剛出來就朝著西南麵的小路走,隻是剛走到一半就聽說出事了,而且還是小樓那邊,我心中擔憂正準備去看看,沒一會兒就看到公主殿下帶人朝著這個方向走來,見院內人心浮動,讓我們所有人都待在內院不準動,千牛衛就把整個內院圍了起來。”夏喻說。

沐鈺兒擰眉。

夏喻在小院中呆了半個時辰,貫韻香確實已經出事了。

“你可有看到戶部巡官燦珍楊?”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問道。

夏喻搖頭,隨後又抬頭說道:“出門前看到有一個男子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人朝著西跨院走了,身邊還跟著一個木偶,那個木偶能走能動,竟然不要人牽引,實在是有些驚奇。”

沐鈺兒頓時激靈一下。

“你在公主的別院半個多時辰,可有聽到彈琴的聲音?”唐不言捏著手指問道。

夏喻搖頭:“沒有,公主的別院格外安靜,那些丫鬟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

沐鈺兒捏著筆,往前翻了幾張,嗯了一聲:“燦珍楊說自己一直沒出過自己的院子,也一直在彈琴,雖說不會一直彈,但按理他是殿下的人,殿下都已經回來了,又叫了木偶戲,他怎麽也該出來見一下才是,你卻說他是朝著西跨院走去。”

“應該是從外麵回來。”夏喻猶豫一會兒說道,“至少那個木偶人應該是剛從外麵運回來的,腳麵上黏著竹葉。”

沐鈺兒一驚。

——通往小樓的外麵一圈被安樂郡主種滿了竹葉。

“你在院中可有見到木偶人?”唐不言沉吟片刻,又問。

“沒有。”夏喻搖頭,“公主殿下是在寢室的外間會見的,應該並沒有傳召戲子的打算。”

沐鈺兒蹙眉:“可當時內院中有人不少仆人看到公主召喚了木偶人入內。”

“聽說安樂郡主不喜歡那些很想人的木偶人。”夏喻冷不丁說道,“不曾聽說有找來的傀儡戲的木偶。”

——所以,又是哪來的木偶人!

—— ——

“這事怎麽查到公主殿下身上去了。”沐鈺兒坐在椅子上,突然對著一側的糕點索然無聲,小聲嘟囔著。

唐不言垂眸坐在一側,沉默地捏著手指,寬大的袖子垂落在膝上,半晌沒有動靜。

“殿下把夏喻攔下說一些婚約閑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沐鈺兒撐著下巴,繼續說道,“但若是按照貫韻香死的那個時間算,但是凶手應該和夏喻差不多的時間段去小樓。”

沐鈺兒把本子一合,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唐不言:“燦珍楊是公主的男.寵嗎?”

她整個人湊了上來,小心翼翼問道。

唐不言終於抬眸,冷沁沁地看著她。

“不能說?”沐鈺兒到也不怕,繼續小聲說著聽到的八卦,“我聽說駙馬體弱,公主早已別府獨居多年,經常設宴賞花,赴宴之人數不勝數。”

那雙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著唐不言,寫滿了好奇之色。

作為兩代帝王唯一的女兒,最受寵的小孩,一出生被賜封號千秋,實封千戶,乃至第一次大婚,史記:假萬年縣為婚館,門隘不能容翟車,有司毀垣以入,自興安門設燎相屬,道樾為枯。

如此輝煌的一次大婚讓千秋公主的名字第一次正而堂皇地進入史書。

相比較前麵幾個哥哥的顛沛流離的命運,這位在世人矚目中長大的公主殿下至少能保全一方安寧,但皇家權力爭鬥,隻要身處在皇宮,誰也避免不了。

公主殿下的第一次婚姻的失敗便源自與此。

如今第二位駙馬是薑家人,彼時薑家並無適齡男子,公主挑選中一位有婦之夫,陛下竟處死了駙馬的第一任妻子,公主殿下再一次風光大嫁。

隻是駙馬性格謙遜溫和,卻生來體弱,和公主感情並不算和諧,公主殿下大概十年前便獨居公主府。

坊間對公主殿下的流言不少,可說到底不過是好奇,畢竟若是真的有說的這麽不堪,薑家和陛下的臉上都不會好看,公主殿下並非愚昧之人。

“不管是不是,燦珍楊都是殿下的人。”唐不言終於開口,確實含糊說道。

沐鈺兒撲閃了一下大眼睛,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一眼,最後施施然坐到自己的位置:“行,我知道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沐鈺兒手臂叉起,無奈問道,“公主吃不吃唐家的麵子嘛?”

唐不言淡淡說道:“許是打我們出府時,力道會輕一些。”

沐鈺兒噗呲一聲笑起來。

“之前俞寒說她迷迷糊糊間聽到咚咚咚的聲音,以為是小鳥在啄木頭,現在看來應該是木偶人上樓的動靜。”沐鈺兒手指點了點桌子上的冊子,“這麽看來貫韻香那個奇怪的掉落地方也有了解釋,就那個木偶人的力氣,巨大無比,把人貫下去都有可能,但因為二樓有欄杆,反而製約了那個木偶的力氣,隻是把人提起來甩出去,所以才扔到那個位置上,也隻有木偶人有這樣的力氣。”

“你是不是一早就懷疑燦珍楊?”沐鈺兒突然問道,“我看你一點驚訝之色都沒有。”

唐不言終於開口接了她的話,搖了搖頭:“並沒有,隻是我一直懷疑,貫韻香到底是不是跟著裴眠才去的閣樓嗎?”

沐鈺兒坐直身子,驚訝問道:“為何這麽說?”

唐不言沾了沾茶蓋上的水在桌麵上淡淡說道:“去閣樓的人前後是裴眠、貫韻香、吳嫣兒、苗玉蓮還有俞寒。其中苗玉蓮膽小,看到吳嫣兒扭頭幾次的動作被嚇住了,所以並未進去,俞寒去的是一樓,且直接在裏麵休息了,吳嫣兒目睹了有人行凶,裴眠和貫韻香在二樓。”

沐鈺兒點頭。

“貫韻香跟著裴眠到底要做什麽,夏喻不是不謹慎的人,洛陽對這兩人完全沒有任何風聲,如今我問下來隻有俞寒看到,但俞寒對裴眠抱著複雜的感情,一直盯著她,會發現也不奇怪,即便貫韻香知道此事,那怎麽會知道裴眠和夏喻在今日見麵。”唐不言手指畫出兩個分叉,在其中一個上打了一個打叉,這才來到第二條線。

“貫韻香也不至於隻是想要去和裴眠在吵一架。”

沐鈺兒點頭:“確實,貫韻香和俞寒鬧過一場,郡主已經很不高興了,若是在和人緣不錯的裴眠吵一架,隻怕貫韻香今後在洛陽很難立足。”

“所以,有沒有可能……”唐不言劃出第三條線,大膽假設道,“貫韻香隻是也想要去閣樓,隻是湊巧跟在裴眠身後。”

“丫鬟們一開始說的想要和裴眠理論的這個理由,不過是一開始誤打誤撞的借口。”唐不言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道。

沐鈺兒一驚,仔細把這個理由推敲了一遍,竟然發現格外合理。

兩人的事情根本不能放到台麵上講,若貫韻香如此短視,隻會害人又害己。

“若是順著這個思路想,又得知此事和燦珍楊有關,那他是在哪兩個人之間進去的,又是為何進去的?”唐不言反問,“若凶手一開始就目標明確,那燦珍楊應該不會錯殺,所以他要殺的就是貫韻香?”

“裴眠目睹了一切,所以裴眠也死了。”沐鈺兒心思微動,冷不丁說道,“不是腰墜,是帶子。”

“什麽帶子?”唐不言不解。

沐鈺兒倏地站了起來,把自己的發帶薅了過來,放在唐不言麵前晃了晃:“你記得當日燦珍楊的打扮嗎?”

唐不言看著那條輕飄飄的長帶子。

“吳嫣兒和苗玉蓮都沒看到假山上的人,但都看到那個影子,吳嫣兒看的仔細,說腰間有一個帶子垂落,所以猜測是男子,但是我之前查過當日赴宴的郎君,凡是腰間有墜子的,在裴眠出事時,身邊都有人,但那個若不是腰墜呢。”

沐鈺兒把手中的發帶蒙在眼上:“燦珍楊當日蒙眼睛的那條綢緞格外長,你還記得嗎,垂落在腰間了,若是從倒影中乍一看,確實和腰墜並無太大區別。”

唐不言神色微動。

“所以燦珍楊是跟著貫韻香來的!”沐鈺兒斬釘截鐵說道,“隻是不知燦珍楊為何要殺貫韻香一個閨閣女子,還是兩家有恩怨,又或者兩人牽扯了什麽?”

唐不言沉默:“貫家丫鬟的口供出來了嗎?”

沐鈺兒揉了揉腦袋:“我讓人問問。”

“司長。”就在此時,王新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來,神色匆匆,臉色凝重,“貫家兩個丫鬟的口供。”

沐鈺兒立馬起身接了過來,粗粗掃了一眼,突然停在其中一張,好一會兒才錯愕抬眸,看著唐不言咽了咽口水。

“貫韻香在和俞寒爭吵後……”

沐鈺兒聲音微微壓低,驚恐說道。

“溜進過公主的小院。”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啊,前天值了一個大夜,結果也倒黴,碰上來月經,又值班著涼發燒了,加上最近太忙了頸椎病犯了,就腦袋一黑直挺挺醫院了,笑死,我領導嚇得吃了一顆救心丸,昨天躺了一天,整個人不能動,醫生也不讓碰手機,就忘記繼續請假了。

這本書我想了想,如果不能趕在十月底完結,可能就來不及了,就我身上很多毛病,加上年底又到了又很忙,如果還要更新就我可能吃不消,我到時候肯定要工作和碼字選一樣的,所以我盡量十月底給完結了,貼貼!完結發紅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