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案

酉時還差一刻, 原本安靜的珍珠閣開始熱鬧起來,大管家傳令,殿下有令, 宴會繼續,仆人們便開始照常三人一組,按照原先的規定開始布置晚宴。

此刻安靜的後院確實住滿了人,躲在屋內的人透過細微的窗戶縫, 目送沐鈺兒和唐不言離開的背影。

寂靜庭院內, 樹葉沙沙作響,日光已經掛到山尖,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大娘子, 怎麽辦?”不知是誰家的丫鬟,惶恐說道。

可好一會兒卻並沒有人回答她, 空氣中隻剩下窗欞關上的聲音。

那邊沐鈺兒和唐不言從裴眠和貫韻香的屋子裏都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不得不離開後院。

沐鈺兒走了幾步, 突然扭頭去看後院,內外院用尋常花廊阻隔斷開, 正門處隻剩下一個圓拱門作為出入通道, 從那拱門從裏向外看去,依稀能看到中庭的幾顆芭蕉樹。

“怎麽了?”唐不言問。

沐鈺兒沒說話, 目光掃過那條路, 好一會兒才問道:“守前麵的小丫鬟說貫韻香是怒氣衝衝被丫鬟拽進來的, 但她的屋子去沒有人坐下來休息過的痕跡。”

唐不言眉心微皺。

“人肯定是在內院的,可她那個為什麽沒有回自己的院子?”沐鈺兒收回視線,扭頭去看唐不言。

“白日在後院的仆人已經在陳仵作那邊等著了。”唐不言說, “他們應該知道。”

若是有人看到自然能分析出貫韻香到底去了哪裏。

沐鈺兒背著手, 走了幾步, 最後又後退一步,和唐不言並肩站著:“紹王選妃少卿有什麽看法。”

唐不言沉默片刻。

“這是陛下在明堂立誓後的第一個動作。”他低聲說道,“紹王妃到底是誰根本就不重要。”

沐鈺兒眨了眨眼。

“陛下要的是東宮的態度。”

明堂誓言是陛下想要穩定鄭家和薑家的關係,要求兩家親如手足,不相互侵害。

誰也不知,陛下這個原因到底是天真,還是裝著明白裝糊塗。

皇位之爭,自來就是你死我活的,陛下自己登基前頭就有兩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兒子殉在皇位之前,更別說兩個一開始就注定你死我活的家族。

可,哪怕是現在,誰也不敢做出不願的模樣。

東宮忍到現在,自然不能前功盡棄,犧牲一個兒子的妃子之位能讓陛下安心簡直是最劃算的買賣。

沐鈺兒猶豫說道:“那東宮隻能選貫韻香嗎?”

畢竟貫韻香是薑家推選出來的人,怪不得是安樂郡主口中最大的可能。

誰知,唐不言竟然搖了搖頭。

“陛下想要東宮厚待薑家,卻不想東宮受薑家製約。”他意味深長說道。

沐鈺兒不解地歪了歪頭。

唐不言笑了一聲,伸手撫了撫落在她肩頭的落葉。

“你覺得陛下是偏心東宮還是薑家?”他問。

沐鈺兒仰頭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道:“難道不是薑家嗎?陛下本來就不是鄭家人,她登上這個位置不算太,名正言順,這些年為了穩住自己的位置,外人不都說陛下還殺了明仁太子嗎,哪怕後來把現在的太子從房州召回來但一直不準他接觸政事,甚至還任由薑家欺負他……”

她低頭,小聲嘟囔著:“若不是唐閣老,他們都說陛下是打算把換位傳給薑家的。”

唐不言低聲問道:“陛下登基雖已六十,但她執政卻已將近五十年,自高.宗登基,便是二聖臨朝,你覺得陛下若是真的屬意薑家,為何不提早為薑家布局。”

沐鈺兒眉心緊皺,仔細想了想,但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高.宗在的問題,陛下不好太過明目張膽。”

唐不言輕笑一聲,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她緊皺的眉心:“你未必太小瞧我們的陛下了。”

沐鈺兒沉默了片刻,伸手把他的時候扒拉下來,猶豫問道:“所以陛下一直都不屬意薑家嗎?”

“未必沒有這個心思,但終究沒了這個心思。”唐不言反手握著她的手指,就像捏著小貓兒肉墊一樣,好奇地壓了壓她的手心。

沐鈺兒滿腹心思,不高興地抽回手,想要握腰間的長刀,卻又撲了一個空,不由訕訕地捏了捏腰間的裙擺。

“我理不清這些事情了。”她喪氣說道,“你隻需要跟我講,這個紹王選妃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貫韻香時最大可能,殿下說現在貫韻香和裴眠死了,吳嫣兒是最大的可能,一大早,五個候選人莫名其妙都去了後院實在可疑,這群人都是閨閣少女,隻有此事的動機看著最大了。”

她話鋒一頓,越想越不對勁:“本來安樂郡主設宴,公主殿下非要插進來一腳也挺有問題的,而且她竟然連薑家選定的人都叫來了,也太奇怪了。”

安樂郡主一開始就是自己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宴會,請的也都是自己喜歡的人,十足十的紈絝子弟派頭,這也非常符合她要做的事情,她的性格。

結果事到臨頭,千秋公主橫插小輩一腳,這事老實說做的有些不厚道。

她突然睨了一眼唐不言,靠近他,眯眼問道:“安樂郡主設宴不請你就算了,公主殿下不是很喜歡你嗎,怎麽也不請你啊。”

唐不言盯著她額間細小閃爍的珍珠,輕輕點了點。

沐鈺兒活像被彈了腦門的小貓兒,搖搖晃晃了一會兒,立馬把腦袋縮了回去,一臉警覺地看著他。

“少糊弄我。”她先人一步,高聲說道。

“我若是糊弄你如何?”唐不言笑了笑,溫和問道。

沐鈺兒木著臉,威脅地舉起拳頭在他麵前晃了晃,麵無表情說道:“揍你!”

唐不言伸手握著她的拳頭,小小的一直,就像貓爪一樣,他愛不釋手地捏著。

“公主介入是因為紹王。”他低聲說道。

沐鈺兒倏地睜大眼睛。

“這樁婚事到最後是要看陛下點頭,但紹王卻能在這五個人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唐不言低聲說道,“我若是沒猜錯,今日她們早早赴宴,最後又錯開時間進了後院,是為了和紹王見一麵。”

沐鈺兒立刻靠過來,眼珠子警覺地撞了一圈,氣音說道:“那紹王呢?”

“自然是走了。”唐不言笑了笑說道。

沐鈺兒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唐不言:“你早就知道了,竟然還不說。”

唐不言喊冤:“你也沒問我啊。”

沐鈺兒狠狠瞪了他一眼:“這也就解釋了為何要在入口派人站著了,我之前就奇怪,院子裏已經很多人了,想來院子裏的人也不少,為何還要專門在路口站著人,也太奇怪了。”

她自己分析了一會,冷不丁話鋒一轉,八卦問道:“那紹王看中了誰?”

唐不言搖頭。

“真的不知?”沐鈺兒露出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唐不言失笑:“紹王的事情我該如何得知,但……”

他也緊跟著頓了頓,沐鈺兒的眼珠肉眼可見的放大了一些,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紹王性格溫柔,早些年隨著殿下顛沛流離,性格上有些內斂,想來更喜歡裴三娘這樣的性子。”

沐鈺兒皺眉,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粉色的香囊:“那這個字條上的字,是有人知道這個消息後,讓裴眠去的小樓嗎?”

沐鈺兒把那字條拿出來,隻見上麵隻寫了‘西南小樓’四個字。

裴眠是被人用字條引到小樓的,這個時間點的字條,實在是太過巧合了。

唐不言接過字條,上麵的自己有些清秀,瞧著有點像女子的落筆。

“聽安樂郡主的意思,貫韻香一直覺得自己才是內定的人,現在發現竟然被裴眠頂走了,所以心生怨恨,把裴眠叫了過去,所以裴眠的帕子落在二樓,兩人也許發生了爭吵,結果卻變成了貫韻香死在小樓前,裴眠死在水中,實在奇怪。”

“你覺得裴眠推得下貫韻香嗎?”唐不言問。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兩人身形高挑,若是麵對麵打架倒是難說,但若是說出其不意把人推下去倒也不是不行,隻是裴眠很大的力氣嗎?要讓貫韻香倒在那個位置,可要不小的力氣。”

唐不言沉吟片刻:“我曾聽裴家大哥說,她們家的小孩力氣自小就比一般人大,裴家大哥能左右手拎起百斤重的石頭,卻不知這個裴三娘有沒有繼承這個力氣。”

沐鈺兒揉了揉腦袋:“若是能這樣解釋貫韻香的死,那裴眠呢?”

“若是自盡呢。”唐不言冷不丁問道。

沐鈺兒揉額頭的動作一頓。

“算了,我們先去湖邊走一圈,看一下裴眠到底是哪裏落水的,內院的口供菲菲應該已經問到了,那幾個丫鬟也該到了。”她滿腹心思地轉身離開,嘴角微動,“我時間也不多了。”

天色逐漸暗下,安樂郡主設宴在戌時,酉時過半時,珍珠閣內已經燈火通明,所以白日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但郡主依舊打算繼續辦宴,就連公主殿下也並沒有反對。

仆人們三人一組,時時刻刻被連在一起,雖然已經申時過半時,還是有條不紊地開始按著原先的計劃布置。

不少客人在內院中開始蠢蠢欲動,中庭中依舊有不少借著出來喘口氣的人,眾人四目相對,但又很快地移開視線。

—— ——

“我讓人那盞燈來。”唐不言擰眉說道。

沐鈺兒領著裙擺,隨意地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繼續往上走著:“看得見。”

唐不言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她爬上假山。

沐鈺兒借著最後一縷夜色,在東北麵的假山石壁上走著,這條路不算難走,隻是如今天黑了,就顯得有些陡峭狹窄,不太好走。

原來沐鈺兒剛才從內院出來後,打算趁著夜色還未徹底來之前,帶著唐不言再一次把湖邊走了一遍。

裴眠地屍體是在湖邊被發現的,卻一直沒發現到底是在哪裏落水的,千牛衛雖然仔仔細細拍查了一遍,卻還是沒有一點線索,但沐鈺兒還是百爪撓心,隻好親自上場踩點。

安樂郡主不喜歡約束,所以湖邊並沒有放著假山木欄這等遮擋物,隻是用鵝卵石做了緩存,之後才是觀賞用的綠道。

總體來說,整個湖麵的地基也並不高,若是落了水,裴眠的手指也不會被劈開,所以沐鈺兒目標明確,直接看中了東北角的假山壁和東南麵翻修的花園。

她們先來到東南麵的小護院,但目之所及,所有地麵都被鏟了,到處都是黃泥,湖那邊連著石頭也沒有,而且土地鬆軟,若是真的掉下去,很難抓破手指。

沐鈺兒很快就把這個地方排除了,隨後從西南角的渡口拉來一條小船,自己親自劃船,帶著唐不言哼哧哼哧橫穿湖麵,借著最後的夕陽朝著東北麵走去。

“這湖水還挺沉的。”沐鈺兒劃了幾下,忍不住說道,“地下的暗流還挺大,怪不得能把裴眠的屍體早早衝上來。”

唐不言坐在船尾,看著她站在船頭劃著船,袖子高高挽起,粗魯中又突出一點率真可愛。

如今已經是秋天了,天色暗得快,沐鈺兒上船時還有點光,下了船便是一點光亮也沒有了。

沐鈺兒把唐不言留在山腳下,自己拎著裙子大步踏上台階。

這個假山是人造,精巧細致,直接擋住了入門口的視線,就好像這條湖是山間湧出來的清淩。

沐鈺兒在假山上繞了幾步,唐不言便徹底看不到她的影子,不由皺了皺眉,上前一步。

那邊沐鈺兒發現這個假山看著順著他的路往前走,卻是一直在繞彎,但麵前隻有這條路,要不原路返回,要不隻能繼續走著。

這樣的構造,讓她心中微動。

曲園的那個假山甬道,琉璃山鏈接兩座山的假山石壁,都是這樣的布局,你明知道前麵可能並不安全,卻在踏上的一瞬間,隻能跟著幕後布局者走。

她在夜色中,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輪廓,就這樣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時間,突然看到一個小小的涼亭。

涼亭小巧而精致,如今被掩藏在山體中,卻不是在正麵,二十在一個山凹處的側麵,若非一路走了上來,這樣的位置很難被人發現。

沐鈺兒心中微動,腳步一拐,進了涼亭。

涼亭大概隻能坐下兩個人,石頭做的圓凳圓桌置放在正中的位置,整個涼亭好似被鑲嵌在假山中,另一端也並沒有靠近湖邊,隻另一處有一個小小的平台,若是站在那裏,倒是能看到湖麵。

沐鈺兒想起白日裏從西南麵也能隱約看到這個位置。

她走在那個小小的平台上,遠遠看去,能把整個湖麵收入眼底,便是最遠處的西南麵也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若是在白日,這樣的視線應該更為清晰。

她看著麵前毫無遮擋,空空****的平台,蹲下.身來,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打量著,眼見看到一絲血跡。

—— ——

唐不言等了許久也不見沐鈺兒回來,正準備上山,卻聽到頭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由抬頭去看。隻看到沐鈺兒蹲在最上頭的假山上,察覺到他的視線,連連揮了揮手。

“我在這。”她說,“去找個火折子來。”

那位置並不大,那人蹲在上麵小小一團,看得人心驚膽戰。

唐不言壓了壓眼皮,不得不上前。

“啊,火折子有了嗎?”

“哎,有台階呢,小心啊。”

“哎,走慢些。”

沐鈺兒整個人隨著唐不言的動作搖搖晃晃,落下的影子便也跟著晃動起來,就像不安分的小貓兒。

唐不言一時間不知道是被這影子弄得心慌,還是被那碎碎念聽得難受,忍不住站在原地,抬首,低聲說道:“你下來。”

沐鈺兒貓在那裏又不動了。

裝死。

唐不言便繼續往上走,走了一半,突然往下看去,卻發現這條路格外陡峭。

“別看啊,小心啊。”頭頂的聲音倏地變近了。

原來是小貓兒靈巧又悄無聲息地躍了下來,隻落在他頭頂的假山上。

唐不言抬眸,正好看到一雙滾圓的淺色的眸子,正無辜地看著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舍得下來了?”他說。

沐鈺兒眨了眨眼,把腦袋縮了回去,再一次裝死。

唐不言歎氣,邊走邊問:“要火折子做什麽?”

“好像找到裴眠摔下湖麵的地方了,但是太黑了,看不見。”沐鈺兒悶悶的聲音順著頭頂不遠不近響起,可見她現在正走在崎嶇的假山石麵上亦步亦趨地跟著。

唐不言似笑非笑說道:“這小貓兒眼睛也看不見。”

沐鈺兒腳步一頓,隨後重重跺了跺石頭,沒一會兒頭頂的動靜就不見了,看來是氣走了。

石頭沉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唐不言悶笑一聲。

大概半炷香之後,唐不言這才爬到最高處,看到涼亭內坐著的人。

“呦,小雪人走的還挺慢。”沐鈺兒慢慢吞吞的諷刺著。

唐不言也不惱,隻是慢條斯理說道:“確實慢了些。”

頭頂的月亮隻剩下依稀的月光落在石壁上,倒映出一道影子,視線中的對方隻剩下朦朧的輪廓。

沐鈺兒語塞,朝著她走過來伸手:“火折子。”

唐不言從腰間拿出一個火折子遞了過去。

沐鈺兒眼尖,立刻質問道:“這不是我丟的那個火折子嗎!怎麽在你這?”

唐不言麵不改色說道:“是你那晚去天樞查看時,丟著我這裏的。”

沐鈺兒半信半疑:“是嗎?”

唐不言注視著她,認真點頭。

這話若是張一說的,沐鈺兒定然是不信的,甚至還會給他來一下,但這話偏偏是少卿說的,唐不言最是端正的人,總不該特意拿她這個不值錢的火折子,再者沐鈺兒自己也有些丟三落四,大手大腳。

“那還給我。”沐鈺兒接過火折子後說道。

“不是給你重新買了嗎?”唐不言跟在她身後說道,“這個按道理該是我的了。”

“那我把那個還給你。”沐鈺兒愛不釋手地捧著火折子,開心說道。

“但那個不是你用過的嘛?”唐不言說,隨後話鋒一轉,“或者你重新買一個給我。”

沐鈺兒腳步一頓,捧著火折子立刻心碎。

雪鐵閣樓的火折子一根要十五兩銀子。

她,沒錢。

“所以這個還給我為好。”唐不言溫和說道。

沐鈺兒含淚點頭。

“你打算看什麽地方?”唐不言嘴角的笑都要壓不住了,便隻好忍笑,轉移話題。

沐鈺兒打開火折子,原本暗色的小空間頓時亮了起來。

“這個平台上,我隱約看到有一點血,我想起菲菲白日裏說她的膝蓋上有勾絲,我看這個石頭就挺堅硬的。”

石頭最邊緣的位置確實有幾個細小的血絲,若不是沐鈺兒眼尖,便是白日裏,都很有可能被人忽視。

“她的手抓在這裏,所以人是掛在石壁上的。”沐鈺兒踩著石頭邊邊,一隻手扒拉著一側的石壁,自己則膽大包天地整個人折腰朝著下麵看去,手中的火折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在唐不言的瞳仁中一閃而過。

唐不言看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識伸出手來,卻不敢去碰她,唯恐驚嚇了她。

“下麵果然是石壁,所以裴眠是在這裏掙紮過,然後體力不支掉了下去,加上今日是西北風,就把人朝著西北角吹過去了。”

燭火被石壁遮擋,隻能暈染出一圈圈黃色的光暈,連帶著沐鈺兒的聲音都逐漸模糊起來。

“行,現在去看看丫鬟們的口供了。”沐鈺兒從高空中回來,滿頭珠玉都亂成一堆,就像從野地裏打滾回來的小貓兒一樣。

她撥了撥頭頂的發簪,突然發現流蘇纏在一起了,頓時心虛地捋了捋。

不僅沒捋開,還繞的更深了。

“小心繞著頭發。”唐不言見她粗魯地扯著發簪,無奈說道,“東西壞了就壞了。”

“張叔說這是什麽東珠,很貴的。”沐鈺兒嘟囔著,“明日我讓張叔接出來給你。”

唐不言嗯了一聲,冷不丁問道:“張叔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沐鈺兒點頭,下巴一台,得意說道:“張叔什麽都知道的!”

唐不言笑了笑:“走吧,下去吧。”

—— ——

中庭內,歌舞之聲迎風而來,遠遠就能看到亮堂的宴會,一時間氣氛如此,根本看不出百日裏這裏出過兩條人命。

沐鈺兒避開人群,踩著別別走路。

“公主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裴眠死了?”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後,好一會兒才低聲嗯了一聲。

“你剛才說紹王選妃的事情,我想著紹王到底是不願意選梁王推薦的人,就像郡主說,她可是東宮的郡主,紹王應該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看中了裴眠,當然裴眠的性格也和他的心意,如今這個情況反而對公主有利是嗎?”

沐鈺兒的聲音被波光淩淩的湖水一照,也顯出幾分冷淡來。

唐不言依舊嗯了一聲。

沐鈺兒許久沒說到,直到快要走出湖泊地範圍,這才幽幽說道:“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少卿的時候,少卿與我說君心難測,原來是這個道理。”

在這些上位者的眼裏,大概是沒有其他人的存在的,不過是一個個無聲的棋子罷了。

性命,最是不值錢。

唐不言沉默,盯著沐鈺兒的後腦勺看,嘴角微微抿起。

“若是少卿以後能做到這個地步,也請少卿……”沐鈺兒腳步一頓,聲音驟然壓低,若不仔細聽,隻怕會被微風吹走,“善待性命。”

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牽著她的手,牢牢握住。

“我記住了。”他低聲說道。

沐鈺兒隻是繼續走著,兩人一路無緣穿過竹林,最後來到同樣燈火通明的小院。

卻不料,安樂郡主正坐在搖椅上,煞有其事地和陳菲菲說著話。

陳菲菲臉上依舊寫滿了哄小孩的不耐。

不遠處,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

“問到什麽了?”沐鈺兒快步上前問道。

陳菲菲這才擺脫了安樂郡主的碎碎念,一副得救的模樣走了過來。

“這是五個小娘子身邊丫鬟的口供,還挺忠心的。”陳菲菲先把一張薄薄的紙遞了過來,隨後有把厚厚一疊的紙放在手心。

“我先是讓人問了白日裏所有人的在內院的消息,最後發現來內院的人不多,貫韻香回內院卻沒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去了哪裏你知道嗎?”陳菲菲反問。

沐鈺兒頭也不抬,沉默片刻後低聲說道:“公主殿下的院子裏。”

陳菲菲點頭:“對,沒一會兒就跑出來,之後就朝著自己的屋子走了,但什麽時候走的,誰也沒發現。”

沐鈺兒點頭:“裴眠呢?”

“她倒是安靜,巳時進的,沒一會兒就離開了,然後再回來時就是午時三刻了,然後快未時的時候說院子悶,就在附近走走。”陳菲菲說。

“不是說不能一個人走嗎?”沐鈺兒問。

“花園裏有人,倒也不算一個人。”陳菲菲說。

沐鈺兒皺了皺眉:“另外三個人呢?”

“事發前,三個人身邊都跟著人,但事發後,除了俞寒一直很老實待著,另外兩個人都離開過,隻是苗大娘子一個人往南,吳大娘子一個往北,都是去散散心的,不過事發後情況緊張,出門散心的人不在少數,大概有十來人,都在花園裏晃**。”陳菲菲解釋著。

她順手把那疊紙遞了過去:“根據所有人的口供,我已經排出時間順序了,你可以仔細看看。”

沐鈺兒先是從第一張紙看起,果然和陳菲菲說的一樣,這裏麵的時間非常細碎很難整理成具體的事情。

“你說苗大娘子快到未時的時候朝著南麵走,南麵可僻靜得很,她不害怕嗎,後來說是來到入船的地方,但也沒上船,反而去了竹林,你說會不是是她把裴眠推下去啊。”安樂郡主湊過來撇了撇嘴,“但她膽子好小啊,而且嬌滴滴的,捉隻鳥都不敢,可別說推人了,但就是奇奇怪怪的。”

沐鈺兒失笑。

“她可是個膽小鬼。”安樂郡主繼續抱怨著,“她小時候被貓嚇過了,現在見到貓都會暈的。

沐鈺兒笑了笑:“郡主怎麽在這裏?前院很熱鬧。”

安樂郡主哀怨說道:“這是姑姑的宴會了,可不是我的,我過幾日重新找個機會,找我的朋友玩,姑姑的宴會也太無聊了。”

沐鈺兒聽著,最後抬眸冷不丁問道:“你知道紹王今日在嗎。”

安樂郡主瞪大眼睛:“大哥哥今日在?”

沐鈺兒怕生是非,便隻好含糊說道:“不知道,瞎問的,別激動。”

安樂郡主拍了拍胸脯:“我就說嘛,大哥哥最是喜歡安靜了,怎麽會來參加我辦的雞飛……機智有趣的宴會呢。”

沐鈺兒笑了笑,繼續看著手中的筆錄:“吳嫣兒郡主熟悉嗎?”

“吳嫣兒別看她在家裏執掌中饋,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性格倒是悶葫蘆了,今日白日也沒怎麽玩,走了幾圈會內院休息了。”安樂郡主見了誰都要叨叨兩句,頗有點都嫌棄的意思。

“還有這些郎君,真是閑不住。”

“這五個丫鬟現在人在哪裏?”沐鈺兒把所有東西簡單翻了一下,心中有兩個大概的意見,低聲問道。

陳菲菲指了指其中一間屋子:“畢竟不是尋常丫鬟,找個房間單獨安置了,”

“把貫韻香的丫鬟帶過來。”沐鈺兒說。

身後的千牛衛立馬去提人。

“大概還有兩炷香,宴會就結束了。”安樂郡主不解問道,“你凶手有眉目了嗎?”

沐鈺兒點頭。

安樂郡主眼睛一亮,錯過去問道:“是誰啊?”

沐鈺兒把手中的紙往她身上拍了拍,敷衍說道:“郡主仔細看看。”

安樂郡主不明所以,看著那張薄薄的紙,嘴裏嘟嘟囔囔著。

今日夜會,赴宴的郎君娘子隻能帶一個丫鬟,貫韻香的這個丫鬟是重新陪自己一起長大的人,名叫冬杏。

冬杏瘦瘦小小的人,眼珠子卻格外活絡,還未走近就已經滴溜溜的看了一圈唐不言和沐鈺兒。

“你說你家娘子今日辰時就到這裏,之後去了內院整理了衣物,半個時辰後才出來和人聊天,之後和郡主發生爭吵,再和俞寒發生爭吵,最後再一次回了內院,走到一半時,說她餓了,你便去廚房端吃食來,隻好回來卻發現娘子不見了。”沐鈺兒慢條斯理問道,“那你手中的糕點哪裏去了?”

冬杏惶恐說道:“當時太多害怕,所以沒注意,許是已經放在屋內了。”

沐鈺兒揚眉。直接說道:“你屋內幹幹淨淨,連著茶水都沒有。”

“那是不是隨手丟在外麵了。”冬杏繼續說道。

“胡說,我們可沒打掃過。”管事的一聽,立馬出聲反駁道,唯恐引火上身。

冬杏麵不改色說道:“奴婢真的不記得了。”

安樂郡主柳眉倒豎,眼看就要發火了,陳菲菲眼疾手快把人拉了下去。

“先帶郡主去裏麵坐一會吧。”沐鈺兒順口說道。

陳菲菲哎了一聲,直接把人提溜走了。

沐鈺兒看著兩人離開,眸光低垂,注視著麵前之人:“你確定不是去追紹王殿下了。”

冬杏臉色微變。

沐鈺兒微微一笑。

“你家娘子第一次進內院是去見了一個人,可能是發現那個人對你家娘子並未太注意,所以這麽久才出來。”沐鈺兒笑眯眯問道,隨後話鋒一轉,淡淡說道,“給裴眠送信的人,是你還是她?”

冬杏整個人僵硬跪著,嘴角微動,卻隻是小聲重複著:“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沐鈺兒冷笑一聲:“你約人去小樓見麵是為什麽,因為發現那人可能對裴眠更有好感,心生嫉妒,想要約人出來。”

“是打算……殺.人嗎?”沐鈺兒聲音微微壓低,厲聲質問道。

冬杏跌坐在地上,聲音微微拔高:“不是,紹……嗚嗚嗚……”

沐鈺兒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說道:“你想害死自己嗎。”

紹王殿下悄悄來,明顯是不想驚動其他人,若是被這個丫鬟喊了出去,隻怕是要壞事。

冬杏沉默,驚恐地看著麵前之人,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家五娘雖然脾氣差,卻不是會殺.人的人,我們本來確實是打算帶裴三娘子去閣樓的,但還未送信,就看到裴三娘子獨自一人匆匆離開,五娘覺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沐鈺兒揚眉。

“裴三娘進了那個閣樓,五娘就想著去讓她放棄……放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就讓奴婢在入口出等著,自己獨自一個人進去了。”

丫鬟整個人都在發抖。

“後來發生什麽,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奴婢在外麵等了好久,都沒聽到動靜,直到那些人開始來找五娘,這才發現不對勁,唯恐被人責罵,又怕裏麵出事了,就把人引到閣樓中,想要看一下的。”

“貫韻香是怎麽知道那人不是中意她的?”沐鈺兒壓低聲音,反問著。

冬杏猶豫一會兒低聲說道:“一開始是不知道,所以五娘才開開心心去遊園,主君和夫人在家中時都說五娘子的事情是榜上釘釘的事情,這次來五娘本以為……那人想要和她見一麵的,不曾想竟是把其他五個人都見了一麵。”

“是俞寒和她說的?”沐鈺兒嗯了一聲,敏銳問道。

小丫鬟嗯了一聲:“五娘氣不過就打算去找裴眠理論,後來奴婢勸了勸,五娘又突發奇想說要先去找公主殿下,要揭穿裴眠的真麵目,奴婢也攔不住,隻是以後五娘去了沒多久,又跑了出來,又準備去找裴眠,剛到她院子門口,就看到她獨自一人出來……”

“什麽真麵目?”沐鈺兒問道。

小丫鬟搖頭:“奴婢不知,五娘沒有說過。”

“其餘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她慌張說道。

“何時看到裴眠離開的?”沐鈺兒問。

“還未到午時,不曾聽到鍾聲,具體多久卻是不記得了。”

沐鈺兒點了點頭,示意千牛衛把人帶下去,隨後說道:“去吧裴眠的丫鬟叫來。”

沒多久裴眠的丫鬟海棠就被提出來,她哭得滿眼通紅,神色蒼白。

“你說說你家娘子殺了貫韻香之後,又去了哪裏?”沐鈺兒直接說道。

海棠嚇得連連磕頭:“我家三娘不可能殺人的,還請司長明鑒。”

沐鈺兒沉吟片刻,似而非似說道:“貫韻香跟蹤你家娘子去了小樓,發現了裴眠的秘密,所以你們娘子才痛下殺手。”

“不是的,我家娘子是打算和他斷了關係的……”

身後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瞬間抬眸。

沐鈺兒沒想到這一詐,詐出更離譜的消息來,不由扭頭去看唐不言。

“那人是誰?”唐不言低聲問道。

海棠隻是哭著搖頭:“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三娘知道她的婚嫁由不得自己,這段感情是見不得人的,所以從來不肯和奴婢說。”

“所以,那個人就在今日這群赴宴的郎君中。”唐不言沉聲問道。

海棠又開始哭著,整個人搖搖欲墜。

“當時裴眠去了小樓你去了哪裏?”沐鈺兒問。

海棠抽泣說道:“三娘說要去找那個人,然後讓奴婢在這裏等著。”

“那後來呢?”沐鈺兒皺眉。

“後來三娘臉色發白地走了出來,說出事了,卻不肯說到底什麽事情,然後帶我回屋子休息,之後在屋內一直哭,隻是說自己闖禍了,她害了人。”

沐鈺兒臉色微變。

“害了她?”她低聲說道,“真是她把人推下樓的。”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海棠嚇得連連搖頭,涕淚橫飛,“我家三娘肯定不是這樣的人。”

“那她什麽時候再一次離開的?”沐鈺兒問。

小丫鬟哽咽說道:“就是再收到那人的信件時,就又走的,也不準奴婢跟著,獨自一個人走了,誰知道,竟然……”

裴眠這一走大概就是遇害的時間。

“第二次的信你還在嗎?”沐鈺兒問。

那人搖了搖頭:“被三娘拿走了。”

沐鈺兒皺眉,問著唐不言:“裴眠大家閨秀,能認識的人很有限,少卿可有聽過一二。”

唐不言神色凝重的搖頭。

“她孤身一人爬上這麽高的假山,到最後又掉下去,到時候是自己不小心,還是有人故意……”沐鈺兒喃喃自語。

“就這樣吧。”背後突然傳來千秋公主疲憊的聲音。

沐鈺兒一驚,猛地扭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千秋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來的。

“裴眠為了掩護自己的秘密殺了貫韻香,之後不堪心裏折磨,自己跳河自盡了。”千秋公主上前,沉聲說道。

沐鈺兒蹙眉,下意識為她辯解著:“裴眠下水前掙紮過,肯定不是自願入水的。”

“那就是失魂落魄,不小心跌入水中。”千秋公主一口咬定說道。

沐鈺兒不解說道:“卑職還有其他人沒問過,殿下不妨讓卑職問完其他人,在做推論。”

千秋公主歎氣,好一會兒才說道:“陛下已經知道了,此事就此終結吧。”

“可這兩人的死不簡單啊。”沐鈺兒堅持說道。

“那你想要怎麽查,扯出紹王,累及東宮嗎。”千秋公主疲憊說道,“不過死了兩個小娘子,到時候給貫家和裴家一點好處,此事便算了。”

沐鈺兒欲言又止。

唐不言對著她搖了搖頭。

沐鈺兒看著他,垂落在一側的拳頭緩緩握緊。

千秋公主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眉眼處,明豔的眉眼露出一絲疲憊之色,低聲說道:“這事查到最後一定會牽扯到另外三位娘子身上,不論是誰,今日紹王出現在這裏,在陛下心中就和此事有了關係,若是再多想一點,陛下會覺得是東宮不想要這樁婚事。”

沐鈺兒眉心緊皺。

“誰殺的不重要,殺了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人要做什麽,所以不要查了,就讓此事如此結束,若是顧忌兩位小娘子的名聲,此事我對外隻會說是失足,也算是保全兩家其餘子女的名聲。”

沐鈺兒低著頭,一言不發。

千秋公主眸光微微一動,對著小院中跪滿的仆從,對著匆匆而來的陳策,緩緩移開視線,冷淡說道:“都處理幹淨。”

沐鈺兒大驚。

千秋公主擺了擺手,不願多說,轉身離開這間小院。

“陛下能知道紹王今日來過這裏,就是有人泄密了。”唐不言借著寬大的袖子,觸碰著她微微發涼的手背,“紹王隻在內院出現過,奸細就在這群人中間。”

沐鈺兒抬眸看他,琉璃色的眸光被夜色籠罩著,依舊格外水潤明亮。

作者有話說:

首先,這個案子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