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

“小鈺兒來找我玩!”安樂郡主大喜, 一骨碌從**爬起來,開開心心說道,“快給我打扮打扮。”

“不要打扮了, 出來玩啊。”窗戶上倒映出一個影子,沐鈺兒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

安樂郡主先是嚇了一跳,隨後立馬跳了起來,開開心心蹦去開窗。

“去哪裏玩啊。”她一打開窗就看到沐鈺兒倒掛在那裏的小臉, 紅撲撲的, 軟綿綿的,頓時笑眯了眼。

沐鈺兒眼珠子一轉,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 隻是含含糊糊說道:“出來玩啊。”

安樂郡主一向是說風是風,被人一鼓舞也跟著手舞足蹈準備爬窗溜出門。

“哎哎, 郡主郡主。”

“不可啊,不能爬窗。”

身後的丫鬟大驚失色, 連忙把人攔住。

沐鈺兒連忙說道:“換身輕便的衣服,我在宣政門等你。”

安樂郡主嗯了一聲, 連忙說道:“把前幾日阿娘給我做的雙錦彩色圓領袍找出來, 腰帶不要玉的了,給我拿那條牛皮雙□□帶來, 鞋子也不要厚底的, 有點冷了, 要帶毛的了。”

沐鈺兒像一隻迎風而立的小貓兒一樣蹲在屋簷上,聽著屋內熱鬧的動靜,摸了摸發紅的耳朵, 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騙出來了。”宣政門不遠處的角落裏, 沐鈺兒文質彬彬地敲了敲車壁, 沒一會就等不及把腦袋拱了進來。

唐不言放下手中的巴州地理誌,看著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來,誇道:“真厲害。”

沐鈺兒晃了晃腦袋,那根小貓兒發帶緩緩悠悠的,上麵的小貓兒都好似活了過來一般,得意洋洋極了。

“上來等著嗎?”唐不言問。

沐鈺兒搖了搖頭:“不要了,我在這裏等郡主,免得郡主找不到人。”

唐不言嗯了一聲,把手中的暖爐遞了過去:“外麵冷,暖暖手。”

沐鈺兒笑眯眯,伸手按著他的手背:“我不冷。”

手心滾燙,貼在微涼的手背上,炙熱的溫度好似透過皮肉暖了兩個人的手。

唐不言手指微動,手掌翻了一個身,兩個人隔著小小的手爐,交纏在一起。

暖爐外抱著深藍色的鹿茸袋子,毛茸茸的,小小一隻能完全被人握在手裏,滾燙的溫度透過絨布溢了出來。

沐鈺兒本就怕熱,雖然唐不言如今已經披上薄披風,但她隻換上料子不再輕薄的棉長袍,可現在被那手爐烘著,卻又不覺得熱,許是唐不言的手太冷了。

她促狹地把另外一隻手也蓋著唐不言的手,把他的大手抱起來。

唐不言失笑:“調皮。”

沐鈺兒笑嘻嘻地握著他的手來回晃了晃,沒話找話說道:“少卿在看什麽?”

唐不言垂眸,看著膝蓋上的書,笑說道:“一本地理誌。”

“難道少卿要去巴州任官了?”沐鈺兒警覺問道。

唐不言搖了搖頭,一本正經解釋著:“按照常理,六品以上是四年一任,我應該再任官三年,才有外放的機會,且應該會去上州。”

大周州按地位輕重,轄境大小,戶口多寡以及經濟發展水平,把境內三百六十州府分為上中下三等,此外還有輔、雄、望、緊這樣的區別,素有四輔六雄十望緊這樣的說法。

其中作為普遍的上中下上州,大致以人口為主,四萬人口為上州,兩萬為中州,兩萬以下為下州。

唐不言已經在下州和中州各自做出政績,他又是探花出身,背靠唐家這棵大樹,之後的升遷途徑隻能是上州或輔、雄、望、緊四類緊要的州縣。

“那你看巴州的地理誌做什麽?”沐鈺兒不解問道。

唐不言把手中的地理誌合上放到一側的茶幾上,笑說道:“我之前不是說裴家有位大哥在巴州任官嗎?年底大概會回來述職,這是他寄來的。”

沐鈺兒哦了一聲,隨後又古怪地嗯了一聲:“你不是說裴家有仇嗎?”

“並未有仇,隻是裴家和唐家並未有太大的交道而已。”唐不言失笑說道,“小輩們也不過是跟著長輩走罷了,我和裴大郎曾同窗讀書,後又在劍州擔任同僚,自是有幾分相熟。”

沐鈺兒不信邪看他,隨後輕輕哼了一聲,晃頭晃腦說道:“少卿的嘴裏到底那句話是真的那句話是假的啊。”

唐不言趕在她抽手時一把握住她的手。

“裴家確實和唐家確實一開始關係沒有這麽差,還能維持來玩,隻是後來黎家出事後,這才驟然直下,至於我和裴家大哥關係確實不錯,隻是礙於兩家目前僵局也鮮少來往。”他無奈說道,“都是陳年舊事,才想著不必仔細說的,沒打算騙你。”

沐鈺兒眨了眨眼睛,突然墊腳,半個身子探進來:“魯寂的夫人住的屋子就聽說是黎家一個庶子,是因為那個人的問題你們才鬧翻的嘛?”

唐不言失怔,不曾想當日魯寂夫人一筆帶過的話,沐鈺兒竟然一直記在心中。

“你,對這個很感興趣。”唐不言猶豫一會兒,這才鎮定反問道。

沐鈺兒咧嘴笑了笑:“這倒沒有,我這不是好奇嘛。”

唐不言盯著她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微鬆,沉吟片刻才說道:“那位黎家庶子隻是一個導火索。”

“是因為明仁太子的事情?”沐鈺兒反問。

唐不言手指微動,最後輕輕嗯了一聲。

“我聽說當年死了不少世家子弟,這個黎家庶子反而是遷都之後才死的,算是活的最久的,當時你們兩家應該沒有受到影響才是……”

畢竟當時唐家和裴家是抄家的人,屬於站對隊的人。

沐鈺兒眉心微微蹙起,很快又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隻是另外說道:“說起來,這個黎家庶子死的時候幾歲啊?”

唐不言安靜地看著她,刹那間有一瞬間的悲涼,可到最後卻隻剩下沉默的鎮定。

“若是到現在也該快到五十了。”

沐鈺兒哦了一聲,笑說道:“那和顧叔差不多啊。”

唐不言嗯了一聲。

“你在幹嘛!”兩人說話間,背後突然傳來安樂郡主的嬌斥聲。

兩人立刻鬆開手,唐不言順勢把手爐遞了過去。

沐鈺兒隻好順手收了過來,這才轉身,看著安樂郡主快步走了過來,笑說道:“等郡主呢。”

安樂郡主不信邪地打量著麵前之人,又看著唐家的馬車,下巴微抬,冷哼一聲:“才不坐他的馬車,走,坐我的車,我的車好玩。”

安樂郡主拉著沐鈺兒就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沐鈺兒哎了一聲,跟在她身後走著一步三回頭,奈何馬車內的人巍然不動。

“我們去哪裏玩啊?”安樂郡主上了馬車,眼睛亮晶晶問道。

沐鈺兒咳嗽一聲,無辜的看著她:“裴家。”

安樂郡主一愣。

“就之前那個案子……”沐鈺兒趕在她發火前,手裏捏著的糕點也來不及吃了,立馬湊過去,在她耳邊嘀嘀咕咕解釋起來,尤其特別強調著。

“這個事情格外複雜為難。”

“哎,沒想到唐裴兩家不和啊。”

“所以隻能找郡主幫忙了。”

“郡主聰明機智,定是能手到擒來。”

“本是打算找其他的,可想著郡主對此事一定上心。”

“所以,郡主一定會幫忙對不對?”沐鈺兒給人帶了一頂又一頂帽子,隨後無辜地看著安樂郡主。

安樂郡主興衝衝地來,一頭冷水撲下來,結果馬上峰回路轉,有立馬來了興致。

“對!”她握拳,“這個事情找我就對了。”

沐鈺兒用力點頭:“對,此事非郡主莫屬了。”

“郡主英明神武,聰明伶俐,定能助京兆府勘破此案,還兩家一個清白!”

安樂郡主也跟著捏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裏,隨後得意說道:“肯定,這事還真要我出麵,別看唐不言以前在那裏都是橫著走的,但要是去裴家還真不行,還得靠我。”

沐鈺兒眸光微動,冷不丁問道:“兩家聽說是因為一樁舊事有了矛盾。”

安樂郡主演技一亮,把嘴裏的糕點塞了進去,立馬來了精神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沐鈺兒笑問道:“郡主那個時候出生了嗎?怎麽就知道了。”

安樂郡主頓時不高心了:“我知道的,我聽阿耶和阿娘說過此事!”

“唐家和裴家雖然不是姻親,但兩家都各自和黎家有關。”安樂郡主冷笑一聲,“兩家就是因為這個事情鬧翻的。”

“這個黎家是六桂黎家的那個黎家嗎?”沐鈺兒咬了一口糕點,不解問道,“自從黎家的那位郎君黎見雪從工部侍郎致仕後,黎家現在的子弟好想都不在洛陽,也並無太大的聲名。”

安樂郡主點頭:“對,這個黎見雪倒是狠人,親自把自己的兒子絞殺了用來投誠,可惜我那個祖母啊,陰晴不定,拍錯了馬屁。”

沐鈺兒連忙咳嗽一聲。

安樂郡主輕輕哼了一聲:“反正我看不上,之前明仁太子選太子侍讀,黎家可是最是積極的,後來一出事就要打要殺……”

沐鈺兒歎氣,用糕點把郡主的嘴巴堵住:“別說這些了,具體說說因為什麽兩家不和的。”

安樂郡主不悅說道:“膽小鬼,這事說來說去就是那個事情啊,當年我短命伯伯的事。”

“明仁太子?”沐鈺兒錯愕片刻,卻又覺得合理。

畢竟是兩個大家族,不會因為一些蠅頭小利鬧翻,能吵起來的一定是大事。

安樂郡主湊過來,趴在她耳邊笑聲嘟囔著:“我聽我阿耶說,當年唐家對明仁太子之事可是束手旁觀,甚至還主動查抄東宮,收集東宮罪證,倒是裴家極力營救,還不惜得罪陛下,這才這麽多年卡在國子監監丞上不去。”

沐鈺兒眉心一動。

“你別不信!”安樂郡主立馬說道,“真的,那個房氏太子妃你知道吧。”

沐鈺兒搖頭。

“哎呀,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安樂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整個人都貼了過來,八卦說道,“就那個明仁太子的正妻啊,她可是幽州都督房仁裕孫女,宋州刺史房先忠之女,當年也曾是名動長安的女郎,能文能武,英姿勃勃之輩,後來謀逆事發後,她毅然帶著一雙兒女隨著太子去了巴州,後來太子自盡後,她倒是剛烈,直接帶著兩個子女焚火自盡,還曾死前大聲唾罵我那祖母,聽說當年唐家明明有機會先一步把人救出來的,但是唐稷還是置之不理,並未有任何動作。”

沐鈺兒心跳加快,莫名覺得有些窒息。

“兩家就是因為這個鬧翻的。”安樂郡主信誓旦旦說道,“我阿耶說這原本可是太子遺孤呢,要不是唐家如今對他還算盡心竭力,他肯定是要防備的。”

沐鈺兒垂眸,這才發現手中的糕點不知何時已經被捏碎了一角。

“哼,算了,你現在一心都在那個唐不言身上。”安樂郡主見她沉默,輕輕哼了一聲,“不與你說了,不過這事過了這麽久,誰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那個時候我阿耶自己也顧不得呢,不過你可以自己注意一點,我現在看著唐家人就冷颼颼的。”

沐鈺兒把糕點放在托盤上,掏出一塊素色帕子,仔仔細細擦著手指。

“這些都是你偷聽的,可聽完整了。”好一會兒,沐鈺兒才問道。

安樂郡主趴在茶幾上,已經開始玩著馬車上的玩具,漫不經心說道:“是偷聽的啊,當然是聽完整了,那日是阿娘生日,我當時躲在阿耶櫃子裏打算給阿娘他們一個驚喜的,結果等睡著了,這才聽到的。”

“不過阿耶也說了,朝堂上的事情可不是是非對錯這麽簡單的。”安樂郡主側首看他,小大人模樣說道,“這事沒法說對錯的,裴家也未必真的一心為公,他們當時全副家當都壓在東宮身上了,自然是奮力抵抗,唐家當年青黃不接,差點就敗落了,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情有可原。”

沐鈺兒失笑,盯著帕子上的梅花看了一眼,隨後放進袖子裏,誇道:“郡主看得清。”

安樂郡主皺了皺鼻子:“那是,我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大聰明人。”

兩人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

裴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哪怕裴眠還未出嫁,並未大半,哪怕今日是祭奠最後一天,門口的吊唁的人可比貫家多的數不勝數。

守門的管家眼尖地看到門口突然停下的兩輛馬車,眼皮子一跳,猶豫一會兒還是迎了上去。

“唐少卿。”唐不言被人扶著下了馬車,對著他的行禮微微頷首,矜持開口,“聽聞府上哀事,特送上喪儀。”

管家頓時手麻,畢竟唐裴兩家可是數十年沒說話了啊。

“來者是客,帶進來吧。”說話的是裴家的一個小郎君,穿著白色的衣服,眼角發紅,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沙啞說道。

“本宮和三娘也曾相談甚歡。”安樂郡主下了馬車,淡淡說道,“今日也借著唐少卿的喪儀來見她最後一麵。”

誰也不曾想後麵那輛馬車裏坐著安樂郡主,門口所有人驚然,全都動了起來。

“不必多禮。”安樂郡主抬手,頗有禮節說道,“今日隻是來送故友一路的。”

那個小郎君連忙上前迎接,安樂郡主卻是扭頭去看馬車。

眾人也跟著了過去。

沐鈺兒就是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跳下馬車。

“北闕的人。”這位裴家小郎君顯然認識沐鈺兒的臉,臉色微微陰沉。

沐鈺兒不解地眨了眨眼。

“她和我一起來的。” 安樂郡主打著圓場說道。

“北闕與我裴家有節,我阿耶早就說過不準北闕的人登門拜訪。”小郎君硬邦邦拒絕著。

沐鈺兒大驚失色。

——沒想到最大的不和在她這裏!

安樂郡主也愣了,扭頭,低聲說道:“你沒說啊。”

沐鈺兒也苦著臉說道:“我不知道啊。”

“她是和我同來哀悼的,這也不能進?”安樂郡主說道,“北闕的事情,想來是她他師父有關,她一個後輩,也不礙事。”

小郎君眉心緊皺,隻是緊盯著沐鈺兒看。

“郡主祭拜裴三娘,行程匆匆,沒有帶喪儀。”唐不言上前解圍道,“司長不妨替殿下去置辦一份。”

沐鈺兒抬眸去看唐不言。

“不必,郡主能來已是莫大的榮幸。”小郎君阻止道。

“去吧。”唐不言並不理會她,隻是對著沐鈺兒說道,“南市有一家名叫鬆木儀的店,你看著挑選一些送來。”

“讓瑾微和你一起去。”

沐鈺兒眉心微微皺起。

“去吧。”唐不言對著她點了點頭。

沐鈺兒隻好叉手離去。

眾人看著兩人離開,這才把尷尬的氣氛微微收了起來,小郎君伸手:“兩位裏麵請。”

安樂郡主隻好興致缺缺地跟著裴家眾人入內,快走到白布飄飄的正堂時,借著別人為她們點燈的動作,側首,冷不丁問著一側眉眼低垂的唐不言。

“你支走小鈺兒做什麽?”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今天開始到二.十.大.結束我們都是一級戒備,這幾天都隻能保持日更,但不能多寫點了!感謝在2022-10-07 23:59:40~2022-10-08 23:59: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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