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急匆匆地拐過小徑, 他低頭看了眼托盤裏的果醬刨冰,又抬頭看了眼分叉的兩條路口,有點犯了難。

他之前被叫出來跟著盛昭池的時候少爺在唐夫人屋裏, 這個時辰前院應該已經來了許多人, 按道理少爺是應該去前院招呼客人了,但少爺那性子……

所以他應該是該上前院找少爺,還是應該上少爺屋裏去找?

他可以在原地想,但托盤裏的刨冰可等不了。定了定心,他還是先上少爺屋裏去找找看吧。

刨冰啊刨冰, 你能不能被少爺吃到就看你的福氣夠不夠了。

他下定了主意,快步走上岔路的其中一條小道。

運氣不錯, 唐禹走到湖邊時撞上了剛從屋裏出來的席元任和賀天寧。

“喲, 這不是唐老弟麽?”賀天寧雙手環抱,挑眉看著湖邊邁著小碎步走來的唐禹。

唐禹聽到聲音頓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瞟了他一樣, 皮笑肉不笑地說:“見過賀大人, 席大人。”

“表少爺。”席元任朝唐禹點了點頭, 算是打招呼。

唐禹聽見‘表少爺’麵目凝滯了一會兒, 但很快就恢複了本來的表情, “席大人不必客氣, 喚我唐禹就行。”

席元任抬眼, 也沒問緣由, 笑著點了點頭。

賀天寧隨手將手搭在席元任肩膀上, 建議道:“哎, 叫大名多生疏, 跟我一起叫唐老弟不好嗎?顯得熟稔多了。”

唐禹刮了他一眼, 恨恨不說話。

三天前。

那天清早, 路段上門戶皆未開,晨鳥剛嬉鬧幾聲,一陣馬蹄聲飛速疾跑而過,帶起一層被風揚起的塵土,人影倏忽一過,塵土輕飄落下。

被唐硯則遣派去臨縣的賀天寧架馬匆匆歸來停在唐府門前。

他緊皺著眉毛,抬腿一轉翻身下馬,將馬背上搭著的一個麻布袋子甩在肩上,接著胡亂將手上的馬繩拴在石墩上,繞了兩圈。

唐府的大門被他敲得哐哐響,門後套衣開門的小廝迷迷糊糊嘟囔著開了門,“誰啊,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府邸?”

賀天寧將腳擠進敞開了一點的門縫裏,連夜跑馬未眠讓他的眼睛裏爬上了不少的血絲,急躁的心情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凶神惡煞:“賀天寧來找大人有急事,快去通報。”

好在這小廝之前見過他,睡意在看見那雙通紅眼眶的時候頓時嚇沒了,他飛快將門拉開些,“是是是,小的這就去稟報。”

賀天寧急躁地“嗯”了一聲,聽著門後急促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疲憊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一撩衣擺隨意地坐在門沿上。

小廝很快就疾跑出來,他將門拉得更大了些:“賀,賀大人快請進,隨我來。”

賀天寧見到唐硯則時他已經穿戴好坐在書房裏等著他了。

賀天寧奪過桌上的一杯茶,反複喝了幾杯後才將自己查到的事情娓娓道來。

事情得從抓了盛昭池的那兩個婆子所招的供詞上說起。嚴肅來說賀天寧他這次就是去證實,卻又發現了點其他的東西。

那兩個婆子出自一個名叫鄲崖寨的寨子,做些擄掠調jiao少女的勾當。

但奇怪的是,作為寨子裏的成員,相關於這個寨子的位置、裏麵的人數、大致的地位人物和結構她們二人竟然一概都不得而知。

唯有那瘦婆子扛不住大刑時,將她偶然一次竊聽來的消息招了出來,在兩日後會有一批少女被送往臨縣的紅螢樓裏進行交接。

唐硯則得知後,即刻就安排了賀天寧連夜趕往臨縣查證。

功夫不負有心人,賀天寧來到臨縣果真查到了紅螢樓的不正常之處,截了一封樓主往外飛鴿寄出的信件,但除此之外他並沒有找到關於少女交接的線索。

不過,他倒是在紅螢樓裏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管營。

“大人,我也沒想到我找了這麽久的人,居然在那。”賀天寧擦了擦下巴上的茶水漬,眯了眯眼睛。

他的手下都快把崇洛翻過來找了卻依舊找不到人,原來人早就跑沒影了。

唐硯則的食指輕輕摩挲著另一根手指的指骨,他緩緩道:“那日動靜大了些,他們已有所察覺。”

賀天寧一聽,就知道唐硯則說的是什麽時候,是救小盼的那次。

“大人,敵在暗我們在明,管營既然和這寨子有關係,要不我們派人去臨縣把管營抓回來?”

“不可,管營還得繼續找,我會讓人密切盯著紅螢樓和管營的一舉一動。”

賀天寧迷糊一瞬,“可……我明白了。”

如此這般既能迷惑敵人,表現出一副他們還未尋找到管營的蹤跡的模樣,也更加方便能關注管營的舉動,若有不對可以一舉將其拿下。

“大人,這是我從紅螢樓的樓主那截來的密信。”

賀天寧從胸口處的衣襟裏摸出一卷小紙,緩緩攤開來遞給唐硯則:“上麵提到了陰妝。”

‘人出,可描陰妝。’

唐硯則垂眸盯著手上的這一卷小紙,陷入沉思。

賀天寧見他不說話,疲累地捏了捏眉心:“崇洛正巧就有一家,陰妝樓。”

聞言,唐硯則的眼睫動了動,眉頭微蹙。

“少爺,先用早膳吧?”唐禹提著食盒走進門,一邊走一邊報早點名,“夫人說了,您不能因為盛姑娘受傷做不了好吃的你就隨意糊弄兩口,今日的早膳是廚役們之前特意從盛姑娘那求問來的茄汁餛飩做法,您聞聞,可香了。而且夫人交代了,你可得全吃完了,不然她就來找你了。”

唐禹將食盒放在案桌上,一扭頭就看見坐在一側正捏眉心的賀天寧。

這人他認識,想到他之前差點被這人從馬上嚇摔下去,唐禹的臉瞬間就臭了。

唐硯則安靜了許久,突然開口:“天寧,帶唐禹一道去看看。”

賀天寧放下捏著眉心的手,一臉詫異地看著唐硯則:“那處地方,讓他去是否……?”

“那處?”唐硯則奇怪地抬眉,視線落在賀天寧那欲言又止的臉上。

賀天寧看了眼唐禹那張稚嫩的臉,有點無法言說。

陰妝陰妝,雖說聽起來是挺像女子的胭脂鋪的,但那是家風月樓啊我的大人。

“少爺,你要讓他帶我去何處啊?”

唐硯則將手上的那一卷小紙卷起來,放進桌上的一個小匣子裏,道:“唐禹年紀雖輕,處事也有些莽撞,但做事還算妥帖,也該讓他出去曆練曆練。”

唐禹摸了摸腦袋,有點興奮:“少爺,是讓我出去辦事了嗎?”

唐硯則衝賀天寧那看了看,話音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要看賀大人是否願意帶你。”

唐禹不想跟著這麽個不靠譜的去,扭頭看了眼賀天寧,“少爺,其實我能自己出去辦事的。”

賀天寧也不樂意了,他一個相貌堂堂才二十幾就當上了一方將首的青年才俊,還能讓一個小屁孩嫌棄了不成?

“行就這麽說定了,唐老弟,跟著你賀大哥走吧。”

唐禹還想說些什麽,但賀天寧不等他,腳步****地走出了屋子。

“凡事需三思而行,多向賀大人學習。”唐硯則交代。

唐禹不大情願,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想到這再多的不願意也能忍受了,於是他急急地跟了出去。

唐硯則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輕鬆。

這邊跟著賀天寧的唐禹就不輕鬆了,聽了整整一路的唐老弟就算了,他竟然要在那種、那種風月場所查消息!

驚掉了下巴的唐禹被賀天寧一會曉之以情,一會兒威脅著又拉又推地進了陰妝樓的門,還沒反應什麽就被一群胭脂粉黛拉去隔間調戲,各種香薰味熏得他昏昏沉沉,不一會兒就毫無反抗地被人喂酒扒衣服。

像是夢一樣,夢裏他被一張張烈焰紅唇包圍,賀天寧就站在他對麵,扶膝狂笑地指著他。

這一噩夢將他硬生生給嚇醒了。

時隔幾日,唐禹再次看見這個害得他啥事沒辦成還差點丟了‘男人的尊嚴’的始作俑者時,一點好臉都不想給。

“喲,唐老弟你手上這是什麽,看著賣相這般好看?”

唐禹警惕地將東西藏了藏,“關你什麽事?”

賀天寧無辜地眨眨眼,“你不會還在怪我那時候沒幫你吧?那可真是太冤枉我了,可不是我讓你去的,你找屋裏那位算賬去。”

唐禹攥緊手上的托盤,很想把托盤裏的果醬刨冰甩他臉上。

但是果醬刨冰好吃,不能咋在這人臉上浪費。

他惡狠狠地看了眼賀天寧,繞過他飛快地走了。

席元任好笑地用折扇打掉賀天寧的胳膊,“表少爺還是個孩子,你上次那麽做過分了。”

“嘿,這我就不同意了,他再過個三四年就弱冠了,再說我也沒去過那陰妝樓,當時我一回頭人就消失了,我也想救他,但是那幾個……嘶扒著我不讓我走,這有什麽辦法。”

席元任搖了搖頭,邁步率先離開。

賀天寧撇了撇嘴,邊走邊嘟囔:“不都是大人讓我帶的麽……”

“崇洛哪家來了個冰店?你知不知道啊?”

“那一看就是唐府後廚做出來的。”

“大人家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唐禹碎碎罵了一路,站在門口磨牙磨了一會才敲開門。

他進門時唐硯則正在穿戴今日宴會上的禮服,修長白皙的手將發髻上的白玉嵌金冠束好,冠中一支羊脂玉發簪,身著一身純白的銀紋素麵杭袍,一長穗鉤玉晃著,掛在腰間的腰帶上,緩緩垂下。

鬢若刀裁,眉目如畫,眼波平平恍若秋水湖麵,姿態淡雅,渾身一如立立雪鬆,高瘦帶著一股霜雪之涼意。

“手上拿著什麽?”青年正好冠,將手放下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