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唐夫人身邊的周嬤嬤了然, 緩步走到盛昭池身邊,彎下腰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姑娘,您若是覺著悶可先行離席, 去後院透透氣。”
盛昭池扭頭看了周嬤嬤一眼, 又下意識看向坐在最上方的唐夫人,唐夫人這時正同人交談著,盛昭池看向她言笑晏晏的模樣,大致能猜到這是唐夫人的意思。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抿了抿唇決定順水推舟, 先離席吧。
起身時卻又看見斜前方那位周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盛昭池不解, 動作緩慢地站直身體, 想了想還是決定道:“諸位夫人小姐,承蒙唐夫人對小女的信任,才有幸讓小女能參加唐府的宴會, 能讓小女做的這兩道菜有上桌的機會, 也先謝過諸位夫人小姐對這兩道菜的喜愛。”
“其實廚役們製膳的初衷就是為了食客們對其所製膳食的讚賞和肯定, 而小女的這兩道菜於宴會上的這些菜來說雖是錦上添花, 但若沒有廚役們的幫助, 就憑小女個人是完成不了這些的。所以, 諸位夫人小姐對小女尤更甚的此類誇讚, 小女是萬萬不敢當, 也當不起的。”
不管這周夫人是為什麽要往她頭上扣高帽子, 她都不能讓自己出太大的風頭, 免得惹火上身。
“另, 周夫人若是不著急走, 也不嫌棄小女的手藝, 晚些時候小女可專門為夫人做幾樣菜。”
周夫人勾著唇,盯著盛昭池真摯的雙眼看了一瞬,轉而笑眯眯地看著唐夫人:“姑姐,那我可就先賴著不走了啊?你可不會攆我走吧?”
唐夫人無奈失笑,揶揄道:“怎麽會,阿池既然願意為你製膳,那我便容你留下吧。”
盛昭池說完那一番話,唐夫人並未有言語相接,但同周夫人的回答就可以看出來她的意思了。
唐夫人看著盛昭池,在盛昭池尋摸著找什麽借口離席時,就當著眾人的麵讓周嬤嬤扶著盛昭池去後院,再去請郎中來瞧瞧她的腿。
盛昭池愣了愣,很快就轉過神來順梯而上,轉過身低垂著頭朝賓客們致了歉後,接著向唐夫人和周夫人分別行了個禮,就跟著周嬤嬤從側門離開了。
周夫人看著人影消失在門框邊,她轉而看向唐夫人,笑言道:“不卑不亢,形容冷靜,如此情境下還能有這麽一番言語……姑姐這小心思竟然連我都一時未曾察覺到。”
唐夫人抬手衝她揮了揮絲帕,光是笑,卻不言語。
底下坐著的官署親眷們中不乏有曾經同盛家來往密切的商賈,她們可從來沒聽說盛家那行跡放肆的小姐有什麽大作為,前些日子倒是聽說在長街上賣了個什麽煎餅惹到了什麽人,如今嚐到盛昭池做的這兩道菜,還是感歎頗多,隻當是盛家藏得真夠嚴實的。
也有同盛家是敵對關係的,早前就算知道盛昭池在長街上賣餅,他們也隻是譏笑她像極割了脖子的雞還想飛,一樣煎餅那生意再好也隻是一時之興。現在這走勢,便是氣惱盛家竟然還有藏拙,瞧著這兩位地位顯赫的夫人這般捧著她一個孤女,這是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能得了唐夫人青眼,索性她們不信唐家能幫助一個孤女東山再起,沒了盛家的盛昭池,什麽都不是。
也有佩服盛昭池寧肯在丟了酒樓、丟了老宅以後才顯露出這手藝來的,沒有交集沒有仇怨,隻當是看看一個丟了西瓜撿了芝麻的小輩能唱出什麽戲來。
再有的,便是壓根不清楚盛昭池身世背景的外鄉人,隻能安靜的瞧著暗流湧動的宴會。
一場宴會,各懷心思。
盛昭池跟著周嬤嬤的步伐,在後院的小徑分叉路上同她分道揚鑣。
“姑娘且在後院先休息片刻,奴這就去尋郎中回來。”
盛昭池衝她點點頭,見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盡頭後,走上了另外一條小徑。
唐府的後院她不是第一次走了,但每一次走,都是一種不一樣的心態。
盛昭池闔上眼,五感中缺失了其中一感後,剩下的感官就會變得更加靈敏。
她長歎一口氣,靜下心來時耳邊頓然是一片寂靜,細細去聽,遙遙地好似傳來了前院的談笑聲,酒盞互撞,笑顏相談。鼻息前是綠葉綠草的芬芳,其間裹挾著花兒的香氣,帶動著湖邊空氣中自有的一種清冽之感。
盛昭池緩緩睜開眼,左右環顧了一下,確定四周沒有人後,她才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舒適地眯了眯眼睛。
她看著灰靄的天,突然回憶起自己之前剛來的時候還覺得這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她沒由來的有點想笑,彎著唇接著邁出步子,鞋底輕輕踩在小徑上,身側綠色的枝條從樹叢上垂梢下來,細嫩的綠葉之間,抽條出細小的花蕾花苞,隨微微風輕輕晃動,小徑的兩旁堆立花叢,姹紫嫣紅好不奪目,叢下鋪著厚厚的草,脆嫩的顏色一隻蔓延到湖邊。
盛昭池提著裙子緩緩走過去,登上湖麵上的那座連接著兩岸的小橋,最終站在中間眺望著整座園子的風貌。
視線從遠處滑到近處,燈瓦樓閣,石雕砌磚,一座接著一座,從屋簷角上立著的漢白玉雕,都寫著端莊貴氣。庭樓小道邊假山環繞中,湖水至上傾斜而下,帶出一片片雪白的水花。視線轉然延伸至整片湖麵,著實平靜的很,隻有時而會**漾開的一圈圈漣漪在湖麵上波動著,再稍稍仔細些盯著,便能瞧見一抹在水底嫩紅色倏忽而過,是魚。
風從對麵揚來,吹得湖麵波動不斷,卻還有魚不懼驚措,探出頭來。
盛昭池轉眸看向那座淺淺飄揚著白色帷幕的湖上亭,突然發現其中好像放著什麽黃色的東西。
她站原地駐足了一會,還是循著自己的好奇心下了橋,輕手輕腳地走過那條竹子小路,細長的竹葉勾住她的衣袖,她縮著胳膊,又路過那座院子,終停在湖中亭外。
這一陣風停,晃動的帷幕緩緩停下,不再搖擺。
盛昭池看了看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麽人。
她抿了抿唇,糾結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
帷幕雖說是一層薄紗,但還是有種朦朧之感,擋著那黃白的東西,平添一股模棱兩可的欲拒還迎。
她又看了看四周,再往前走了幾步,帷幕擋在眼前。
接著盛昭池抬起手,掀開一側帷幕。
是畫架。
亭子中央立著一石桌和幾張石凳,石桌上擺著新鮮的瓜果,茶盞也碼放妥當。外側放著一座筆架,懸掛著不同的毛筆,下方是一塊架著墨的硯台。
那讓人好奇的黃白東西是一座畫架,背對著盛昭池。
盛昭池邁步繞過畫架,卻並沒有看清紙上畫著任何東西,這是張空白的紙。
這硯台裏有磨好的墨,不應該紙上什麽都沒有啊?
莫不是還有是什麽玄機?盛昭池又往畫架背後看了看,確實是張空白的紙。
行吧。
盛昭池抿了抿嘴,瞧著桌麵上的茶盞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口幹,於是她走到石桌邊上,提起茶壺先晃了晃,確定裏麵有水後翻過一個茶杯打算給自己倒一杯茶解解渴。
正好茶不是熱的,沒有熱氣。
記得上次這邊上小院是唐小姐的住所,若是她來了,這茶壺裏的冰茶總歸是要換的。
盛昭池端著茶杯,杯沿貼上嘴唇時頓感不對勁。
這茶怎麽還有股酒味?
盛昭池將杯沿移動到鼻下,仔細聞了聞,確實有股酒味。
盛昭池看了眼倒出酒的那盞茶壺,嘴角抽了抽,誰能把酒裝茶壺裏?
不過說實在的,在這麽一處幽靜的地方品著酒,作著畫,瞧著風景,還真是享受。
這湖中亭的帷幕想來就是為唐小姐特意安上的,不過她倒是想不到,唐小姐一個小姑娘家家,竟然還有飲酒的小癖好。
盛昭池端著杯子走到亭子邊,索性自己來到這裏還沒喝過酒,今天就讓她來嚐嚐這時代的酒是什麽味道。
她又聞了聞,味道還挺醇香的,口感應該不錯。
盛昭池怕原主酒量不行,想了想就先絲絲地用嘴唇輕輕抿一點點。
唔,酒香味瞬間充斥鼻尖,有點辣。
盛昭池砸吧兩下嘴,回味似的站在亭子下呆了片刻,覺得自己沒感覺到什麽不妥以後,才敢放下心來小口飲著。
覺得站著不舒服,盛昭池便走到台階下,彎著腰用手掌胡亂拍了拍地麵,端著茶杯背靠著石柱席地而坐。
看著絕佳的風景和欄外時不時飛來幾隻鳥兒貼著湖麵飛,她小口品著香味絕佳的小酒,忍不住喟歎一聲,這才是生活嘛,滿足。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遠到近傳來。
盛昭池捧著杯子發懵,有人來了?
她隨手把手裏的酒杯放在一邊的空地上,騰出空來的兩隻手支著下巴,慢慢歪過腦袋注視著帷幕後不停朝這邊走近的身影。
是誰?
盛昭池眨了眨眼。
一步一步,近了。
下一瞬,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撩開帷幕,露出那帷幕後站著一道白色的人影。
哦,是他啊。
盛昭池想,那沒事了。
她收回視線,找了個舒適的背靠角度,輕輕闔上眼。
隨著那人撩起袍子在石凳上緩緩落座,一個身穿黑色勁衣的男子倏地出現,恭敬站在下手。
唐硯則垂眼,“管營有消息了嗎?”
“回大人,探子還未來報。”
“此間事畢,崇洛縣令若是還想他女兒和外孫的後半輩子安虞,定會有所行動,你讓人小心些看著,莫要被發現。”
“另外,管葉不能被劫走,至少現在不能。”
黑衣男子雙手抱拳,“是。”
“那咳……陰妝樓,有消息的嗎?”
“屬下讓人去探了一番陰妝樓,發現其中確有蹊蹺。據其樓中的丫鬟而言,樓中每逢一段時間就會有三兩個姑娘失蹤,而每逢此時,便會有一批各地趕來的富商駐足樓中,屬下認為,未免過於巧合。”
“可有核驗?”
“回大人,屬下已派人去核驗。”
唐硯則沉吟一聲,道:“好生安置那姑娘。”
黑衣男子不假思索地應了一聲。
亭子裏的二人相顧無言,沉默了好一會,唐硯則從石凳上站起來,眺望著湖麵風景秀色,半晌才輕聲道:“側廳那,沒出什麽事吧?”
“回大人,沒有,”黑衣男子抬起頭瞟了眼站起來背對著他的唐硯則,盯著那背影瞧了半天,又猶豫地看了眼亭子邊的一根石柱,“大人……”
“那姑娘她,她就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