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 就在此間。”

湖中亭四周無人,時而飛來幾隻鳥兒展翅略過,時而湖中魚兒輕觸露麵, 時而幾叢花草、幾根垂枝隨風輕輕搖曳。

黑衣男子話音剛落, 唐硯則頓時僵了僵,他倏地轉過頭,眸光意味不明地看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觸及那銳利的眼神,一張冷硬的臉上劃過一絲瑟縮與別扭,“……大人, 並非是我不說,您一來就詢問我事端, 屬下覺得事情輕重緩急……您去那瞧瞧。”他的辯解聲從大到小, 最後他那抱著拳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湖中亭的一根柱子。

唐硯則眼尾上揚,順著他的手看向自己身側的一根石柱, 果不其然在薄紗帷幕下看見了一雙腳。

他就光盯著那雙腳, 不說話, 讓恭敬地站在一邊的下屬有些摸不著底。

“夫人讓周嬤嬤去給姑娘請郎中來瞧瞧腿, 姑娘便在此稍待片刻。”

“她怎麽不動?”唐硯則掃了他一眼。

黑衣男子又道:“姑娘來時飲下了桌上茶壺裏的東西, 屬下查驗了一下, 是酒。屬下看著姑娘既然醉了, 想來也……也不礙事。”

唐硯則的眼眸微動, 他緩步越過身側的柱子見盛昭池側著臉, 蜷縮著手腳倚靠在柱子邊。

他垂下眼, 便看見盛昭池那張因為飲酒而雙頰駝紅的臉。

“她喝了多少?”唐硯則半蹲下來, 視線鎖在盛昭池緊緊闔起的眼睛上。

黑衣男子趕忙回答:“姑娘約莫是喝了小半杯。”

喝了小半杯, 就醉成這樣?

唐硯則眯了眯眼眸,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他伸出手小心的抬起盛昭池那虛虛抱著膝蓋的一隻胳膊,往自己的肩膀處放下。

叮當——

一個杯子隨著動作滾落出去,停到不遠處一根圍欄邊,杯口裏還盈盈溢出少許餘酒,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麵。

他懷中的人好像聽見了聲音,有些不踏實地扭了扭頭,將自己往頸窩的更深處埋了埋。

唐硯則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地在原地僵硬了片刻,那緊緊貼著頸側的皮膚溫熱,時而幾道炙熱地呼吸劃過,難以忽視地讓人覺得有些燎火難耐。

唐硯則怔愣了一會兒才緩緩垂下眼睫,僵滯的視線卻隻能觸及到懷中姑娘那高挺又小巧的鼻尖,在視野黑暗的模糊餘光中,還有一抹瑩亮的紅。

他有些慌亂,默默轉移開視線。

人輕,但很……不乖。

溫香軟玉再次入懷,他自覺心底好像什麽東西在不斷揉捏著自己,可到底是什麽東西卻說不清也道不明。

一陣風又攜著湖上涼意滾來,揚起懷中姑娘那臉頰側的幾根發絲,就著那炙熱模糊的呼吸,一次次刺撩人的神經。

黑衣男子站在湖中亭裏,睜著眼看那再次隨風撩動的薄紗帷幕後,一高挑的男子懷中抱著一嬌小的女子,可卻好半晌也不見他動。

他疑惑,又有些擔心是否發生了什麽,想詢問卻又不敢。

下一瞬,站在帷幕後半晌不見動的身影徐徐動了,黑衣男子趕忙收回視線,低著頭,麵無表情的臉上一片恭敬肅穆。

“你在這守著,周嬤嬤若是來了,你便同她解釋。”唐硯則抱著盛昭池走過黑衣男子身側,在男子滿目的驚愕中漸行漸遠。

黑衣男子想到剛才大人略過自己時那張冷白的臉上,似乎隱約地出現了一抹紅色……那一張淩厲的臉上頓然露出一片迷茫。

他撩起衣擺,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回憶起以往在暗處保護唐硯則的種種。

從來到崇洛大人就不正常,先是讓人盯著盛姑娘的行跡,再就是專門讓他來保護她——

他喃喃:“這……他怎麽給周嬤嬤形容……呸解釋?”

湖中亭上忽然飛來一隻鳥,尖尖的鳥喙雕琢著亭上隨風卷上去的一片綠葉,圓亮的眼珠機靈地瞧著那身影漸漸遠去,接著又再次展翅混入正飛行而來的同伴群伍裏。

灰靄的天好像不再灰靄了。

盛昭池覺得自己在動,但自己又好像已經陷入了一片熱水中,燥熱難耐。

她睜開黏住的眼睛,透過縫隙模糊的眼前,她的視野裏仿佛出現了一張側臉。

應該是熟悉的一張臉。

她又闔上眼,感受身子在水麵上起起伏伏,聽著耳邊回**著來回響動的叮鈴聲,悠久悠長。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感覺自己的後背好似抵住了湖底,她想,自己也該是沉浸在湖底了吧。

唐硯則將人放在床榻上,繃著一張臉想將懷中姑娘的手臂從自己的後頸上解開。

相交疊的手像是打了死結,唐硯則微微蹙眉,他敢太用力,太軟了。

不去看躺在床榻上那姑娘的臉,他那光潔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一片細汗,麵麵向對,呼吸交融,他的心跳都下意識慢了半拍。

誰在撥弄她,盛昭池皺眉。

她緋紅的一張臉滾熱,闔上的眼睛努力半張,模棱兩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嘟囔了一聲:“……走什麽?”

唐硯則僵怔,想解開她手的動作頓住。

盛昭池努力睜開眼,同水麵上那雙眼視線相交。她彎了彎唇,抬起腦袋湊近了些:“我認識你。”

“……”

“你我……見過,自然認識。”他聽著自己說話,滯澀的聲線好像千百年未曾開口說話似的那般嘶啞。

盛昭池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她睜了睜眼睛,片刻後搖頭:“長得好看的我都認識。”

唐硯則看著盛昭池一本正經地同他說話,莫名覺得好笑。他垂眸,正正觸及姑娘的有些渙散的瞳孔,誘道:“先鬆手,可好?”

“不行,”盛昭池搖頭,她開始懷疑自己不是在平靜的湖底,而是在戶外遊泳,因為她突然有種要溺水的感覺,“我要抓緊救生圈,不然我會死。”

唐硯則蹙眉,雖不解卻又認真:“我不是救生圈,你也不會死。”

盛昭池眯了眯眼,小聲問道:“我就是死了才來到這裏的,你怎麽確定我不會再死一次?”

唐硯則的眉心蹙地更緊了,他忽而想到盛昭池的身世。

是了,於盛昭池自己來說,父親偶亡,家族一夜敗落,親友視其汙穢鄙夷而不願沾染絲毫。

從雲端跌入泥潭,哪一件不是死所需的先要。

唐硯則舒展開眉心,溫聲應承:“我在,你不會死。”

盛昭池眯起眼睛笑,雙手將人拉得更近些,“你救過我很多次,那我姑且先相信你一下吧。”

因為距離陡然拉近,盛昭池說話間唐硯則的鼻尖就會觸碰到她的臉頰,他的呼吸頓時凝滯。

下一瞬他猛地閉上了眼。

呼吸起伏又交融。

等他再睜開時,靜臥在床榻上的姑娘已然陷入沉睡。

他移開眼,將姑娘那雙鎖著他脖頸的雙手輕輕解開後,接著動作輕緩地給她蓋上一床薄被。

他站起身,移開的視線回籠到床榻上正沉睡著的姑娘的臉上,一寸寸描摹著。

忽而他目光中堅定一片,開口時唇角有些微顫,

“好。”

布滿冷香的屋子裏靜的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床榻上姑娘躺在鬆軟的薄被裏發出安穩的呼吸聲,那單個字的音節發出時很輕,但說地卻無比清晰。

可惜,已然陷入熟睡的人沒能聽見。

唐硯則走出裏屋,給自己倒上一杯滿滿的清水後猛然仰頭飲下。

泛冷的清水從喉管滾下,他想衝淡一切會發自肺腑的不適感。

“少爺?”

周嬤嬤帶著醫女從門外急匆匆地走進來,卻見唐硯則的衣襟往下布滿了斑駁的水跡,她有些疑惑地看著唐硯則。

“少爺的衣服怎生濕了?”

唐硯則將垂下的手抬上來,手心裏赫然是一個倒光了水的杯子。

周嬤嬤無奈,“少爺就算喝水也不能喝地這般急躁,若是嗆著可怎麽辦?”

唐硯則將手裏的杯子放在桌上,看著裏屋的方向,緩聲道:“盛姑娘在裏屋,她……飲了酒。”

周嬤嬤又陷入了驚詫,她記得出來之前盛昭池是完好的,並未飲酒啊?

她側過身,同身後的醫女說了大概後便讓醫女先行進屋。

看著醫女提著藥箱走近裏屋,唐硯則看向周嬤嬤:“嬤嬤可會做醒酒湯?”

周嬤嬤趕忙往外走:“少爺提醒的是,得先給盛姑娘熬一碗醒酒湯……少爺也快去將衣裳換了。”

唐硯則點頭,看著周嬤嬤遠去的背影,緩緩斂下眸,盯著自己手邊的杯子,陷入沉思。

盛昭池半夢半醒地,好像感覺到自己一會兒被人掀開被子,一會被人拖起來強塞著什麽**往嘴裏灌。

她不是被救出來了嗎?

不會是毒藥吧?

她頓然驚醒坐起來,還未等她回神看清情況,兩側額角的鈍痛感便隨之湧來。

她無奈地伸手揉了揉額角,緊接著一陣腳步聲從外間傳來,盛昭池有些遲鈍地轉頭看去,隻見唐夫人焦急著眉眼,見她醒了便快步走到床榻邊坐下來:“阿池可是頭疼了?”

盛昭池愣愣,還有點沒緩過神來。

“你怎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飲酒呢,若是醉酒倒進湖裏可怎麽辦?”唐夫人滿臉不讚同,後怕地看著盛昭池。

哦,想起來了,她在湖中亭喝了一杯酒,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