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

小兒持金過鬧市, 懷璧其罪。

所有的變故轉折都發生在琉璃山當真挖出琉璃石時的那一日。

流光溢彩、變幻瑰麗的寶物被泥土包裹著,它們被人不經意地從土中挖了出來,暴露在燦爛的日光下, 即使身染塵埃但也遮掩不住內在的晶體剔透。

常年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們被這樣的美麗迷住了眼,卻又在如何處置這些東西時很快就分成兩派,甚至鬧得格外厲害。

“這座山竟然真的有琉璃?”楊言非大為吃驚。

琉璃山得名琉璃是因為其山腳下的大湖,十頃碧如淨, 水深洞琉璃, 故而取名琉璃。

“你們不想把東西買了賺錢?”沐鈺兒揚眉,不解問道,“琉璃為六大器具之首, 你們便是挖出幾塊,一塊塊拿去賣, 也完全可以過上好日子。”

老村長不為所動:“小兒持金,是禍不是福。”

“就因為這個你就把他們都殺了?”秦知宴眉心緊皺, “若是不合,各自散去不就可以了。”

老村長眸光掃了他一眼, 冷笑一聲, 麵容露出一絲血腥:“斬草不除根,禍害無窮。”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氣, 憤憤嗬斥道:“好狠的心。”

“你們如果不打算賣, 又是打算如何處理這些東西?”沐鈺兒反問。

“放著。”老村長淡淡說道, “這不屬於我們,何必多生是非,能活著便是最大的。”

沐鈺兒似笑非笑:“倒是勘破富貴, 那你們便打算一直如此過日子, 並沒有任何改變的想法?”

“我們是想改變, 隻是並不允許而已,村子落魄,想來你們也看得見,三年前更是如此,這裏遠離洛陽,群山起伏,都說靠山吃山,可這裏的樹木繁茂,便是生活多年的老人也極易迷路,且諸位可曾在這裏看到有什麽動物。”老村長嘴角微微彎起,眉宇間地哂笑便露了出來。

俗話說靠山吃山,說的就是山中物產豐富,資源眾多,單是動物這一塊便足以養活一個村子的人。

琉璃山確實奇怪,動物鮮少,偶有幾隻兔子狐狸也並不肥碩,一開始便讓眾人尤其奇怪。

“這條巨蛇一直在這裏?”唐不言蹙眉。

老村長抬眸看他,眸光閃爍,苦笑著:“貴人聰慧,一語中的。”

沐鈺兒揚眉:“你們在這裏住了這麽久不知道?”

老村長神色肅然,目光盯著案幾上燭台:“不知,隻村中一直有後山有怪物的傳聞,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本還有不信邪的人,可祖祖輩輩,每一次都有人想要看看那怪物,可每一次都沒有人再回來,久而久之,後山便是我們的禁忌之處。”

搖曳的燭火明滅地照亮每個人的臉頰,沐鈺兒身形微動,好似不過是往背後靠了靠,卻又覺得是在審視麵前這位真假摻半的老人。

老村長衰老的麵容被兩側的柱子陰影掩蓋著,那雙褶皺叢生的手背被清晰照出寸寸紋理,他就像一截即將腐朽的木頭,外表已經被腐蝕,但最裏麵的木心依舊□□。

“難道貴人不覺得奇怪,我們既然都要換個村子,為何不索性搬到另一麵去,反而隻是遷居到下一個坡麵而已。”他動了動眼皮卻沒有抬眸,輕聲問道。

兩個村子的距離其實並不遠,隻是琉璃山的樹木實在太多了,那上麵的村子就被這層層樹木給掩蓋了。

“你們也出不去這個地方?”沐鈺兒響起當日他們繞了半天都宛若鬼打牆一般回到這個地方,不由敏銳說道。

若琉璃山早早就是一個機關山,機關設置大而隱秘,意味著許多地方都在他人的控製中,常人難以到達。

“是。”村長幹脆點頭。

“所以你們並不是不想下山,是你們下不了山?”秦知宴眉心緊皺,不解問道。

“是。”村長已經點頭。

“順著平日裏采買的路也不行嗎?”陳菲菲蹙眉,“你們偷偷跟著,記下了不也可以。”

一直沉默的阿大冷笑:“他們可是會殺人的。”

如此說來,便是跟過了,但是失敗了,甚至還出了人命。

幾人四目相對,各自沉默。

“所以你們進出入山門,都是跟著那些木偶人的?”陳菲菲擰眉問道。

阿大點頭:“是,我們每月出去一次,都是他們規定的事情。”

“為何不求救?”秦知宴問。

阿大木著臉:“我們得救了,村裏的人怎麽辦?我們若是一走了之,水槐村也將不複存在。”

秦知宴來回走了幾步,最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這般說來,那夥人當真如此惡毒。”楊言非蹙眉,“到底是什麽人,如此窮凶極惡。”

老村長捏著拐杖的手微微一動,整個人越發佝僂著。

阿大連忙伸手把人扶著。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捏著指骨,抬眸盯著麵前的老村長,冷不丁問道:“你當真不知道村子為何不能搬去其他地方?”

老村長咳嗽一聲,搖頭,沙啞說道:“不知。”

唐不言眼睛微微眯起,但很快便有恢複淡然之色。

“村中既不能靠山吃山,山下田地早已被人賣去,你們既非獵戶,也非佃戶,祖祖輩輩又是如何維持生計的。”

寬大華麗的袖子微微一動,一隻手撐在案幾邊上,身形微微前傾,盯著麵前滿嘴謊話的老人,聲音微微壓低,冷淡疏離的麵容在此刻朦朧光照下瞬間淩厲逼仄。

“機關之造,非一日一時,你們身為山中唯一的村落,也深陷其中,當真一點也不知情。”

唐不言緊盯著麵前之人垂落的眼皮,似笑非笑。

“或者,再明確點,你們當時為何定居琉璃山。”

沐鈺兒神色一冽。

琉璃山被群山環繞,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居住地方,樹木密集,山體陡峭,入山口的路格外狹小,上下格外不方便,加上山腳下的那個湖泊寬闊高深,若是有人定居在這裏並不方便,隔壁的寶青山,群芳山就相對山體平緩,入口平坦,樹木多而不密,高而不直,更合適定居,加上兩側山上有溫泉水,更合適建別院。

老村長沉默,隨後緩緩抬眸,衰老的眼皮被艱難抬起,渾濁的眼珠安靜注視著麵前俊秀的小郎君,似在注視,又好似透過這人看到更遠處的人,甚至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沐鈺兒眉間一聳,手指微動,半個身子靠近唐不言,冷冷說道:“站住。”

老村長回神,倏地站在原處,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郎君好風姿啊。”

唐不言不為所動,清冷的眉眼微微下垂,好似清露寒梅,近淺遠深。

“你們根本就不是這座山的村民。”沐鈺兒順著唐不言的思路往下想去,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機關山是你們造的?”

“或者說……”沐鈺兒沉吟片刻後,低聲說道,“有人叫你們做的。”

阿大臉色大變,眸光瞬間陰沉。

老村長掃過上首兩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帶著一絲後悔:“不該找兩位貴人的。”

找聰明人是為了破局,可若是太聰明的人,可就是會毀局了。

“也不是你們找的。”沐鈺兒冷淡說道,“你們便是不說,我們也遲早查出來。”

“你們若是好好說了,若是真的要死,至少我們給你一個全屍。”沐鈺兒嘴角微微彎起,皮笑肉不笑說道。

阿大雙手握拳,肌肉緊繃。

“你若是坦白,萬事便還有回旋的餘地。”唐不言淡淡說道,“你如今背主,想來也是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隻是你當真覺得那些人會隻遷怒你一人,村中老弱如此之多,你有心庇護,卻螳臂當車,但若是如司長所說,得北闕庇護,至少還能留下日後祭拜的香火。”

老村長神色微動,沉寂的目光看向沐鈺兒,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是北闕的人?”

“北闕司長沐鈺兒。”沐鈺兒淡淡說道。

老村長打量著麵前之人,卻又莫名笑了笑:“你當真是庇佑我們。”

沐鈺兒冷著臉說道:“若是你實事求是交代了。”

老村長看著她,咳嗽一聲,脊背彎得更加厲害了,隨後才繼續說道:“如此,便是我欠你的。”

沐鈺兒不解揚眉。

“是,你們猜的不錯,我們原先並不是琉璃山的人,大概是十年前,我們才全村遷移到這裏。”老村長握緊手中的拐杖,尋了個位置坐下,整個人彎了下來,沉默而腐朽。

“幾位都是當官的,想來也知道若是流放到嶺南,雲貴等地是何種境地。”村長的聲音好似一口氣就能吹散,偏又繼續吊著,磨著眾人的耳朵一字一字繼續說了下去。

沐鈺兒心中一驚,側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不為所動,顯然並不吃緊。

“人人都說流放至少還得了一個性命。”老村長伸手按著阿大的手,“我現在想來也是如此的,隻可惜當時‘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被那點不甘心蒙了眼,前朝高.宗太子冼馬,兩代宰相李德裕受此磨難,之前我們的陛下尊佛貶道時,上奏勸諫之人埋骨瘴江的人還少了嗎?”

秦知宴神色嚴肅,緩緩坐直身子。

“我們擁護正統何罪之有,卻落得死的死,傷的傷。”老村長聲音微微抬高,神色悲鳴,嘶啞說道,“明仁太子是高宗欽定的太子,太.宗的皇孫,卻被毒婦汙蔑落得如此下場,甚至連著妻兒都不能保全,人人都說虎毒不食兒,如今你們效忠的陛下如此行事,你們竟卑躬屈膝,阿諛逢迎,當真是毫無骨氣,愧對聖賢教誨。”

秦知宴等人呆坐在原地。

萬萬沒想到這事竟然還和厲太子有關。

厲太子已經死了快二十年,這些年借著他名義的起義鬧事之人不計其數,陛下雷霆萬鈞,皆處以極刑。

“你是……”唐不言沉吟片刻,“曹王後人?”

調露二年,深受帝後喜愛的術士突然暴斃,隨後當時還是皇後的陛下自東宮馬房中搜出數百具鎧甲道具,隨後以謀逆罪下罪太子,幽禁長安,此後太子近臣蘇安、王言因上言觸怒皇後被當場斬殺,牽連三族,無一人幸存,黎意被家人送到洛陽囚禁,後陛下遷都,黎家人絞殺黎意,以表忠心。

明仁殿下身邊最重要的近臣,白鹿四子,除永興五年被高.宗逐出太子府的顧英,係數剿滅殆盡。

此外唯一被牽連,卻沒有被完全屠殺的隻有曹王江玹,宗親之地,到底不能太過狠厲,所以隻是本人遭廢殺,連坐家人三十幾人,流放嶺南。

老村長冷笑一聲:“難得還有人記得我阿耶。”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氣。

“本來我也該死的,隻是得了貴人相助,僥幸留下一條命,受盡折磨,脫了一層皮才平安來到嶺南。”老村長突然咳嗽起來,整個人佝僂著,隻等著那波難受過了,這才緩緩直起腰來,淡淡說道,“都有得罪,在那裏落下的老毛病了。”

“是誰帶你來到這裏的?”唐不言問。

老村長睨了他一眼,搖頭說道:“這我不能說。”

沐鈺兒蹙眉。

誰知,唐不言竟然沒有繼續逼問,隻是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那他把你們帶到這裏就是為了讓你們幫忙造機關山。”

“是。”老村長點頭,“我們當年都答應了這筆買賣,想著總不會比活在嶺南更糟糕。”

嶺南享福空氣潮濕,瘴氣彌漫,官吏大都橫行霸道,這些流放之人又限製重重,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曹王親眷三十一人流放。”唐不言的目光掃過院外眾人,“其他人都是誰?”

老村長隨後拍了拍阿大的手:“這是當年犯上直言的禦使大夫王興忠的孫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阿大身上。

阿大被人注視著,卻依舊木著臉,不言一語。

“王禦史倒是……”秦知宴低聲說道,“清廉。”

阿大麵無表情,他還在肚子裏便在流放,出生後更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祖輩的榮光與他而言,實在太遙不可及。

“這些都是當年受牽連的家屬,原本一百多人,如今也隻剩下這三十幾人了。”老村長歎氣。

“那你為何反水?”沐鈺兒沉聲問道。

“累了吧。”老村長牢牢捏著阿大的手,神色迷茫,“這日子不想過了。”

陳菲菲譏笑:“你不是說他們救了你們嗎?如此不是算得上恩將仇報。”

老村長沉默,隨後笑了笑:“許是吧,這位娘子在籠子裏過過日子嗎,第一天許是風景不錯,第二天心中有事尚且能忍耐,可一日過一日,直到有一天你發現,這籠子一開始就是不懷好意的,是帶毒的,是在不經意間要你性命的,你還是能睜一眼閉一眼,得過且過地活下去嗎。”

陳菲菲蹙眉:“你是覺得那些人害了你。”

“可我們目前聽來,你們村子裏的人都是你自己殺的。”楊言非說道。

老村長笑:“聽聞帝王修陵後最後一批修陵人都是不殺的,卻也不放他們出去,把他們關在墓穴中任由他們哀嚎,發瘋,最後死亡。”

眾人啞然。

“三年前,機關山修好了,若不是修最後那一道生門,那琉璃也挖不出來,許是這些沉睡在這裏的琉璃都看不下去了,想要提醒我們,隻是我們想岔了,這才鬧出這麽多風波。”

沐鈺兒萬萬沒想到這事的走向還能是這樣,頓時有些爪麻,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冰白的側臉在燭火下好似一截白玉在微微發光。

“那你們為何祭祀?”陳菲菲不解問道,“既然如此,好好待著靜待時機不就好了。”

“祭祀?”老村長像是聽到一個笑話,“這個祭祀是給我們祭的嘛?”

“棺材上的女人是為了讓那條蛇吃飽,今日木偶裏的女人孩子是打算送出去。”那口顫顫巍巍的氣因為譏諷而露出笑意,“樁樁件件,和我們有何關係。”

“送這些人下去難道不是你們嗎?”楊言非反駁道。

“刀架在脖子上,有人引頸就戮,便也會有人苟延殘喘。”老村長冷笑著,“若不是他們給我們村長的女郎下毒,想要我們斷子絕孫,我們豈會如此。”

老村長半闔眼,淡淡說道:“我們不過是想活著罷了。”

屋內眾人沉默,院外的人聽不清裏麵的動靜,卻還是緊盯著屋內,

程捷抱著長刀,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沐鈺兒轉移話題問道:“這些木偶人之中,有一個裏麵裏麵裝著人,你們知道嗎?”

“這些都是監視我們的人,一旦我們有異動,就會殺.人,這些年殺了我們不少人。”阿大冷著臉說道,“就是當年跟在隊伍最後麵的那個人,隻是現在不知道去那裏去了。”

沐鈺兒摸了摸鼻子,咳嗽一聲:“這些木偶的都是你們做的嗎?”

“隻今日你們看到的,裏麵放著等待送出去女子的空心木偶是我們做的。”阿大說,“剩下的兩種,我們隻負責幫忙做一些部件,其餘的都是他們自己人做的。”

唐不言一怔,抬眸:“他們還有其他人在這裏?”

阿大點頭:“自然,這些木偶很是複雜,他們都是在我們這裏弄好,之後在用馬車送下去的。”

“是誰?”沐鈺兒激動問道。

阿大搖頭:“我不認識。”

“你不認識?”沐鈺兒蹙眉,“什麽意思?”

阿大抬眸看向院外湧動的人,眸光深邃,卻又緩緩收回視線低下頭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怎麽知道這個磨到底輪到誰家。”

楊言非吃驚:“你是說你們村子裏的人就有他們的人,但你們不知道是誰?”

阿大沉默。

那夥人當真是一手明暗好計策,背地裏有人迫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明麵上有人更是震懾他們不敢心生異議。

“你們村子有來過外人嗎?”沐鈺兒驀地響起那個采花賊,隨口問道。

“你們是這些年來第一次來人。”阿大說。

“你們都說東西是被架馬車的車帶出去的。”沐鈺兒又問,隨後從懷中掏出紙筆,“車是這個樣子的嗎。”

畫麵上一輛裹著淺褐色的寶花紋的馬車躍然紙上。

阿大仔細看了看:“有些像,但我沒坐過車,但這個花紋確實長得很像,但我也不懂這些。”

唐不言半撐著額頭,側首看來。

沐鈺兒小聲解釋著:“那個平潭海戲班的戲班主榮大就是這個馬車,等我出去我就把他抓起來!”

“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嘛?”沐鈺兒問。

老村長搖頭,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萎靡了下去。

“現在活著的人都殺過人嗎?”唐不言冷不丁問道。

阿大身形微動,卻被老村長按著。

“都是我殺的。”老村長輕聲說道,“我是村長,他們對我還算信任,我一個個瞧他們家的門,把人迷暈之後再一個個殺了,就埋在西邊村子的地下。”

沐鈺兒打量著老村長的身形,卻不曾說話,隻是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頷首:“先把人關起來。”

“你……”阿大有些急,擋在村長麵前,“你們要怎麽處置村長……”

老村長看著他的背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鎮定說道:“下去吧,之後帶著他們好好過日子。”

阿大牙關緊咬。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落在阿大臉上:“你該聽他的。”

—— ——

“那我們商量一下怎麽出去。”

村長被關在隔壁屋中,剛回來的王新還沒喘口氣,就去屋內看管這個老奸巨猾的人。

琉璃則帶著兩個媳婦去做飯,沒一會兒,張一和奴兒就把被拐賣來的八個小娘子和三個小孩都從後山帶了下來。

阿大吃驚地看著她們一個個下來,最後看向角落裏的木偶,神色微動。

張一在身後溜達著,得意說道:“看到沒,你們就算今天把那些木頭人放出去,也都是空的,人都被我們老大挖出來放好了,這裏麵全是石頭,重吧,都是爺放的。”

原來昨夜沐鈺兒大晚上去了後山,把人從木偶裏挖出來,然後重新安置會地道裏,之後讓王新張一和奴兒一起帶哪裏保護人,至於陳捷則是藏起來已備不時之需。

沐鈺兒懶得理會張一嘚瑟的樣子,扭頭去看唐不言:“你是怎麽發現他們的身份有問題的?”

唐不言咳嗽一聲,揉了揉額頭:“談吐,這裏的人說話都很少是民間俚語,我本以為可能是村長讀過書,可他還認識棘齒輪,這個一開始皇家傳出來的東西,知道的人知之甚少,不是讀過幾本書就能知道的。”

沐鈺兒點頭:“原來如此。”

“怪不得!”秦知宴以拳擊掌說道,“那個老太太說話也頗有禮貌,我竟一時間沒察覺出來。”

“還有我們該怎麽出去?還要把那些小孩小娘子送出去?”沐鈺兒撐著下巴,苦著臉說道。

唐不言看著那張琉璃山的圖紙:“琉璃是在湖邊找到的,說明就是生門,那入口大概就是在湖底。”

“可我聽阿大說,那條蛇就是盤踞在這裏的。”程捷打了一個寒顫,“真的太大了,很嚇人,若是膽子小的,被活活嚇死也是有可能的。”

沐鈺兒低頭去看腰間的木偶人,冷不丁說道:“燦珍楊和這事到底什麽關係。”

唐不言看著的那個喜笑顏開的小木偶,搖了搖頭:“此人心機深沉,不可小覷。”

“說起來你是怎麽把巨蛇引到這裏的。”程捷不解問道。

沐鈺兒把小木偶晃了晃:“多虧少卿提醒我,這蛇脾氣暴躁,沒理由碰到我就是乖乖小可愛啊,總不會是被我迷住了,所以少卿覺得一定是我身上有什麽東喜,所以他才會幾次三番靠過來想和你玩。”

“它還想和你玩?”程捷大驚,“那還不是一頭就可以撞死你了。”

沐鈺兒惆悵地摸了摸腰子,哀怨說道:“是這個道理。”

唐不言聽著她不著調的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所以你到底怎麽引過去的。”秦知宴忍無可忍問道,“不要給我插科打諢,給我說真事。”

沐鈺兒歎氣:“我這人兜裏都沒有錢,可以說幹幹淨淨,身上也沒味道,唯一有個東西就是這個木偶人了,燦珍楊送我的,我還來不及收起來就掉下懸崖了,而且少卿說他這樣的高度,兩次遇見都撞腰,實在刻意。”

她把木偶放在桌子上。

“昨天晚上我就去湖邊喊了兩聲。”沐鈺兒皺了皺鼻子,“它就真的浮上來了。”

——黑夜中,平靜的湖麵浮現出一層層水波,隨後是巨大的陰影,最後是一雙燈籠大的豎瞳眼睛。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氣:“打你了沒?!”

“伸出一腦袋,也不做個準備就要來頂我。”沐鈺兒歎氣,隨後話鋒一轉,得意說道,“還好我早有準備跑得快,然後就把人引到這裏了。”

——一路上,好幾次腥臭的蛇頭就擦著自己手背,巨大的如山壓力好似下一刻就能把人壓垮,沐鈺兒可以說是一路狼狽逃竄。

“厲害了。”程捷和秦知宴齊齊豎起大拇指。

“還行。”沐鈺兒眉飛色舞說道。

“我們若是要從那裏出去,就要把那個巨蛇引開,之後一個個下去。”唐不言說,“這條河道若是不出意外,應該是直接流向外麵的湖泊,或者峽穀長流的。”

沐鈺兒點頭。

“那誰去引誘?”秦知宴問。

唐不言手指微動,眉心蹙起。

“我啊。”沐鈺兒湊過來,把那木頭人往唐不言手邊戳去,嘴角挪了挪,“我有經驗。”

那木偶人直愣愣地被戳到唐不言手心,笑眯眯的看著他,而唐不言隻需要輕輕一籠就能完全握住。

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沐鈺兒笑眯眯地看著他,眉眼彎彎,長長的發帶垂落在胸口,細微的光籠著小巧的麵容,就像一隻軟綿綿的小貓兒。

她就是這般看著他,卻又不再說話。

“要不還是我去吧。”一側程捷猶豫說道,“哪有讓女子走在後麵墊底的。”

沐鈺兒立馬就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扭頭質問道:“女子怎麽了,你又打不過我,輕功也沒我好,跑的也沒我快,我怎麽不行?”

程捷語塞,最後扭頭去求救表弟:“表弟表弟,你說你說,這事讓我去。”

沐鈺兒也不甘心湊過來:“少卿少卿,你說你說,這事讓我去。”

唐不言看著圖紙上落下的兩個腦袋,無奈伸手,一人一隻手推開,咳嗽一聲,漆黑的眸光看向沐鈺兒,低聲說道:“你真的要去?”

沐鈺兒居高臨下地站著,認真點頭:“我去才是最好的選擇,若是我都不行,那這裏誰都不行。”

唐不言安靜地看著她,那顆不安躁動的心在她認真的眸光中微微安定下來,隨後把布娟的一角緩緩屢平,低聲說道:“那就讓司長去吧。”

程捷大驚。

秦知宴也有些吃驚:“三郎。”

唐不言揉了揉額頭:“我信她……”

—— ——

夜色寂靜,熱鬧了一晚上的村子終於在此刻安靜下來,所有人在經曆的今日的疲憊,都在睡夢中安然休息。

黑夜中,唯有一道影子安靜站在廊簷下,月色下,那道長長的影子倒影在地麵上,許久沒有任何動靜。

不知何時,背後傳來一個開門聲。

“少卿你怎麽不睡覺!”背後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氣音。

隨後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貓爪子在撓門一般。

唐不言轉身,看著趴在門框上的人。

沐鈺兒歪著頭,眼神清明,卻又顯出幾分可愛稚氣來。

說起來,她也不過二十歲。

唐不言想著。

“司長怎麽不睡?”他低聲問道。

沐鈺兒眨了眨眼沒說話,磨磨唧唧走出來,仰著頭問道:“少卿怎麽不睡。”

唐不言垂眸,好一會兒卻又抬眸,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輕聲說道:“睡不著。”

沐鈺兒嘴角微動。

那眸光是流霜,也是明月,皎皎無纖,看得人心中微動。

沐鈺兒被盯著這樣的目光,心跳加快,卻又什麽都問不出口。

——她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也不想被改變。

——哪怕這個人是他。

“司長不問我為何睡不著?”唐不言身形微動,寬大的袖子微微晃動一下,袖口的水波紋就宛若波浪**開一般。

“不問了……”她想要往後退了一步,卻驀地被人扯住發帶,不由悶悶說道,“怎麽整天扯我發帶,幼不幼稚。”

“我擔心司長安全。”唐不言手指微微卷著那根精致的發帶,畫麵上的貓兒便好似活了過來。

沐鈺兒舔了舔嘴角,動了動腦袋,那手指已經卷著發帶,靠近她的臉頰,微涼的溫度不經意靠了過來,卻又點到為止地離開。

“若是司長出事……”唐不言沉默片刻,感受到她些許的抗拒,便不再動作,隻是低聲說道,“我會終生難安。”

“嗐,不會的。”沐鈺兒大大咧咧說道,“師傅說我禍害遺千年,我怎麽也得活到一百歲啊。”

唐不言沉默,最後鬆開那卷發帶。

發帶重新垂落在沐鈺兒胸口,甚至還輕輕擦過她的臉頰。

微微有些癢。

沐鈺兒忍不住偏了偏頭。

“這是你師傅送你的?”唐不言自袖間掏出那根洗的微微有些發白的紅色發帶。

沐鈺兒點頭,苦惱說道:“對啊,前麵的都被我洗壞壞了,這是我最後一條了。”

唐不言頷首,驀地朝著她伸手……

那截精致的袖子垂落在臉側,平日裏若有若無,似近非近的藥香在此刻撲頭蓋臉傳了過來,蒙了沐鈺兒一腦袋。

沐鈺兒呆在原處,隻是抬眸看著唐不言。

唐不言小心拆開那截發帶,小貓兒發帶垂落下來。

沐鈺兒下意思接在手心,精致的綢緞落在手心微微有些冰涼。

“我自來不信鬼神。”唐不言垂頸,挺直如竹的脊背微微彎下,伸手為她親自係上那根發帶,低聲說道,“但此次卻希望張司長真能佑你……”

——平安。

作者有話說:

甜不甜,你們就說甜不甜,哼,下章還有更甜的,把你們的牙齒甜甜(先吹牛……感謝在2022-08-25 23:53:28~2022-08-26 23:54: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嘿嘿嘿、奧利奧、沉荒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