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不好意思, 我來晚了。”

老村長發現少了一個人敏銳問道。

眾人麵麵相覷。

秦知宴隻好隨口說道:“大概出去玩還沒回來,要不先不等他了,我等會挑點菜給人帶回去。”

“還是一起吃吧。”老村長淡淡說道, “不知去哪玩了,我去把人找回來。”

秦知宴語塞。

就在此事後,程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隨之而來的是他平穩的聲音。

眾人隨之看了過來, 便見程捷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笑說道:“我來晚了,我剛才在村子裏逛了一圈,差點迷路了。”

老村長打量著麵前之人, 嘴角僵硬地露出笑來,偏眼底帶著老年人不苟言笑的嚴肅, 聲音帶著試探之色:“村子裏荒了不少屋子,可別走錯地方了。”

程捷快步走了過來, 擠在唐不言邊上,笑眯眯說道:“就西邊那塊地。”

老村長臉上笑容微微斂下, 眉心很快皺了一下, 但很快又鬆開。

“西邊是不是沒人住啊。”程捷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出不對勁,繼續說道, “我看門上都掛著鎖, 可是都出去了?”

沐鈺兒眉心微動。

“是啊。”老村長坐在上首的位置, 一隻手搭在拐杖上,淡淡說道,“村子裏的人越來越少了, 就索性把還有人都聚在一起, 也好方便照顧, 索性把西邊的村子閑置了。”

程捷抬頭,笑:“怪不得,我敲門都沒人應。”

“那裏多年沒人打掃。”老村長歎氣,“可別髒了客人的衣服。”

“沒事,我反正就是去逛逛,沒人我就回來了,本來還打算去西邊後麵的小後山看看的,不過瞧著雜草叢生,但怕有蚊蟲就沒進去了。”

程捷好似一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少年郎,有些禮貌卻也不多,夾著一大塊肉塞進嘴裏,不解問道:“表弟,你怎麽還不動筷子啊。”

眾人很快便重新動筷,席麵上有張一等人活躍氣氛,還算賓客盡歡。

“下午表哥還要去哪玩嗎?”飯後,唐不言問道。

程捷搖頭:“隨便去外麵走走就行,表弟有什麽推薦的地方嗎?”

一側的沐鈺兒立馬說道:“我們本來想去看瀑布,既然現在去不了,不如去後山看看。”

唐不言側首看過來。

兩人挨在一起坐著,唐不言還未說話,就被沐鈺兒推了推腿。

“好。”他垂眸,淡淡說道。

“後山山路狹窄,鮮少有人經過,怕是有些危險。”老村長擔憂說道。

“不礙事,我們就是隨便逛逛。”沐鈺兒笑眯眯說道,“若是不能走了就下來。”

“對了,我聽說這裏有一條湖可以打水。”張一開口說道,“這天太熱了,我想和王新下水,不知怎麽走?”

老村長見狀連連擺手:“不能去,不能去。”

“為何?”張一不解問道。

“水裏有蛇會把你們卷下去的,我們一般打個水就回來的,不敢久留。”老村長擔心說道,“可千萬不要下水。”

沐鈺兒點著大腿的手一頓。

張一抬眸看了一眼沐鈺兒,隨後便又笑說道:“行,那我就不去了。”

“走吧,現在天色好,早點逛完也好早點回來。”唐不言說道。

幾人各自起身,相互結伴離開,有說有笑,好似真的要去踏青一般。

“天黑之後一定要回來。”背後傳來老村長幽幽的聲音,“夜深不留人,活人不過夜。”

唐不言腳步一頓。

老村長年紀大了,聲音便帶著喘不上氣來得艱難,好似一口氣一直吊在喉嚨裏,這般沙啞慢吞,卻聽得人毛骨悚然。

“原來如此。”沐鈺兒轉身,琉璃色的眸子金環映日,一時間竟看不出到底是抬杠還是忍住,“隻是不知這天黑是擦黑還是黑了好久,之後是多後,一刻鍾還是一課時辰。”

陳菲菲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是這個道理,時間點總要掐準了。”她慢條斯理地反問著,“村長也該說清楚才是。”

院中的氣氛驀地緊張起來。

一張薄紙阻隔在眾人麵前,明明隻需一人輕輕用力就能捅破一切,可偏偏隻這輕微一下,無人肯先一步動手。

老村長嘴角抽搐一下,陰沉的目光黯黯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笑眯眯的沐鈺兒身上,嘴角僵硬彎起,可到底隻是垂眸,不再說話。

—— ——

“我就說擒賊先擒王,先把那個老樹皮抓起來打一頓,再把這神神道道的地方給破了,我看他還敢在嚇唬我。”張一忿忿說道。

“如今霧裏看花,一團迷蹤,隻抓了一個村長有什麽用。”陳菲菲冷笑。

張一氣得咬牙:“那就看著他在我們麵前耀虎揚威的,真是氣人。”

一行人出了村子,朝著後山走去。

那兩個媳婦說明日晚上祭神,有人在後山沐浴齋戒,沐鈺兒打算去一探究竟。

“你剛才和我對暗號,是為何?”唐不言擰眉去問程捷。

“你還記得啊。”程捷摸了摸鼻子,“我還怕你忘記了。”

“什麽暗號?”秦知宴皺眉,“你們偷偷背著我約定暗號了。”

“就吃飯那句。”程捷嘟囔著。

——原來小時候程捷被送到洛陽唐家私塾讀書,奈何屁股生刺怎麽也坐不住,整天被先生揪著告狀,偏這人死貧道不死道友,每次都要拉著唐不言折騰,久而久之,兩人就形成一個默契,若是他說起此句便是要唐不言打掩護。

“你去西邊的村子了,可有發現什麽問題?”唐不言問,“可有受傷?”

程捷臉上笑意頓失,沉重點頭:“這個村子確實有點意思。”

他背著手走了幾句,沉吟片刻後繼續說道:“我把所有關著門的屋子都找了一遍,結果發現所有屋子裏都有站著的幾個木偶,不僅站著大堂正中,還麵朝大門,第一次可把我嚇了一跳。”

沐鈺兒點頭:“我之前探查了一間鎖著的屋子,裏麵也是如此,站著兩大一小的木偶人,穿著彩色布條縫起的衣服,白臉紅腮,若是不經意看了一眼,確實會被嚇到。”

程捷扭頭,嚴肅去看沐鈺兒:“是不是一個一進院子,左右兩間香坊是廚房和臥室,正房邊上有一個小房間,堆滿了木頭,三個木偶人就貼著門口站著。”

沐鈺兒點頭,很快又補充道:“被鎖的院子一共八間,連起來應該是佛家的‘卐’形,那一間應該是正中位置。”

“‘卐’形鎖?”程捷眼睛蹙眉,“我去的時候,所有院子都已經鎖起來了,沒有特定的符號。”

沐鈺兒蹙眉。

“那間屋子我查過了,木頭是實心的,主屋右側的那件屋子裏的木頭都生灰了,應該是很久沒人住了。”

“不,不是實心的。”程捷冷不丁說道,“這木頭是空心的。”

沐鈺兒腳步一頓:“我敲過了,也推過,很重,尋常木偶大都是杉木,最大的那個也就你這般身高,若是裏麵是空心的,不可能推不動。”

“那就是有人換了木偶?”唐不言低聲說道,“為何要換?”

“你那日去的時候,木偶會動嗎?”程捷問。

沐鈺兒驚詫,隨後搖了搖頭。

“可我今日見到的木頭,不僅會動,甚至……會偷襲。”程捷凝聲說道。

—— ——

雖說正午陽光熱烈,但村中地西麵那塊因為背靠後山,樹木茂密,灼熱的日光被山勢稀釋,隻剩下一大片陰影籠罩著村裏緊閉的院子。

程捷相比較一般習武之人有一個明顯的優勢,便是經曆過大大小小的無數戰役,他作為軍中前鋒,不願受頭頂程家光環籠罩,自十五從軍以來便一直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

幾乎在後背冒氣寒毛的一瞬間,他便就地打了一個滾,眼尾掃到地麵上倒映出的那個瘦長僵硬的影子,腰間大刀瞬間出鞘,反手捏在手心,朝著身後劈去。

隻聽到當的一聲,長刀砍在堅硬的地方震得他手腕發麻。

他順勢拔刀,往後躍去,看向來人。

無悲無喜,無驚無怒的木偶人正站在光照下,門上的花紋雕刻被籠在它身上,好似斑駁的刀痕,把它割得支離破碎。

那木偶人這般安靜地站著,明明已經露出木質的脖頸和手背,僵硬而冰冷,卻又令人恍惚間覺得又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麵前。

那雙不甚透明的琉璃珠子正安靜地看著他,粗糙的刀工,上下不齊的眼睛,讓木偶在沉默中多了難以描述的詭異。

—— ——

“那木偶武功好嗎?”沐鈺兒驀地想起昨夜在湖邊遇到的那個假木偶人。

唐不言顯然也記起此事,擔憂地問著程捷:“可有受傷?”

誰知程捷搖了搖頭:“沒有,這木偶人武功很一般……不,不對,不能這麽說。”

他蹙眉仔細想了想,這才繼續說道:“他身法很快,動作很重,每一下都很有力氣,若是放在人身上,走的是大開大合的路線,但是若是放在木偶身上就……很僵硬。”

“就是一個木偶在打架。”他特意強調道,“傀儡人被人牽引著才能騰雲駕霧,這個木偶人也一樣,就想你當日給我喂招,你判斷了我的判斷,這才給我遞刀,但一旦我武功比他高,那這個招勢就廢了。”

沐鈺兒心中微動:“所以他真的是木偶?”

程捷點頭:“對啊,就是木偶人,我來這麽遲就是因為我把他拆了。”

他不可思議說道:“這個木偶人裏麵用專門一個小盒子,裏麵的設置很複雜,密密麻麻的,這個木偶竟然是用這個盒子來控製的,隻是我不知道是怎麽控製的。”

張一一向對這些事情最感興趣,激動湊過來:“肯定有助推的東西,水,火,甚至是偏重都可以,你帶我去看看。”

“我看不懂。”程捷老實搖頭,“那個木偶拆了我也搭不回來了,所以給他悄悄放起來了。”

沐鈺兒當機立斷說道:“張一,你跟著小將軍去看那個木偶。”

“你昨夜碰到的木偶還能找到碎片嗎?”唐不言隨後問道。

沐鈺兒凝重說道:“被咬成兩端了,不好說。”

“讓人帶回來,兩具放在一起研究,也許這個村子木偶能動的真相就出來了。”唐不言語出驚人說道。

“可我那個木偶人裏麵是人。”沐鈺兒猶豫說道。

程捷頓時來了興趣:“你的木偶裏有人!~”

“昨夜與你纏鬥的木偶有兩個問題,真的會有人套著這麽重類似盔甲的東西和你打超過三炷香的詩句,依舊還能力氣不減的嗎?”

沐鈺兒臉色凝重搖頭。

“一個能悄無聲息跟在你身後的,從水裏鑽出來的人,人,當真可以做得到?”唐不言又問。

沐鈺兒還是搖頭。

“最後那個木偶裏的人明明已經死了了,那他手臂上的刀是怎麽甩出來的。”唐不言最後問道。

沐鈺兒依舊搖了搖頭。

唐不言沉吟片刻:“若是兩個木偶人同根同源,那我猜測木偶之前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你昨夜見的那個木偶既像一個機關,又可以承載一個人的動作,這個需要的本事比隻是一個機關術要來的複雜。”

“是這個道理。”張一也湊過來說過,“西市有一個木偶戲,他們給人端茶送水的侍女就是木偶做的,隻能做單調的重複事情,我問過他這麽不套個人,這樣還能搞個噱頭。”

“他說人和機關隻能選其一,機關內部是有部件的,塞不下一個人,而隻是套上一個人也少了很多噱頭,不劃算。”張一繼續說道,“對了,那個平潭海戲班裏也有這樣的木偶人。”

“那王新和不萌去找一下那個碎片。”沐鈺兒把那位置簡單說了說,最後蹙眉說道,“隻是不知那蛇還在不在,若是還在的話,不要和它纏鬥,立刻離開。”

王新嚴肅點頭,楊言非也緊跟著點頭。

“那我們哪裏見麵。”楊言非問。

“不要再村子裏,也不知他們會不會發現,我看湖泊的附近有一個小樹林很安靜,就去那裏吧。”程捷說。

“好。”楊言非點頭。

“我和不萌一起。”陳菲菲上前,站在楊言非邊上。

楊言非眼睛微亮。

陳菲菲摸了摸腰間的銀針腰帶,淡淡說道:“要是真被蛇咬了,我給你紮兩針,堅持讓你多活兩天。”

“好。”楊言非看著她,笑說著。

一行人兵分三路,各自離開。

沐鈺兒看著那四人離開,眉心微皺。

“怎麽了?”秦知宴問。

沐鈺兒回頭,重新去看崎嶇的山路:“覺得有些奇怪,我是被平潭海戲班的班主引到這個位置的,我本以為隻是邪..教為禍百姓的事情,結果碰到一個機關山,機關山耗時之久,花費之大,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琉璃山。現在越查走向越奇怪。。”

幾人踏上後山小徑,兩側草叢最高可到人的腰間,旺盛纖長,底下的路隻能一人勉強走過,石頭光滑,長滿青苔。

“那便是事情還未結束。”唐不言淡淡說道。

“可這個村子按照你當日看的,也神神叨叨的,我瞧著跟個邪.教沒有區別。”秦知宴說道,“說起來那個平潭海戲班我還查過了,很清白,沒任何問題,因為燦珍楊和兩位殿下關係都很好,甚至常年是東宮的座上客,所以基本上沒有人敢惹,也有很多人會來捧場。”

“燦巡官?”一側的琉璃驚訝說道,“他是牡丹閣常客。”

“那個燦珍楊不是瞎子嗎?”瑾微驚訝說道,隨後壓低聲音,小聲說道,“這樣的人也愛去牡丹閣。”

琉璃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並非是來尋歡作樂的。”

她猶豫說道:“他似乎……是來找嬤嬤的,我見過一次,嬤嬤把人帶去後院,但後院守衛森嚴,我也不敢跟過去,到底是為何時我也不知道。”

沐鈺兒蹙眉,扭頭去問唐不言:“牡丹閣背後之人也有燦珍楊?”

“渤海高家早已落寞,三年前因為木偶獻藝才聲名大噪,按理應該插不進手。”唐不言解釋道。

“嗯?他是渤海高家的後裔,怎麽不姓高?”沐鈺兒驚訝問道。

“他雖是高家嫡長子,但生來天盲,被高家厭棄,據說七歲年備受欺淩,後來他的阿娘為了他和離,臨走前也帶走了他,他便改姓燦了,燦家並未尋常世家,聽說是一個隱士家族,之後兩人便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前他出現在洛陽,又被陛下看中,破例封官。”唐不言解釋道。

“倒是傳奇。”沐鈺兒笑說著。

“這些年他頗得聖心,甚至在薑家和兩宮殿下那邊都有臉麵,確實傳奇。”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聽上去你好像不喜歡他啊。”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香囊上。

沐鈺兒低頭一看,把腰間的小木偶拎起來晃了晃,皺了皺鼻子:“他說和我師父認識,祝賀我升官的。

“我與他並不相識。”唐不言收回視線,“隻是早已聽聞其長袖善舞,黃巾氅服,岸然道貌,是一個頗有意思的人。”

“那幾個小孩的家裏情況你查了嗎?”沐鈺兒又問著秦知宴。

秦知宴點頭:“查過了,和你推斷的一樣,小孩子全都是水命,所有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隨意綁的小孩,而是特意選的他,隻是不知他們是怎麽知道這些小孩的生辰八字的。”

“還有查到什麽啊?”沐鈺兒又問。

秦知宴搖頭,無奈說道:“根本查不到,這些人就跟泥鰍入水一樣,本來事情就發生在最熱鬧的南市最熱鬧的兩條街,到了後半夜,大家都是徹夜狂歡,這些人借著夜市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傷口我比對了很多東西。”他說道,“完全看不出是什麽?又細又長還有力氣,實在是想不到,本來以為是繩索,可比對一下,一沒繩結二沒紋路。”

後山越走越深,兩側的樹木也越發鬱鬱蔥蔥,土地上的草木落葉也越來越多,日光逐漸被樹枝阻攔,落下稀疏的影子。

“這路不想有人走過。”秦知宴走累了,扶著膝蓋說道,“走不動了,好難走的路。”

沐鈺兒環視周圍,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兩個媳婦說人在後山?難道不是從這條路上去。”

“若是的話,那個村長應該不會讓我們上來吧。”瑾微小聲說道,“這是確實太荒涼了點。”

沐鈺兒蹙眉。

整個村莊並不算大,被群山環繞,尤其是西邊內側荒蕪後,所有人集中在東麵,若是說後山,那應該是背靠的這座山才對。

“會不會不是這座山啊。”琉璃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還是說後山其實是指代的話,也許他的後山指的不是後麵的山,而是水裏,井裏這種。”

一側的唐不言捏著手指,冷不丁問道:“你當日是如何繞到寶青山的?”

沐鈺兒漫不經心,隨口說道:“就是從西麵的那個小道繞過去的……西麵……”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

“若是對東麵而言,西麵也算得上是後山才是。”沐鈺兒身形微動,“而且剛才聽說程捷從村莊西麵來,村長有一瞬間的慌張,我本來以為是害怕發現那些木偶人,現在看來應該是害怕發現後山裏的人。”

“那我們感覺去西麵的村看看。”秦知宴連忙說道。

“但我們這樣就會繞過東麵的村莊,一定會被他們發現。”沐鈺兒冷靜說道,“我自己去,你們在這裏隨便走著,也算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危險。”琉璃擔憂說道。

“不會,我跑得快。”沐鈺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這幾天辛苦你了,你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先不要回村子裏。”

琉璃抿唇,拉著她的袖子不放:“還是再找個人陪你吧,這個地方古古怪怪的,萬一後山也有奇怪的事情怎麽辦。”

“行啊,那我和你一起去。”秦知宴湊過來,“我還有點三腳貓,跑一下還是沒問題的。”

沐鈺兒失笑,卻不經意看到唐不言的眸光。

“我和你一起去。”唐不言長睫微動,低聲說道。

“嗐,三郎你連三腳貓都沒有。”秦知宴嘲笑著,“那還不如讓奴兒和她一起去。”

唐不言並不說話隻是看著沐鈺兒,漆黑的眸光安靜而堅定。

“奴兒不行,他走了,你們就都是一群小羊羔了。”沐鈺兒下意識移開視線,隨口敷衍著。

一直不說話的奴兒歪了歪腦袋,突然把兩隻手舉起來,做了一個夾人的姿勢,含糊說道:“可以一人夾兩個。”

沐鈺兒搖頭:“不知道後山什麽情況,太危險了,逃命還要帶兩個包袱,也太重了。”

唐不言微微蹙眉。

“不過……”她話鋒一轉,咳嗽一聲,“確實需要一個聰明點的包袱。”

唐不言嘴角立刻微微彎起。

“一定把少卿全須全尾還給你。”沐鈺兒對著瑾微保證著。

瑾微二丈摸不到頭腦,迷迷瞪瞪地看著站在一起的兩人。

——跟我保證什麽?

—— ——

西邊的後山格外安靜,沐鈺兒帶人踏上小道時,那種奇怪的寂靜的感覺驟然消失。

“這個山的感覺總讓我恍惚間來到了寬大版的曲園。”沐鈺兒低聲說道,“那個假山道,瀑布上的阻音石,還有複雜的設計,隻是現在被山放大,一倍的複雜成了三倍,十倍。”

“曲園乃是當世大師袁天罡所做,隻是此人早已不知所蹤,卻園林設計講究風水天倫,四季輪回,與機關山的理念並不一樣。”

兩人在小道上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期間沐鈺兒憑著記憶,拐了五個岔路口,兩側的路越來越像,卻依舊毫無動靜,隻有衣袖劃過草尖的聲音,走久了便令人心跳加快,記憶錯亂。

大概又是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沐鈺兒看著一個熟悉的村子門口,驚訝說道:“難道我們回來了。”

隻見兩人麵前是和村子一模一樣的不知,門口一顆巨大的槐樹,正中是一口水井,兩側的屋子和剛才所見一模一樣。

唐不言打量著村子門口的槐樹,嚴肅說道:“不一樣,這個村子門口有兩棵樹,而且屋子更破舊一點。”

左右兩株槐樹巨大,亭亭如蓋,隻是其中一顆的樹幹半顆鑲嵌在山體大半,乍一看並不顯眼。

至於那屋子若是仔細看去,確實有一些破敗了,明顯就是無人居住的樣子。

“這裏竟然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村子。”沐鈺兒喃喃自語,“倒是那個才是水槐村。”

草堆裏的石碑被雜草遮擋著,隻露出‘鬼村’二字,這倒是一模一樣。

兩人沉吟間,村子裏傳來腳步聲。

沐鈺兒立刻帶人上了樹,撥開樹葉仔細看著。

為首走來的人正是阿大等人。

他穿著粗布短打,身後跟著幾個沒見過的年輕人,一個個都是相同打扮。

“祭品都弄好了嗎?”阿大說道,“眼下山上有一些不識趣的人,萬萬不能出事。”

“沒事。”他身後一人,臉上有一道疤從額頭劃到鼻梁,“大不了也送他們一程。”

阿大歎氣:“這些人非富即貴,眼下多事之前,不能再出事了。”

“祭祀明天晚上就開始,若是他們一定要看,或者發現什麽這麽辦?”另一個長相斯文的人不安說道,“若是再放他們出去,才是真的要壞事。”

“這事等會兒問問村長。”阿大沉聲說道,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但還算冷靜,並沒有情緒用事,“你們把手中的功夫都做好,一個錯也不能出了。”

“都備好了。”臉上有疤的人說道,“一月一次,早就熟門熟路了,隻是不知這次山神會不會息怒。”

阿大心事重重:“但願吧。”

“我們這幾個月是不是不能下山啊。”長相斯文的人問道,“不知道京兆府還記不記得那些事情。”

沐鈺兒目光一凝。

“先別出門吧。”阿大臉色陰沉,“都怪他們,非要弄這些事情,把人弄死了,害我們收拾爛攤子。”

刀疤臉抹了一把臉,不悅說道:“村長到底為什麽一直要和那些人合作,整天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若是殺人隻是殺了便是,怎麽還搞這些折磨人的手段。”

阿大睨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噤聲。

“我爹一定是想過的。”斯文臉的人低聲說道,“這些人給錢快,還給我們藥,算了,不說這些了。”

“我得走了。”阿大憂心忡忡說道,“吃食可以弄到放到明天,我明日就不來了。”

兩人點頭。

沐鈺兒看著阿大竟然直接從水井處離開,眉心微揚。

那兩人很快又各自回了院子,村子又一次恢複了安靜。

“怪不得水井裏沒有水。”沐鈺兒喃喃自語,“原來竟然是通道。”

“所以我們一路上來都沒有看到腳印和人的痕跡,這次是我們跟著你上次的記憶走過來的。”唐不言低聲說道。

“我那日走的時候,沒有這個村子,而是直接穿過一個細長的懸崖小路,之後就碰到你們了。”

唐不言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你那日到底來的是哪個村子?”

沐鈺兒眉眼一動。

是了,兩個村子,大差不離的外貌,沐鈺兒第一次來到這裏就被一個瞎眼老頭攔住了,並未仔細打量過這個院子,第二次見到村子時,隻覺得相似,便下意識覺得就是這裏。

“所以那些原本放在他們院中的木偶怎麽就消失不見了。”沐鈺兒心中的疑惑終於完全解開了。

“還有那隊消失不見的抬棺木偶人。”

“程捷說西麵村子裏沒有卐形的簾鏈子。”

她喃喃自語,那些奇怪之處在此刻豁然開朗。

——原來她走的是相似卻又完全不是的兩個村莊。

“為什麽要弄兩個村莊?”沐鈺兒不解問道。

唐不言搖頭,隨後又繼續說道:“當聽剛才至於,京兆府衙門裏停著的五具小孩屍體也和他們有關,而他們和一夥人有交易,也是替人行事。”

沐鈺兒點頭:“聽那口氣,那夥人還是窮凶極惡之輩,會折磨小孩。”

“那些小孩又被……”唐不言委婉問道。

沐鈺兒搖頭:“沒有,他們的死法都是被水撐破肚子死的,這個死法便很詭異,加上他們出生時辰大都帶水,所以都是水命,所以我覺得不是普通的拐賣案子。”

“也許這就是交換。”唐不言說,“村子裏的人幫他們找水命的小孩,而他們給村子裏的人的藥,隻是不知這個祭祀到底在這場交換中處在什麽地位。”

“走,去看看那個祭祀到底是什麽東西。”沐鈺兒揉了揉腦袋,“我怎麽有個不好的預感。”

一個神神道道的村子,一個大有深意的幕後之人,中間是村中的古怪,五具小孩的屍體,實在算不上一個簡單的事情。

沐鈺兒來到刀疤臉所在的院子,卻發現院中空無一人,甚至聽不到呼吸聲。

“會不會有暗道。”唐不言靠過來,輕聲說道。

沐鈺兒耳朵一動,手指熟練的點開窗戶,便看到屋內梳著五具木偶人。

“和之前看的一樣。”沐鈺兒喃喃說道,“祭祀在這裏辦的,那棺材是從這裏抬出去的,所以明日的祭祀是不是也在這裏。”

“祭祀難道和木偶有關嗎?”唐不言想起這個村子裏到處可見和木偶有關的東西,鬼使神差說道。

“難道把木偶放到水裏?”沐鈺兒不解說道,“這個祭神聽上去不太靠譜。”

“有哭聲。”沐鈺兒正準備帶著唐不言離開,突然腳步一頓,仔細聽著,隨後朝著大門緊閉的屋子走去。

哭聲戛然而止,沐鈺兒停了下來。

“是女人的哭聲。”她說。

“是那次引誘你離開村子的聲音嗎?”唐不言問。

沐鈺兒搖頭,目光在屋子上掃過,突然躲了進去,兩人剛站定,就看到那個刀疤臉從屋子裏離開。

“屋子裏有密道。”唐不言看著他出了門,低聲說道。

剛才看去,屋子裏明明空無一人。

沐鈺兒點頭,帶人入了屋內。

五具木偶人正直勾勾地看著人。

怪不得程捷這樣的膽子也說恐怖,便是唐不言這樣不動聲色的人也被嚇了一跳。

“這些會不會動。”唐不言看著那五具古怪的木偶人問道。

沐鈺兒一個個試過去,最後看著空洞洞的眼睛:“我聽說做木偶人有一個最後一步,類似於畫龍點睛,這樣木偶才會活過來,你說會不會隻有安裝了眼睛的人才能動。”

唐不言的視線從他們空洞洞的眼珠上掃過。

少了那雙眼睛,那種似人的錯覺便隻剩下詭異的似人的僵硬麵容。

“先找入口。”沐鈺兒把這五個木人具體仔細了一邊,這才按下下來,“少卿跟在我身後。”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木偶人的正中的地麵上:“這裏被磨平了。”

村子的屋子大都是土路,不會鋪上木板甚至石頭,隻是把土地壓平壓實而已。

沐鈺兒立刻轉了回來,看著五個木偶人正中的位置,確實有一塊地有腳印被拖過磨平的痕跡,蹲下來,仔細看了看。

土地很厚,用刀鞘捅了捅依舊嚴實。

“這裏有水。”唐不言從座子上找到一碗還未喝完的水。

沐鈺兒接過來對著有腳印的周圍倒了一圈,那水很快就滲了下去,很快就被泥土吞噬的一幹二淨,唯有一處水緩緩滲著,甚至滲出一條直線來。

——下麵有東西。

沐鈺兒立刻把泥土扒拉開,果不其然,發現一個鐵門。

—— ——

天色逐漸暗沉,村長臉色陰沉地坐在正堂。

——沐鈺兒一行人還未回來。

“要不要讓人去找。”阿大擔憂說道,“您今日特意讓我在山上說這些有的沒有的,是不是他們聽到了?”

村長半闔著眼:“不急,那地方隱蔽,水井就在我眼皮子地下,今日除了你沒有人靠近過,我也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那後山的那條路呢,您故意指引他們去那邊。”阿大依舊憂心忡忡。

“那路彎彎扭扭,便是我們也會迷路,這些外鄉人隻會越來越走不出來,若是真的被困死在這裏,那也是好事,此事不論是誰也推不倒我們身上。”老村長淡淡說道,“若是真的找到了,便更是好事了,和聰明人做事才是最舒服的。

“而且那個人也不見了。”阿大的聲音微微壓低,“昨夜他突然出門,到現在都沒回來,不會出事了吧。”

村長眉心微皺,隨後歎了一口氣,帶著一絲微微的輕鬆:“我們不是傀儡啊。”

阿大臉色微動。

“你媳婦與你結婚三年,至今沒有消息。”村長的聲音微微壓低,就好像從鼻腔中溢出一般,“村子裏的人越來越少,他們給我們吃的真的是藥嗎?”

阿大後槽牙緊咬:“可我們沒得回頭了。”

村長睜眼,那雙渾濁年邁的眼睛在微弱的燭火下閃著如豆光澤。

“我早與你說過要冷靜。”他捏著手中的拐杖,“所有人都是棋盤上的棋子,隻要我們掙脫出去便能活下去。”

“您是打算利用……”阿大臉色微變,聲音猛地壓低,“若是被發現,會死的。”

村長眉眼低垂,蒼老的皺紋層層垂著,帶著衰老的氣息。

那群年輕人想從他嘴裏,所有人嘴裏套出話,他有何曾不是一步步引誘那些年輕人一點點走入自己攝入的陷阱。

不論他們是生是死,隻要自己目的達到了,所有的一切便都值了。

最好的結果是安然脫身,最壞的也不過是死他一人。

“年紀大了,本就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他低聲說道。

阿大垂落在一側的手微微顫抖。

“你先回去吧,不急。”村長勝券在握說道,“也許你明日睜開眼,我們的脖子上的繩子就斷了呢。”

阿大隻是歎氣,眉間依舊緊皺。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兩人齊齊看去,正是沐鈺兒一行人。

“不好意思,這裏實在有意思,給耽誤了。”沐鈺兒笑眯眯說道。

所謂伸手不打笑麵人,村長隻是嗯了一聲。

倒是阿大不願說道:“村長早就和你們說過了,天黑就要回來,怎麽現在才回來?”

沐鈺兒笑眯眯說道:“路有些複雜而已,走好好一會兒。”

老村長抬眸看人,目光在沐鈺兒和唐不言身上掃過。

這群人之中,這兩人明顯是主心骨。

“罷了,回來就好,去休息吧。”他起身淡淡說道。

阿大連忙上前扶著人。

沐鈺兒的視線自他的拐杖上一掃而過。

“村長。”唐不言冷淡疏離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在寂靜的黑夜顯出冷沁沁的滋味,“是明日送我們出去嗎?”

作者有話說:

黃巾氅服,岸然道貌——按照古意寫的,就是端正嚴肅的樣子感謝在2022-08-20 23:58:40~2022-08-21 23:50: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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