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

程捷在城門口等了兩個時辰, 光吃塵喝風了,好不容易救了兩個小孩才吃到幾碗粥填一下饑腸轆轆的肚子。

唐不言讓瑾微從富貴樓點了飯菜送過來。

程捷想找沐鈺兒,誰知沐鈺兒一踏入院子就被北闕的人團團圍住, 小昭抱著她的脖子,哭得更傷心了,陳安生躲在人群後遊走,不敢擠進去, 任嬸見狀連忙找了個上藥的借口, 把人帶走了。

沐鈺兒眯眼看著陳安生離開,拍了拍小昭的後脖頸,這才把熱鬧了一晚上的北闕眾人安撫下來。

“人是被那位小郎君送回來的。”王新努了努嘴, 小聲說道。

沐鈺兒順勢看過去,就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許是還能看到一條奮力搖擺的大尾巴。

“司直!”程捷見了人立馬用力揮了揮手。

沐鈺兒抱著小昭走了過來:“今夜謝小將軍了,快謝謝小將軍。”

她捏著小昭的小手撲騰著。

小昭撲閃著大眼睛看過來, 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瞧著格外可憐, 奶聲奶氣說道:“謝謝小將軍。”

程捷立馬挺直腰杆, 拍著胸脯,豪氣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不用謝, 是我和司直有緣, 不然怎麽就這麽巧……哎呦,表弟,你扯我袖子做什麽。”

被他擠在身後的唐不言淡淡說道:“飯菜來了, 先去吃飯吧。”

程捷眨著無辜的眼睛看向唐不言, 猶豫了一會兒:“剛才喝粥也喝飽了, 要不我等會……”

“餓著肚子不好。”唐不言示意昆侖奴把人拎進書房。

程捷扭頭,眼巴巴看著沐鈺兒,剛一坐下,就打算拿著幾塊糕點繼續靠過去,冷不丁聽到身後穿來表弟冷淡的聲音。

“表哥坐這裏吃飯。”唐不言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不言不動,飽而離席。”

程捷捧著糕點,眸光在表弟和司直之間徘徊了一會兒,然後摸了摸肚子,把糕點放回去,腳尖一動,朝著沐鈺兒走去。

“我去找司直去玩。”他興衝衝說道。

“表、哥。”唐不言的身影聲音微微加重。

程捷下意識腳步一頓,頭皮發麻,可憐兮兮扭頭,幹巴巴說道:“表弟,你幹嘛這麽喊我,我害怕。”

唐不言三歲啟蒙時,唐程兩家就把各自差不多年紀的小孩送過來一起讀書,也算認識認識,將來有個伴。

這裏麵,三郎讀書好,身子弱,模樣還好看,就連最嚴苛的老師看了他都得軟了心思。

他這般喊人的時候,十有八九是有人遭殃的時候。

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和他同歲,關係最近的程捷了。

——讀書差,調皮搗蛋,貓嫌狗厭。

唐不言看著他委委屈屈的小模樣,聲音放柔,眉眼溫和說道:“許久沒見表哥了,很是想念表哥,之前本打算先去城門口接你,結果碰上小昭的事情就忘記了,表哥是不是生氣了。”

唐不言一向是冷清疏離的,他自小就愛讀書,性格安靜,所有人都對他報以厚望,這樣的人對他們這些同齡人而言是皎皎明月,煊煊星光。

可當這樣的明月冷不丁靠近他,便是程捷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程捷眨了眨眼,隨後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沒事,多大的事啊,我就猜小表弟有事情,所以我這不是主動來找你了嗎,就是想著是你太忙了。”

“這事確實是我失誤了。”唐不言說,“本來打算和司直吃完飯便去接你的。”

程捷眼珠子一轉,善解人意做了過去:“真沒事,說起來你和司直關係很好嘛?”

唐不言垂眸看他。

“讓我在這裏住幾天唄。”程捷突然扭扭捏捏說道,靠了過去,“反正我也沒地方住。”

“唐家已經容不下你打滾了嗎?”唐不言反問。

程捷歎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唐不言的袖子,順手把油脂擦上去,故作哀怨地說道:“少男情思啊,你這個木頭怎麽懂。”

唐不言眼波微動,半晌不語。

“行不行!”程捷就像粘人的糖,一直藏著唐不言,“你就說行不行,我以前替你挨了這麽多頓打,可有一次在背後告你的狀,你就幫我這一次行不行。”

唐不言沉默,後來小聲說道:“北闕你確實住不了。”

程捷臉色頓時耷拉下來。

“可這些人都可以住這裏。”

唐不言把袖中的帕子遞了過去,冷淡解釋道:“他們本就是北闕的人,是平民百姓,你不一樣,你是程家三郎的獨子,你留在這裏,不僅要給司直惹麻煩,還會給你阿耶阿娘惹麻煩。”

程捷眉心微皺,掙紮道:“可我這次來就是來探親,找你玩的。”

唐不言不笑時,眉宇間的冷淡被那冰冷的膚色一襯,越發明顯冷淡疏離。

“我知道,別人呢?”他輕聲說道。

程捷嘴角緊抿。

“我現在搬出唐府的家和司直是隔壁,你若是想……”唐不言沉吟片刻,“便去我那裏住吧。”

程捷眼睛一亮,大油手立馬在他袖子上留下一個印子:“真噠,表弟真好!”

唐不言目光一冷,咬牙喊道:“表、哥。”

“失誤失誤。”程捷心中所願達成一半,立刻笑嘻嘻地用手肘蹭了蹭,擠眉弄眼,很是欠打的樣子。

兩人說話間,沐鈺兒抱著小昭走了過來。

小昭哭累了便睡了過去,但任嬸一把她抱走就驚醒哭,沐鈺兒不得不一直把人抱著。

“把小昭放在這裏睡吧,你也離得近,不會醒過來的,小孩子受驚了會發燒,讓任嬸晚上煮點湯藥來。”唐不言抬眸仔細說道,指了指身側的胡床,“司直也跑一晚上了,坐一會兒。”

沐鈺兒嗯了一聲,把小昭放在唐不言身後的胡床後麵,這次,小昭隻是翻了一個身,沒有醒過來哭鬧,沐鈺兒鬆了一口氣,這才給她蓋了一條毯子。

“小昭身上都是泥水,明日我找人把你這裏洗幹淨。”沐鈺兒坐在一側的矮凳上,不好意思說道。

“不礙事。”唐不言和氣說道。

程捷捧著雞腿,驚訝說道:“那我剛才用你的袖子擦手,你為什麽不高興啊。”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我明日把這件衣服寄給舅舅看。”

程捷大驚!

“小孩的事情,為什麽要跟大人告狀!”

唐不言嫌棄地撥開他的手:“你是小孩,我不是。”

“我們同歲。”程捷委屈巴巴地說道,“我還比你大三個月。”

“年紀若是能代表一切。”唐不言用帕子仔仔細細擦著手,聲音平靜,語調緩慢,“通天元年的探花給表哥好了。”

程捷心中一痛,直接倒在唐不言身上,直接開始撒潑:“表弟,表弟,你罵人怎麽揭短啊,嗚嗚嗚,欺負人,我也要告訴姑父,說你欺負人。”

沐鈺兒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兄弟兩人齊齊看了過來。

“你們兄弟兩感情真好。”沐鈺兒笑說著,眉眼彎彎。

唐不言垂眸,一下子就看到程捷無辜的大眼睛,眉尖一挑。

——表哥好傻。

程捷和那雙冷沁沁的眼睛對視一眼,嚇得立馬正襟危坐。

——表弟好凶!

“程小將軍吃好了嗎?”沐鈺兒把眼前的糕點吃完,隨口問道,“隔壁廂房還留著幾個蛇頭,我還想問問到底是誰不長眼把小昭拐走了。”

程捷連忙把咬了一半的大雞腿放了下來,連連點頭:“吃飽了吃飽了,我也要看看是那個不長眼的欺負這麽可愛的小孩。”

唐不言睨了程捷一眼。

程捷現在滿腦子都是沐鈺兒,便是沐鈺兒叫他去屋頂蹲著,都覺得是大好事,壓根沒空搭理自家表弟。

北闕的人很快就把南市地盤最大的幾個蛇頭帶了進來。

這些人都是老油條剛一見麵就又哭又喊。

“冤枉啊,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可不敢人口拐賣這些殺千刀的事情。”

“是啊,我手下的人都是自願賣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啊。”

“真的不是我們啊,誰敢惹我們北闕的姑奶奶啊。”

那七.八人一見到沐鈺兒就又哭又嚎,幹哭不掉眼淚,嘰嘰喳喳,混在一起,聽的人耳朵疼。

沐鈺兒冷眼瞧著,倚靠在柱子上,也不說話,反而是程捷好奇,不錯眼地看著那幾人。

為首那人又矮又瘦,一雙眼活絡的在袖子下打轉,猝不及防看到程捷的眼睛,不僅沒有嚇得連忙移開,甚至還盯著看了一會兒,直到程捷笑眯眯地咧開嘴,嬉皮笑臉說道。

“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那人才嚇得連忙收回視線,眾人的哭聲也緊跟著一頓。

“這,這到底是什麽啊。”那人右側有一個穿著華麗衣服,十根手指帶滿戒指,一臉苦相,“真的和我們沒關係啊,我們哪裏招惹姑奶奶的人啊。”

“真的啊。”其餘幾人連連點頭。

眾人都吃過這個小娘子厲害的,剛開始交手的時候,小娘子獨自一人拿著那把長刀把所有堂口都掃了一遍,還深更半夜去人家地庫晃,每天晚上都能少錢,可不把人嚇得不敢睡覺,一個月時間就把南市鬧得雞飛狗跳,也不是沒人想要跳起來反抗的,現在墳頭的草大概也有三尺高了吧。

這些人這般想著,哭的更加厲害了,當年風光的日子一去不複返,眼下幹點缺德事都要被北闕的人看著。

隻是那些人幹嚎了好一陣也沒聽到後續動靜,不由悄悄抬眸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正似笑非笑看著他們,隨後身形微動,像一隻小貓兒走出陰影處,笑臉盈盈問道:“繼續啊,怎麽不繼續哭啊。”

那些人後背倏地一涼,頓時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周霸王,你手下可有做過這個事情,前些日子不是還有幾個人犯到我們手上。”

為首那個小個子頓時臉色一黑,最後咬牙說道:“是,我確實有做,但我又不想做斷頭買賣,北闕的人我可是一個個找人對臉過去的,不會有這麽不長眼的人。”

程捷臉色一沉。

拐賣,在大周是重罪。

“我手上可沒做這買賣。”一臉苦相的蛇頭低聲說道,“我就收收租子,可沒幹什麽壞事,都是正經生意。”

“逼人為娼。強買強賣,這也算正經生意。”沐鈺兒反問。

苦相蛇頭聞言臉色立刻一沉,眼尾耷拉著,頓顯出陰毒之色,就像一條躲在暗處的毒蛇。

“你們幾個呢?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沐鈺兒的目光落在其餘人身上。

“我的人確實有做這個買賣,但不要女人小孩的。”最後一個麵色黝黑的人覷了一眼沐鈺兒,說道,“隻要男的,壯一點,現在這個生意很不錯。”

沐鈺兒眉心一簇:“賣去哪裏?”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人攤了攤手,無所謂說道,“反正生意不錯。”

“我,我真的沒做啊。”

“我也是。”

剩下幾人麵麵相覷苦著臉說道。

“也不是沒有別的生意,若是我們都動手了,一下子掉了很多人,還不是一下子就引起你們警覺了,上頭若是氣起來,我們可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沐鈺兒沉吟。

這話說的也有些道理。

“你們最近在洛陽可有碰到什麽奇怪的事情?”她問。

“洛陽城內現在外邦人實在太多了。”有人說,“那些商人都是亂來的,也個個帶了打手,自從金吾衛少了,他們就更加亂來了,和我們起了不少衝突。”

沐鈺兒頷首:“他們可有做這個生意。”

眾人麵麵相覷,各自搖了搖頭:“這可不好說了,我們和他們確實不熟,手下人也沒看到奇怪的事情。”

沐鈺兒的目光淩厲地掃過眾人,眾人無不眼神避讓。

“說起來,我手下的人前幾天說城中風向不對。”麵色黝黑的人猶豫說道。

“什麽風向不對,你又在神神鬼鬼,又開始算命不成。”一臉苦相的人不悅怒斥道。

“什麽算不算命。”麵色黝黑的人脾氣差,立馬頂道,“城中的小流子說來說去,不過我們這些人手下,個個都是熟麵孔,如今城中多了一些其他混混,我可不信你神算子沒發現。”

一臉苦相的人臉色陰沉,陰測測喊道:“條老四。”

條老四冷笑一聲:“我瞧著他們還和你吃了飯,是不是拜過把頭了,我看你們早就存了吞並我們的打算,現在給我裝什麽兄弟。”

“胡說八道什麽!”神算子大怒。

“這事我也有所耳聞,你甚至還和幾個日本人關係親密。”有人附和著條老四的話。

兩邊很快就各自戰隊,甚至動起手來。

程捷連忙保護小表弟:“真刺激啊,還能內訌。”

唐不言眉眼不抬,隻是瞧了一眼小昭。

小昭睡的四肢敞開,並未受到影響。

一側沐鈺兒見此亂象,眉眼不動,直接抓了一把南瓜子朝著他們扔去,隻聽到一陣哀嚎,個個捧著流血的手背叫起來。

“綁架小昭的人是生麵孔。”陳安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沐鈺兒順勢看過去。

“他們戴著麵具,行為處事有些……”陳安生常年跟著北闕混,早已對洛陽城的三教九流格外眼熟,“陰森。”

“你確定?”沐鈺兒問。

陳安生篤定點頭:“綁架小昭的一大一小腰間帶著麵具,我覺得不是臨時起意買的,因為後來我看的那些人都戴著麵具,而且那些人見了麵就互對口號什麽琉璃在狐狸,棺材睡月亮,神神道道的,不是洛陽城內這些人的風格。”

沐鈺兒心中微動,驀地想起澄靜臨死前說的那句奇奇怪怪的話。

“行,讓他們走。”她心思回轉,立刻下了決斷。

那些人對視一眼,大概沒想到如此輕易就離開,皆不敢久留,立馬轉身離開。

“就這麽放他們走了!”張一腦袋從門後探出來,不悅說道。

沐鈺兒冷笑一聲:“找人盯著他們,尤其是神算子和條老四,趕在我眼皮子地下唱雙簧,我看他是想換地方討日子了。”

張一得意地哎了一聲,很快就離開了。

“你說說你是怎麽碰到小昭的。”沐鈺兒抱臂看著陳安生。

“就路上看到了,然後就跟上了,小昭看到我之後就安靜下來了,甚至很聰明的說要再買一個麵具,我後來被人群擠了一下,跟丟了一段路,繞了一圈,後來察覺不對勁又走回來了。”陳安生蹙眉。

“後來我察覺應該去了小巷,快走到尾巴的時候,看到小昭扔在草叢裏的珠花,就順著河邊找去了,結果正好看到他們帶著其他幾個小孩準備上船。”

陳安生頓時得意起來:“我水性不錯,就索性直接趴在他們船底,等他們走到人多的地方,給他們船底鑿了一個洞,趁亂帶小昭跑了,但是好奇怪,很多小孩都跑了,他們卻隻追著小昭不放,我覺得大概是小昭看到他們的樣子了,那些人窮追不舍,還好最後遇到……”

陳安生看著程捷。

程捷立馬不悅說道:“那些人拿著刀,看樣子想要把這兩個小孩置於死地,我就順手給他們來了一下,他們見了我就都跑了,下水跑的,我怕還有同夥就沒追。”

“對,這群人水性很好!”陳安生說。

“還有其他事情嗎?”沐鈺兒捏著指骨問道,“他們路上可有說話,可有交談,說了去哪裏嗎?”

“沒有,我說他們陰森是真的陰森。”陳安生苦著臉說道,“他們坐上船就跟傀儡一樣,一動不動的,眼珠子都不會飄,所有小孩都被嚇得不敢說話了。”

“說起來他們上船時,好像說了一句話,但我隔得遠,沒聽清。”陳安生摸了摸腦袋,冷不丁說道。

“我,我聽清了。”背後傳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唐不言垂眸,就看到睡得滿臉紅撲撲的小昭拖著被子爬了過來,最後猶豫地靠近唐不言,小心翼翼地捏緊他的衣擺,髒兮兮的小手緊緊攥著,眨巴著大眼睛,小聲問道:“牽一下下,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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