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

唐家很早之前就在寶青山置辦了一處別院, 後來唐惟清出嫁後便把這處山莊外加山下的一千畝良田作為陪嫁,隻是寶青山雖然風景極好,但距離洛陽實在有些院, 每年大概隻有盛夏時會想起來避一避暑。

宴會本來打算設在洛陽的衛府,誰知後來聽說寶青山別莊的繡球開的極好,鬱鬱蔥蔥,百花成朵, 團圞如球, 尤其是雪球、玉團兩種,潔白豐腴,鮮秀異常, 花大如鬥,香氣四溢。

是以, 設宴的地方就換到了這個別院。

山莊位於寶青山山頂靠西的位置,後山是一大片杉樹林, 往前看卻能看到對麵的琉璃山,遠遠看去琉璃山樹木繁茂, 鬱鬱蔥蔥, 隻是地勢稍矮,被周圍一圈山環繞其中。

沐鈺兒下了馬車, 一抬頭就看著黑匾金字的“春歸苑”三字, 如今書體風格工整嚴正, 強調法度,講究枝幹挺直而不屈曲,而麵前牌匾上的字卻是雲行流水, 穠纖間出, 風骨灑落。

“這個牌匾的字……”沐鈺兒驚訝說道, “好好看。”

“是三郎寫的!”身後的奴兒立刻大聲說道。

話音剛落,大門就被咯吱一聲打開,裏麵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我家三郎怎麽了?”

“大娘子。”

“阿姐。”

“表姐!”

門口四人齊齊出聲。

唐惟清笑站在門口,隻見她梳著簡單的單髻,宛若烏青螺姿一般盤起,綴上幾朵金絲綠琉璃小金花,兩側各兩支大小不一的寶石串珠,身穿彩繪牡丹鴛鴦紋的白色上衣,外罩同花紋的鵝黃上衣,下係寶華綠裙,一層淡淡的青綠色紗裙籠在外麵,如此簡單的裝扮,卻被頭頂的燈籠朦朧燭光一照,顯出雅致的貴氣。

沐鈺兒看得眼睛一亮。

——大娘子好好看!

唐惟清的眸光先是從唐不言身上一閃而過,然後又看向程捷,最後看向沐鈺兒,隨後噗呲一聲笑起來:“你們大晚上從哪裏回來,兩隻小花貓。”

程捷立馬擠上去,哭唧唧說道:“表姐,表弟欺負我,你看他讓我穿這個衣服。”

他直接掀起裙子,在她麵前亂晃,不高興地說道。

裙擺上幹硬的泥塊噗呲噗呲落在兩人麵前,唐惟清嫌棄地後退一步:“從那個泥潭你滾出來啊,都是泥髒死了。”

程捷眼皮耷拉著,委屈巴巴說道:“替表弟抓賊,掉坑裏了。”

唐惟清驚訝,連忙握著他的胳膊,仔細打量著,擔憂問道:“可有受傷?”

程捷借杆子往上爬,虛弱呻.吟著:“哪哪都疼。”

那精氣神和剛才在馬車上抑揚頓挫的調子天差地別。

唐惟清哪裏看拿不出他的小心思,嘴角抿起,柔聲哄道:“三郎的事多虧你幫忙呢,洗個澡早些休息,明日精神一些,給你介紹介紹頂頂好的小娘子。”

程捷立馬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義正言辭拒絕道:“我不要的!”

他眼珠子往一側的沐鈺兒身上掃過,卻見她正興衝衝地和表弟說著話。

“行了,不在門口呆著了,都一起進去洗漱休息吧。”唐惟清說道。

程捷訕訕收回視線,卻不料和唐不言抬起的視線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月照流霜,皎皎無纖,隻這一眼就好似直接看到他人心中一般。

程捷心中那點纏綿情意立刻被嚇得一幹二淨,隨後又生出一點心虛,連忙移開視線,跟著表姐入了內。

“少卿在看什麽?”沐鈺兒打聽了一下從這裏到琉璃山的路,心思微動,腦子還牽掛著此事,腿腳倒是利索地準備抬腳進去蹭飯,隻是走了幾步卻見唐不言還站在原地,不由扭頭好奇問道。

唐不言回神,跟了上去:“進去吧,肚子餓了嗎?”

沐鈺兒摸了摸肚子,老實說道:“中午吃到一半說那個戲班的班主就追出去的,餓了。”

唐不言蹙眉,招了一個小丫鬟,低語了一句。

小丫鬟低眉順眼,快步離去。

“晚上吃多積食,廚房內有粥和小菜,我讓人給你送去。”唐不言低聲解釋道。

沐鈺兒連連點頭。

唐不言盯著那根搖晃的紅色發帶,眸光微動,最後又緩緩收回視線。

一行人很快穿過正堂來到內院,男眷在西跨院,唐不言拎著欲言又止的程捷走了,沐鈺兒跟在唐惟清邊上,慢慢悠悠走著。

“三娘這幾日都不在北闕嗎,帖子送了好幾次都沒送到你手中。”唐惟清見她小臉髒兮兮的,掏出帕子小心擦了擦。

沐鈺兒閉著眼仰著頭,乖乖得任由她擦臉。

“小貓兒。”唐惟清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最近很忙。”

“嗯。”沐鈺兒小聲說,“有一個邪.教的案子,今天本來就去隔壁琉璃山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走到這裏了,結果剛好碰到少卿他們抓賊,然後就一起來了。”

“琉璃山?”唐惟清驚訝說道,“是對麵那個鬧鬼的琉璃山嗎?”

沐鈺兒睜開一隻眼,吃驚問道:“鬧鬼,鬧什麽鬼啊。”

“事情有些複雜,吃飯了嗎?邊吃邊說。”唐惟清挽著她的手,隨口問道。

“沒有,但是少卿剛才說叫人給我送粥和小菜了。”沐鈺兒摸了摸肚子,老實交代著。

唐惟清聞言,笑了起來:“三郎就是體貼,不過老以為別人和他一樣,隻吃這些清淡的東西,我讓廚房重新生火,做一些清淡的飯菜來,哪有招待客人吃這個的,也太把司直當自己人了。”

沐鈺兒歪頭,隨意說道:“隨便吃吃就好,我不挑的。”

“嗯,一個不挑,好養活,一個巨挑,嬌滴滴。”唐惟清打趣道,“你們怎麽合得來的。”

沐鈺兒眨了眨眼,卻隻是笑了笑不說話,隻是繼續問道:“那個鬧鬼是什麽回事啊。”

“我也是才聽說的。”唐惟清點了身後一個嬤嬤,“這是北苑的春管事。”

沐鈺兒扭頭去看一側穿著暗綠色衣服的年假稍大的女人,目光自頭頂到腳下一掃而過。

——體型豐腴,生活富裕;衣服細致,整潔端正,眼光閃動,性情精明。

“三娘,小娘子。”春嬤嬤上前,一板一眼行禮,“據山下的佃戶說這個琉璃山總是半夜冒出鬼火,一閃一閃的,又說時時能聽到敲鑼打鼓和女子的哭聲,還有石頭摩擦聲和馬車滴答聲,我們之前有人壯著膽子上去,卻好像望山跑死馬,一直靠近不了這個古怪之處。”

沐鈺兒想起今夜那個一直引誘她的聲音。

“鬼火我見過。”唐惟清小聲說道,“就前些日子,天色熱得很,我睡不著出門,冷不丁看到的,給我嚇了一跳。”

沐鈺兒歪頭:“哪個方向?”

“不記得了,明日隻給你看,這裏也太漆黑黑了。”唐惟清拉著她繼續朝著東跨院走去,“別站這裏了,走吧。”

沐鈺兒滿肚子的心思被人拉著走,邊做邊扭頭問道:“這地方是一直都鬧鬼嗎?”

“這倒不是,也是近幾年的事情,此事有些古怪,說起來也是一些山下的佃戶流言蜚語,琉璃山因為被寶青扇、風行山包圍著,成了一個地勢窪地,自來高居為佳,而且琉璃山樹木太過繁茂,竟然會有人走丟,久而久之琉璃山就沒有人居住了。”

沐鈺兒一驚,隨口問道:“山中不是有一個名叫水槐村的村子嗎?”

春嬤嬤抬眸,那雙滿是皺紋的臉充滿不安和驚詫:“小娘子如何知道?”

沐鈺兒猶豫一會兒,這才說道:“我今日進去過一次,是不是門口有一顆槐樹的那個村子,我還看到有幾個老人在幹活,門後還有一個瞎眼的老丈人。”

山中不知歲月,明明已經盛夏,偏入了夜還帶著涼意,被滿院樹蔭一晃,沙沙作響,清風拂麵。

“您見到活人了?”春嬤嬤大驚,聲音微微揚起。

沐鈺兒點頭:“對三四個老太太,還有一個年級很大的眼盲老丈站在門口攔人。”

“不,不可能,水槐村大概是在三年前的一夜,全村的人突然消失了。”春嬤嬤微微壓低,那雙被皺紋壓低的眼尾在此刻落下濃重的陰影,低眉順眼間,卻反襯出那雙眼睛的的陰沉,“整個琉璃山是沒有人的。”

夜風把這幾幾個字吹散了,落在人耳中隻覺得一陣清涼。

唐惟清嚇得連忙抱緊沐鈺兒的胳膊,快走了幾步。

沐鈺兒熟練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著,隨後腳步一頓,扭頭盯著身後之人,沉聲問道:“你確定?”

“確定!”春嬤嬤抬眸,那點陰影便亮堂的光照一照便被驅散得一幹二淨,“夫人十年前購置這個別院,老仆當時便在這裏伺候,當時琉璃山上確實有人,畢竟山中木材豐富,村中很多人是做木偶的,有時候也會和我們這邊的佃戶往來,一直到三年前,突然有一天有人發現山上那個水槐村的人已經七.八日下來了,大家也是相處了這麽多年,怕出事,就叫了十來個人一起上山。”

這個春嬤嬤說話並沒有太大的起伏,聲音也微微低沉,偏在這個夜色中講著這個故事格外合適。

唐惟清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半個身子掛到沐鈺兒身上,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看著春嬤嬤。

“那山就邪門,到處都是槐樹和杉樹,又高又大,白日裏也見不到多少光。”春嬤嬤歎氣,“我們繞了好久,花了三個多時辰才找到那個村子,門口的槐樹一左一右就像拱門一樣,村口門口有一個石碑上麵就寫著水槐村,村裏裏麵很安靜 ,我們三人一組,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推門進去,一個人都沒有了。”

“沒有了?!”唐惟清小聲問倒,“是不見了,還是死了?”

春嬤嬤眉心緊皺:“我們也不知道,隻能說是沒人,所有人的屋子既沒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收拾幹淨離開的痕跡,茶壺裏甚至還有水,鍋裏的東西還發黴了,所有人就像憑空消失一樣,整個院子連個活物都沒有!”

“每間屋子都找過了,財務甚至都在,但人卻是就是沒有了,詭異的上整個村子的木偶全都被人點上眼睛了,冷不丁被人看到,看的人心慌慌的。”

唐惟清立刻把腦袋埋在沐鈺兒脖頸處。

沐鈺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如常:“木偶點眼睛有什麽奇怪的嘛?”

春嬤嬤歎氣:“不行的,常人都說畫龍點睛,眼睛是最後一步,尤其是木偶,因為肖像人形,眼睛是不能提早點的,唯恐……”

——裝神,抑鬧鬼。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說回剛才的話:“然後我們就下山了,報了官,不僅沒查出事情,還有人莫名跌到水井裏摔死了,撈也撈不上來。”

“為何撈不上來?”沐鈺兒反問。

“太深了,車軲轆都到不了底,那領頭的……”春嬤嬤委婉說道,“怕出事就提早把人撤走了。”

沐鈺兒揚眉。

“感覺有點過分。”唐惟清小聲說道,“那人到底哪裏去了?”

春嬤嬤搖頭:“這真不知道,人就是失蹤了,所以剛才這位小娘子說看到那個水槐村裏有人確實是不可能!”

“那琉璃山確定沒有其他村了嗎?”沐鈺兒堅持問道。

春嬤嬤確定點頭:“沒有的,琉璃山是真的不合適居住,別人說靠山吃山,說的是山上會有很多野菜蘑菇,甚至還有野獸什麽的,但琉璃山卻什麽都沒有,隻有樹木,而且很容易迷路,那個地方岔路很多,走幾步就會丟。”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山上很多毒蛇嗎?”

“想來也是有的,山間怎麽會沒有蟲蛇,但要說很多也不太可能,但老仆隻能說寶青山這邊,畢竟人也多,氣也旺一些,一定是沒有的,琉璃山卻是不好說了。”春嬤嬤謹慎說道。

“那是不是真的有鬼啊。”唐惟清猶豫問道。

“都是假的,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的。”沐鈺兒一板一眼安慰著。

唐惟清抬起半張臉,悶悶問道:“為什麽啊?”

沐鈺兒歪頭,更加認真說道:“因為沒有鬼啊。”

唐惟清和她四目相對,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來:“你這腔調和三郎當真是一模一樣。”

“就是沒有鬼的。”沐鈺兒認真說道,“鬼要是真的殺人,直接殺了就是,還沒事給你點眼睛,也不嫌累,再說了鬼自己就能嚇唬人,怎麽還繞這麽一大圈來嚇唬人,那也太調皮了點。”

大概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真的太過鎮定,太過無辜,唐惟清被嚇了一跳的心也緊接著安撫下來,仔細回味了一下,最後站直身子說道:“三娘說的有道理。”

——可以說是有理有據,毫無漏洞。

“那依小娘子看,村子裏的人是怎麽一夜間消失的。”春嬤嬤謹慎問道。

沐鈺兒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不是一夜之間,你之前說是七.八日後發現不對這才上去的,中間有七.八日的時間;第二,人笑死了,不外乎死了或者走了,許是他們覺得不對勁走了,或者有人把他們都殺了。”

唐惟清不解問道:“若是被人殺了,七.八日的行凶時間,萬一被人發現怎麽辦?”

“不是說這個村子位置很難找嗎。”沐鈺兒一頓,隨口問道,“說起來,你們之前進山走了這麽久,是不是沒有沒有主動山上找過他們。”

春嬤嬤臉色微微一僵,那點深刻的皺紋就好似被最燭油凝固住,露出僵硬嚴肅之色。

“對。”她聲音微微壓低,“因為這個村子不讓外人進。”

沐鈺兒揚眉:“為何?”

“他們每到月圓之夜就會祭拜一個睡在棺材裏的狐狸臉水神。”

沐鈺兒腳步瞬間一頓。

作者有話說:

最近加班太忙了,每天九點多回家,笑死,爭取周末休息的是多寫點,貼貼

繡球——繡球花!感謝在2022-08-08 23:58:48~2022-08-09 23:36: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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