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

洛陽城內人潮如雲, 羅衣成群,銀釵映日,洛水邊上觀者如堵, 人聲鼎沸。

每年夜市都會有不少婦孺失蹤,基本上很難找回,所以沐鈺兒這才讓一個人帶一個小孩子出門,就是怕出現這樣的意外。

張一滿頭大汗, 一臉懊惱之色地低頭說道:“我給她買了一個珍珠小花, 然後她又想吃櫻桃饆饠,我就帶她去南大街利郎冷飲子店邊上的小攤前買的,我期間是一直牽著她手的, 就是付一個錢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唐不言冷靜問道:“當時可有人靠近你們?”

張一仔細想了想:“沒有, 但當時洛水那邊開始熱鬧了,很多人都往那邊擠過來, 我讓小昭拉著我衣服的,我們本來打算買了饆饠, 也跟著去看看的。”

唐不言眉心緊皺, 扭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臉色凝重:“你先回北闕,把今日沒出去的人都叫出來找人, 讓他們各自把南市這邊的暗哨全都調動起來, 把小昭的畫像給他們, 若是見到人,務必帶回來。”

張一見了沐鈺兒便有了主心骨,連連點頭。

這是最好的打算, 人隻是走丟了, 尚在南市徘徊。

“還有。”沐鈺兒神色難看, 聲音壓低,“你叫王新把南市所有蛇頭都找過來,一個個審過去。”

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人是被人拐走的,就是洛陽本地的蛇頭,他們都要仰仗北闕,不會不要命的把北闕的人拐走,最大的可能是誤拐,但若是外地的,那人一旦流入整個洛陽,便真的是泥牛入海,無影無蹤了。

“走,我們去那個買饆饠的攤位看看。”等張一走後,沐鈺兒也無心吃飯,思索片刻後,喃喃說道,“小昭很聰明的,隻要不是被人打暈帶走,發現不對,肯定會留一點線索的。”

唐不言起身跟了過去。

兩人逆著人群走向一街之隔的南大街。

南大街是南市的主要三條街道之一,路麵寬,店鋪多,尤其是有一條紅樓楚官的陽春街,更是讓這條街上的人流絡繹不絕,頭頂的燈籠照得屋簷下伸出的牙旗燦爛飛舞,街麵上時不時豎起的竹牆燈照得整條大街亮如白晝。

“剛才有一個個子不高,臉型蕭索,帶著一個小孩來你這裏買櫻桃饆饠的,你有印象嗎?”沐鈺兒把小昭和張一的畫像遞到攤販麵前。

小攤販仔細看了看畫像,點了點頭,印象深刻說道:“這不就是莫名其妙走的小郎君嗎,櫻桃饆饠還沒拿,現在是過來拿回去嗎?”

他利索地夾出一個櫻桃饆饠遞過去:“諾,拿走,剛煎的,脆的很。”

沐鈺兒揮了揮手,繼續問道:“這個男的帶她買東西的時候,你有看到她和誰說話嗎?”

小攤販搖了搖頭:“沒注意,小娘子還沒我這個推車高呢。”

“哎哎。”身側一個買寒具的小娘子探過腦袋,“哎,有個腰上掛著麵具小孩來牽著她的手走了,然後她就走了,怎麽,你們不認識啊。”

沐鈺兒眼睛一亮:“那個小孩你知道長什麽樣子的嗎?”

小娘子搖了搖頭:“那個小娘子長得可愛,所以我才多看一眼,這麽一說,我剛才明明看了一眼那個小男孩,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不會是水鬼上岸捉人吧。”

洛陽夜市每年都會出人命,大都是失足掉入水中淹死的,也有人莫名其妙就被人拉下水的,加上無處不在的儺戲麵具,流言便越發現顯出陰森。

那人絮絮叨叨念著,嘴裏念了幾句佛,又念了幾句道。

“那他們從哪裏離開了?”沐鈺兒問。

小娘子想了想,指了指一條小巷:“隻記得往那個方向走了。”

沐鈺兒遙遙看向那個位置,小巷門口也掛著燈籠,但裏麵位置並不大,所以人流頓時少了起來,隻是不少人帶著麵具,不遠處的路邊,正擺著一個買麵具的小販。

“沒見過。”小販搖了搖頭,“我這裏人實在太多了,買麵具的人不少,對不住客官,實在記不住了。”

“那有人在你這裏買過小孩麵具嗎?”身後的唐不言冷不丁開口問道。

“一次性買兩個的那種。”他強調著。

小販當真仔細想了想,隨後長長哦了一聲:“這麽一說,我倒是真的想起一個人了,那個人滿臉大胡子,手上牽著一個小男孩,然後買了兩個小孩的麵具,一個大人麵具。大人麵具是這種……”

小販拿出一個雙目突出,頭戴雙角,臉頰上畫出兩道血痕的黑色麵具,在昏暗日光下還有一些猙獰恐怖。

“我本來是記不清了,但這個麵具其實是不賣的,是我給戲班子做的攤戲麵具,我家的那位給我拿錯了,結果那個人一眼就看上了,甚至還多花了十文錢要買,我就忍痛給他了。”

小販隨後拿起另外兩個明顯是給小孩帶的麵具,整個尺寸都小了一圈,大概隻有成年男子掌心這麽大。

“這個是給小孩子帶的,我特意琢磨的,他們一共拿了兩種,一個是這個桃花神麵具,一個是這個狐狸麵具。”

這兩個麵具大概受眾是小孩,整個顏色圖案都偏於可愛,隻是那兩個空洞洞的眼睛位置,這樣冷不丁拿起來,透著光一看,又莫名多了點恐怖。

“我對這對父子記得深還有個問題就是……”小攤販突然壓低嗓門,意味深長說道,“這個小孩很奇怪,就那個眼睛看久了瘮得慌,跟個泥娃娃一樣,一戳一動的,別看我隻是一個買麵具的,但我祖上可是算命的,我也是得了兩分慧根的,我一看這小孩,我就起雞皮疙瘩,跟個水鬼一樣,小臉青白的。”

沐鈺兒敷衍地嗯了一下:“那兩個人長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

小販麵露難色:“說不上來,那個男的就是一臉大胡子,身形倒是挺高的,和您身邊這位小郎君差不多,體型算得上中等,我本來以為是西胡人,畢竟隻有西胡人才一臉大胡子打扮的,但我聽他說官話也是格外字正腔圓,還有點洛陽口音,對了,眼睛倒是還挺大,其他的五官老實都纏在胡子裏,某也沒仔細看。”

這樣的打扮是明顯人販子為了隱藏自己的打扮。

沐鈺兒心中一沉,捏著筆的手微微收緊。

“還有其他特征嗎?穿什麽衣服,身上什麽特別的東西。”沐鈺兒壓下心中的不安,仔細問道。

小販捏著麵具,仔細想著:“就是穿著很普通的灰衣服,哦,對了,他兩隻手帶著黑手套,算不算特征。”

沐鈺兒蹙眉,捏著筆在紙張比劃了一下,完全不知如何下筆。

“給我。”唐不言伸手接過她的筆,輕聲說道,“別慌。”

沐鈺兒嘴角抿起。

小昭是北闕最小的一個小孩,總是說五歲,實際隻有三歲,阿耶阿娘都是北闕的人,在一次圍剿土匪中犧牲,當時小昭還未滿一歲,當真是北闕眾人一點一滴拉扯長大的。

唐不言安撫地拍了拍她地肩膀,接過筆來,沉吟片刻,在紙張上畫了一個模樣。

“是這樣嗎?”他遞過去問道。

小販看了看:“有點像,有點不像,衣服挺像的,人好像要再瘦一點,眼睛長一點,他這個鼻子好像大一點,額頭好像窄一點。”

唐不言緊跟著改了一邊。

“怎麽更不像了。”小販驚訝說道。

唐不言蹙眉。

“這個人比小販高,這裏視線不亮,他從下往上看,會讓視線聚焦在鼻尖,所以顯得鼻子大,額頭這邊也是這個道理。”沐鈺兒抹了一把臉,湊過來,小聲說道。

唐不言看了過來。

“菲菲對畫人像很精通,她說人的骨頭在陰影處都是有不同的變化的,她給張一說的時候,我聽了一耳朵。”沐鈺兒說。

唐不言點頭,很快便又修改了一遍:“這樣?”

畫麵上的人穿著灰色的圓領袍,身形頗高,露出的手指帶著漆黑的全包手套,正在低頭看人,滿臉的胡子下隻露出一雙眼尾微長的眼角,額頭大概隻有四指寬,整個人竟然能看出一絲秀氣。

“哎,像!這個像!”小販驚訝說道。

“那這個小孩呢?”沐鈺兒又問。

“是一個小男孩,穿著淺綠色的衣服,衣服沒仔細看,看不出什麽樣子的,一雙眼睛又黑又大,臉白白的,不過人很瘦小,買東西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過,就直盯盯地看著我,說實在的,真的是滲人。”

唐不言很快就畫了一個小孩的模樣,隨後扭頭去問沐鈺兒:“低頭看,也會有變化嗎?”

“會有一點,自上往下看,頭頂的陰影會落在眼睛的位置,所以他會覺得她眼睛往下沉,顯出幾分陰森,整個臉可能會變得圓一點,下巴短一點。”

唐不言很快又修改了一下,最後遞了過去:“是這樣嗎?”

小販看了看,歪頭看了看:“有點像,哎哎,真的有點像。”

唐不言和沐鈺兒對視一眼,各自鬆了一口氣。

“你後來又看到這個小孩回來嗎?”沐鈺兒不抱希望地問道。

誰知小販點頭:“看到了,雖然他們帶著麵具,但我還是記得清楚的,大概買了我的麵具半個時辰後就回來了,各自臉上帶著從我這裏買的麵具,哼,要不是我記性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對了,小男孩還牽著一個長得好可愛的小女孩,小女孩又哭又鬧的,許是在發脾氣,那個大人送了個狐狸麵具也不要,非要再買一個和小男孩一樣的麵具,也是在我這邊買的,這樣才把人哄好,然後小孩就抱走了。”

沐鈺兒呼吸一頓。

“抱走了?往哪邊走了?”

“進小巷子了。”小販說,“許是回家了,這條小巷穿過去可沒熱鬧的地方了。”

沐鈺兒打量著幾人身後的小巷,小巷上依稀掛著幾盞燈籠照亮著狹長的小巷,兩側都是居民的後門或者側門,如今大門緊閉。

“去看看。”她說著,抬腳朝著小巷子裏走去。

一進入小巷子的中段,外麵的喧鬧聲便驟然消失,角落裏堆滿了沙袋和車輪子,還有一些雜草茂盛的長出來。

兩人走到盡頭,隻看到幾條船安靜拴在樹上,水聲潺潺,沒有任何動靜。

沐鈺兒臉色難看。

“這裏通向洛河,一入洛河,南北皆通,貫穿整個洛陽,到時候無論從哪裏裏上岸,再上馬車……”唐不言沒有說下去,神色越發凝重。

“走,隻要上了岸,北闕的暗哨一定會發現的。”沐鈺兒咬牙說道,“走,回北闕,別讓我抓到那個不長眼的蛇頭,看我不剝了他們的皮。”

兩人很快就折返而去。

這一條小巷大概都是後門,到處都是青苔,無人踏足,如今隻有兩人的腳步聲。

沐鈺兒腳步一頓,停在一處。

“這個珠花是不是張一給小昭買的?”唐不言目光一動,從一側雜草堆中撿到一個小小的珍珠珠花。

質地簡單甚至有點俗氣,一看便是在路邊上買的十幾文一個的東西。

沐鈺兒仔細打量著,篤定說道:“是張一的審美。”

“這裏的青苔被人踩過了。”她指了指身側第一格台階的地方。

兩人同時抬頭看著這家緊閉的大門。

“小昭不是嬌氣愛發脾的人。”沐鈺兒喃喃自語,“她長這麽大軟綿綿的人,甚至沒發過脾氣,她肯定是故意要那個桃花麵具的,想要給我們留下線索的。”

唐不言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紅木做的,銅首門把,這戶人家有些來頭。”

“東西丟在這裏,這裏也有人來過,實在有些可疑,我先去看看到底是哪戶人家。”沐鈺兒把珠花往懷裏一塞,後退幾步,準備翻牆入內。

唐不言安靜看著她。

沐鈺兒提著的一口氣直接被盯沒了,眨巴眼,小聲說道:“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要是賊窩就不好,而且我去去就來。”

唐不言依舊沉默,那雙漆黑的眼珠不錯眼地看著沐鈺兒。

沐鈺兒剛剛動了動腳,就覺得腳尖生疼,最後破罐子破摔靠近唐不言,伸手攬著他的腰,小聲嘟囔著:“行行行,少卿搭著我一點。”

小貓兒湊了過來,帶著灼熱的溫度和綿軟的手掌,輕輕貼了進來。

唐不言垂眸,緩緩靠了過去。

—— ——

院子布置得格外雅致,相比較外麵的熱鬧,這個院子卻格外安靜,甚至安靜地好似沒有一個人一般。

沐鈺兒帶著人躡手躡腳躲在暗處。

“這裏是不是沒人。”沐鈺兒趴在假山後麵,小心張望著。

唐不言打量著陷入黑暗中的閣樓,閣樓坐北朝南,兩層樓高,單簷歇山頂,五鋪雙抄的柱頭鬥拱,各種幽度極深的鬥欹部,拱瓣棱角顯明,構成極平緩的廈坡了過去,整個閣樓顯得華貴熊渾,心中微動,便冷不丁說道:“這應該是某個貴人藏嬌的地方。”

沐鈺兒一驚,驀地轉身,卻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微微翹起的唇珠,帶著微微的紅,是冰白臉上唯一的亮色,不由當場愣在原處。

唐不言也沒想到沐鈺兒動靜這麽大,也猛地嚇了一跳。

小貓兒淺色的琥珀眼珠倏地睜大的,瞳仁邊緣好似貓兒一般暈開,其中是遮掩不住的錯愕。

淡淡的酒曲苦味在夜風中帶著微醺的醉意,與此同時,空氣中是經久不散的藥味,帶著一點常人難近的苦澀。

唐不言黑色的瞳仁好似流霜月色,皎皎無纖,完完全全倒映出麵前之人小小的身影。

“沐鈺兒。”他喉骨微動,蒼白的唇在夜色中微啟。

他似乎靠近了一些,卻又好似那聲音隻是被風送近了而已。

唐不言的聲音好似一把毛刷直接從後腦勺到後脖頸,驚得她後背汗毛直立,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一下,直接把兩人的距離拉開,與此同時,那一瞬間的奇怪氣氛被穿堂而過的夜風席卷帶走了。

“哈哈。”沐鈺兒一屁股坐在假山石頭上,尷尬笑著,摸了摸後脖頸,無辜問道,“少卿幹嘛叫我名字。”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站直身子,眉眼低垂:“情急之下,還請司直見諒。”

“上一次喊我全名的是我師父,追著我打了三棍子。”沐鈺兒伸出三根手指,小聲強調著,“不要這麽喊我,怪害怕的。”

唐不言見她裝傻充愣的樣子,便也跟著轉移話題:“這間院子並非正常人居住的正房廂房的布局,隻有院子和閣樓,許多在外麵養著外室美妾的人都是如此布置,若是有人想來鬧事,看到這樣的建築,也會思量片刻,算是免了不必要的風波。”

“原來如此。”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歪頭問道,“少卿知道的還挺清楚。”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司直還進不進去。”

“進進進。”沐鈺兒嘟囔著,順著漆黑的遊廊小心翼翼探過去。

這個小院都被夜色籠罩著,這個院子安靜地連燈火都沒有,隱隱能聽到隔壁那條陽春街鑼鼓琵琶,纏綿悱惻的唱戲聲。

“這裏沒人,一點呼吸聲都沒有。”沐鈺兒趴在一側,耳朵動了動,小聲說道,“奇怪,怎麽就好像大門口有人。”

隻見大門口的一個角屋中,有一豆燭火在幽幽發著光,裏麵似乎有一個人影在窗邊靜立。

“去裏麵還是去那個角屋?”唐不言問。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去角屋看看,那個人怎麽不會動啊。”

她帶著唐不言直接踩了一下屋簷,幾個起落,便來到二樓頂部,最後宛若一直展翅的夜梟,借著樹梢的勁道,直接飛到角屋屋頂。

沐鈺兒把唐不言放在一側的樹後,對著他打了個眼色,然後悄無聲息走到窗邊,悄悄探腦袋下去。

那影子無知無覺,依舊安靜地站著,似乎在注視著外麵的一切。

沐鈺兒靠得越進,卻越發覺得奇怪。

——沒有呼吸聲。

這個人就像一具屍體一樣站著。

沐鈺兒貓在陰影處不動了,莫名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多年在刀尖上舔血,對那種莫名的卻步很是信任,便下意識準備離開,變故就在這個時候驟然產生。

一直安靜站在陰影處的唐不言突然察覺到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腳尖,眼皮子下意識一跳,瞬間出了陰影,與此同時,後背發涼,一道略帶刺痛的鋒芒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隨後重重砍在樹後。

“少卿!”沐鈺兒如鶴般掠了過來,在下一刀出現瞬間,直接帶著他飛上屋頂。

有一人身影被夜色籠罩著,他身形極高,似乎比奴兒還要再高再壯一點,手中拎著一把帶血的,血跡斑駁的斧頭,誰也不知道他何時來到唐不言身後的。

那人躲在黑暗中並未動彈,可那雙墨綠色的眼珠卻在夜色中準確看向屋頂上的人。

“出去!”他出聲,聲音僵硬不自然,就像從腹腔中發出一般。

沐鈺兒緊盯著麵前之人:“你是誰?”

“出去!”那人隻是這般說話。

“這裏是誰的府邸。”

“出去!”那人的聲音奇怪極了,連著三聲‘出去’,語氣音調皆無任何變化。

沐鈺兒心中微動,手中長刀倏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那人而去,動作之快,似山中驚雷,海中浪濤,刀鋒閃爍間,便已逼近那人。

雪亮的刀背麵上驟然出現那人的半張麵孔。

漆黑上半張麵容,淩亂古怪的線條,依舊……一雙流血的空洞瞳仁。

沐鈺兒心中微驚,腳步卻不停,雷騰暴衝,雪光納月,瞬間朝著那人劈去。

誰也不曾想,那人看似笨重,卻又以不可思議的靈敏,直直往後退去,驚險地躲過這一下,瞬間消失在枝葉茂密的樹林中。

沐鈺兒臉色陰沉站在原地,這一下,她拿出一半的功夫,想要擒住一人時,從未失手。

“司直。”屋頂上的唐不言緊盯著那個窗口,巍然不動的影子,聲音微微發緊,“他怎麽不會動。”

沐鈺兒謹慎地後退幾步,最後回到唐不言身邊。

“沒動過。”唐不言眉間微微皺起,“他還……活著嗎?”

沐鈺兒警惕地打量著這座名不經傳的小院,解下頭頂的發帶,一段係在唐不言手腕上,一段係在自己手腕上,中間隻留下兩個手掌的寬度。

“這裏很古怪。”沐鈺兒靠近他,手中長刀驟然出鞘,宛若長了眼一般,直接打了一個轉,朝著窗邊的人辭了過去,眨眼間就聽到一個咚的一聲。

那人隻是身形微晃……

——紋絲不動。

兩人對視一眼。

“有些意思。”沐鈺兒古怪一笑,“去看看嘛。”

唐不言點頭。

兩人直接下了屋頂,悄無聲息落在窗前。

窗口半闔著,隱約可見窗內之人穿著淺藍色的衣服,那人身形也極高,臉龐被黑暗籠罩,沐鈺兒的玄黑刀柄還在空中微微顫動。

即便兩人站在他麵前,那人依舊毫無動作。

沐鈺兒伸手把長刀拔了出來,順手撥開窗沿,街道兩側的微光透了過來,依稀照亮衣服上的紋路,最後落在那張臉上。

沐鈺兒眉心微皺。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皮膚慘白,隻有兩個空洞的眼珠子正冷不丁垂眸看向自己,頭發被完全放進一個端正的襆頭中,一朵微微開始枯萎的大紅色牡丹花別在腦後。

微光落在那張臉上,那空洞的眼眶被夜色一照,頭頂的牡丹是夜色中的唯一一個豔色,如此一看越發覺得詭異恐怖。

繞是沐鈺兒也被這一下嚇得齜了齜牙。

“這個院子有點古怪,我們去叫人來。”沐鈺兒臨走前,抹了一把那人的手,冰冷,毫無彈性。

唐不言看了過來:“是人嗎?”

“我也本以為是木偶的。”沐鈺兒小聲說道,“但是摸上去的觸感是人的皮膚,而且還有點軟度。”

“不說了。”她直接帶著唐不言飛出院子,“這裏很古怪,先去找北闕的人。”

誰也沒看到,在他們走之後,那個一直沒動的古怪人頭顱微微一動,似乎順著那空落落的瞳孔看向遠去的人,空洞下似有一雙墨綠的眼睛一閃而過。

—— ——

“司直覺得小昭在裏麵嗎?”唐不言站在熱鬧的街道上,才覺得後背的陰涼散去。

沐鈺兒搖頭:“沒有任何人類的呼吸聲,肯定不在地麵上,若是真的在,十有八九在地下,這樣的話,我們兩個人搞不定,不如先找人把這裏圍起來。”

“哎,小哥。”沐鈺兒重新回到買麵具的地方,笑眯眯問道,“這條巷子最裏麵的那戶人家,你知道是誰的嘛?”

買麵具的攤販促狹地眨了眨眼:“兩層頂樓的那個?”

沐鈺兒點頭:“你認識?”

“哪能啊!”攤販連忙擺了擺手,“我就是聽說這裏麵住著牡丹閣的一個天仙,尋常不見人的,隻在大晚上亮燈,嘻嘻……”

攤販露出猥瑣的笑來。

沐鈺兒眉尖一揚:“你見過誰進出沒。”

攤販搖了搖頭:“那我就沒見過了,這些貴人的事情,就是聽聽,哪敢仔細打聽,這不是要命嗎?”

“裏麵平日裏有聲響嗎?”

小販還是搖頭。

“你是什麽時候見他們亮的燈?”唐不言問。

“就上次開舍利夜市的時候吧,平日裏宵禁我也不知道。”小二笑說著。

兩人說話間,背後傳來張一氣喘籲籲的聲音。

“不,不好啦,安生那混蛋也不見了。”張一奔潰喊道。

沐鈺兒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怎麽不見了。”唐不言也跟著眼皮一跳,出聲問道。

“不知道,突然掙脫任叔的手就跑了,說聽到小昭哭了。”張一苦著臉說道,“任叔確實和我們走差不多的路,是不是安生看到有人把小昭帶走了,就跟過去了。”

沐鈺兒氣得咬牙:“不知死活。”

人販子大都窮凶極惡,陳安生那個三腳貓的功夫過去還不是送人頭。

“怎麽辦啊?”張一急的直撓頭發,就差直接哭出來了,“一下子丟了兩個人,我真的是北闕的罪人了。”

“你見過這個人嗎?”沐鈺兒很快就畫出陳安生的樣子,問著那個小販,“五尺不到,身形瘦弱,穿什麽衣服來著。”

張一連忙說道:“藍色的小袍子,衣擺和袖口都是任嬸繡的小蓮花。”

“哦哦,是有一個小郎君沒多久就捧著糖葫蘆跑進去,後麵的衣擺上確實繡著紅色的小蓮花,但是不是這個樣子,我就不知道,我就看了一個背影。”小販連連說道。

“是,是紅色的。”張一激動說道。

沐鈺兒和唐不言想起那個古怪的院子。

“這條巷子最裏麵的那個院子,你知道是誰的嗎?”沐鈺兒問著張一。

張一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冊子,仔細翻了翻:“是一個揚州來的綢緞商人在洛陽的別業,每年五六月和九十月回來住,暗哨說裏麵應該安置了一個小妾。”

沐鈺兒眉心緊皺。

“怎麽了?”張一反應很快,“人是被他們抓走的,要不要派人把人圍了。”

沐鈺兒想著院子裏的古怪模樣。

若是隻是人販子中轉的地方,這個院子實在太過古怪。

可若是毫無關係,她心裏便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就在此時,左邊的天空處,突然放出一道藍紅色的煙花。

“是北闕傳信的煙花,速回。”沐鈺兒蹙眉,“走,先回去。”

三人很快就回到北闕,還未進門,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哭聲。

“嗚嗚嗚,任叔,嗚嗚嗚,他,他們打安生姐姐……嗚嗚嗚……”

“是我救的,是我救的,我拉著小昭就跑,厲不厲害,你們看我厲不厲害。”

“嘻嘻,小昭是你救的,你們是我救得,還不謝謝我!再給我那一碗來,餓死爺了。”

北闕裏熱鬧極了,聲音此起彼伏,幾個出挑的聲音格外厲害。

沐鈺兒眉尖一跳,直接把大門推開,露出裏麵熱鬧的場景。

小昭被任叔抱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小手被任嬸捧著正在上藥。

陳安生臉上有鞭痕,身上還有淤青,整個人就像在泥水裏打滾回來一樣,可臉上格外興奮,圍著人上躥下跳。

有一個穿著華衣錦服的小郎君背著一把長。槍,正捧著一碗粥,嘩啦啦倒進嘴裏,手邊已經疊了三口碗了,正是老熟人——程捷。

眾人聽到門口的動靜,立刻看了過來。

原本還興高采烈的陳安生一見老大臉色不對,立馬躲到任嬸後背,嘴裏碎碎念著。

小昭見了沐鈺兒,伸著手要人抱抱,眼淚掉得更加厲害了,委屈巴巴的小模樣。

程捷臉色一亮,把手中的碗瞬間塞到身邊之人手中:“司直!”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沐鈺兒,快步上前,張開雙手,正打算和人敘敘舊,冷不丁看到一雙冷沁沁的眼睛,頓時嚇得收回手,腳步也忘記怎麽走了。

“表哥怎麽在這裏?”唐不言擋在沐鈺兒身前,淡淡問道。

“是啊,表弟是不是想著,我不該在城門口喝西北風嗎?”程捷麵露哀怨之色。

作者有話說:

那個看人的光影純粹是素描理論,不知道畫人是不是這樣的,因為後期有一個東西涉及這個,所以硬著頭皮寫了QAQ

這個閣樓的描述,參考了一個唐朝的寺廟,來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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