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家

沐鈺兒站在貫家門口, 門口已經掛滿了白布,如今已經停屍七日,是最後一天, 下午就回入土為安。

“我一直覺得貫韻香死前應該發生了什麽?”唐不言的馬車停在宣範坊合和路的中段小巷口,沐鈺兒掀開簾子朝貫家看了一眼,小聲說道。

唐不言坐在一側,臉色不太好看, 整張臉冷沁沁的, 秋意漸起,車內已經放置兩個暖爐,車內暖洋洋的。

沐鈺兒小心翼翼湊過來:“你不舒服嗎?”

她伸手貼了貼唐不言的額頭, 立刻驚訝說道:“怎麽這麽涼啊。”

滾燙好似小火爐的手心直勾勾地貼著微涼的額頭。

唐不言自小憩中睜眼,直直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沐鈺兒, 眸光深邃,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事, 昨夜突然入了寒,有些著涼了。”

沐鈺兒長長的哦了一聲, 大眼珠子卻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唐不言失笑, 伸手把她的手握在手中:“真的,隻是昨夜沒睡好。”

沐鈺兒欲言又止。

唐不言垂眸, 捏著小貓兒手心薄薄的一層腱子, 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昨日白天見了那位俞夫人心中有些問題, 所以回家問了阿娘。”

沒想到,倒是唐不言先一步解釋道。

沐鈺兒小臉微紅,有些尷尬地作者。

唐不言笑了笑:“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隻是和這個案子沒關係, 所以才沒有和你細說, 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也可以跟你說。”

沐鈺兒窘迫地咳嗽一聲。

“還是你覺得我又瞞著你做什麽?”唐不言失笑,捏了捏小貓兒的手心。

沐鈺兒倒是老實,大聲嘟囔著:“習慣了習慣了。”

從梁堅案開始,兩人從一開始就是相互防備的,各查各的不說,時不時還要給人扯一下後退,養成了唐不言一單獨行動,沐鈺兒就覺得可疑的古怪想法。

時間久了,沒改過來。

“想聽嗎?”唐不言眉間一跳,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坦坦****,問心無愧。

沐鈺兒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哎,我得下去了,這裏太熱了。”

唐不言看著落荒而逃的人,嘴角微微勾起,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正在給紫電喂吃的瑾微猝不及防看到沐鈺兒跳到自己麵前,嚇了一跳:“怎麽了?”

“哎,你家郎君病了,你給人披個大氅。”沐鈺兒揉了一把臉,隨後聲音微微提高,“我們等會直接去拜訪貫家嗎?”

這話是問之後出來的唐不言。

唐不言接過瑾微遞來的大氅,點了點頭:“下午才出殯,我們早些過去,隻是貫家對這個女兒很是寵愛,我們現在進去怕是討不到好。”

沐鈺兒嗯了一聲,扭頭看著唐不言眨了眨眼。

唐不言不解地問道:“怎麽了?”

沐鈺兒背著手繞著他走了一圈,最後又忍不住問道:“貫韻香的屍體還沒仔細檢查過呢。”

她雖然委婉,但唐不言卻是一臉冷酷地說道:“想多了。”

沐鈺兒哦了一聲,捏著手指,又開始繞著唐不言打轉。

瑾微給人係好帶子,忍不住抱怨道:“司長別繞了,繞的人頭都暈了。”

小貓兒停下腳步,無辜說道:“我就是想著要是偷偷把屍體帶出來會怎麽樣?”

瑾微嚇得倒吸一口冷氣。

唐不言攏了攏披風,伸手彈了彈她腦瓜子:“再胡說八道,富貴樓新出的香珠豆你就被想吃了。”

沐鈺兒立刻眉眼低垂,乖乖站在他身邊。

富貴樓的香珠豆是八九月才有的食物,選的是最肥大鮮嫩的毛豆,煮熟後用秋油和酒浸泡,再加上富貴樓獨特的秘方,不管剝不剝殼都格外香甜軟糯,沐鈺兒最是喜歡用它來下酒。

可惜,這道菜不僅貴,還難買。

“午時一到,第一籠香珠豆就會送過來。”瑾微笑說道,“保證司長回去還軟乎乎的,一點也不會變味。”

沐鈺兒眼睛一亮,立刻大聲拍著馬屁:“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唐不言把她高高翹起的大拇指按了下來,無奈說道:“別胡鬧,我們走著過去吧。”

沐鈺兒不解:“為何?”

今日早上還有來祭拜的人,貫家門口還停著不少馬車。

“因為我們從後門進。”唐不言輕聲說道。

—— ——

後門的小管事顯然是也是聽到一點風聲的,加上門口站著的唐不言,心中微動,好聲好氣讓人在門口等著,自己則派人去正院叫人。

沐鈺兒透過門縫打量著白茫茫的貫家,院中格外冷清,偶有幾個仆人也是穿著白衣,神色匆匆經過。

隻是再靠近了看,再往前一點就能看到內外連接的抄手遊廊,遊廊上倒是熱鬧,隱隱能看到更多走動的人影,為首那人沒有穿著白衣,但也是素衣,正恭恭敬敬和對麵之人在說話,兩人身後各自是三五成群的人站在一起。

“這個好像是公主殿下身邊的人,沒想到公主殿下也派人來吊唁了。”沐鈺兒摸了摸胸,小聲嘟囔著,盯著內外遊廊處的那群人,眼尖地看到為首那個女子正是千秋公主身邊的女官。

“公主為了壓下這事,還挺費心費力。”她說道,“可貫家現在還把事情鬧大了。”

許是這個目光太過灼熱,那個女官竟然看了過來,對麵的貫侍郎並未發現,依舊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沐鈺兒和她對視一眼,各自沉默。

唐不言見狀,隻好捏著小貓兒的腦袋,把馬上就要躡手躡足竄到人家裏的小貓兒提溜出來。

“我就看看。”沐鈺兒嘟囔著,不高興地動了動腦袋。

“貫家雖是後來起家,卻格外注重規矩。”唐不言的手指在沐鈺兒的脖頸處輕輕滑過,卻又點到為止地收了回去。

沐鈺兒哦了一聲,規規矩矩地站在他身邊,隻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貫家會配合我們調查嗎?”

唐不言頷首:“自然會,貫六娘是貫家的一張牌,他們比誰都想知道到底是誰害死了她,最好是他們心中的那個人。”

沐鈺兒迷茫地睜大眼睛:“什麽是一張牌?”

“貫家起家靠的是貫家祖父從一介小吏做起,如今傳到這一代,已經是極限了。”唐不言眉眼低垂,籠著大氅神色冷淡地站著,口氣是看透他人未來的篤定。

沐鈺兒眨了眨眼:“吏部侍郎不是很高了嗎?”

吏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實權官職,輔佐尚書處理吏部大事,管理官吏的升降、調動、考課等事宜。

唐不言薄涼笑了笑:“若是尋常人來說自然是高的,貫家不過是一介寒門能走到這個位置,是貫白爭氣,舉全家之力,加上一點運氣,這才能站穩這個位置。”

沐鈺兒擰眉聽著。

“當上吏部侍郎時已經五十五歲了,因為五年前陛下迎回太子,冊立東宮的日子,當年陛下提拔了一批寒門,貫家正是其中一個,若是明年沒有得到陛下的奪情,就該致仕了。”唐不言雖不在洛陽,卻對洛陽的官場了如指掌。

沐鈺兒若有所思:“陛下怕東宮冊立,你們……咳咳,就一些世家不安分,所以才故意提拔了大批寒門,而貫家得了這個運氣,但這個運氣現在看來也止步於此,是這個意思嗎?”

唐不言鎮定點頭。

“所以他打算用自己的女兒博一下東宮的位置。”沐鈺兒的聲音微微壓低,齜了齜牙,“那現在不是失敗了。”

兩人說話間,背後傳來腳步聲,沐鈺兒立刻閉上嘴,轉身去看,卻驚訝地發現是吏部侍郎貫白親自來的。

“原來是唐少卿來了。”貫白上前,絲毫沒有顧忌唐不言的職位還比他低一些,態度頗有熟稔地說道,“可是為我那劉六娘來的。”

唐不言點頭:“正是如此,望府尹已經把此事交付給我們了。”

貫白這才發現一側的沐鈺兒,臉上笑意微微斂起,對著沐鈺兒點了點頭:“您就是北闕司長沐鈺兒。”

沐鈺兒叉手行禮:“見過貫侍郎。”

“進來吧。”貫白很快就收回視線,“今日府中繁忙,怕是沒有太多時間耗在此事上。”

“自然不敢耽誤六娘子的事情,隻是事情既然已經鬧到京兆府,也該查個明白給兩家和望府尹一個交代。”

貫白臉色微微僵硬,卻沒有在說話,隻是帶著兩人朝著一處雅廳走去。

“不知兩位要問什麽?”他端著茶盞,垂眸問道。

唐不言坐在一側看了一眼沐鈺兒。

沐鈺兒掏出筆紙,一板一眼問道:“那日六娘子身邊的丫鬟還在嗎?”

貫白眉心緊皺:“已經逐出府邸了。”

沐鈺兒眉心一揚:“為何趕走?”

“她們連我兒都保護不了,沒打死她們已經是給我女兒積福了,還留著她們做什麽。”貫白聲音微微抬高,不悅質問道。

沐鈺兒擰眉,神色凝重在紙上畫了一個圈:“那可有畫像?”

“沒有。”貫白口氣僵硬反駁著。

沐鈺兒摸了摸鼻息,直接問道:“不知是誰跟六娘子說她必定會被選為紹王妃。”

貫白臉色一沉。

“此事至關重要。”唐不言趕在他發火前,把茶盞輕輕磕在茶幾上,淡淡說道,“六娘子因為此事和餘家娘子發生爭執,甚至還和郡主發生爭執,鬧出一點風波,紹王選妃之事如今還在海選名額,六娘子如此被人蠱惑差點釀下大錯,自然也要詢問清楚此事。”

唐不言軟硬兼施,堵得貫白臉色青白交加。

“不,不知道。”貫白低聲說道,“許是她誤聽了什麽流言蜚語也說不定。”

沐鈺兒立馬去瞧唐不言。

——他撒謊。

“原來如此。”唐不願歎氣,“當日宴會前紹王見過幾個小娘子,想來也是有些計較的,那人如此歹毒傳出這樣的流言,簡直是對六娘子名聲不利。”

貫白臉色僵硬。

“貫侍郎還是好生查一下,到底是哪裏傳出來的流言,免得鬧大之後,陛下怪罪。”唐不言手指輕輕點了點烏木茶幾,意味深長說道,“你也是知道陛下脾氣的,有些東西碰不得。”

“是,是,一定去查。”貫白握緊拳頭,低聲說道。

“繼續問吧。”唐不言扭頭,含笑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嗯了一聲,繼續一板一眼問道:“貫娘子可有交惡的人。”

“沒有。”

“貫娘子和裴三娘關係如何?”

“不知。”

“貫娘子和苗大娘子、俞六娘和五大娘子呢?”

“都沒有聯係過。”

沐鈺兒擰眉:“當時陪大娘子赴宴的人都趕出府了?”

貫白硬邦邦點頭。

沐鈺兒擰眉,去看唐不言說道:“隻能去找那些人問一下當日宴會上的事情,貫娘子和裴三娘沒有聯係,卻跟著三娘去那個閣樓。實在有些奇怪。”

貫白驚訝說道:“所以六娘是被裴家的害死的。”

“不是。”唐不言短促有力地打斷他的話,那雙眼珠子冷沁沁的,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內心,“裴三娘也是受害者。”

貫白被那一眼看的心中一驚,心中升起那些陰暗想法也瞬間被打壓下去。

“某是為了侍郎好。”唐不言起身,捋了捋袖子意味深長說道。

兩人很快就出了貫家,沐鈺兒坐在馬車上擰眉:“那些丫鬟去哪裏找?”

唐不言淡淡說道:“不礙事,你找個會武功的盯著他就好,那些丫鬟沒有被趕出去。”

沐鈺兒一驚:“為何這麽說。”

“因為貫白多疑。”唐不言笑說著,“現在先去裴家,也許回來就有好消息了。”

沐鈺兒點頭,很快就寫了一份信,攔住一個小乞丐把此事安排下去。

“讓張一和王新來,一個有腦子一個有武功。”沐鈺兒上了馬車後解釋了一句。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聲:“去裴家要備些喪儀,免得進不去門。”

“不能和剛才一樣嗎?”沐鈺兒不解問道。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小聲說道:“我們兩家……甚少來往。”

沐鈺兒一呆。

一個是河東裴氏,自漢代就嶄露頭角的前年家族,一個是河東薛氏,同樣是漢朝開始發家地海內望族,關西六大姓之一。

怎麽就不和!

坊間沒說啊!

“那我們會不會被趕出去啊。”她大驚失色問道。

唐不言喝了一口茶。

沐鈺兒倒吸一口氣:“那我們怎麽去裴家查案子啊,去了也會不配合啊?”

“裴家自然不會配合。”唐不言靠在一處,捏著手指,淡淡說道。

沐鈺兒皺眉,捏著筆紙,歎氣說道:“我想著也不願配合,現在有少卿在,想來是會把我們亂棍打出去。”

“所以我們要先換個辦法來問問題。”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

作者有話說:

我的flag倒了,生氣,沒想到國慶最後兩天高速路口值班,車流這麽多,今天查了五百多輛車,飯也沒來得及吃,嚶。

感謝在2022-10-06 23:58:48~2022-10-07 23:59: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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