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沐鈺兒受傷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其他幾人耳中, 大家有心來看看,卻又聽唐不言的話,各自鎮定做自己的事情。

陳菲菲找了一件幹淨的衣服給人穿上。

“傷口不深, 也沒傷到肌骨,肩膀上有淤青,但沒錯位碎骨,不過你按下疼, 可能傷到骨頭了, 這幾日不要亂動。”

陳菲菲給人係好蝴蝶結,嘴裏念著:“我給你綁嚴實一點,最近吃飯我喂你, 不過腰上那個有點嚴重,你同一個位置受了兩次傷, 我懷疑會傷到內髒,等回去, 給你仔細檢查。”

陳菲菲為她最後好衣服,蹙眉說道:“那條蛇力氣這麽大?”

沐鈺兒惆悵說道:“那蛇的腦袋跟我人一樣大, 而且好像有點毛病, 老喜歡撞我,但我猜是收了力氣的, 畢竟這麽大的腦袋, 從背後這麽撞我, 別說是我了,就是銅人也十有八九要完蛋。”

陳菲菲不解:“這世上有這麽大的蛇?那他的飯量不是很大,我看這山有些奇怪, 之前上山時我就發現這山中連著動物都少有, 完全不符合一座無人關顧的大山。”

要知道一般人跡罕見的山中, 動物一直都特別多,無人踏足意味著這些動物可以自由生長。

“那這蛇是怎麽吃這麽大的,而且你順著河流走,應該往東走,可之前在寶青山你已經遇到過它,寶青山的東麵和琉璃山的西麵對接,也就是說它這麽大大咧咧橫穿整個琉璃山,可琉璃山植被茂盛,一條巨蛇招搖而過,真的不會有任何動靜嗎?”

真的這麽大,哪怕是劃過山體,也該有草木,甚至樹木遭殃才是。

沐鈺兒整個人歪在琉璃身上,不甚在意地說道:“許是從水裏經過的,琉璃山有一條瀑布,出水量很大,一直貫穿整個山體。”

“蛇會遊泳?”琉璃不解問道,“若是這麽,那蛇衝水底下穿過,確實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隻是你發現蛇的地方也沒有水,他又是怎麽出現在那裏的,難道還到處跑,聽說蛇最是懶惰了。”

沐鈺兒搖頭:“不知,不排除有暗道,隻是我們沒發現而已。”

陳菲菲提筆寫道:“這裏不能隨便煎藥,瑾微的那個金瘡藥不錯,每日三次記得上藥。”

她寫字寫了一半,突然抬頭,意味深長說道:“這藥腰間和肩膀上還可以自己換,後背地誰給你換啊。”

琉璃卷著沐鈺兒垂落在一側的發帶,小小的貓兒頓時活靈活現起來。

沐鈺兒大大咧咧說道:“你們找個借口進來給我換不就好了。”

“一天來三次,鬼見了都覺得見鬼了。”陳菲菲譏笑著。

沐鈺兒悄悄睜開一隻眼,小心翼翼瞅了她一樣,隨後整個人埋到琉璃懷中,不高興說道:“你怎麽對我發邪火啊,我可沒惹你。”

陳菲菲冷笑,手中的蘆管筆:“你再給我耍無賴看看。”

沐鈺兒蹭了蹭琉璃,哼哼唧唧不說話。

琉璃摸了摸她的腦袋,幫著她說話,輕聲細語說道:“鈺兒知道分寸的。”

陳菲菲不說話,目光看向門口倒影著的影子。

唐不言正在和瑾微說著話,哪怕隻是看著這道影子也足以顯出他的與眾不同,修長端正,清雅絕塵。

“我武功不好。”陳菲菲低聲說道,“這村長很警惕,我不能偷偷給你換藥,你……”

沐鈺兒含含糊糊說道:“我見機行事,見機行事,不用操心我,你和琉璃各自保重安全就好。”

琉璃欲言又止,卻又不好多說,隻是歎氣,隨後岔開話題,溫和說道:“我今早和村長的兩個媳婦說了幾句話,發現整個村子都在做一些精巧稀奇的木頭零件,那東西最小隻有大拇指大小,最大的也不過手掌,瞧著兩個小娘子的動作,很是熟練,這個是不是就是裝在那些木偶人身上的東西。”

沐鈺兒嗯了一聲:“我第一次來,明明看到他們屋子裏都是木偶人怎麽現在都不見了,而且那隊抬著棺材的木偶人自從入了西邊的村子,至今也沒有動靜,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裏?”

那幾個木偶人大小模樣和當夜在村民家中看得格外不同,肉眼可看的精細。

“這事我得找個機會查一下。”沐鈺兒說。

陳菲菲把案方寫好,以備不時之需,催了催上麵的墨跡,這才收到袖中藏起來,無奈說道:“你還要不要命了,腰間這麽大的淤青,小心以後留下後遺症,再說這次來了這麽多人,實在不行就讓那個程小將軍幫忙,還有那個奴兒,你不是說他武功也很好嗎?”

沐鈺兒摸了摸腦袋,小聲說道:“但他們腦子不好。”

琉璃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陳菲菲語塞。

幾人說話間,門口唐不言的聲音微微提高,她們便瞬間停下說話。

“內人正在和女郎們說話,某身為男子不好入內。”

“多謝兩位女郎的衣服,待出村之日,必當重謝。”

“碰到奇怪的事情?想來是沒有的,內人膽子小,最是循規蹈矩之人。”

陳菲菲聽得齜了齜牙,沐鈺兒倒是笑眯眯地搖了搖腦袋。

屋內唐不言話鋒一轉,臉上喊著淡淡笑意:“今天天色好,我們想要去踏青,之前在寶青山時便看到琉璃山有一條瀑布,如此夏日炎炎依舊雷奔入江,落泉千仞,不知現在能否去一探究竟。”

村長拄著拐杖站在台階下,眼皮子耷拉著,年邁的臉上寫滿了蒼老和冷淡:“眼下閉山了,是不能去了,要繞過去才行。”

“原是如此,那我們可以去附近轉轉嗎?”唐不言又問。

村長搭在拐杖頭上的手微微一動,蹣跚走了一步,低聲說道:“村裏兩日後就要祭神,人人都有事情,想來不能陪著幾位客人了。“

唐不言眉心微動:“祭神?可是那位山神?”

“是啊。”老村長點頭,轉身,一步步離開,“祈求山神保佑我們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唐不言捏著指骨的手微微一頓,琢磨著這個意有所指的話,隨後點頭,故作漫不經心地溫和說道:“山神保佑想來也格外靈驗,村中婦孺的難題總歸解決的。”

老村長的腳步一頓,原本佝僂的身形微微僵硬,搭在拐杖的枯瘦手指好似抽搐一般微微用力。

“郎君為何這般說?”

唐不言好似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繼續溫和說道:“我昨日瞧著村中老人格外多,年輕人格外少,似乎隻有阿大他們,婦孺們更是稀少,想來這就是你們所求。”

他話鋒一轉,語氣就像一個迂腐的讀書人,繼續說道:“村子想要繼續繁榮下來,孩子和女郎是頂頂重要的,家盛子多,後輩的興盛就指望於此,不過是胡亂猜測,若是錯了,老丈不要生氣。”

老村長久久不曾說話。

屋內,陳菲菲對著沐鈺兒打了一個眼色。

沐鈺兒搖了搖頭。

“是不是他發現什麽了?”琉璃附在沐鈺兒耳邊,低聲問道。

沐鈺兒依舊搖頭。

“正是如此。”屋外,老村長轉身,抬眸,那雙被衰老而陳舊的眼皮層層籠罩著的瞳仁在此刻完完全全暴露出來。

瞳仁渾濁,卻又帶著一絲久經風霜的銳利,輪廓衰老,依舊能看出多年來的勞累。

“我們村中留不住這些女人和小孩,種種禍事這才引來山神保佑,隻是世事無常,天道輪回,便是山神如今也隻能保全一二。”他注視著麵前風姿卓越的郎君,聲音沙啞說道。

唐不言捋了捋袖口,指尖在金絲勾勒的花紋輕輕劃過,他溫和注視著麵前的來人,眸光溫和,嘴角含笑,可仔細看去卻又覺得這人就像琉璃山那道高懸而落的瀑布,隻可遠觀不可靠近,尤其是是那雙漆黑的眸光,千裏霜落,林疏月淡。

“山神庇佑,自然是萬事可解。”他低聲說道。

老村長臉上的悲慟微微僵硬。

唐不言臉上笑意加深。

沐鈺兒心中微動,突然用香囊扔了扔陳菲菲的肩頭。

陳菲菲聽得入迷,被嚇了一跳也忍不住蹦了起來,怒目而視。

沐鈺兒清了清嗓子,聲音微抬,高興說道:“菲菲你醫術這麽好,上次那婦人生下的孩子臉都青紫色你都能把人救活,這麽厲害的本事,怎麽害怕自己以後生孩子了。”

陳菲菲蹙眉。

沐鈺兒對著門口的兩道影子努了努嘴。

陳菲菲捏著那香囊,好一會兒才緩慢說道:“救人不救己,那些婦人有再多問題,被我一診脈,便都還有一線生機,可那又把脈怎麽能按在自己手腕上呢。”

她說的極慢,目光落在沐鈺兒身上,乍一聽還真有猶豫不安的感覺。

沐鈺兒點了點頭,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推了推琉璃的手臂。

琉璃不解,扭頭看她。

“隨便說說。”她氣音說道。

琉璃蹙眉,一時間也想不出別的東西,小臉憋得通紅,最後也隻能硬著頭皮問道:“那你和三郎打算何時要孩子啊?”

沐鈺兒猝不及然聽得一個踉蹌,差點從**摔下來。

琉璃連忙把人抱著,一張臉通紅,一開口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沐鈺兒抬眸瞪她,耳朵微微發紅。

琉璃立馬無辜地搖了搖頭。

陳菲菲噗呲一聲笑起來,帶著幾分嘲笑涼意:“你放心生,雖然你這人愛跑愛跳,事情多,但我定保你母子平安。”

沐鈺兒連忙揉了揉耳朵,大聲說道:“你自己生去吧!少管我!”

屋外,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側首去看緊閉的大門。

老村長見狀便也笑了起來:“郎君好福氣。”

唐不言收回視線,垂眸不語。

“都說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想來是我村中之人個個和孩子無緣。”老村長話鋒一頓,神色萎靡,哀聲說道。

唐不言一開始還不知道村長為何而來,可幾番試探之後便能察覺出一二。

——他是來找陳菲菲的。

——一個當日在村口不小心暴露自己會醫術的人。

“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唐不言低聲說道,心思卻在快速回轉。

按理,一個一心求佛的人是很難在相信大夫,畢竟若是大夫能救得了人,便也不會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佛之上。

他捏著手指,把村長的來回試探分解成了七.八種來意,腦海中卻清晰的浮現出一種不可思議卻又格外合適的緣由。

——這位滿嘴山神的村長,卻並不信山神。

他心思微動,嘴邊的話便成了:“隻是求神不如求人,若是真的如此,還是早些下山看病為好。”

村長眉梢微動,上前一步,聲音微微壓低:“聽說貴人這次隊伍中有一個大夫。”

屋內陳菲菲瞬間抬眸。

沐鈺兒得意地笑了笑,捏著琉璃的手指開心地晃了晃。

“你竟然知道?”屋外,唐不言裝傻充愣,驚訝說道,“卻有一位,隻是更擅長給婦孺看病,在洛陽城中頗有名聲。”

陳菲菲聞言翻了個白眼。

這次是沐鈺兒無聲的笑著,一邊肚子抽疼,一邊忍不住笑眯了眼。

——能麵不改色給人開膛破肚的人,可不是在洛陽城中頗有名聲。

“便是要給婦孺們看病。”老村長聲音更加低了,好似隻剩下一點風吹就能走的低語。

—— ——

村長的兩位媳婦都住在東麵的兩間屋子裏,如今她們局促地坐在胡**。

沐鈺兒一向愛湊熱鬧,是半點功夫也不耽誤的人,也眼巴巴地跟了過去,琉璃看似親密的抱著她的胳膊,卻是悄悄扶著她。

唐不言一見她興衝衝的模樣便忍不住頭疼。

——實在是不安分。

因為是女郎閨房,村長和唐不言、瑾微便都在院中等著。

唐不言坐在石凳上,溫和勸道:“診脈需要時間,老丈不如先坐下來等待片刻。”

村長蹣跚著在一側坐下。

“怎麽不見兩位郎君和老夫人。”唐不言隨口問道。

老丈人不願多說,隻是含糊說道:“有事出去了。”

—— ——

“村中祭神之前都需要沐浴戒齋之人,今年恰巧輪到我家。”屋內,小媳婦小聲說道,隨後蹙眉問道,“這種事情還要看男人嗎?”

沐鈺兒笑眯眯說道:“當然,生孩子可是兩個人的事情,也不是女人一個人努力就行了,怎麽不能看看男人,萬一男人不行呢。”

“如今給你們看了,再給他們看,到時候一合計,事情就出來了。”她話鋒一轉,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兩個媳婦大概是沒見到這樣說話直白的人,一個個羞得臉色通紅,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事情很快的,隻要讓人把個脈就可以了。”琉璃坐在明顯好說話的小兒子的媳婦身邊,溫和說道。

二媳婦咬唇,為難說道:“我家的和大哥都在山上呢,至少要祭神那日才能回來。”

“遠嗎?”沐鈺兒蹙眉,不解說道,“關乎孩子,你一人急也沒用啊,先把人叫回來把個脈,也是很快的事情。”

二媳婦有些為難地去看妯娌。

年紀稍大的那個大媳婦也跟著踟躕著,語焉不詳說道:“不能下來,沐浴戒齋時下來了,山神會不高興了。”

沐鈺兒捏著手指,也不繼續追問,隻是笑說道:“原來如此,那我們可以上去嗎?”

兩個媳婦連連搖頭。

“這樣啊,那我們就先看看你們的。”沐鈺兒笑眯眯說著。

兩個媳婦各自鬆了一口氣。

琉璃狀似不解地問著沐鈺兒:“真奇怪,我們洛陽的沐浴戒齋都是在家中佛堂完成的,這裏竟然還要特意跑去山上,難道就睡在地上嗎,那不是白沐浴了。”

沐鈺兒眼尾一掃兩個媳婦,故作深沉說道:“風俗如此,不必多說,再者你怎麽知道睡在地上,萬一在山洞裏,萬一有床呢?兩位小娘子不要見怪,我這朋友一直沒出過洛陽,對什麽都很好奇。”

琉璃嘟了嘟嘴,不高興說道:“我就是問問嗎,再說了睡山洞裏不是也髒了嗎,那我們沐浴什麽啊。”

“哎,你這人,別人村裏的事情你怎麽問這麽多。”沐鈺兒也不悅指責著。

“我不過是好奇,到底是在哪裏休息,怎麽還成了我的錯。”琉璃眼睛微微泛出淚光,委屈說道。

眼看著兩位就要吵起來了,脾氣最好的二兒子媳婦連忙開口打岔道:“有床睡的,我們都是粗人,講究的是一個心誠則靈,萬萬不要因為我們吵架啊。”

沐鈺兒和琉璃對視一眼。

——有床,那就是山上也許還有人住,至少有屋子。

陳菲菲先是按著大媳婦的脈搏,眉間緊皺,最後又按著二媳婦的脈搏,眉頭越來越近,最後忍不住朝著兩人的肚皮上一掃而過。

大兒子的媳婦立刻慌張說道:“怎麽了,可是我們出問題了!”

陳菲菲收了脈枕,打量著兩人的臉色,又伸手去看他們的手心,最後開口問道:“你們的月事可準時。”

兩個媳婦臉頰微紅,但還是乖乖搖頭。

“我還行,但也不算準。”

“我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了。”

陳菲菲慢吞吞收拾這東西:“來時可有腹痛腹墜腹寒等情況?”

兩人眼睛一亮,微微點頭。

“你們都有?”沐鈺兒驚訝問道。

“是,不僅我們,隔壁的二丫也有這個情況,每次發作都要少半條命。”大媳婦說道,“可是和這個事情有關。”

“你們是自從來月事之後就這麽難受嗎?”陳菲菲繼續問道。

兩人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沐鈺兒驚訝:“怎麽不記得了?”

“據大君說我們是一對姐妹,有一日他上山砍柴把我們撿回來的。”小媳婦小聲說道,“隻是醒來後,我們就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幫我們找到家人,大君人好,當時也不嫌棄我們,讓我們安置在這裏,後來我們便在這裏安頓下來了。”

沐鈺兒眉間微微揚起。

——這兩位媳婦言行舉止分明是讀過書的,說話還帶著雅音,本以為是別的地方遠嫁而來,不曾想竟然是失憶的。

“那你有記憶以來是什麽時候開始有這些毛病的?”陳菲菲擰眉問道。

“我之前一直有腹墜落的毛病,倒也不疼,隻是之前一個孩子懷相不好流了,情況就越來越嚴重了。”大媳婦唉聲歎氣說著。

“我是什麽都沒有,我還不曾……”小媳婦羞紅了臉,“是這幾年才有的。”

“你們就沒想著出門看看大夫?”琉璃不解問道。

二媳婦低聲說道:“沒用的,找過了,都看不出來。”

沐鈺兒捏著手指,笑問道:“你們就沒想著去找你的家人,許是家中留下來的病。”

“都嫁了人,如何能走。”大媳婦說道,“反正我們也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便是以前留下來的病也是我們運氣不好,再說了在這裏也挺好,安靜。”

“我們的情況如何?”二媳婦扭捏問道。

陳菲菲垂眸:“你們村子是不是小孩子都生不下來,有時候懷到一半就流了?”

大媳婦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大夫醫書精湛,就是如此,我是五年前來村子的,村子本來女子就少,誰知道噩夢連連,當時就有孩子生不下來,或者生下來的小孩都有問題。”

沐鈺兒凝聲聽著。

自來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門關,生不下來的事情常有發生,但是若是生下來的小孩都有問題,就有點意思了。

“如何有問題?”琉璃蹙眉問道,“可是早產體弱之像?”

大媳婦歎氣:“不是的,若是如此好好養著便是了,孩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不就是出生沒多久就走了,根本養不大。”

“孩子生來有殘疾?”琉璃驚訝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大媳婦嘴角微微抿起,不說話。

“那些孩子呢?”陳菲菲嘴角微微挑起,“孩子無辜,如此對待生命,想來會招報應的。”

琉璃一怔,隨後臉色未便。

——是了,她白日裏在村子裏走了一圈,都沒見到有缺胳膊少腿的人。

“是,這是我們的報應,所以我們再也沒有孩子了。”二媳婦低聲說道,“可我們也是沒辦法啊,這些孩子就是吃人的,不能勞作,要時時有人看管,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沐鈺兒垂落在一側的手緩緩捏緊。

——怨他們殘害弱小,卻又不得不承認民生多艱。

“後來呢?”陳菲菲冷著臉問道。

“再後來,我們甚至連孩子都留不住了,我當時懷胎六月,有一日突然腹中絞痛,血流不止……”大媳婦聲音微微發抖,“若非山神救我,我大概已經……”

“山神?”沐鈺兒揚眉,“他還會看病?”

“他給我吃了一個藥,我一直止不住的血便停了。”大媳婦合掌,閉上眼,虔誠說道,“山神在上,信女祈願山神萬壽,多虧了他,信女才得以平安存活。”

她態度真誠,顯然對這個山神深信不疑。

“繼續說。”陳菲菲打斷她念經的聲音,繼續問道。

“後來我們村子就連懷孕的人都很少了。”二媳婦低聲說道,“譬如我,結婚五年,至今都不曾有孕。”

陳菲菲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二媳婦瘦弱的臉頰上。

“是不是我們的問題啊?”大媳婦激動說道,“我可以吃藥的,聽說還有針灸之法,我都可以的。”

陳菲菲垂眸,好一會兒才說道:“這不好說,我需要再看看你們郎君的身體。”

兩人頓時露出失望之色。

“村裏有幾個你們這樣的媳婦?”沐鈺兒問道,“都是你們這個情況嗎?”

二媳婦點頭,惆悵說道:“村裏的人越來越少了。”

“你們是不是搬過地方?”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兩個媳婦臉色微變。

—— ——

“別胡說,沒有搬過的。”年紀大的老婦人擺了擺手,不願多說,轉身準備離開。

張一嘴甜,立馬軟下聲來說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嬸嬸別走,我就是瞧你長得像我那三奶奶,好多年沒見老人家了,心中想的緊,就是隨便問問。”

一側的王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他和張一都是孤兒,被師父撿回去的,哪來的三奶奶。

那老婦人常年不見生人,自然也沒有被這樣年輕小夥子哄得笑不攏嘴的時候,無奈便也繼續坐了下來。

“哎,我就是瞧著有些房子還挺新。”張一笑說著,“畢竟搬村也是常有的事情,就我那村子從山頂搬到山腳,就是為了一口水啊。”

秦知宴簡直是聽得歎為觀止,若是還算了解北闕,這一套接著一套的真誠表情,簡直是要被糊弄過去了。

老婦人歎氣,點頭:“水確實重要。”

張一話鋒緊接著一轉:“說起來,村子裏的水如何打啊,我剛才都是洗個臉,卻發現井裏沒有水。”

老婦人眉心一皺:“你去水井了?”

張一心中微動,笑說道:“對啊,不就在村子正中嗎,怎麽?是禁忌嗎?可我看車軲轆好像還挺新的,也有用過的痕跡,我就是想打個水洗個臉而已,您瞧瞧我這臉,到現在都沒洗呢。”

老婦人擰眉:“你可以提個桶村子口往西走,走大概兩炷香,就會看到有一條大湖,去那裏打水。”

張一笑了笑:“還挺遠,怎麽不在村子裏再開一個井。”

“老婦人不說話。

“哎,我瞧您這屋子就您一個人啊,您這麽大的年紀打水可不方便,要不我讓我的朋友給你打兩桶水來。”

張一熱情說著,順手拉了拉王新的袖子。

王新上前,僵硬露出笑來。

“我這朋友力氣大,你盡管使喚。”張一大手一揮,隨意說道。

老婦人笑了笑:“不需要,我兒子會給我打水的。”

張一其實早就發現這個院子裏應該還有其他人,隻是從昨夜到現在,卻一直沒有其他人出現,這才試探性問了問。

“原來如此,你們分開住的啊。”張一又問道,隨後歎氣,“怎麽放您這麽大年紀的人在這裏單獨一個人住著,令郎行事有些偏頗啊。”

老婦人連連擺手:“我兒人很好的,他與我同住,隻是最近有事情不再這裏而已。”

張一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是我多言了。”

“沒有的事,馬上就要吃午飯了,你們是打算在我這裏用,還是去村長那邊和你的朋友一起。”老婦人抬眸看了眼天色,溫和問道。

張一故作無奈地打量了一下那個簡單的院子:“還是不打擾您了,我瞧著村長家似乎還有些餘糧。”

“村長的兩個兒子爭氣。”老婦人低聲說道,“東西多。”

張一立馬上趕著拍馬屁:“我瞧您這樣的氣度,令郎一定不差。”

老婦人被人哄得笑不攏嘴。

“村子裏平日有人下山嗎?”秦知宴也入鄉隨俗地坐了下來,好奇問道,“雖說山神庇護,但也要采買吧,我們這次可以跟著他們一起下山嗎?”

老婦人神色猶豫,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這我不知,要去問阿大他們?”

秦知宴不解地歪了歪頭:“阿大,是那個年輕人嘛,那我去哪裏找他詢問此事呢。”

他歎氣,神色哀傷:“不瞞您說,我是家中獨子,我耶娘好不容易才有了我,現在好幾日不曾回家了,想來是急壞了。”

這等瞎話張嘴就來。

張一忍不住佩服的敲了敲大拇指。

老婦人仔細打量著麵前細皮嫩肉,明顯出生優渥的小郎君,好一會兒才點頭:“以後萬萬不能亂跑了。”

秦知宴乖乖點頭。

“阿大就在我這間屋子往東走,第六間的院子,家門口擺了很多木料,你看到了就知道了。”老婦人說。

秦知宴點頭。

“哎,你們可都是做木頭東西的。”張一興奮說道,“不瞞您說,我對這等手藝活也是頗有心得的。”

這話說得討巧,隻是不知如何觸動了老婦人,老婦人隻是睨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們所做的東西不同,不好比的。”

那一眼,隻把張一看的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若不是身兼重任,隻怕要當場跳到王新身上才能克服恐懼。

“我累了,你們都去吃飯吧。”老婦人低聲說道。

張一和秦知宴對視一眼,便識趣離開了。

三人結伴走在村中,村子格外安靜,大都大門緊閉,偶有動靜也大都是老人,或者是神色麻木的女子。

“這個村子真的陰沉沉的。”張一牢牢抱著王新的胳膊,低聲說道,“一個個連著笑臉都沒有。”

“司長說之前看到很多木偶人。”王新也緊跟著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圍的院子,尤其是在幾家門口有木料的家門口掃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用這些木頭做木偶的。”

“你說村子裏人靠什麽賴以生存的?”秦知宴冷不丁問道。

—— ——

“不過是做一些木偶,等開山之際讓人送到山下賣罷了。”院中,老村長淡淡說道,“靠著手藝過日子的。”

“不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琉璃山這麽多樹木,想來獵物不少,怎麽不買些肉,硝個皮毛,這樣的價格可不低。”唐不言不解問道。

“我們都是老弱之人。”村長歎氣說道,“哪裏能抓這些跑的這麽快的孽畜。”

“那想來種地也不方便吧。”唐不言歎氣,悲憫問道。

“這也還好,半山腰地也少,各家各戶就是種著玩,圖個溫飽而已。”老村長低聲說道。

唐不言眸光微動,最後目光落在棚子下的木質零件上:“是這些東西嗎?瞧著好精巧,看來你們村中做木偶的手藝也是經年流轉下來的。”

老村長笑著不說話。

“這個棘齒輪倒是有趣。”瑾微順勢看了過去,驚訝說道,“你瞧,一大一小,卻卡著牙齒,郎君的馬車上就有這個,可以防止輪軸倒裝,馬拉扯也更加方便了。”

唐不言看了過去,捏著手指,也跟著笑說著:“原來老丈並非山居村民,隻是落魄了而已,不知老丈是哪裏人。”

棘齒輪製造不易,唐家的那個便是族中秘方,便是馬車快速奔馳,既不會顛簸,也不會有傾覆的風險。

自來隻有傳世的大家族中才會有各種各樣令人精巧的秘方。

老丈人沒想到瑾微認了出來,臉色微微僵硬,但很快便沙啞說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不曾想郎君竟是貴勳之家。”

“如今也不過是沒落了。”唐不言含笑說道,“不值一提。”

兩人相互打著馬虎眼,各自試探著,偏又好似一句話也沒多說,就在此時,緊閉的大門再一次打開。

陳菲菲走了出來。

“如何?”老丈人激動問道。

陳菲菲捏著手中的銀針布袋,目光落在村長身上,低聲說道:“得罪了。”

她伸手按著老村長的脈搏,好一會兒才收回手。

“我也有問題?”老村長驚疑問道。

陳菲菲抬眸打量了他一眼,最後蹙眉問道:“若是得空讓兩位令郎來看看,再者,你們的米糧蔬菜肉,柴米油鹽醬醋茶等都是從哪裏買的?”

“是大郎們從外麵帶回來的。”村長心中一驚,“可是這些有問題。”

“等會都給我一份,我仔細看看。”陳菲菲話鋒一轉,“你們可有吃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老村長凝重搖頭。

“藥也沒有?”陳菲菲逼問。

老村長嘴角微微抿起,最後說道:“大家都吃過幾次,但已經吃沒了。”

“藥方呢?”

“沒有藥方,都是山神辭藥。”老村長謹慎說道,“山神的藥是不會出錯的,必然不是他的問題。”

陳菲菲不可置否,隻是繼續問道:“你們村中有這樣的情況的人有多少?”

老村長歎氣:“年輕女郎皆是如此。”

“我可以一個個看過去嗎?”陳菲菲問。

誰知村長搖了搖了搖頭,為難說道:“這可能不行。”

“為何?”陳菲菲不悅說道,“你竟然請我來看病,怎麽連這點誠意都拿不出來。”

村長隻是歎氣,隨後目光掃過眾人,堆滿皺紋的眉眼越發緊繃,連著聲音也縹緲起來:“不是我不願意,是村中大都信山神,您若是如此上門,怕是要被打出來了!”

“你不信?”沐鈺兒響起前夜他帶著村中眾人虔誠跪拜的模樣,心中驚訝。

老村長不說話,隻是歎氣。

“不知我家的情況……”他不好意思問道,“可還有的補救?”

陳菲菲故作高深說道:“不好說,讓我仔細思考兩日,等我走之前一定給你們答複。”

老村長捏著拐杖的手微微一緊:“為何要這麽久?”

陳菲菲也跟著委屈,無奈說道:“望聞問切,兩位小娘子脈象凝澀,瞧著有點中毒之象,可我觀氣眉宇瞳仁,又皆是幹淨清涼模樣,總不能為了讓您安心,隨便找個借口騙人吧。”

瞧著循循善誘,一心為病人的真誠模樣,好似當真是一個妙手回春,華佗在世的大夫。

“中毒!”村長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那神色,有驚訝更多的卻是怨憤。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

“哎,吃飯了沒……”門口傳來張一的大聲嚷嚷聲,打破院中的沉寂之色。

沐鈺兒抬眸,出聲罵道:“就知道吃吃吃。”

張一頓時委屈。

“肚子餓了啊。”他揉了揉肚子。

老村長回神,看了眼天色,起身說道:“馬上就午時了也該用用膳了,我這就去準備。”

他對著不遠處站著的兩個媳婦說道:“多去準備一些葷菜來。”

兩個媳婦福身離去。

又是等了三炷香的時間,飯菜便再一次端上,相比較昨夜的飯菜,眼前的這個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我家的事就拜托這位陳娘子了。”老村長慎重說道。

陳菲菲點頭,正準備拿起筷子。

“咦,是不是少了一個人。”老村長冷不丁問道。

—— ——

程捷看著麵前三個穿著布條縫起來衣服的三個木偶人,大膽包天地伸手抹了一把他的手。

為首的木偶人吐著發白的臉,畫著大團的胭脂,一雙眼睛空洞洞,被密不透風的屋子光照一照,顯出幾分陰森壓抑來。

程捷仰頭看著,最後又看向身後的兩個木偶人。

一大一小,大的那個和前麵的那個並無區別,而小的卻是被按上兩個珠子。

那小的那個大概隻有女子這般高,畫著大花臉,那雙眼一上一下,仔細看去有些奇怪,隻是被兩個大木偶的影子籠罩著,那臉上的大紅團便也看不真切,隻剩下輪廓上的僵硬。

程捷一個個摸過去,甚至還搖了搖,一個個重的好似石頭,巍然不動,但也沒有任何動靜。

他甚至用手敲了敲木偶,隻聽到裏麵傳來咚咚的聲音。

——竟然是空的。

他警惕地握緊手中的寬刀。

——為什麽要把木偶人大堂正中,還正對著大門。

繞是程捷這樣的膽子,一開始也被嚇了一跳,一位裏麵站著人,差點奪門而走。

他蹙眉,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卻又想不出來到底哪裏古怪,便打算先在屋子裏轉一圈看看。

若是沐鈺兒在此就會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夜探水槐村時進的那個屋子。

這屋子已經長滿蛛網,到處都是灰撲撲的,隻是**被子還淩亂的扔著,顯示主人離開時格外匆忙,甚至來不及疊被子。

就在他打量著麵前的床鋪時,一點點仔細看過去時……

倒映在地上的一道影子緩緩動了一下,那動靜太小,好似是風吹過的錯覺不一般。

——那雙高低的眼睛隔在兩道陰影看了過來。

——僵硬生動的模樣頓時陰森邪惡起來。

——背對著的它的程捷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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