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

北闕的地牢從未這樣熱鬧過, 一波一波的來人,陳星陳月忙著腳不沾地,眼瞅著就要來第三波了, 雙胞胎齊刷刷地看向門口,隨後吃驚說道:“少卿。”

唐不言披著薄薄的披風站在入口,日光落在他背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露出一道陰影遮住半邊麵頰, 瞧著有些冷沁沁的不近人情。

“村長家的葉二郎可在這裏?”唐不言步下台階, 神色冷淡問道。

陳星陳月點頭,齊聲說道:“張一五日前帶回來了,武功一般, 不太聰明,罪行不重, 但是張一特別交代過,所以關在地字房一甲。”

“找個審訊室, 帶他過來。”唐不言揉了揉腦袋,低聲說道。

地牢裏潮濕不透氣, 聞久了有些難受。

陳星陳月嗯了一聲, 非常狗腿地給人倒了一盞茶。

“熱的。”

“新的。”

兩人拍了個馬屁,就宛若鬼魂一般飄走了。

瑾微小心把人扶在椅子上, 打開一個扇子, 小心翼翼為人扇著風:“要不把人帶出外麵問, 都是在北闕想來也不礙事。”

唐不言搖頭:“不妥,既然借了北闕的地牢就該遵守北闕的規矩。”

北闕地牢隻進不出,一應都在雙胞胎獄卒的監視下。

“這有什麽, 這裏又悶又潮, 郎君呆久了會病的, 跟司長說一下不就好了。”瑾微小聲說道。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

“這些事情如何令司長為難。”他輕聲解釋著。

瑾微見郎君心意已決,便不再說話。

“呦,哪來的小郎君啊,倒是君子。”一個幽幽的聲音從昏暗的甬道上傳了出來。

唐不言抬眸看去,隻看到燭火閃爍的幽暗牢房欄杆內冒出一個枯柴一樣的身形,那雙眼睛卻好似在夜色中發光的狼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唐不言。

她察覺到唐不言的視線,露出一個笑來,卻又被那幹瘦的臉頰襯出幾分恐怖。

“你誰啊。”瑾微站在唐不言麵前,不悅說道,“對我家郎君出言不遜。”

“我啊……”那人沙啞喊冤著,“一個無辜的人,就是給人當了一回神棍就被人抓了,現在還沒放出來。”

“有些人監守自盜啊,自己在南市招搖撞騙都沒事情,怎麽就把我抓起來了。”

“冤啊,簡直是孟薑女哭長城,三月飛雪啊。”

唐不言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後說道:“你是哄騙梁堅的那個假道人。”

那人假哭聲一頓,驚訝說道:“竟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老頭。”

唐不言推開瑾微,仔細打量著麵前之人。

那假道人本是書生,隻是屢地不中,拿了薑家郎君的錢,本打算給梁堅送錯誤的考題,不曾想被王兆中間動了手腳,竟給了真試題,這才把所有事情都解開。

如今此人一身落魄,頭發雜草一般散落著,整個人衣襟大開,手裏捏著幾根稻草,宛若無賴一般躺在地上,察覺到唐不言的視線,竟然還學人拋媚眼。

齜牙咧嘴,不倫不類。

瑾微頓時露出一言難盡之色。

“為何沒放你出去?”唐不言不為所動,隻是淡淡問道。

假道士靠在牆上,盯著黑漆漆的頭頂,幽幽說道:“我哪知道啊,許是有人怕我搶了她的生意吧。”

“放屁。”不知何時走回來的星陳月齊齊嗬斥道,“明明是你不願意走。”

唐不言揚了揚眉。

“司長早早就放她走了,他不肯走。”

“分明是在外麵有仇家,”

“整日在牢裏絮絮叨叨,很是煩人。”

“之前還給隔壁囚犯算命,說人大富大貴,但是是下輩子的。”

雙胞胎一人一句快語,憤憤不平說道,顯然對此人怨念頗深。

“他邊上不是沒有人嗎?”瑾微看著兩邊空空的牢房,不解問道。

“太吵了。”

“挪這邊了。”

瑾微噗呲一聲笑了起來,感情是被人就近看管起來了。

“兩個小子甚少與我說話就算了,還陰陽怪氣。”假道士委屈說道,“一點也不尊老愛幼。”

陳星陳月齊齊翻了個白眼:“閉嘴。”

假道長隻好憤憤地滾回黑暗處。

“人帶來了。”兩人一手提溜著綁的人的繩子,“這裏空氣還流通些,裏麵的兩個審訊室,一個被張一王新占用了,還有一個給了那些村子裏的人。”

二郎驚恐地盯著麵前的唐不言。

這幾日在北闕地牢的日子實在是被他嚇得雙腿發軟,雖然他至今毫發無損,但每天都能看到有人血粼粼地從自己麵前經過,心理壓力到了極點。

“北闕接到新案子了?”瑾微隨口問道。

陳星陳月簡單把今日的事情說幾句。

唐不言眉心蹙眉:“這麽巧。”

“是的。”陳星陳月點頭,“那些人供認不諱,用了刑也是這樣的說法。”

與此同時,甬道內隱隱傳來尖叫聲。

那葉二郎就嚇得腿軟,整個人打了個哆嗦,畢竟這幾天在牢獄裏,就受刑的慘叫聲聽得最是真切了。

陳星陳月見狀立刻瞎話說道:“若是不好好和唐少卿說實話,這三棍六刀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是是是。”葉二郎嚇得連連點頭。

“唐三郎。”黑暗中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那個假道士不知何時摸了過來,那雙眼睛盯著唐不言看:“你就是唐家的那個第三子,唐不言。”

唐不言轉眸看了過來,安靜地看著那人。

“好俊的一個小後生啊。”那人突然咧嘴笑了笑,目光盯著唐不言的眉眼,“好看好看,大家都說好看,今日一見果然好看。”

他來來回回碎碎念著,還不等陳星陳月說話,便重新縮了回去。

陳星陳月也沒空理這個神神叨叨的人,把葉二郎吊了起來,嘴裏又是恐嚇一番,直把人嚇得渾身發抖。

“你是如何知道出村的水下暗道?”唐不言坐在破舊的矮凳上,長長的袖子垂落在一側,在燭火照耀下熠熠生輝。

他神色並不狠厲,甚至稱得上平淡冷靜,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疏離,偏這樣瞧著無害的模樣,讓葉二郎心中發顫。

葉二郎喪氣說道:“我阿耶說的。”

“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唐不言心中並不驚奇,畢竟這個葉二郎年紀不大,瞧著也不太聰明。

“阿耶什麽都知道的。”葉二郎垂著頭,小聲說道,“他甚至知道那條巨蛇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離開,機關山的啟動也是他開的,什麽都是他弄的。”

瑾微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這話便是把什麽事情都推到已經死了的村長身上。

“機關山何時存在的?”

“不知道,我一出生就開始挖了。”葉二郎低聲說道,“這個機關山是我們一點點挖出來的,阿耶手中有地圖,但我們從來看不來,隻是他說挖那裏就挖那裏。”

唐不言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阿耶死前,你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可有發現什麽異樣。”

葉二郎搖頭,聲音逐漸低沉:“沒有,他和阿大走在一起,他腿腳不好,很是辛苦,我本來隻是想跟著你們一起出去的,若不是我阿耶突然死了,我也不會……”貿然去殺唐不言。更不會失手被抓。

“他手中的那個銅鈴是哪裏來的,你可知道?”唐不言把當日的情節一點點篩過去,直到目光落在那個古怪出現的銅鈴上。

銅鈴並非其他東西,若是掛在身上,很難不發出聲音,可一路上並沒有這樣的聲音。

王新是一個謹慎的人,一路上不該沒有發現村長身上有這個東西。

“這個是阿耶的。”出人意料的是,葉二郎如此說道。

唐不言瞬間抬眸去看他。

葉二郎被嚇了一跳,半晌之後才呐呐開口說道:“真的是阿耶的,我見過,但阿耶說不能碰,說這個很重要,關鍵時候能救命的。”

“救命?”瑾微憤憤說道,“就是他差點把那條蛇引過來,還把你阿耶咬死了,怎麽算救命。”

葉二郎語塞,不知如何開口,隻是重複著:“是阿耶說的,他說的,我也不知道。”

“村長可有出去過?或者有誰來見過他?”唐不言問。

葉二郎仔細想了想:“應該是有人來的,隻是他們都穿著那個木偶的外殼,之前有一大一小的木偶人,對了,那兩人應該還在村子裏的,你們沒找到嗎?”

“還有一個小的木偶人!”瑾微吃驚說道,“不是就一個大的木偶人嗎,裏麵確實有一個男子。”

葉二郎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是有兩個的,就你們來的前兩天,一大一小,但我不知裏麵是男是女,他們單獨和阿耶說話,所有人都聽不得的。”

唐不言眉心緊緊皺起。

“那不是還少抓了一個人。”瑾微嘟囔著。

唐不言捏著手指:“當日出山時有誰靠近過你阿耶。”

“你們不是都靠近過阿耶他們嗎?”葉二郎喪氣說道,“我哪裏記得清楚。”

唐不言沉默片刻後,輕聲問道:“那個很漂亮的女郎可有靠近過你阿耶。”

陳星陳月倏地抬眸。

—— ——

唐不言出了北闕地牢的大門,剛踏出大門,冷不丁朝著一側看去,正巧看到沐鈺兒不甚規矩地靠在樹上,眉眼斂下,似有重重心思。

“少卿問出什麽了?”她察覺到唐不言的視線,恰恰抬眸看來,隨口問道。

“問一些揚州的事情。”唐不言嘴角一動,故作隨意說道。

沐鈺兒打量著他一眼,眨了眨眼,最後嗯了一聲。

唐不言移開視線,盯著一處的枯草看去:“司長怎麽來了?”

“聽說地牢今日很熱鬧來看看,又聽說你來了,就在門口等一會兒。”沐鈺兒把懷中的長刀隨意握在手心,宛若貓兒一般走了過來:“招待一下上峰嘛。”

唐不言眼波微動,看著她狡黠的貓兒眼,似笑非笑說道:“如何招待?”

沐鈺兒眼珠子一轉,笑眯眯說道:“晚上是琉璃生辰,北闕打算一起慶祝,少卿來嗎?”

唐不言臉上笑意微微斂下。

“不來也沒事,我現在就請……”

“來。”唐不言出聲淡淡說道。

沐鈺兒嘴裏的話頓時咽了回去,吃驚地看著他:“來啊?!”

“怎麽,沒備某的飯菜。”唐不言微微歪頭,眉心一揚問道。

沐鈺兒嘴角微動,最後委婉說道:“我們吃大鍋飯的,主要怕少卿吃不慣怎麽辦?”

唐不言的視線往後掃了一眼。

瑾微心鄰神會,立馬說道:“我倒是會下廚,我給諸位做一些菜色。”

沐鈺兒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好啊好啊,等會任叔打算出去買菜,要不你和他一起挑,錢北闕出了。”

瑾微下巴微抬,拍了拍腰包:“有錢!”

沐鈺兒羨慕說道:“難道你的月俸也很高?”

“還行,一個月三十兩。”瑾微矜持說道。“每月還有車馬費,炭火冰塊費,加起來五十兩總是有的。”

沐鈺兒大吃一驚,最後猶豫看向唐不言,嘴角微動,認真問道:“你家還缺小廝嗎?”

唐不言被她鑽進錢眼裏的樣子氣得哭笑不得,隻好對著瑾微說道:“去吧。”

瑾微便先一步離開,信誓旦旦準備拾掇出幾桌好菜來。

地牢門口很快就剩下兩人,沐鈺兒突然大聲歎氣:“當個小廝拿這麽多錢,還不用操心,還不用寫字,真是舒服啊。”

唐不言側首看過來,似笑非笑打量著她,竟不多問,隻是抬腳離開。

沐鈺兒大吃一驚,抓耳撓腮連忙跟上去,就差踩著人的腳後跟了,直到最後快出了後院,實在忍不住,探腦袋把人攔住,哀怨問道:“少卿怎麽不問我什麽事情啊。”

唐不言及及停下腳步,這才沒有把人撞開,垂眸看著她無辜的大眼睛,眉宇間如煙含霧,有些若即若離的疏遠,偏那雙眼睛漆黑的眼睛眼波微動,好似湖泊**水,漣漪重生。

“若是幫司長做了可有什麽獎勵?”唐不言盯著她垂落下來的紅色發帶,露出淺笑來。

沐鈺兒一驚,眼珠子一轉,立刻警覺說道:“我可沒有錢,這個月的銀子還沒發呢。”

“司長欠我的錢到現在隻換了五十兩。”唐不言淡淡說。

言下之意,你的錢我也看不上去。

“不會真要我做小廝吧?”沐鈺兒猶豫說道,“五十兩是挺高的,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還是打算在北闕混日子的。”

唐不言見她兜圈子,揚了揚眉,抬腳就要走。

沐鈺兒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袖子,用力扯了扯,咬牙運氣,最後破罐子破摔:“你開你開,別太過分啊。”

她凶神惡煞強調著。

唐不言垂眸看著牢牢抓著自己袖子的手,好一會兒才忍笑眯了眯眼,笑問道:“折子寫不出來。”

沐鈺兒大驚失色:“你怎麽知道?!”

“能難道我們聰明伶俐司長的,想來也隻有筆墨上的功夫。”

唐不言慢條斯理抽回袖子,意味深長說道:“還如此忍辱負重求到某的身上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再加一天班就解放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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