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

今日供人休息的後院在南麵, 距離花園並不遠,有一條特定的小路可以專門從花園穿過回到內院,隻是一開始天色還早, 很少會有人回後院休息。

北麵除了一個蹴鞠場和手球場,燈會要等天黑才有意思,所有大部分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在花園和湖中玩樂。

貫韻香再潑辣也不可能大庭廣眾之下發脾氣,但她也不是能忍得住氣的人, 所有大概率是會找個稍微隱蔽的地方。

後院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何時進去的, 可有看到他出來過。”沐鈺兒問著腰間係著灰色腰帶的仆人。

仆人仔細回想了一會兒這才謹慎說道:“仆隻記得大概是和俞六娘發生爭執沒多久,貫娘子身邊的小丫鬟就帶著她朝著後院走去,那個時候許是已經巳時了, 因為仆看到後廚端著奶酪朝著正宴走去,因為奶酪是特定時候端上去的, 每一盞奶酪都裝在冰鑒上,仙氣飄飄的, 所以仆記得個格外清楚。”

沐鈺兒點頭,也跟著點頭, 意猶未盡說道:“奶酪端上來確實是巳時, 冰冰涼涼,很好吃。”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忍笑嗯了一聲。

沐鈺兒回味了一下, 隨後繼續問道:“是回她自己休息的屋子嗎?又是何時出來的?”

那仆人搖頭, 仔細解釋著:“仆是站在花園和後院相連入口的,隻看到貫娘子進來朝著東跨院走去,但若是出去的話, 後院共有三條路, 除了仆所在的正中的入口那一條, 西邊也有一條可以直接通往西南麵遊湖的地方,還有一條是東麵的,通往花園前半截的那條路。”

沐鈺兒很快就畫出一個簡單的位置分布的圖,點了點另外兩個出口:“這兩個地方也有人看著嗎?”

仆人中有幾個人對視一眼,臉色慌張,但還是低眉順眼出列站在她麵前。

沐鈺兒聽著他們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名字,鬼畫符地把名字寫在自己畫的位置圖上麵,和顏悅色問道:“阿香阿錦,你們兩個在西麵的位置,可有看到貫韻香出來了?”

那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

沐鈺兒挑了挑眉。

“東麵那個路口呢?”

兩女一男走了出來,也跟著搖了搖頭。

“你們都沒看到她出來?”沐鈺兒驚訝問道。

那幾人低著頭,神色惶恐。

“這些人不是每時每刻都待在待在原處不動的。”身後的千秋公主解釋道,“若是有人需要幫忙,他們也都是會走動的。”

沐鈺兒捏了捏筆杆,悄悄扭頭去看唐不言。

“因為整個院子都是郡主安排下的人,並不需要有人專門在某個地方站立不動,隻需要在特定的位置走動便都是合理的。”唐不言溫聲解釋道。

沐鈺兒似懂非懂,筆尖在字上摩挲了一下:“那範圍有多大?”

幾個仆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因為花園裏的人比較多,仆們雖是後院的人,但有時花園內的小娘子郎君們使喚,也是要聽的。”那個阿香低聲說道。

沐鈺兒沉吟片刻後:“那你們都是什麽時候被什麽人叫走的。”

還是那個阿香先一步開口:“奴婢是寅時第一班,午時過半之後再換班,阿錦,紫雲她們都是如此。”

其餘幾人齊齊點頭。

“後院是休息的地方,所以直到出事前來的人也不多,直到已時過半,有一波小娘子小郎君打水仗濕了衣服,便回來換了衣服。”阿香條理清晰,說話不急不緩,“因為丫鬟們手中都還抱著東西,奴婢和阿錦分別帶著小娘子和小郎君兩撥人各自去了東西跨院。”

沐鈺兒眉尖微動,嗯了一聲:“什麽時候回來?”

“不超過兩炷香,大概是巳正過半了。”阿香猶豫說道。

也就是說西麵那條路差不多有兩炷香的空窗期。

“你們呢,可有離開過。”她問剩下的兩女一男。

唯一的男仆搖了搖頭:“雖仆們各自為不少郎君娘子帶路過,或者拿過東西,但這個路口和花園連在一起,因為是第一次設宴,大管家之前怕貴人們不認路,兩個人顧不過來,所以才留了三個人,就是為了確保一直有人在這裏。”

“所以貫韻香沒有從這裏出來。”沐鈺兒雖然覺得從東麵出來不太現實,畢竟這個花園可不小,從前半段繞到西南方向不說要消費的時間,且是一定會有人看到貫韻香的痕跡。

三人齊齊搖頭。

沐鈺兒便在西麵的入口畫上一個圈。

貫韻香在巳時和俞寒發生過爭吵,隨後去了內院休息,之後在巳時過半的時候從西麵出口離開,既沒有重新去了花園,也沒有去湖邊,反而去了最西麵的小樓。

“從西麵的入口到小樓要多久?”沐鈺兒問道。

阿香開口說道:“從西麵的出口走,隻需要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中間是有一條岔路的,可以直接前往小樓,若是從西南麵的渡口去小樓,也隻需要一炷香。”

“所以若是從西麵出口到渡口再去小樓反而浪費時間。”沐鈺兒敏銳問道。

阿香點頭:“是,西出口到渡口至少需要一炷香,這還是仆們快步走的情況下,尋常娘子和郎君需要兩炷香的時間才能走到,若是從西出口去渡口再去小樓,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時間。”

沐鈺兒算了算,若是貫韻香先去了渡口,在折返去了小樓,便會過了午時,很有能和俞寒撞在一起,可俞寒卻說沒有見到貫韻香,可見她確實是在午時之前就來到小樓二樓的。

也就是說,貫韻香從後院離開是一開始就準備來小樓!

這個小樓位置偏僻,兩側又是竹林遮擋,她一個小娘子竟然孤身一人來此,還悄無聲息來到二樓。

“這個珍珠閣是第一次辦宴嗎?”沐鈺兒扭頭去問唐不言。

唐不言點頭:“這是郡主的生日禮物,剛修繕好,這是第一次對外設宴。”

“所以……”沐鈺兒眼波微動,“大部分人對這裏是不熟悉的?”

唐不言眉心微皺,好一會兒說道:“該是如此。”

“今日找你們帶路的人多嗎?”沐鈺兒問著那些仆人。

仆人們點頭。

“午時之前,還有誰進過這個竹林?”沐鈺兒問,“或者是朝著小樓的位置走去。”

她沉吟片刻,繼續說道:“你們仔細想想,午時稍前一點,大部分人應該都是最前麵的西北麵登船才是,走到這個位置的應該不多。”

辰時才開的門,且不說他們斷斷續續入門,拜見公主殿下,又和安樂郡主說話,這一套下來,大部分人一大早可能都隻會在中庭那邊待著,若是要遊湖也直接從西北角的那一麵更快些,從中庭到西南麵的碼頭,走路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時間。

“那人說不好是孤身一人,極有可能是借著朝著碼頭走的假動作迷惑你們,或者說,有誰,獨自一人,問過你們去西南碼頭的路。”

帶著丫鬟反而目標大,不如自己獨自一人悄無聲息更是翻遍。

眾人跟著她的思路仔細回想起來。

“裴三娘子問過仆。”一個模樣瘦弱的小丫鬟低聲說道。

沐鈺兒眼睛一亮:“仔細說說。”

那小丫鬟怯怯上前,低聲說道:“那個時候午時還差三刻的樣子,裴娘子獨自一人從東麵走了過來,說自己走累了,想要找個地方歇歇腳,奴婢本來打算帶折返回去的涼亭,但是裴娘子卻說太遠了,走不動了,又說早就聽說郡主自己設計了一個小閣樓,若是近的話,不妨先去坐坐。”

小丫鬟低著頭,惶恐說道:“裴娘子和郡主關係不錯,見她如此說,奴婢就為他指了路。”

沐鈺兒神色微動。

小樓的二樓確實有裴眠的帕子,這說明她確實去過二樓,還停留一會兒,根據丫鬟說的時間,很有可能是最早去小閣樓的人,甚至有可能和貫韻香見過麵。

“可有看到她什麽時候出來?”沐鈺兒又問。

眾人搖頭。

“那在此之後就沒人見過她了?”沐鈺兒蹙眉問道。

阿香出聲說道:“奴婢見過,裴娘子在午時三刻時,說自己崴了腳,回內院休息了,那個時候是有丫鬟跟著的,之後就不曾出來了。”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給裴眠單獨列出時間,最後又問道:“今日內院裏都有誰?有誰來過這裏?可有誰長時間停留在這裏。”

那個小樓安樂郡主並沒有對外公開,更沒有在今日遊園的行程裏,可偏偏一早上卻被不少人光顧實在可疑。

安樂郡主不喜歡貫韻香,肯定不會和她說這個小樓的存在,那貫韻香是如何準確無誤找到那個小樓的行為就值得深思了。

“除了那一批一起來的郎君娘子外,他們是同進同出的,相互約在岔路口等著,小娘子們弄得有些就,郎君們鬧出一些動靜來。”阿香低聲說道,“後來還是鎮遠侯家的小郎君借著送水果的名義給娘子們遞了話。”

這一群一聽就是紈絝子弟。

阿香繼續說道:“在他們之前裴三娘子已經來了,說是要重新梳發,隻帶了一個丫鬟,後來聽到動靜,還讓丫鬟出來看了看。“

沐鈺兒揚眉。

“裴眠早早就來過這裏?”

阿香點頭。

“是,之後就是俞五娘子也緊跟在她身後來到內院,兩人不過前後腳的距離。”阿香繼續說道。

沐鈺兒眉頭揚得更加高了:“還有嗎?”

阿香蹙眉,突然小心翼翼朝著千秋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來過。”千秋公主和顏悅色說道,“那個時候大概是巳時過半了吧,你忘記了嗎?”

沐鈺兒扭頭去看公主殿下點了點頭,非常有眼力見地說道:“卑職沒有懷疑公主,這才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馬屁精。”千秋公主笑意加深,虛虛點了點她,打趣道。

沐鈺兒燦爛一笑,隨後話鋒一轉:“對了,燦巡官是什麽時候在內院休息的啊?”

一直沉默的燦珍楊這才抬眸,淡淡說道:“我入園沒多久就在內院休息了。”

沐鈺兒瞳仁微微睜大,不解問道:“為什麽?”

千秋公主淡淡說道:“他眼睛不便,在這裏也是徒增是非,我就讓他去後院休息了。”

沐鈺兒似懂非懂點頭,但還是堅持問道:“既然如此,燦巡官為何還要赴宴啊。”

院中的氣氛有一瞬間的沉寂。

唐不言咳嗽一聲,扯了扯沐鈺兒的袖子,轉移話題說道:“之前的事情還沒說完呢。”

沐鈺兒扯回袖子,不高興說道:“這個問題我也沒問完呢。”

唐不言無奈。

千秋公主似笑非笑對著唐不言說到:“你瞧著是不是她像一個呆頭鵝。”

呆頭鵝沐鈺兒立刻斜眼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無奈,伸手捏著她的脖子,把人的腦袋強硬轉了回來,語氣平靜地點了東麵的那三個仆人說道:“你們繼續說道。”

沐鈺兒被人掐著後脖頸,隻好悶悶地扭回頭。

“仆這邊隻有兩個人入內。”那個男仆人說道,“辰時開門迎客,等辰時過了一半後,都水監都水丞家的吳大娘子就說想來休息一下,她是最早一批來的人,許是起來的有些早,臉色不太好看,且在巳時過半才出來開始遊園。”

沐鈺兒在西麵入口寫上吳嫣兒的名字。

“還有一個是誰。”

“太常寺寺丞家的大娘子。”仆人繼續說道,“衣服上有些汙漬,許是吃席時弄髒了,對了,她進去的時候,吳大娘子剛出來,兩人還碰了一麵,打了一個招呼,大概過了一炷香,苗大娘子就穿著圓領袍出來了,說是準備去劃船。”

沐鈺兒看著地圖上的名字,高高揚了揚眉。

——這五人不就是大熱的東宮大皇子正妃的候選人。

“還有其他人呢?”沐鈺兒問道。

眾人搖了搖頭。

“後院是休息的地方,人一向不多,管家分配人手時,留在後院的仆役的數量是比不上前麵的。”正路口的那個仆人說道。

“對了,後院男女院子是分開的嘛?”沐鈺兒隨口問道,“距離近嗎?”

“是分開的,女子東跨院,男子西跨院,倒也不遠,隔了一個遊廊,但廊中是有人把守的,不會出現僭越的情況。”領頭的小管事委婉說道。

沐鈺兒點了點頭,隨後把手上的本子遞給唐不言,看著湖泊的兩個入口的丫鬟,繼續問道:“今日湖麵上可有異樣?”

仆人們都搖了搖頭。

“湖邊緣一直有人看著嗎?”沐鈺兒問。

“是,因為今日有遊船,所以管家安排了十個會水的嬤嬤和十個會水的健仆以備不時之需,都是在兩個入口站著的。”負者這一塊的小管事說道。

“其他地方都沒有人看著嗎?”沐鈺兒說,“裴眠掉入水中的,很有可能是東南的位置,之後被西北風吹著漂到西北角,這一路上你們都沒有發現。”

小管事臉色極為難看:“按理每個位置都有留人看著的,隻是東北麵是假山,又是入口,這才沒有安排人,東南麵因為郡主想要改建,所以並未對外開放,因為西南麵已經留了人,加上小樓那邊有一個竹林擋著,我們又在入口圍上了柵欄,想著郎君娘子們應該也不會進入,便也沒有人在哪看著。”

他苦著臉,不得不連聲含冤:“但西北和西南麵可真的是安排了不少人看著,唯恐鬧出事情的。”

誰知道千防萬防,還是出事了,甚至還出了兩條人命。

管事心如死灰。

沐鈺兒瞧著他不似作偽的樣子:“那後來為什麽是千牛衛先一步發現屍體。”

小管事神色訕訕的。

“後來不是說出事了嘛。”他喃喃自語,“大管事不許我們獨自一人,加上湖邊也沒有人遊船了,我們便都走了。”

——這是公主下的令,倒也合理。

“苗玉蓮,俞寒,貫韻香,裴眠和吳嫣兒在後院離得近不近,可有說過話。”沐鈺兒心思微動,目光重新落在內院上。

“裴大娘子和吳大娘子和郡主關係不錯,之前也有來過珍珠閣,所以他們住在近一些,就在公主殿下的院子邊上,也靠近中庭,出入很方便,其他三位娘子住的不算近,但都在西麵,但娘子們的院子總的都不算遠。”管事地一一解釋著。

沐鈺兒點了點頭。

“苗娘子和吳娘子都是進了屋子就沒出來過,倒是裴娘子等人遊船的人走之後,就在中庭坐著,和回來的俞娘子和貫娘子都說過話。”

沐鈺兒敏銳問道:“吵架了?”

管事露出一言難盡之色,但還是含糊說道:“貫娘子許是之前受了氣,有些沒控製脾氣,但裴娘子一直脾氣很好,也沒計較,和俞娘子倒是聊得還不錯,說了大概半炷香才走的,後來貫娘子想要找裴娘子,沒找到人,在這附近走了一會兒,便又走了。”

“後麵這幾人還有見麵嗎?”沐鈺兒又問。

“沒有了,隻最後來吳娘子和裴娘子出門前碰到了,兩人就一起走了。”管家說道。

沐鈺兒捏著手指。

——除了貫韻香和俞寒,剩下三位娘子的風評似乎都不錯。

“麻煩你們把這三人和他們的仆役都帶過來。”一側的唐不言低聲說道,正是還活著的三個正妃候選人。

沐鈺兒和他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宴會剛開始的大早上,兩個時辰未到的時間,五個正妃候選人竟然心照不宣地去了內院,實在是太巧合了。

小管事掃了一眼那三個人的名字,臉色微微發白,神色猶豫。

“罷了,讓我的人去請吧。”千秋公主善解人意地說道。

—— ——

廂房內,陳策白著一張臉和陳菲菲站在一起,手裏堅強地握著筆和紙,之前熱情幫忙抬屍體的千牛衛則是呆站在門口,瞧著格外失魂落魄。

沐鈺兒揚眉:“站門口做什麽?這麽多大好男兒,都是陽氣,小心把屍體激起屍變呢。”

千牛衛們臉色微變。

“是啊,我剛才瞧著貫韻香的手動了動。”背後傳來陳菲菲幽幽的聲音。

千牛衛們不爭氣地嘩啦啦地跑了。

“剛才屍體在動!”陳策嚇得立馬往後退了兩步。

陳菲菲和沐鈺兒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張嘴胡說的本事簡直是手到擒來:“是啊,沒看到嗎,就剛才我準備剖她肚子的時候,食指和中指動了動呢,還好那些個大老爺們沒進來,不然可不是要當場坐起來了。”

陳策不解但大為吃驚:“你不是沒剖她肚子嗎?”

“這不是看她反應激烈,鬆手了嗎,怕她晚上來找我。”陳菲菲繼續胡扯道。

陳策神色頓時敬畏起來,被蒙的隻剩下一雙眼睛的臉還能看出他的嚴肅。

隻見他認認真真合掌,虔虔誠誠說道:“不是我幹的,我是被逼的,冤有頭債有主,不要找我。”

沐鈺兒噗呲一聲笑了起來,指了指陳菲菲說道:“你說,有事就是找她。”

陳策扭頭,委婉說道:“這多不好意思。”

“而且我瞧著鬼見了她也該是連夜逃跑的樣子,再者萬一想不通了,怒氣撒我這了也不好。”他話鋒一轉,有理有據分析著。

陳菲菲冷笑一笑。

陳策低眉順眼,裝死不說話。

“你都殺過人,還怕屍體?”沐鈺兒慢條斯理穿上外衣,不解問道。

陳策理直氣壯說道:“殺.人是殺.人,屍體是屍體,我殺的人說明我了解啊,來找我了我也能再殺一次,但別人殺的人可不好說了。”

可以說分析地非常有道理了。

沐鈺兒語塞。

“檢查的如何了?”她接過陳策手中的筆和紙,隨口問道。

“貫韻香的屍體沒檢查出更多的東西來,倒是這衣服的袖口有些問題,衣服上有磨損的痕跡,但不是在一開始,反而在中段,很想是趴在那個地方。”陳菲菲指著衣架上的衣服,“而且膝蓋上也有點磨痕,兩則的痕跡很像是被石頭勾走的,總不該出門在外做客,沒事五體投地下跪吧?”

沐鈺兒比劃了一下位置,突然扭頭去看窗台。

“若是半蹲在這裏,手肘打在床沿上,會不會有這樣的痕跡。”她盯著那個高度的窗台,“我看珍珠閣的窗戶普遍不高。”

“是有一個道士給郡主設計的,比普通窗台矮上一寸的高低,能讓太陽照得更多點。”陳策解釋道。

陳菲菲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過去,仔細看了好一會兒:“確實很像,貫韻香身高五尺半,若是半蹲著,膝蓋突出正好可以抵在牆上,手臂曲起,也正好可以放在窗沿上。”

陳策想象了一下這個動作,驚訝說道:“這個動作不是做賊嗎?”

“隻有有屋子的地方才會有窗台,所以是在後院時發生的事情。”唐不言說道。

沐鈺兒意味深長:“所以,貫韻香在內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唐不言捏著沐鈺兒原本的本子,冷不丁說道:“安樂郡主設計的那個小樓構造奇怪,尋常人很難想到上二樓的台階其實安置在後麵,貫韻香是如何知道的。”

沐鈺兒眼神微動。

“這個裴眠的情況。”陳菲菲及時開口打斷他的話,“鼻腔和口內都有殷紅的血沫,是活著被推入水中淹死的,嗆進去了很多歲,所以肚子腫脹得厲害。”

“是什麽時候死的?”沐鈺兒問。

陳菲菲沉吟片刻:“按理說人若是入水,便是在最是炎熱的夏季,也至少要兩個時辰才能浮上水麵,現在已經是秋季了,可我看這人的屍斑,皮膚柔軟和瞳仁充血的情況,瞧著死了不過兩個半時辰,怎麽就浮上水麵了。”

“現在是酉時過半了,兩個半時辰,那不是就是午時和未時交集的時候?”陳策算了算,“我們是申時看到的,所以屍體是在死了一個多時辰就浮上水麵了!”

“是不是因為灌入了大量的水,然後水底下有暗流,衝上來的。”唐不言問道,“往常在江邊跌入的人不是也很快就會浮起來。”

“江水和湖泊是不一樣的。”陳菲菲解釋著,“江水一向浮人快,湖水確實慢一些的,大概是水質幹不幹淨的問題,到底是什麽原理也不好說。”

沐鈺兒開口說道:“我聽安樂郡主說,這個好像就是曲江水引進來的。”

“人若是喝了很多水,肚子脹,確實很容易浮起來,而且地下鋪設了兩條走向的管道,暗流未必比江河少。”他又說道。

陳菲菲嗯了一聲:“姑且這個可以如此解釋,她的這個指甲劈叉了,半個都裂開了,應該是死前抓到過什麽尖銳的東西。”

她捧起裴眠被泡到發脹的手指,一手捏著鑷子,仔細看著。

“劈得很厲害。”她看著連著指甲殼都劈了一截的食指和中指,“有砂石,木屑……嗯,青苔,很深,看看有什麽地方的石頭上有青苔。”

“所以是失足掉下去的嗎?”陳策不解問道。

陳菲菲放下那雙手,搖了搖頭:“不好說,我隻能說她死前應該掙紮去用指甲抓著石頭過。”

沐鈺兒沉默:“岸邊的石頭都不高,她若是從岸邊掉下去,應該摸不到石頭才是。”

“還有她的鞋子很髒。”陳菲菲指了指一側的衣物,“有泥土,還有細小的石頭,都很新鮮,雖然被水衝了一波,但還能留下一點痕跡,說明死前走了很長一段帶有濕潤土地和邊上有細小石頭的路。”

沐鈺兒響起一路走來的道路,安樂郡主奢靡,到處都是青石板,花圃裏的種花的泥路也大都用籬笆圍了起來,她走了半個院子,竟然沒想起來到底哪裏才有泥路。

“衣服上有問題嗎?”唐不言問。

“有的。”陳菲菲繼續說道,“膝蓋上有很大一片抽絲,而且中間夾雜著碎石頭,難道她也偷聽牆角了。”

沐鈺兒神色凝重。

“人是什麽時候死的?”好一會兒她才繼續問道。

“至少也該是未時了。”陳菲菲篤定說道。

“兩具屍體若是不剖驗,現在的證據就這麽多了。”陳菲菲把白布給兩具屍體蓋上,“他們死因目前來看是明朗的,一個是摔下,傷到頸椎,一個是落水後淹死的。”

“那為什麽還要剖驗。”陳策不解問道。

“可以根據胃內的東西,進一步死者的遇害時間,還可能明確她最後那一刻到底在做什麽,可以縮小排查範圍。”陳菲菲難得有耐心地解釋著。

陳策點頭,跟著陳菲菲出了房間門。

沐鈺兒龍飛鳳舞把驗屍單子寫好,順手又塞到唐不言手中。

“現在先這樣,我等會把證據理整理起來,現在先去內院。”他說。

陳策站在廊簷下開始慢吞吞脫衣服:“戌時宴會就會解釋,現在隻剩下一個時辰了,司長來得及嗎?”

沐鈺兒臉色凝重。

“貫韻香為何去了小樓,是不是約她去小樓的人殺了貫韻香,至於裴眠,到底是在哪裏落得水,是意外還是人為,若是人為,和貫韻香的事情有沒有關係。”唐不言分析著。

“也有可能是兩個案子,但也有可能凶手是同一個人。”陳菲菲歎氣,“若是兩個凶手,那第二個凶手在明知第一個凶手得逞後,人心惶惶之際還敢動手,當真是心態超群。”

沐鈺兒一言不發。

“可有查出什麽?”千秋公主站在不遠處問道。

“裴眠是淹死的,我等會再去湖邊走一圈,讓菲菲給其他三位娘子問筆錄。”沐鈺兒說。

千秋公主蹙眉:“你覺得是其他三位娘子做的?”

“事發前宴會也才剛開始,和貫韻香有過交道的也就這幾人。”沐鈺兒沉聲說道,“結果先死了一個貫韻香不說,又死了一個裴眠,兩人都是……不知是不是有關利益糾紛。”

沐鈺兒雖然沒說話,但千秋公主卻聽懂了她的意思。

如今東宮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式微頹廢之姿,那作為東宮大皇子,已被封為紹王的鄭重茂是極大的皇儲候選人,是以他的正妃便是洛陽閨秀中的香餑餑。

“那去查吧。”千秋公主揉了揉額頭,“我繼續回去休息了。”

沐鈺兒嗯了一聲,隨後快走幾步,熱情地扶著她,笑說道:“我要去貫韻香的屋子看看,不妨和殿下一起走。”

千秋公主看著那明顯有話要說的殷勤模樣,直接說道:“有話便說。”

沐鈺兒咧嘴一笑:“我聽說這五位候選人中有兩位是殿下推薦的,這個推薦有什麽講究嗎?”

千秋公主頷首:“國子監丞裴丞的小女兒裴眠,和都水監都水丞吳嫣兒是我推薦的,這兩家有適齡的女兒不說,家風清正,學識淵博,家中子弟也算爭氣,對重潤來說是好人家。”

“但這兩家似乎都沒實權?”沐鈺兒低聲嘟囔著。

千秋公主安靜的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說道:“東宮就是他們最大的權力,人是不能慣著的,若是心野了,對重潤,對東宮,對大周都是禍害,此刻沒有權力不代表未來沒有,且子弟爭氣,才是最重要的。”

沐鈺兒點頭。

相比較薑家選的人,公主殿下給的人確實不起眼,甚至如今的主事人還是低品階的官吏,但他們不惹事,肯上進,在讀書人心中有體麵,對現在的東宮來說確是極好的。

君心難測,唯有低調才能以保萬全之策。

“她們性格如何?”沐鈺兒又問。

“很好。”千秋公主說,“吳嫣兒聰明能幹,生母難產走後,她才八.九歲,她阿耶不願續弦,她年紀輕輕就能住持中饋,去年他二弟大婚,從說媒到下聘到宴會,一切事務都置辦地井井有條,分毫不錯,這樣的人若是男兒,隻怕有更大的出息。”

千秋公主話鋒一轉:“至於裴眠,三代讀書人,祖上也是高門世家,阿耶在國子監任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個才女,卻不迂腐膽小,行為舉止落落大方,她家教養得很好。”

沐鈺兒煥然大悟,公主殿下照得兩個人,倒是有趣。

一個是實用性的,一個是欣賞型,不分好壞,隻是端看紹王殿下自己喜歡而已。

“那另外三個人,殿下了不了解。”沐鈺兒得寸進尺問道。

千秋公主淡淡說道:“不太了解,隻是聽說太常寺寺丞苗愈家的大娘子除了有些膽小,秉性卻是不錯的。”

沐鈺兒了然,言下之意,剩下兩個人秉性一般。

“若是貫韻香和裴眠都出事了,水的可能性最大。”沐鈺兒走了幾步,冷不丁問道。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好一會兒才說道:“不知。”

“不知?”沐鈺兒湊過來,大眼睛眨巴,“我怎麽聽說貫韻香和裴眠的機會很大啊。”

“誰說的?”千秋公主細眉一挑,反問道。

沐鈺兒不敢出賣安樂郡主,隻是含含糊糊地說道:“聽說的,聽說的。”

千秋公主冷笑:“裹兒和你說的吧。”

沐鈺兒沒吭聲。

“小小年紀倒是鬼精,但她大哥哥的事情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婚事。”千秋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嘴角,“這些人都必須是陛下親自選的,輪不到我們乃至東宮插手。”

沐鈺兒小雞嘬米一般點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但事已至此……”千秋公主話鋒一轉,“吳嫣兒的可能性最大。”

沐鈺兒大驚。

千秋公主嘴角微微挑起,得意說道:“我的阿娘,我最是了解了。”

沐鈺兒臉上做出佩服之色,小腦袋連連點著。

千秋公主失笑。

“會不會是有人尋仇?”公主殿下轉移話題隨口提出疑問,“吏部身為上三部,又在其中排頭名,一向是非多,貫白又不是一個省心的人,明年開春吏部換屆,加上今年年底是上下官吏三年一大考的大日子,可別是有人把對他的仇落在貫韻香身上。”

沐鈺兒沒想到後麵還有這個原委,仔細想了想:“今日來赴宴的人,在家中都是嫡女,也是受寵,想來沒有哪家願意用一換一的辦法,去達成殿下說的那兩個事情。”

若是官場上的事情,一旦被抓了,可不再是小輩間的恩怨,若真的是對這兩件事情有恩怨,有的是其他辦法,何必用最吃力不討好的辦法。

千秋公主頷首。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內院。

公主殿下權力大,輩分高,獨自一人占著一個院子,之後為了容納今日這麽多赴宴的娘子和郎君,其餘人都是一人一間,五人一組的一個小院子。

沐鈺兒發現吳嫣兒和裴眠是同院子,而且就在公主院子的隔壁,苗玉蓮則是在他們斜對麵的院子。

“先去裴眠的屋子看看。”沐鈺兒說道。

管家就為她開了門。

這是暫時休息的屋子,大部分人都是遵循主人家的布置不會過多布置,裴眠就是一切照舊,有一套衣服掛在衣架上,唯有被褥有被動過的痕跡。

沐鈺兒一眼看到頭,隻覺得這屋子幹淨,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她繞著走了一圈,卻沒有任何發現,茶水和糕點用過一點,也沒有人換新。

“我們不會隨意進入他們屋子的。”管家解釋著。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件懸掛的衣服上看了一眼,隨後說道:“這個香囊裏有東西。”

沐鈺兒順勢看了過來,隻看到衣架上掛著一個粉色的香囊。

她走了過來,隨手打開香囊,卻發現裏麵有一張字條。

沐鈺兒掃了一眼那個字條,震驚地看著唐不言,猶豫一會兒,把字條直跳塞給唐不言。

唐不言打開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

“回去再說。”他說。

沐鈺兒嚴肅點頭,隨後問著管事:“貫韻香和俞寒住在那裏?”

“這個就遠了一些,在殿下的後麵那一排。”管事說,“可要仆帶您去看看。”

沐鈺兒點頭。

“少卿對貫韻香了解嗎?”沐鈺兒踏上走廊,隨口問道。

唐不言搖頭。

沐鈺兒驚訝:“她不是喜歡你嗎?”

唐不言垂眸,安靜地看著她。

沐鈺兒和他對視一眼,隨後長長哦了一聲,用手指在嘴巴上封了一道口子。

“你覺得這個案子是怎麽回事?”她走了幾步,心中驀地響起那個字條上的字,又忍不住靠過來,用氣音問道,“你覺得會是裴眠先殺了貫韻香,然後自殺嗎?”

唐不言眉心微蹙,但還是搖了搖頭。

“兩人都是女子,若是她掙紮,裴眠很難把人推下去。”他低聲說道。

——也有些道理。

沐鈺兒皺眉想著。

“說起來,俞寒真的是無意闖入那個閣樓休息的嘛?”沐鈺兒又問,“這也太巧合了。”

唐不言搖頭。

三人很快就來到貫韻香的屋子。

貫韻香的屋子已經被人重新布置過了,到處都充斥著她性格的擺件,張揚而誇張,但一眼看去被褥和衣櫃都整整齊齊,可見沒有人躺下休息過,入門口的茶幾上的茶盞內也沒有一滴茶,說明今日沒有人在這裏坐下休息過。

——貫韻香沒有回到過她這間屋子。

沐鈺兒冷不丁想著。

她是氣衝衝回內院的,屋內怎麽會沒有任何發火的痕跡呢。

——她到底在內院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