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

秋風蕭瑟, 洪波湧起。

院子正中的那棵大樹鬱鬱蔥蔥,枝繁葉茂,落葉被風揚起, 成了這座安靜死寂的偏遠小院唯一的生機。

原本還大喊大叫的女子突然安靜下來,那些氣勢洶洶的仆人隻是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好想看守著犯人的石像。

沐鈺兒驚訝地看著俞寒, 好一會兒, 又扭頭去看唐不言。

“隻有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隔壁關著俞夫人的那個房間。”唐不言看著俞寒麵無表情的臉頰,低聲說道。

沐鈺兒立刻打量起這個背陰的院子。

之前一眼看過來就發現這個院子其實並不大,甚至比她現在住的那個一進院的院子還要狹窄許多。

本該照景的寬大中庭如今隻有前後十步左右的距離, 正中的位置甚至還種了一棵大樹,整個院落更顯得逼仄。

沐鈺兒想起之前去唐家時, 遠遠看到那些下人居住的地方時,都覺得比這個地方來的寬敞。

俞寒這個六娘子住的地方都不太寬敞, 更別說這位瘋了的夫人,那個廂房也不過是最簡單的一間兩架, 整體好似發酵失敗的饅頭, 小了一大圈。

俞夫人住在右廂房,俞寒坐著的位置也確實是右邊的窗戶, 兩間屋子隻距離五六步的樣子, 自然也可以一眼看過去。

“這個位置背陽。”唐不言解釋道, “尋常人寫字讀書的地方都是放在向陽的地方,免得傷眼睛,且這間應該也是你休息的地方。”

安置床架一向講究朝陽靠東的風水, 免得邪魅侵擾, 俞寒不僅把寫字讀書的地方放在這間屋子, 甚至還有平日裏休息的床鋪。

若是隔壁一有動靜,這邊一定能第一時間發覺。

一次兩次還好,若是常年如此,簡直是折磨人。

俞寒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為何要看著她,都是她才害得我本該是一個人人尊敬的嫡女,如今卻過得還不如一個小妾身邊的婢女。”

唐不言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那雙眼睛太過安靜,也太過冰冷,他就像一個驟然發現人間苦難的神佛,無悲無喜,卻又充滿憐憫地注視著凡人。

他們根本不懂芸芸眾生的痛苦,不懂弱小之人的悲懦,卻又自以為是知道一切,無情地戳破一切。

俞寒驀地暴怒,把原本蓋在膝蓋上的毯子驟然朝著唐不言忍不住。

“滾,都給我滾。”

沐鈺兒眼疾手快把毯子接住,鼻子一動,驚訝問道:“別激動,別……嗯,好重的藥味。”

俞寒雙手顫抖,纖細蒼白的手死死扣著窗沿,青筋暴出,指骨尖銳,目光狠厲得盯著窗外的兩人。

沐鈺兒眼尖:“你的膝蓋怎麽了。”

隻看到俞寒素色長裙膝蓋處的位置有古怪凸起的地方,瞧著好像是一圈圈包著的白布。

俞寒木著臉,看著巍然不動的兩人。

“北闕有一個仵作名叫陳菲菲除了驗屍厲害,治病也毫不遜色,在洛陽一直頗有名聲,你自然可以打聽一下。”唐不言並沒有被她冰冷的目光嚇退,反而繼續說道,“你阿娘自然不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那想來無外乎不是中毒就是受驚過度。”

沐鈺兒猶猶豫豫地把毯子遞過去,湊近了看,那要為更加明顯,那圈在膝蓋出突出的痕跡越發明顯。

俞寒不為所動,隻是緊盯著唐不言看。

“如果能找到厲害的大夫為你阿娘治病,情況就不會比現在還差。”唐不言冷靜而平淡地分析著,“你阿娘出身京兆杜氏,雖是旁支嫡女,但她出家前也曾與公主殿下有過密切來往,這也是這些年俞禦史不能休妻再娶的原因。”

俞寒捏著床沿的指甲彎曲著,好似眨眼就要斷裂一般。

沐鈺兒恍然大悟。

今日見餘家的情況,那個餘奐行瞧著也不是念舊長情的人,可偏偏卻一直沒有休掉瘋妻再娶,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能醒過來,這份家事便是你未來的保證。”唐不言聲音微微放柔,低聲說道。

俞寒眼波微動,視線從唐不言身上移到那道上鎖的房門前,沙啞問道:“若是不能呢……”

“那你就更要洗清你身上的問題。”唐不言握拳咳嗽一聲,“總歸不能過得再差了。”

“菲菲醫術真的很好,之前也治過不少瘋病,有些還是祖傳的呢。”沐鈺兒手指微動,那塊毯子就重新落在她膝上,“你不信可以找人打聽一下。”

俞寒捏著帕子,低喃道:“沒人了。”

“你說什麽?”沐鈺兒耳朵動了動,不解問道。

俞寒慢條斯理把毯子重新蓋在膝蓋上,淡淡說道:“沒人了,我身邊唯一的丫鬟,我阿娘陪嫁時隻剩下的那個嬤嬤……”

她輕輕摸過陳舊毛毯上的細密花紋,咽了咽口水,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都死了。”

沐鈺兒脊背發涼,倒吸一口氣。

“我信你。”俞寒抬眸去看唐不言,“唐不言,他們都說你是君子。”

唐不言頷首:“你若是把當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自然會讓陳仵作為你阿娘看病。”

俞寒整個人靠在後背上,失神地盯著屋子上的一角,緩緩閉上眼,低聲說道:“就先回答之前那個問題吧。”

“我去那個閣樓……”俞寒再一次睜開眼,眼底已經沒了那些尖銳的警惕和悲涼的憤怒,隻剩下冷淡的野心,“是約了紹王殿下打算見一麵。”

沐鈺兒一驚。

“我家的情況你們也看過了,如今當家的不過是一個妾侍,麵慈心狠,這些年她一直想要把我推入火坑,這次紹王選妃前,他已經在察院置監察禦史做了八年,想腰在明年大考中得以升遷,這位好妾侍已經鼓動他,讓他把我嫁給吏部主事。”

沐鈺兒眉尖一動。

別小看吏部主事隻是一個八品官,卻是一個肥差,明年大考時所有官吏的折子都要經過他們的手先篩一遍,算是一個位卑權重的職位,隻是……

沐鈺兒仔細想了想,吏部部共有吏部主事四人,都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占據著這個位置多年,沒聽到最近有年輕人頂替這個位置啊。

“聽聞吏部主事詹秋義今年三月剛喪妻。”唐不言緩緩說道。

“原來少卿也知道這人啊。”俞寒笑了笑。

“這個詹不是五十多了嘛!”沐鈺兒驚訝。

俞寒笑了笑:“準確說是五十五了,比我阿耶還大八歲呢。”

沐鈺兒捏著炭筆的手微微使勁,忍不住附和道:“太過分了!”

“那後來他是如何打消這個念頭,打算把你送去選紹王妃的。”唐不言繼續問道。

俞寒笑了笑,側首去看唐不言,眸光閃動,輕笑一聲,露出一絲豔麗姝色。

“是我自己主動說的。”她笑了笑,“我和他說,我若是能當選紹王妃,他就可以移開禦史台這個清苦的地方,便是不能,這番操作下來,也定是能再找一個更好的。”

沐鈺兒從未見過把自己的婚事安排得如此冷靜無情的人。

“他同意了?”唐不言問道。

俞寒收回視線,淡淡說道:“紹王妃選妃的時間太久了,他等不到了,或許還有枕頭風的問題。”

“可你現在已經成了候選人之人。”沐鈺兒忍不住問道。

“因為我自己去找了梁王。”俞寒聲音微微放輕,笑說道,“我等了足足五天才敢在阿耶去找冰人前找到酒醉回歸的梁王。”

——“你是誰?”轎中醉意朦朧的薑則行。

——“妾身是察院置監察禦史餘奐行家六娘子。”秋風瑟瑟,夜色漆黑,青石板冰冷堅硬。

俞寒已經等了六天了,天色一天比一天暗得快,夜風也一日比一日涼,可她卻不敢離開一步。

——“妾能幫殿下解燃眉之急。”

——“可笑,我要你一個小小女子解什麽急。”

俞寒白著一張臉,看著麵前搖曳的氣死風燈,瞳仁微微縮起,聲音堅定說道:“東宮。”

“你這是在與虎謀皮。”唐不言直接說道。

俞寒沉默。

“你和他做了什麽交易。”沐鈺兒啞聲問道。

“他推薦我,我入東宮,為他做內應。”俞寒絲毫不覺得此話的驚悚,隻是冷靜說道,甚至還輕笑一聲,“確實是與虎謀皮。”

“若你不能成紹王妃呢?”沐鈺兒不解問道,隨後又恍然大悟,“紹王選一妃二良娣,隻要你確保進了東宮就行。”

俞寒的外貌在這五人中能拍到前三,加上她對外一向是溫柔嫻靜的模樣,優勢紹王推薦的人,如此算下來,若是沒有出意外,她幾乎是穩進東宮。

“那你為何還要去見紹王?”唐不言低聲問道。

俞寒歎氣:“大概沒想到殿下竟然寧願選了貫韻香也不願選我,我又想著貫韻香能入選許是他家的吏部侍郎的身份占了大頭,那我便推不動此事。”

她捏著膝上的軟毯子,聲音帶著些許沉默:“所以我打算換個人入手。”

“誰?”唐不言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動,鎮定問道。

“裴眠。”

沐鈺兒寫字的手一頓,猶豫問道:“你打算如何入手?”

“讓裴眠落選。”俞寒輕聲說道。

“如何落選?”沐鈺兒心中一動,卻還是故作不解問道,“你和她有過糾紛嗎,或者你有什麽辦法?”

俞寒眉心微微皺起,忍不住伸手輕輕揉了揉膝蓋,好一會兒才說道:“我與裴眠無冤無仇,隻是看著她每次一出來就是人人追捧的樣子就忍不住心生厭惡,隻是她這人實在是被讀書讀壞了腦子,明明看出我不喜歡她了,對我還是客客氣氣的。”

沐鈺兒和唐不言隻是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她不過是在同情我,我才不要她這般無用的溫柔,太溫柔就太軟弱了,若是我以後有了女兒……”俞寒一頓,冷冷說道,“我定要讓她跟著郎君一樣去看這個世道,免得被那些壞人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沐鈺兒輕輕吐出一口氣。

俞寒和裴眠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俞寒自小受盡白眼和欺負,裴眠確實自小被家中父兄,姊妹捧在手心長大的人。

“所以,你打算用什麽辦法?”唐不言輕聲問道。

俞寒去看麵前兩人,嘴角微動,聲音隻剩下幾聲氣音:“她有意中人了。”

沐鈺兒立刻扭頭去看唐不言。

——那份約裴眠去小樓的信。

“那個人是誰?”沐鈺兒追問道。

“夏喻。”俞寒看向唐不言,輕聲說道,“我親眼看到夏喻曾抱著裴眠。”

沐鈺兒一驚。

“這人這麽浪**!”她不悅說道,“兩人並未有定親傳聞,若是喜歡早就該上門提親才是,怎麽私下如此孟浪,破壞小娘子名聲。”

俞寒嘴角露出譏諷笑意。

“你知道夏喻那日約了裴眠在小樓見麵?”唐不言反問。

俞寒一驚。

“你不知?”沐鈺兒驚訝說道。

“郡主設宴,夏喻還敢約裴眠來見麵?”俞寒眉心緊皺,神色厭惡反問著,好一會兒,她臉上露出了然之色,“怪不得,她那日也在小樓裏。”

“所以你不知道裴眠也在這裏,那你打算如何讓裴眠出局?”沐鈺兒質疑道。

俞寒盯著一處失神,指了指一處的櫃子,低聲說道:“這裏麵有一個荷包,是裴眠繡給夏喻的,夏喻很喜歡一直帶著,紹王若是有心查一下,自然能查出蛛絲馬跡來,隻要紹王殿下心中有根刺,那之後自然可以也由不得我控製。”

沐鈺兒盯著角落裏的一個小櫥櫃,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頷首:“你去看一下吧。”

沐鈺兒這才輕聲說道:“得罪了。”

隻見她也沒有從大門口跳進去,反而像一隻小貓兒,踩了一下窗欞,整個人輕盈地越了進去。

“怪不得洛陽眾多淑女名媛,少卿一個也沒看中。”俞寒低聲說道。

唐不言隻是坐在欄杆上沉默,目光落在屋內沐鈺兒身上。

“在最裏麵的一個繡簍裏。”俞寒指揮著。

沐鈺兒打開櫃子,在裏麵掏了掏,沒一會兒就掏出一個滿滿當當的繡簍,倒騰了一會兒,拿出一個淺綠色的小荷包。

荷包不過巴掌大小,小巧而精致,不是時下繁瑣豔麗的款式,整外麵縫了一個綢緞麵,裏麵是稍顯硬括的麵料,隨後在角落裏繡著一個曇花。

“裴眠是晚上生的,當日院中的曇花正好開了,所以她就有曇奴的小名。”俞寒解釋著。

沐鈺兒把荷包扔到唐不言懷中,自己也索性勾了一個椅子坐在俞寒邊上,繼續問道:“你們約的是什麽時辰?”

“午時。”俞寒說,“你之前說我的丫鬟去追紹王了,也沒有說錯。”

沐鈺兒蹙眉:“那你們見麵了嗎?”

俞寒搖頭:“我坐在那裏沒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困,便想著躺下休息一下,再醒來就是被……”

貫韻香掉落的動靜不小,自然可以驚醒一個淺眠的人。

“紹王那天回去了嗎?”沐鈺兒擰眉去問唐不言。

唐不言搖頭。

“紹王殿下一出珍珠閣,公主殿下的人親自送人離開的,我的人沒追上。”俞寒解釋道。

“那你出來看貫韻香之後可有發現頭頂還有一人。”沐鈺兒繼續問著俞寒,“甚至很有可能有兩個人。”

俞寒揉了揉額頭:“我當時太害怕了,後來發現貫韻香竟然打算抓我,怕說不清這事,就跑了。”

沐鈺兒擰眉:“那你睡著的時候,可有聽到有人上樓的動靜。”

“隻有剛睡下去的時候,有聽到腳步聲,大概是午時多一點。”俞寒沉默,“我之前都沒好好睡過,那個位置安靜,軟塌也很軟,所以我當時睡得很沉,那個腳步聲也是模模糊糊才聽到的,本打算躲起來,但一放鬆下來,就實在太累了。”

沐鈺兒嗯了一聲。算了算時間:“那正好是貫韻香來的時間。”

唐不言捏著手指。

“那上麵的動靜你也沒聽到?”沐鈺兒認真說道,“你仔細想想,隻有找出到底是誰殺了貫韻香,你才能擺脫嫌疑。”

俞寒擰眉,仔細回想著,卻發現那段記憶從腳步聲開始,到重物墜地聲結束。

沐鈺兒有些失望地合上本子。

“好像有……”俞寒冷不丁說道,“咚咚咚的聲音。”

沐鈺兒一驚。

“我那個位置很靠近那個台階,我不知道是鳥雀的啄木頭的聲音,還是有人上樓的聲音……”俞寒怔了怔,隨後搖了搖頭,“不對,不想人的腳步聲。”

“是那種拐杖拄地的聲音。”俞寒擰眉說道,“但這個樓梯底下是空的,若是有人腿腳不方便的人上樓,應該聲音更大此事,不可能隻有拐杖聲。”

“什麽時候的事情?”唐不言問。

俞寒搖頭:“不記得,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許是聲音有些恐怖,這才記住一點的。”

“真的沒有了。”俞寒苦笑,“我不是不想洗清嫌疑,可所有的證據就是指向我。”

現在的證據確都是說明俞寒很有可能是殺死貫韻香的凶手,畢竟如今裴眠已死,她和貫韻香在之前一直都有矛盾。

“行,你若是有想起來起來的,一定要找人告訴我。”沐鈺兒把筆紙收起來,認真囑咐道,“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俞寒敏銳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沐鈺兒看了唐不言一眼,含糊說道:“苗玉蓮遇刺過,凶手膽大包天。”

俞寒臉色微白。

“行了,我先走了,我到時候留個人每日都溜進來看你,你有認識又發現,就跟她說,大概是一個小娘子。”沐鈺兒吩咐道,整個人輕輕一躍,重新回到唐不言身邊。

“你,你何時來給我阿娘治病。”身後俞寒猶豫問道。

沐鈺兒皺眉:“我直接讓菲菲來嗎?”

看餘家的樣子,瞧著連大門都進不去。

“不礙事,我會讓人來接俞夫人的。”唐不言認真說道。

“你如何能來餘家接人?”俞寒懷疑問道,隨後看向沐鈺兒,“你武功這麽高,為何不今日帶我阿娘走。”

沐鈺兒大吃一驚,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現在就帶她走啊,這不會就讓人發現她不見了嗎?”

俞寒伸手握著窗欞,冷笑一聲:“知道又如何,我阿娘若是死了,他們才更開心。”

沐鈺兒有些猶豫。

“俞夫人若是不配合,如何帶出去。”唐不言說道,“我定會把她接出來的。”

俞寒死死盯著他看。

“少卿說話算數的。”沐鈺兒連忙說道,“說能接一定能接。”

就在此刻,緊鎖的廂房內傳出來斷斷續續的歌聲。

——是哄小孩的童謠。

俞寒安靜地聽著,隨後好想整個都泄了一口氣一樣,重新坐會椅子上,鎮定說道:“你最好信守承諾,不然我死了都不會放過你的。”

—— ——

沐鈺兒腳步沉重出了餘家大門,看著餘家管家迫不及待關門的樣子,歎氣:“俞寒也該可憐的。”

唐不言沉默著下了台階。

沐鈺兒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隨後突然問道:“少卿今日怎麽失態這麽多次。”

唐不言笑了笑:“餘家如此境遇,隻是覺得惋惜而已。”

“惋惜什麽?”沐鈺兒不解問道。

“這位……俞夫人……”唐不言側首去看沐鈺兒,好一會兒才說道,“年輕時也是生動活潑的女郎。”

沐鈺兒驚訝:“少卿你怎麽知道?”

唐不言隻是笑著沒說話。

沐鈺兒隻當唐家是什麽都知道,便也跟著爬上馬上。

“她是……”唐不言坐上馬車,看著沐鈺兒正捏著糕點沒心沒肺吃著,冷不丁說道,“名人太子妃的……”

沐鈺兒腮幫子鼓鼓地看過來,大眼睛撲閃了一下。

“閨中密友。”唐不言輕聲說道。

沐鈺兒咽下嘴裏的東西,長長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我說怎麽認識公主殿下呢。”

唐不言收回視線,為她倒了一盞茶,推了過去:“馬上就暮鼓了,回家嗎?”

沐鈺兒點頭:“行,明天再去裴家和貫家看看。”

她吃了兩塊糕點壓壓肚子,繼續說道:“裴眠喜歡夏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夏喻是紈絝子弟嗎,故意玩弄人家小娘子的感情嗎?”沐鈺兒嘟囔著,“沒聽說啊。”

要知道,夏喻在洛陽可是和唐不言齊名的小郎君,若當真是這樣的人品,想來也配不上和唐不言放在一起被人比較。

“夏家是武將出身,是寒門出聲,雖靠鎮遠侯建功立業,但畢竟根基尚淺,淡裴家世代文人,高祖父甚至在前朝做過宰相,太.宗朝也入過閣台。”唐不言低聲解釋道。

沐鈺兒皺眉:“所以,兩個人哪怕真心喜歡,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能很難。”唐不言嘴裏說著不確定的話,可口氣卻格外篤定。

“家世真的這麽重要的嘛?”沐鈺兒捏著手中的糕點,突然索然無味,懨懨問道。

夏家好歹是現在洛陽城內炙手可熱的陛下親信,而裴家再是光輝,也是先輩榮光,如今的裴家也落寞了。

不過是一個姓的問題。

唐不言眼波微動,嘴角微微抿起:“我們和她不一樣。”

沐鈺兒把捏碎的小糕點小心翼翼放在茶幾上,慢慢吞吞塞進嘴裏。

唐不言伸手,輕輕覆蓋著她的手背,認真說道:“唐家不需要靠子女聯姻鞏固基業,我前頭的兩位哥哥娶的也並非三家五性的大家,我阿姐嫁的也不是占據豪姓的郎君。”

沐鈺兒盯著那雙精致如玉的手指,驀地覺得那雙手金貴起來。

“你不信我?”唐不言緩緩握緊她的手背,聲音緊繃問道。

沐鈺兒抬眸,盯著唐不言那張認真的俊臉,好一會兒把嘴裏的糕點塞進嘴裏,滿滿當當,含含糊糊說道:“我們先說這個案子的事情。”

這明晃晃就是逃避的態度。

唐不言歎氣:“你又要逃避嗎?”

沐鈺兒置之不理,準備伸手去捏第二個糕點。

唐不言冷酷無情地把糕點端走。

沐鈺兒手指撲了一個空,頓時委屈巴巴地垮下一張小臉。

“我不是夏喻,也不是裴眠,若是我碰到喜歡的人……”唐不言握緊手心的滾燙的手,眸光認真而執著,“我不會放棄的。”

沐鈺兒被那目光看的心跳加快,好似一隻小貓兒呆坐在原處,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很快又挪動個位置。

竟然是直接靠近他,嘴裏長長哦了一聲。

女郎滾燙的溫度隔著薄薄的秋裳傳了過來。

唐不言一怔。

“肚子餓了。”沐鈺兒伸手,繞過他把糕點搶回來,也沒有奏凱,反而繼續貼著他坐著,嘴裏很快就塞滿糕點,小聲說道,“我知道了。”

唐不言嘴角緊緊抿起。

“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爬山了。”沐鈺兒挑了一塊自己不喜歡的杏仁糕,反手塞進唐不言嘴裏,“大不了下次爬雪山,我多穿兩件衣服。”

唐不言看著她,突然笑了笑,眉眼彎彎,眸深似海,輕輕嗯了一聲。

——冬有密雪,碎玉之聲。

沐鈺兒眨了眨眼,耳朵微微發紅,狀似平靜地收回手,繼續低頭吃糕點。

“晚上一起吃飯嗎?”沐鈺兒難得吃了幾塊就不吃了,開心邀請道,“今天張叔煮了梨湯喝。”

唐不言慢條斯理把杏仁糕點吃完,猶豫一會兒,這才搖了搖頭:“我今日得回家一趟。”

“今天不是初一和十五。”沐鈺兒快做了他半年鄰居,也算對他的一些生活了如指掌,不如驚訝問道,“你回家做什麽?”

“有些事情想要問一下阿娘。”

沐鈺兒也不追問,哦了一聲:“行吧,那下次請你喝,張叔的梨湯特別好喝,外麵都吃不到的。”

唐不言點頭。

—— ——

唐家得到唐不言回來的消息,原本安靜的內院頓時熱鬧起來。

“怎麽突然回來了。”唐夫人連忙吩咐道,“叫廚房做些三郎愛吃的菜回來,對了,梨湯還有嗎,他每年入了秋都會咳嗽,感覺讓人燉一盅……”

“行了,不要這麽興師動眾。”唐閣老搖了搖頭,“就是他每次一生病你就如臨大敵,他才不愛回家的。”

唐母被人阻了滿腔熱情,冷笑一聲:“少拿我做筏子,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這寶貝兒子,整日去做那個修業房到底是為什麽,她可是我身下掉下來的肉,你們這些沒走一遭鬼門關的自然不心疼。”

唐閣老被人懟得咳嗽一聲,訕訕地把手中的茶放了下來,委屈抱怨道:“好端端罵我作甚。”

唐夫人看著屏風後出現的人影,便冷哼一聲,坐了下來。

“三郎給阿耶阿娘請安。”唐不言行禮問安。

“快進來。”唐夫人連忙說道,“這回來也太不巧,我和你阿耶剛吃好飯,收拾幹淨,不過剛才已經讓廚房重新備放了,稍等片刻就好……哎,是不是瘦了些。”

唐不言坐下下手,低聲說道:“有勞阿娘費心了。”

“你這時候回來是做什麽?”唐稷問道,“我聽說你把貫家那個案子接下來了。”

唐不言嗯了一聲。

唐稷擰眉:“這事鬧大了,你可是要挨罵的。”

“總不能看著死者不安眠,活者不安生。”唐不言鎮定說道,“此案也許還涉及之前的江南的案子,吳家的那位叔叔就是在牢中冤死的吳籟青。”

唐稷抿了一口茶,輕聲嗬斥道:“膽大。”

誰是如此說著,臉上卻無多少怒意。

“你們繼續,我不打擾你們父子說話了,我去廚房看看。”一側唐夫人起身說道。

“阿娘,我今日是來找您的。”唐不言抬眸,看著她。

“找我?”唐夫人驚訝,和唐稷麵麵相覷,“我還能幫到你什麽不成?”

唐不言鎮定點頭。

“何事?”唐夫人躍躍欲試問道。

唐不言沉默,屋內的燭火找的他臉頰明暗不定,顯出幾分難言的深沉來。

“明仁太子的那位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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