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走過去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 “這是盛姑娘做的刨冰,可好吃了!少爺,您嚐嚐。”

他說的有點急, 托盤裏的兩碗刨冰經過這一路的拖延已經化開了大半, 刨冰碗底部蓄上了不少冰塊化開的水,將果醬稀釋開。

說著,唐禹就將兩碗刨冰依次端了出來,接著再把勺子紮進刨冰裏。

唐硯則很輕地“嗯”了一聲後轉過身端坐在桌邊,剛握上勺子的把手時抬起眼將唐禹的表情扭捏一覽眼底, 他想到賀天寧和席元任剛走不久,再一聯想到之前的事情, 他的臉上頓時劃過一絲尬然, 一閃而過。

“那事怪不得賀天寧,你……”

“少爺你快吃吧,冰要化了。”唐禹打斷他, 轉移話題。

唐硯則無奈搖頭, 突然又想到什麽微微簇眉:“盛姑娘的腿, 可還好?”

唐禹不假思索回答道:“盛姑娘?她製膳的時候久站了, 說是有些腿疼。”

唐硯則捏勺子的手微頓, 他抬頭又看了唐禹一眼。唐禹接著又道:“我說要給她請個郎中來瞧瞧, 但是盛姑娘她不願意。”

唐禹推了推另一碗刨冰, “少爺別光顧著戳啊, 快化了, 您快嚐嚐, 可好吃了。”

他說完, 將手支在桌上托著下巴, 視線略過桌上那碗他沒吃過的葡萄刨冰時輕輕抿了抿嘴:“不過盛姑娘現在休息了許久, 聽她說腳是不大疼了,這不還做了刨冰。”

聞言,唐硯則斂了斂眼睫,舒緩了神情,緩緩道:“若是後廚無事,你便送她先行回去休息吧。”

唐禹抬起眼,想到之前唐夫人親自去了後廚,於是他飛快補充問道:“但是夫人要找盛姑娘,不待盛姑娘去見過夫人再送她回去嗎?”

唐硯則舀起一勺刨冰剛要送到唇邊,聞聲又默了默,好半晌才無奈地說:“……那便先帶她去見夫人吧。”

“哐哐哐”——

這時院門被人敲響,唐禹歪著腦袋對上了敲門之人的視線,他頓時縮回腦袋催促著唐硯則:“少爺,唐叔來了,你快扒拉兩口!”

“臭小子,催少爺吃什麽呢?”唐叔跨進門檻,攏著手盯著唐禹。

唐禹站起來,“唐叔是來讓少爺去前院招呼客人的麽,我這剛給少爺送了盛姑娘做的東西墊墊肚子呢,少爺不愛吃別人做的東西,不得讓少爺多吃點在去嚒?那些客人總喜歡說些客套話,要是拉著少爺談天說地,餓著少爺該如何是好。”

唐叔氣笑了,“少爺如今已見大好,盛姑娘不在的這幾日,府上廚役們做的飯菜少爺可用下了大半,再說說你個小皮猴,往常吃少爺飯菜時怎的不見你有這般覺悟?”

“那還不是那些廚役們照模照樣學盛姑娘的做法去製的膳麽,學得同盛姑娘做的八九不離十,那少爺自然就吃得下了……再說了我吃少爺的飯菜那都是因為……”唐禹梗了梗,還想繼續反駁就對上了唐硯則頭來的警告眼神,他頓時縮了縮脖子,“……因為都是我自己想吃。”

說完,他扭了扭頭,覺著沒人看見偷偷撇了撇嘴。

唐叔輕哼了一聲,一臉你沒話說了吧。

唐硯則無奈地搖了搖頭,舀起一勺刨冰送進嘴裏,清涼之意蔓延開,桃子的果香味和甜味互相纏綿著。他雙唇抿著,下一瞬嘴角輕輕彎起。

“少爺,前院已經來了不少貴客,你若是再不出去,隻怕……”

唐硯則慢條斯理地將勺子又撥弄了一勺,眼角微微上揚,“崇洛縣令可至?”

唐叔神色微凝,少爺單獨詢問隻怕這場宴會不簡單了,他搖了搖頭,小心道:“還未曾。”

唐硯則似笑非笑地垂下眼,動作小心地用勺子舀下刨冰,“那便不急。”

這邊的盛昭池沒等來唐禹,卻等來了盛夫人的貼身嬤嬤。

盛夫人來過一回盛昭池是知道的,但並不知道盛夫人是專門來尋她的,隻當她是不放心特意來看看後廚的準備工作,卻沒想唐夫人還特意留了人在後廚邊上,專等要上菜時將盛昭池帶去見她。

嬤嬤在前領著路,回頭見盛昭池低垂著頭,她猜是盛昭池有些緊張了,於是便笑著開口安慰她:“姑娘別緊張,夫人那不急,老奴先帶您去換身衣裳。”

盛昭池呆了呆,下意識抬起袖子揮了揮身上的味道,接著抬起頭衝嬤嬤笑著點了點頭。

嬤嬤帶盛昭池去的並不是上次盛昭池去的那件屋子,甫一進屋門,她就看見幾個丫鬟排排而站,每個人手中都舉著個蓋著布的托盤,看不見裏麵放的是什麽。

她們見到嬤嬤進門,立時恭敬地屈膝行禮:“見過嬤嬤。”

嬤嬤點了點頭,轉過身看向走在她身後的盛昭池,伸手指引了一下屏風裏:“姑娘,請先沐浴。”

盛昭池看了嬤嬤幾眼,見她遲遲不動,才有些遲疑地邁開腿先往裏走去。

屏風後放著一個巨大的浴桶,裏麵被人撒上了新鮮的花瓣,正浮在冒著嫋嫋熱氣的水裏緩緩漂動。

盛昭池再次回頭,卻見嬤嬤對幾個小丫鬟說:“進去服侍姑娘沐浴吧。”

小丫鬟們再次屈膝,應了聲。

盛昭池想說自己並不需要人服侍,但對上嬤嬤轉過身投來的視線時,拒絕的話又有點說不出來了。

嬤嬤的臉上雖然帶著挑不出錯處的笑容,但盛昭池就是覺得對上她視線時有點緊張局促,沒由來的。

思緒好像陷入一片囹圄,等盛昭池再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被人安置著坐進了浴桶裏,幾雙大眼睛搜刮著她暴露在水麵上的肌膚,一寸也不放過。

盛昭池頓感尷尬,雖然自己骨子裏是新時代女性,但這麽多人盯著幾乎是光身子的自己,多少有點讓人不知所措。

嬤嬤站在邊上,視線從盛昭池的額頭一直滑落到指尖,直到瞥見她小臂內側的記號時,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盛昭池以為自己被人塞進水裏洗一洗味道就差不多行了,可沒想到剛進門時那幾個小丫鬟手裏捧著的托盤上的東西都要用到她的身上。

那塊布就好像是珍珠上落了一層灰,將底下的釵環繡佩遮蓋住。這下去掉了布,幾托盤的首飾擺在盛昭池的眼前。

“嬤嬤,這些是當真使不得了。”盛昭池看著小丫鬟比劃著從托盤裏拿出來要往她頭上戳的那幾枚簪子,硬著頭皮開口。

她身上的穿著的這幾件衣服已然是夠貴重了,若真簪上這些叮鈴桄榔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東西,那可真是沒臉沒皮,沒點數了。

嬤嬤按住她的手,從桌上的一處妝匣裏挑了件雲鬢容蝶金線步搖,輕輕簪在盛昭池剛被梳好的發髻裏,“這些都是夫人送與姑娘的,姑娘不必過於憂心,放心簪上就是。”

嬤嬤的手指滑過步搖上垂下來的流蘇,銅鏡裏那步搖上的小珠閃著光耀來回晃動,嬤嬤又道:“姑娘家該妝點自己,瞧瞧,這簪子戴在姑娘發上多好看,也就姑娘的容色才能襯得出這簪子熠熠生輝了。”

盛昭池看著那小珠搖晃的速度緩緩變慢,扯了扯嘴角,移動一下視線對銅鏡裏盯著她的嬤嬤笑了笑。

無從反駁。

不能睜著眼睛說東西不好看吧,當然也不能說自己長的醜吧?

“嬤嬤,不然這粉就不上了吧?”盛昭池看著丫鬟要往她臉上拍粉,頓時身子往後撤了撤,一臉拒絕。

替盛昭池撲粉的丫鬟頓住手,抬起頭詢問似的看向嬤嬤。

嬤嬤隨意揮了揮手,“姑娘生的這般好看,不上粉也無礙。”

盛昭池鬆了口氣,沒想到見個唐夫人要這麽多事,之前也不見有這麽多流程啊。

小丫鬟點了點頭,拿起螺子黛為盛昭池描眉。

一串流程下來,盛昭池看著銅鏡裏被人從頭到腳收拾了一圈的自己,有點陌生。

原主的臉真的很好看,就這麽簡單的描了一下五官,卻給人一種“她”像一個養在深閨之中的貴族千金的錯覺。

嬤嬤對收拾完的盛昭池滿意非常,笑著說:“姑娘可真真好看。”

盛昭池麻木地衝她彎了彎唇。

一切都收拾妥當,盛昭池輕輕動了動腦袋,小心地提著裙擺,跟上嬤嬤的步伐往唐夫人的院落走去。

又走過早上剛來過的地方,盛昭池看著不知道原本應該在路沿旁邊的那顆石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進了草叢裏,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姑姐怎麽又打趣我了,璉恒若是有硯則一半讓我省心,你瞅我臉上這些皺紋,就不會這麽多了。”

盛昭池剛進院子,就聽見屋子裏傳來一聲哀歎。她頓住腳步,輕聲喊了喊還在前麵走的嬤嬤:“嬤嬤,夫人在會客。”

嬤嬤停下回過頭,和藹地說:“無礙,姑娘不必害怕。”

“……”盛昭池的眼角抽了抽,隻得跟上。

屋內,唐夫人身側坐著一婦人,二人正在閑談。

“璉恒那孩子性格就如此,活潑可愛的可比硯則好多了,對了這次你可帶他來了?”

那婦人搖了搖頭,“我可不敢帶那潑皮來,若是來了,八成得同唐禹那臭小子拆了知州府了。”

說完,她們像是想到了什麽場景,那婦人拉著唐夫人的手,二人一起笑了起來。

唐夫人斂了些笑意,輕輕拍了拍那婦人的手剛打算說話,就看見自己的貼身嬤嬤從屋外走了進來,她眼睛倏地一亮,“阿池可來了?”

嬤嬤笑著點頭,“回夫人,姑娘在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