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

南市一帶如今共有六位地頭蛇, 各有各的地盤,平日裏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會鬧得難看, 北闕雖對洛陽三大市各有管控,但不會幹預他們內部的鬥爭。

蛇頭這等做刀尖上舔血的買賣,更迭速度很快,如今這六人還是一年前廝殺上來的, 如今洛陽安穩, 地界上也大都掀不起太大的風浪,算得上平穩安定,沐鈺兒七.八錢是上門打過蛇頭的人, 這些人對北闕如今頗為敬畏。

沐鈺兒也不會管束森嚴,隻要不鬧到她麵前, 鬧出大事故,對這些人便多睜一眼閉一眼, 畢竟北闕想要最時興的消息還要這些人來打探。

“都死了?”張一蹭得一下站起來,驚訝說道。

差役也是跑得滿頭大汗:“我等奉命去找戴合、周行和朱翔, 王吏長帶著我們一一敲門, 結果都無人應門,本以為是戴合出門辦事了, 正準備去周行家, 王吏長卻說不對, 帶人闖門,一打開門……”

那人打了一個寒顫,聲音微微放低, 有些驚懼:“全都是屍體, 血流了一地, 那戴合渾身赤.裸,被人割了□□,頭也被人割了,卻是被人踩在腳下的。”

“還有人活著?”張一神色驚疑不定。

差役咽了咽口水:“活著,凶手還活著。”

“凶手還活著!”張一大驚,“被你們抓住了?”

“那小娘子根本就沒跑。”差役垂首說著,“殺了人,等我們來抓的。”

沐鈺兒索性把毀了的折子推到一邊,沉聲問道:“為何殺人?”

“那小娘子陳述戴合逼良為娼,先是故意為難她家生意,後來又設局害了她阿耶進賭場輸光全部家當,最後把她強行擄走,買到花柳之巷,她今日是替天行道。”

沐鈺兒眉心緊皺。

六大蛇頭中大都有花柳生意,但被沐鈺兒整治一番後,大都收斂了強盜架勢,誰也不會讓明麵上太難看,唯有戴合手腳格外不幹淨,極為愛好美色,遇上好看的,當街強走也是有的事情,闖出禍事是遲早的事情。

“那其他兩人呢?”

“周行被人發現吊死在書房內,殺人者是三位小娘子,說他在夜市時綁架侮辱了她們,現在還要把她們賣去南邊,便把人吊死了。”

“朱翔也是被拐賣之人殺的,那人說朱翔把他哄騙到西南的采石場做苦力,他在裏麵每日隻能睡兩個時辰,工作十個時辰,每天一個饅頭,說采石場下堆滿了屍體,白骨皚皚,石骨難分,所以他把……”

差役緩緩吐出一口氣,沙啞說道:“碎屍了。”

張一倒吸一口冷氣。

“其他人呢?”沐鈺兒捏著手指,起身出了門問道,

“王吏長察覺不對勁,就帶我們去找剩下三個蛇頭。”官差咽了咽口水,驚恐又迷茫說道,“全都死了,都是被自己手中犯下事的人殺了。”

張一聽得已經完全沒主意,扭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沉默著,隨後說道:“凶手都帶回來了嗎?”

差役點頭:“王吏長已經準備帶著屍體和凶手回來了,讓我來通報一聲。”

“屍體直接送去給菲菲……”沐鈺兒下了台階,快走幾步,但很快又停了下來,轉身回了書房,“你們先去審,我等會就來。”

張一嗯了一聲,隨後不解問道:“老大要找什麽嗎?”

沐鈺兒手中拿著自那個由申街帶回來的東西,眉心微微皺起,低聲說道:“陸星應該還有同夥。”

張一驚訝,反駁道:“不該啊,我們這幾日一點點把線索縷過去的,所有暗哨都出動了,不該有遺落的,怎麽會還有同夥,就連給他們倒泔水的人我們不是都抓出來了嗎。”

沐鈺兒的目光落在一側案卷上,漫不經心舉了起來,也不看仔細翻看,隻是隨意地撥攆著。

“綁架小昭時,那個小男孩哪裏去了?”

張一一怔,猶豫說道:“是不是也是他綁架來的?”

“小昭說是那個小男孩主動和她說話,哄騙她的,你被人綁架了還能這麽聽話?”沐鈺兒反問。

張一仔細想了想:“那肯定是要跑的。”

“小孩子敏感,一旦發現不對勁就會哭鬧,也大都膽怯畏懼,又或者無知熱心,若是尋常大人靠近,很難不動聲色把人帶走。”沐鈺兒沉吟片刻,“但若是小孩同他招手,想要一起玩,大部分小孩都是同意的。”

大人對小孩而言太過高大威嚴,會引起他的警惕,便是再心大的人,也會察覺出不對勁,若是一個大人桎梏著一個哭鬧的小孩,是個人都會起疑心,甚至會有人大膽上前詢問,但若是把這個大人換成小孩,情況就會完全一樣,大部分人天生對弱小的小孩沒有戒備心。

張一若有所思:“夜市都是巡邏的人,小孩哭鬧是一定會上前詢問的,可足足綁了六個小孩愣是一個也沒發現,實在不能用運氣掩蓋過去。”

“所以小孩哪裏去了?”沐鈺兒轉身,目光落在板子上寫滿密密麻麻的關係,當真是把陸星此人的背景掘地三尺都挖了出來。

“會不會自己跑了。”張一又說,“小孩子這麽小,到了人群中我們也找不到,一開始也沒注意這事,成了漏網之魚。”

“小孩去了外麵,不是去流浪就是被收養了。”沐鈺兒揉著手腕,“我去南市一趟,你和王新去審問那些凶手,雖然我猜測,什麽也問不出來。”

她似笑非笑的彎了彎唇,眼底卻冰冷一片。

—— ——

“沒有哦。”小乞兒停了停胸膛,“要在南市混都要在我這邊拜碼頭的。”

大人有大人的劃分,小孩也是,幾個小子頭頭聚在一起,各自搖了搖頭。

“那這幾日你們又見到獨自一人的小孩在街上遊**嗎?”沐鈺兒又問。

眾人又是搖頭。

“這個小孩可有見過?”沐鈺兒把懷中的畫像掏了出來。

幾個小孩各自看了一會兒,接二連三搖頭。

“這個我好像見過。”誰知年紀最大的一個小乞兒猶豫說道,“但隻見過一次,這個小孩好像盯著叫賣麵具的攤販看,從馬車裏探出腦袋,但是很快就被人拉回來了,但我其實隻是遠遠看了一眼,瞧著也不仔細,隻是,這個小孩明顯和其他小孩不一樣,皮膚白的跟給水鬼一樣。”

那人摸了摸下巴,好一會兒才說道:“而且還像一個木頭人,眼珠黑漆漆的,怪滲人的。”

沐鈺兒眼睛一亮:“哪裏看到的。”

“就樂呼街,不是朝著陽春街去了,就是朝著尋石街去了,就那兩天路。”小乞兒對南市了如指掌,脆生生說道。

“駕車的可是一個大人?長得什麽樣子?”

小乞兒眨了眨眼:“我沒仔細看,隻記得是一個灰衣仆人,但那個車還挺好看的,拉小孩回去的人我瞧著是一個女子。”

沐鈺兒神色一怔,隨後露出若所有思之色。

綁架小孩是這個道理,那女子呢,不可能是陸星這等人高馬大的男子,一定也需要弱小無助的,人們心中傳統需要幫助的人。

女人?哪來的女人!

沐鈺兒心思微動,驀地想起那幾份沒有送出去的情書。

“什麽時候的車?”

“就你們把南市包圍起來的那天。”

——果然還有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那個馬車還香香的。”小乞兒嘟囔著,“我覺得像是花樓裏的車。”

沐鈺兒神色微動。

—— ——

彩雲戰戰兢兢地過了幾天,卻見眾人好似把她遺忘了一般,也試過想要逃出去,偏一出門就看到那個名叫陳娘子的恐怖仵作,拿著又尖又長的刀幹淨利索地把豬分解了,鮮血染紅了她的手臂,偏她還麵無表情地一刀又一刀地剁骨頭。

——好一個驚悚的人。

彩雲嚇得立馬回去了,度日如年過了幾日,在隻有屍體圍繞的院子裏,終於盼來一個活人,差點激動的落下淚來。

“陸星喜歡誰?”彩雲一怔,隨後驕傲地停了停胸膛,“除了我這等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還能有誰?”

沐鈺兒大馬金刀地坐在圓凳上,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麵:“仔細想想,她身邊除了你還有那些女子?”

彩雲撇了撇嘴,但還是仔細想了想,驕傲說道:“奴家是三年前來到陸郎身邊的,這三年來,他身邊至始至終隻有我一個人,就連琉璃都沒入他眼呢。”

沐鈺兒手指微動,抬眸打量著麵前之人,少了那些衣服和妝容,她與琉璃的相似莫名淡了幾分。

原本的六分相似,眼下隻剩下一分了。

“你每次見他都是化妝的?”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對啊。”彩雲抹了一把臉,“若是真長成琉璃這般絕色美貌,我便是睡覺都要把臉擱在外麵,可惜了,奴家姿色一般,每見陸郎定是濃妝豔抹。”

“你怎麽知道陸星沒看上琉璃?”沐鈺兒又問。

彩雲三分輕佻,漫不經心地說道:“反正沒留人過過夜,雖然整日召琉璃彈琴,但也不與她說話,但對琉璃倒是大方,若是彈得好就給琉璃,闊綽得很,許是有點意思,但琉璃這人性格太傲……”

彩雲撇嘴,不屑地笑了笑。

沐鈺兒垂眸不語,彩雲倒是被激出交談之意,繼續說道。

”琉璃也看不上一介商人,畢竟她交往的都是王公貴族,平日裏能來小樓獻曲也是花了重金請來的,彈完就走,也不怎麽說話,不對,就算說話也跟打啞謎一樣,我聽著頭疼。”

“若是跳舞,我也很好看啊,撫琴也是可以的。”彩雲站起來在沐鈺兒身邊轉了一圈,“你瞧瞧好看嗎。”

她背對著沐鈺兒做了一個起勢,露出一截潔白手腕。

沐鈺兒冷不防,盯著那背影有些失神。

“他與你同床,你是看著他還是背對著他。”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彩雲頓時臉色發紅,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你一個小娘子怎麽開口如此直接。”

沐鈺兒敲了敲桌麵,示意她回答。

“後背,陸郎說這背照影落雪,穠纖合度,最是漂亮了。”彩雲捂著唇,眼波流轉,媚氣橫生。

沐鈺兒沉默著。

——陸星對琉璃竟有幾分愛重。

這滿洛陽喜歡琉璃之人不計其數,可大都是見色起意,不入流,如他這般隱晦得到也不多。

“你為何要撒謊?”沐鈺兒抬眸,緊盯著麵前之人。

彩雲臉色僵硬。

“你若是不說,我就送你去地牢,到時候便不是這般的好日子了。”沐鈺兒冷臉威脅著。

彩雲勉強笑了笑:“怕你們覺得和我有關啊。”

沐鈺兒冷笑:“那日我們離開時,你分明去了那個花園,說明你對陸星搶掠販賣女子的事情是知曉的,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沒有一句實話,便是罪加一等,到時候流放變絞形,可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彩雲許是沒想到她連這些事情都知道,聽得臉色微微發白。

“那些女子性格堅毅,已經指認你和梁菲把人拐騙,你還不承認。”沐鈺兒口氣一冽,直接挑破了明說,神色嚴厲。

彩雲跌坐在圓凳上,沉默地不說話,可沒一會兒才抬眸,露出幾分慘笑。

“我確實知道,也幹了誘騙之事,但身不由己,我有什麽辦法,陸星可是會殺人的,反正都是死,這些掉腦袋的事情若是還沒被你們發現,我就晚死一天,但我一天不順他的意,他就真的會殺了我……”

“用那些成了精的木頭人。”

“我親眼看著他一點點掐死那些小孩,就像貨物一樣把人拉長,看著他們斷了氣。”

沐鈺兒心中一動。

“那些木偶人的手掌比我的腦袋還大,隻要伸出兩個手指就能把我掐死。”彩雲冷笑一聲,“我為了活命而已。”

沐鈺兒驀地響起那些小孩脖子上的傷痕,若是那些龐大的木偶人殺的,倒也說得通。

“他為何要殺那些小孩?”沐鈺兒又問。

彩雲木著臉,淡淡說道:“我如何知道,他喜怒無常得很,許是覺得好玩呢。”

“他身邊可有這個小孩……”沐鈺兒把手中的圖紙遞了過去。

—— ——

“她有一個小孩?”唐不言吃驚抬眸,失態說道“她有過生育?”

瑾微摸了摸腦袋:“那應該沒有的,她是牡丹閣的花魁,一向是門庭若市,若是有過生育不該沒人知道才是,可洛陽城中卻是毫無傳聞,隻是那院中確實有一個小男孩,是琉璃供養的,實在奇怪。”

“那小孩長什麽樣子?”唐不言把手中的書緩緩放下,揉了揉腦袋。

“不知道,那小孩有些古怪,聽鄰居說就沒見過那小孩出來玩耍,小院大門緊閉,一點聲響也沒有,唯有幾次大晚上見到有人送接送他出門玩,隻看到那露出的手如雪的詭異白色,瞧著瘮得慌,也不敢多看。”

瑾微話鋒一轉,不解說道:“鄰居們都說這小院尋常不見仆人,也沒有外人拜訪,裏麵更是常年沒有聲響,跟住了個死人一樣。”

唐不言萬萬沒想到事情還能查到這一步,一時間越發頭疼。

“那幾次晚上都是誰來接他的?”他問。

“不知道,鄰居們很害怕,沒仔細看。”瑾微說,“但應該是第一個男子,伸出手時有些寬厚。”

“都是何時出門的?”

“那倒是有印象,夜市那幾天。”

唐不言心中微動。

——那個用麵具拐騙小昭的小孩如今還沒找到。

“這,還查嗎?”瑾微小聲說道,“查到這個院子花了不少力氣,這小孩被埋得深,琉璃從不和他來玩,若不是郎君要我從她身邊親信下手,順藤摸瓜,不然也找不到這個小孩。”

唐不言捏著手指,手腕上長長的小貓兒發帶自衣袖中垂了下來。

“這事若是被司長知道了……”瑾微猶豫說道,“怕是要生氣了。”

沐鈺兒明顯對琉璃很特別,就連奴兒這個傻大個都察覺出來了。

“她是不是李禦史的女兒?當年張柏刀為何沒把人救出來。”

瑾微點頭,後不解說道:“確實是李禦史的幼女,當年全家獲罪後被進了這地方,張司長當年不在洛陽所以無法施救。”

唐不言抬眸:“避禍去了?”

“不知。”瑾微搖頭,“但當年確實有一半時間不在洛陽,直到年前落雪前才回來的。”

唐不言沉默片刻後問道:“何時?”

“調露四年。”

調露六年間,陛下大肆斬殺王族之人,乃至為他們說話的人,李禦史因為說話太過激進,這才得了最重的一個下場,當時除了公主殿下敢於犯上,無人敢為之求情。

“琉璃和陸星可有關係?”唐不言問。

瑾微搖頭:“就普通的客人的關係,琉璃在牡丹閣中頗為自由,接不接客都有她自己說的算,陸星真金白銀,一箱箱抬過去請人去彈琴的,也沒有不去的道理。”

唐不言沉默。

“她當時在水槐村可有古怪之處?”

瑾微又是搖頭:“並未,她當真是性格溫柔之輩,北闕幾人都格外信任她,想來相處久了,一個眼神就知道到底要做什麽。”

他頓了頓,為琉璃解釋了一句:“此事是不是就是巧合,這世上誰還沒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唐不言一隻手撐額,眉眼低垂,那點奇怪的感覺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演越烈。

琉璃在這個事情中實在太多巧合了,一個弱質女流爬山涉水,當真是因為不小心被卷了進來。

所有的一切要從當日早上那輛埋伏了采花賊的馬車說起……

“去北闕,我想要親自審問那個二郎。”

好一會兒,唐不言低聲說道。

作者有話說:

錯字修文明天一起看,又累又困,晚安感謝在2022-09-06 23:57:58~2022-09-07 23:58: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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