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唐夫人寒暄完, 一早在外候著的丫鬟們收到指令,排成對活動隊列有序的端著菜走了上來。

盛昭池就是從後廚出來的,這裏麵的幾樣菜她清楚地很。

第一樣上的是光明蝦炙, 鮮活的蝦經過醉悶後放進烤爐裏進行過炙烤, 將蝦炙烤得火紅非常,隱約還能聞見淡淡的酒香。而烤幹的蝦殼扒在蝦肉上,輕輕一撥弄,蝦殼就從蝦肉上脫落下來。

第二樣上的是羊皮花絲,菜肴並不是用羊皮製作而成, 用的是羊肚。需將羊肚切成一尺之長的細絲,接著蒸燙熟後另外調製佐料進饌。

第三樣小天酥, 是用鹿肉和雞肉一同混炒的;第四樣棗園蓮子羹, 取夏季最鮮嫩之蓮子,同紅棗和著糖,用小火慢燉。

第五樣, 上的是盛昭池做的翡翠白玉卷。

“這樣菜怎麽長得這般眼熟?”席麵上不知是誰開口問了句。

“這是……白菜肉卷吧?”

“看著不像, 這肉裏放了什麽東西, 怎麽還有黑點和黃點呢?”

每上一樣菜都會有人報出菜名, 這一道也不例外。

那名看起來像是掌事的丫鬟從後首往前幾步, 接著恭敬地垂下頭:“回稟諸位夫人, 此菜名為翡翠白玉卷。”

話音剛落, 一名坐在後席的稚童率先夾起一塊放進碗裏, 她小心地用筷子戳進中間, 往外拉開。翠綠色額白菜葉子一戳即破, 露出裏麵肉和玉米、香菇絞打在一起的肉團, 蒸的時間剛好, 筷子往中心一戳下去, 肉團裏的湯汁便隨著縫隙慢慢溢出來。因為翡翠白玉卷放置的時間有點久,最外層的‘翡翠’已經沾上了涼意,但中心的肉團還帶著點餘溫,肉團中的湯汁溢出來以後,隨之飄散出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肉香味。

“娘,是玉米和香菇哎。”

稚童好奇的聲音緊隨其後傳來,眾人好奇的看著盤子裏的翡翠白玉卷,打量一番後就三三兩兩地提起筷子,動作小心地從盤子裏夾起一個翡翠白玉卷放在自己麵前的小碟子裏,停放一會兒後再送進嘴裏。

“這外層的菜葉自帶清甜,中間的肉質醇香,鮮。”一位夫人忍不住讚歎道。

“這玉米也甜的。”

等眾人接二連三地品嚐過翡翠白玉卷以後,紛紛回味又好奇:“這肉裏竟然還能加玉米和香菇,這鹹中帶甜、甜中有鮮的味道還真是頭一回嚐到。”

“唐夫人家的廚子還真是別具匠心啊。”

唐夫人也對這道菜有些驚訝,畢竟自家廚子的手藝她哪能不知道,能挑大梁的都是京城跟來的那幾位,於是她看了眼盛昭池,見她光低頭沒怎麽動筷子,便大致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這道菜想來是阿池姑娘做的吧?”唐夫人的神色周夫人瞧在眼裏,隻見她輕輕放下筷子,笑眯眯地看著盛昭池。

盛昭池正小心地將葡萄上的皮拔下來,這會她麵前的小碟子已經放著四五個扒幹淨了皮的葡萄肉,這一下突然冷不丁被人點到名字,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坐在下首的夫人們交頭接耳,紛紛好奇這名叫‘阿池’的是哪位大廚。

“阿池姑娘何不站起來,讓諸位夫人瞧瞧,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廚子,能做出這般美味的佳肴來?”

盛昭池對上周夫人的視線,她一直笑著,眼裏嘴角都是分辨不清的笑意,盛昭池一時分辨不出來她這麽做的原因。

盛昭池轉頭看向唐夫人,隻見唐夫人衝盛昭池笑了笑,鼓勵般地點了點頭。

“……”盛昭池糾結地看了眼碟子裏的葡萄,有些生無可戀。

在一眾人驚奇的視線下,她還是緩緩站了起來,小心行了個禮,“見過諸位夫人。”

盛昭池一站起來,七嘴八舌的側廳裏頓時少了一大片的聲音,隻餘下幾道還在關注著阿池是誰、翡翠白玉卷好吃的聲音。

“這……這人怎麽這麽眼熟?這不是盛家的小姐嗎?”

“盛家都敗落了,她怎麽會在這?”

“我說看著怎麽這麽眼熟,剛開始還不敢認,沒想到真的是她。”

“我聽說她娘在長街上賣糕點,怎麽她還能出現在這種重大的宴會上了?”

唏噓聲一片,聲音雖然輕但能聽個大概。

這時候一聲嗤笑混入其中,那小姐礙著場合沒敢摔筷子,隻將筷子上的翡翠白玉卷丟回盤子裏,“指不定是使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蠱惑了唐夫人,混進來的吧。”

不是自己幹的盛昭池聽著無感,隻笑著向她們點了點頭後又重新落座。

她的目光略及那位發出嗤笑聲的姑娘時,頓了頓。

唐夫人看著盛昭池款款大方的姿態彎了彎唇角,舉起一杯茶:“諸位遠道而來,路途辛苦,今特意請來了阿池姑娘為此次宴會製膳,幸得諸位青睞,是我唐家之大善。”

唐家何等門楣,盛昭池竟然當得起一個‘請’字?

她們夫家的官位就算有比唐硯則唐知州還高的,那也沒法子比得過京城的那位唐大人。

唐夫人的這一句話不僅讓盛昭池愣住,就連在原本因為在瞧見‘阿池’姑娘長相而唏噓一片的眾人心頭上也是炸開了鍋,頓時都紛紛閉上了嘴,也舉起杯子附和。

發出嗤笑聲的那位小姐的臉色也倏地變差了,恨恨地看了眼盛昭池。

今天的唐夫人有點不對勁。

盛昭池端著茶杯抿著,抬眼看著衝她偷偷眨眨眼的唐夫人,不解她今日為何對她這麽好。

眾人各有心思地互相對視幾眼,誰都不知道誰心裏的想法。

但後廚準備的菜還依舊穩條有序地上著。

一道接一道菜的上著,很快就輪到了盛昭池做的那道水晶肴蹄。

盛昭池看著麵前裝著水晶肴蹄的盤子,劉廚役這是換了一種擺盤方式?

水晶肴蹄用的那隻豬腳杆塊頭大,但盛昭池怕不夠本打算再燉一根豬腳杆補上空缺,畢竟她是往薄了切,到時候擺在白盤子上,卻隻有五六片那多少會顯得有些小氣。

但劉廚役在擺盤的時候攔住她,同她說宴會上的人品嚐也就一兩筷子,到時候剩下的還浪費,用不著麻煩盛昭池再做一次,至於怎樣看起來不顯得小氣,他去想法子。

話是這麽說,理也是這麽個理,但盛昭池就是感覺哪裏不對。

不過既然劉廚役都說了他想辦法,那她也沒什麽好糾結了。

現在這一看,她倒知道劉廚役是想出來了個怎麽填補上這一‘不對’的感覺的了。

水晶肴蹄是被切成薄厚不均勻的片,劉廚役應當是將薄厚都區分開來了,一盤子五六片,總有兩片是厚的。原本盛昭池看見的是平攤在盤子上,再放上個幾朵花,但現在水晶肴蹄下墊上了綠色的菜葉,將整個盤子都快鋪滿了,緋紅色的水晶肴蹄片在上麵,幾朵小花作為點綴,雖然片數不多,但貴在精致。

紅色的紅油辣椒淋在上麵,帶著一顆顆白皙的芝麻粒,滲在褶皺的菜葉擁簇著靜臥在身上的水晶肴蹄。

“你說,這道菜不會也是她做的吧?”

“你別看見什麽就覺的是她做的。”

盛昭池聽見身後席上有人在竊竊私語,她下意識歪過頭去看,正巧對上了其中一個姑娘有些慌亂局促的眼神。

她見盛昭池看她,急匆匆地避開。

盛昭池眨了下眼,轉過頭,那姑娘好像有點眼熟?

“這道菜……味道倒是別具一格。”容夫人咽下嘴裏的水晶肴蹄,輕聲道。

辛香的紅油蓋在豬肘肉片上,用冰塊冰過以後的豬皮和肉質要更加緊湊,入口爽脆,辣椒的香味被潛藏在油中,隻加入了些許鹽調味的豬肘肉片自稱一股天然的風味,沒有豬肉豬皮的腥,隻有紅油辣椒的香辣和皮肉相間的獨特。

站在一邊的丫鬟緩緩將這道菜的名字報上:水晶肴蹄。

“瞧著賣相,就知道好吃,沒想到這味道竟然這般……無奈我不善食辣,可惜了。”坐在容夫人身後席麵上的一位小姐輕聲接道。

她說完,放下手中的筷子,一邊小心咀嚼著嘴裏的肉片,一邊看著碟子有些麵露猶豫。

就這麽猶豫著,她的臉開始有些微微發紅,腦門上也沁出了點細汗,而就在她咽下嘴裏的肉片時,她的手上馬不停蹄地提起茶壺,給自己蓄上一杯茶,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快速抿著。

眾人看著她硬生生挨著辣也要將嘴裏的水晶肴蹄咽下去的模樣,紛紛捂住嘴笑了。

那小姐飛快放下杯子,小臉發紅,這會看去倒不知道是辣的還是羞的。

盛昭池從剛才周夫人點她名字開始就警惕地豎著耳朵,生怕還有人突然點到她。這下聽著大家對她做的兩道菜都這般滿意,她心底生出些滿足,低著腦袋輕輕笑了。

沒有什麽比付出了還能得到別人的肯定來的舒服。

“想來這道菜也是阿池姑娘做的吧?阿池姑娘這手藝可真是上佳啊,不知道後邊可還有姑娘做的?”周夫人看向那位報菜名的丫鬟,挑眉問道。

盛昭池抬起頭看了眼周夫人。

那丫鬟恭敬地答道:“盛姑娘僅僅隻製了這兩道菜。”

周夫人一聽,一臉的惋惜:“那可真是可惜了,我可是一早就想見識見識這位阿池姑娘的廚藝了,如今有幸嚐過了這兩道,天人桌上菜,現在啊想想接下來就都吃不到了,沒由來的心上倒生出了些許的不舍之意。”

“……”別再點她了。

盛昭池汗顏,想離席的念頭無限放大。

唐夫人不冷不淡地瞟了周夫人一眼,又見盛昭池縮在位置上,有點頭疼自己這個慣愛看戲不嫌事大的娣婦。

想了想,唐夫人看今日這遭索性她想知道的東西也差不多了,於是她轉過頭看了眼周嬤嬤,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