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夜色擦黑, 空氣中彌漫著桐油的焦味,昏暗的夜色瞬間被燭火驅散,暈開一團團光圈, 山風淩淩,樹影閃閃。

沐鈺兒和唐不言站在樹下,冷眼看著村子裏地老人各自出了房門,安靜地站在水井邊上, 宛若一節節腐朽的木頭在火光中無言佇立著。

那個古怪的棺材被高高吊了起來, 露出裏麵的三不像的泥塑佛像。

那雙狐狸眼斜長而上揚,消瘦三角的麵容邪惡而憔悴,龐大的腦袋偏被縫合在一個小孩的瘦弱的軀幹上, 後又被釘死在棺材裏,身側被一條漆黑巨蛇纏繞著, 蛇頭揚起,蓄勢待發的攻擊模樣。

秦知宴嚇得一哆嗦, 躲在兩人背後小聲說道:“看的我毛骨悚然的。”

唐不言瞳仁微微眯起,打量著那個狐狸頭人身的古怪生物, 聲音低沉緊繃:“這個小孩……是不是人的屍體?”

沐鈺兒嗯了一聲:“幹屍, 狐狸也是真的狐狸,脖頸處時候那條發黑的線是縫合的線, 隻有外麵的蛇有點像木頭雕的, 裹上蛇皮。”

琉璃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悄悄靠近陳菲菲:“難道不是木頭嗎,我看他們木雕雕刻的也很像真的。”

陳菲菲在那棺材打開的一瞬間,便瞬間沉下臉來。

木頭就是木頭, 再是巧奪天工的人也不可能當真把它變成一個人, 關節, 骨痕都是難以複刻的痕跡,更別說這天下還有如此肖像皮膚肌理的東西。

楊言非擰眉:“這樣的祭祀神,怎麽看都是邪神啊。”

幾人說話間,幾個年輕人把那一個個木偶抬了出來,各自用繩索把木偶一個個捆起來,所有老人被一圈燭火圍繞著,一動不動地跪在棺材前,神色虔誠,嘴裏念念有詞。

黃土地麵上倒影相互交織,掙紮斜入,淩亂一片。

年輕人把十二個木偶全都捆好,便安然站在一側,長長的影子落在村長謙卑佝僂的脊梁上,好似這副消瘦的脊背正背負著這裏僅存的年輕人。

“起神吧。”老村長的聲音更加沙啞了,好似那一跪,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

阿大點頭,把為首第一個木偶人抬了起來,那木偶頗重,抬起來時,赤.裸的胳膊便鼓了起來。

與此同時,所有村民嘴裏的聲音驟然放大。

沐鈺兒不由凝神去聽,那細碎而整齊的聲音從低沉到混亂再到整齊。

那驟然含糊卻又劃一的聲音,好似古寺中的大鍾餘韻在安靜的夜空中一聲接著一聲在回**,聽的人莫名心情煩躁。

——“月亮飛於水……鬼怪藏在火……”

沐鈺兒眉心緊皺。

這話莫名有些耳熟,卻又遲遲想不起來是哪裏聽過。

“狐狸的眼睛動了。”楊言非聲音微微發抖,指著那個棺材中的三不像的東西,驚詫說道。

秦知宴嘴裏冒出一連串髒話,最後把腦袋懟在唐不言後背,嘴裏碎碎念著:“怎麽回事,要複活了嗎?”

“這裏的眼睛為什麽都是用琉璃做的。”瑾微低聲問道,“這山產琉璃嗎?”

夜色漸起,夏風徘徊,圍城一個圈的燭火照得這一片格外亮堂。

“送行。”村長半伏在地上,枯瘦的手指緩緩收緊,沙啞說道。

阿大他們抬著木偶繞著火把走了一圈,最後朝著村子口走去。

微涼的月色落在地麵上,讓逐漸遠去的人身上浮現出一層朦朧的月光。

沐鈺兒目送著那行人遠去,冷不丁收回視線,正好看到那老村長那雙幽深年邁,卻又陰沉銳利的眼睛正幽幽地看著她。

秦知宴嚇得嘴裏又開始冒髒話,楊言非和琉璃一人抱著一隻陳菲菲的胳膊。

“看我們做什麽。”他嘟囔著,“嚇人。”

沐鈺兒和他對視一眼,隨後背著手竟然朝著他溜溜達達走了過來。

“我可以跟過去看看嗎?”她彬彬有禮問道。

老村長許是沒想到這人膽子頗大,聞言隻是冷笑一聲,眉眼重新耷拉著,厚厚的皺紋把眼尾拉出一道深刻的陰影:“村子祭祀,不容外人摻和。”

沐鈺兒點頭,扭頭對著唐不言說道:“那我們偷偷跟過去。”

別說村子裏的人,自己人都被這話聽蒙了。

“不好吧。”秦知宴探出腦袋,眼珠子提溜轉了一圈,委婉說道。

村子裏的人已經怒目而視,雖都是老人,但也看得人頭皮發麻。

“兵家有言,先禮後兵。”沐鈺兒晃了晃腦袋,笑眯眯說道,“我問過了,他先不同意!”

理直氣壯,有理有據,有點禮貌,但都不多。

眾人麵麵相覷,然後齊刷刷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不虧是一直維持新婚夫妻故事的體麵人,聞言也隻跟著點頭,一如既往地聽之縱之:“好。”

沐鈺兒歪頭,看著老村長,臉上笑容燦爛,慢條斯理說道:“不好意思了。”

老村長嘴角微微彎起,隻是冷淡說道:“還有半個時辰,山門就要開啟了,諸位貴人還不走嗎?”

沐鈺兒背著手來到那個古怪的棺材麵前。

小孩枯瘦發黑的四肢垂落下來,就像被一點點抽去生氣的活力的枝丫,最後成了朽木的身體。

“這個孩子,是村子裏的小孩嗎?”沐鈺兒一隻手按在刀鞘上,一隻手輕輕彈了彈蛇頭。

誰也沒想到,蛇頭竟然會動。

那原本高高揚起的蛇頭目視前方,瞳仁中燭火閃耀,卻在此刻那蛇頭微微垂眸,當真好似一條無骨的巨蛇,緩緩看了過來,那雙逼真的獸瞳豎眸冰冷地注視著沐鈺兒。

楊言非看得哆嗦了一下:“鈺兒。”

沐鈺兒眉眼不動,穩若泰山:“隻有心中恐懼的人才喜歡用這些東西恫嚇他人,我沐鈺兒自來坦坦****,不懼人言,不畏鬼神,不行惡事,不走歧途,何懼這些東西。”

老村長眉眼緊繃,神色中帶著遮掩不住的狠厲。

“客人是打算破壞我們的祭祀。”他反問。

“若是正兒八經的祭祀我自然不幹涉。”沐鈺兒看著那雙狐狸眼睛,“可你們是嗎?”

“讀書人祭拜孔子,可有誰會質疑。”

“百姓祭拜廟宇神佛,可有誰會憤怒。”

“山野之人祭拜日月星辰,可有誰會阻止。”

她握緊手中的刀柄,冷笑一聲:“你們用活人做祭,殺害無辜,如今報應來了,卻妄圖踩著屍骨,踏著血肉,去撫慰自己的恐懼。”

安靜的村民頓時恐慌起來,聲音逐漸嘈雜。

“你們……”

長刀驟然出鞘,刀鋒澄亮,鶴鳴流音。

麵前的巨蛇轟然摔落在地上,棺材上的小孩也驟然跌落,猙獰的狐狸腦袋朝著沐鈺兒倒去,卻在眨眼間被削去腦袋,光衝碧落,群魔膽顫,百怪傾危。

“不配。”

小孩的屍骨軟綿綿落下,最後被人溫柔抱在懷中。

枯瘦的手指好似秋日即將掉落的細枝,脆弱而纖細,如今安靜的垂落在大紅色的衣袍繡麵上。

人群頓時**起來,老村長手中的拐杖被牢牢握在手心,蒼老的聲音在微高的音量下嘶啞而憤怒。

“你這是做什麽。”

沐鈺兒轉身,注視著麵前眾人,神色冷靜。

“還是是你們村子裏的小孩嗎?”她不理會眾人的憤怒,隻是繼續問著第一個問題。

“是,是我的孩子。”有一個尖銳響起,一個麵容憔悴的女人踉蹌走了出來,“是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這是張一他們居住的那戶人家的媳婦。

“你為何要獻祭你的孩子?”秦知宴驚訝問道。

那婦人神色著急,朝著沐鈺兒伸手,卻遲遲不見她把手中的孩子還給她,便崩潰說道:“我也不想的,他一出生就一直生病,這是村裏這幾年唯一生下來的孩子,可卻活不下去,山神說這是報應,隻有這樣他才可以永生,永遠活著。”

“荒謬。”陳菲菲沉下臉,“人病了就該去看醫生,神鬼若是真的能左右命數,為何人間依舊惶惶,苦難照樣不止。”

那婦人隻是跪在地上流淚。

“不論如何,這也是我們村中的事情,與你們何幹。”村中木著臉說道。

唐不言側首看他:聲音冷淡疏離:“巍巍天下皆是皇土,芸芸眾生不約律法,斷然沒有殺.人.放火卻自詡村中之事視而不見的。”

老村長抬眸冷笑,直接威脅道:“幾位貴人今日是不打算出去了嗎?明日之後,山門未必還開著。”

沐鈺兒漫不經心笑了笑,帶著嘲諷:“出去自然是出去,但也要把你們這邊的事情弄清楚,山上的人救出來才能厲害。”

“左右不過是機關山,便是炸也該炸平了。”唐不言淡淡說道。

老村長臉色微變,村民們全都圍了過來,在燭火的照耀下衰老年邁的臉上山鎖著冰冷無情的陰影。

“你們到底是誰?”老村長厲聲質問道。

“是誰不重要。”沐鈺兒把懷中的孩子遞給那個哭泣的夫人,眉眼不抬,冷淡說道,“許是這滿山冤魂請我們過來吧了。”

村民們臉色微變,頓時警惕地打量著周圍,卻隻看到亮堂燭光,便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你們殺自己人時,難道就不害怕嗎?”沐鈺兒冷不丁問道,“把他們放在木偶中就不會害怕嗎?”

人群瞬間**起來,所有人都靠在一起,身上不安慌張。

老村長手中的拐杖用力錘了錘地麵。

“把村子從上麵搬到下麵,不就是因為害怕,生不出孩子懷疑是厲鬼作祟,人越來越少,便又覺得是死人報複。”

沐鈺兒注視著眾人各異的眉目:“弄起這個祭壇是告慰山神撫平恐懼,還是請求山神鎮壓惡魂。”

老村長冷笑一聲:“有何區別,我之所願,山神亦願,天命而已。”

“自然。”沐鈺兒歎氣,似笑非笑,“誰叫山神也六根不清淨,紅塵中人妄圖虛妄之事。”

老村長不願和她們多說,隻是低聲說道:“諸位既然如此,這山怕是下不了了。”

說話間,陰暗出突然傳來腳步聲,一隊木偶人白臉紅腮地走了出來。

“總算來了。”沐鈺兒摸了摸下巴,絲毫不慌,甚至扭頭跟村長說道,“我覺得當務之急是把那些木偶人找回來,不如裏麵都是石頭,也怪辛苦兄弟們的。”

村長臉上笑意漸失。

“還有,那條巨蛇脾氣不好,我昨日悄悄把它引到湖邊了,你們可要小心了。”

村民們顯然都是知道那條巨蛇的,頓時露出惶恐之色。

村長驚疑不安地看著麵前幾人,目光一個個掃過去,最後眉心緊緊皺起。

“不如諸位猜猜我們剩下的那些人哪裏去了。”沐鈺兒捕捉到那個反應,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抱臂,慢條斯理的反問著。

——張一王新,奴兒和程捷都不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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