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定下的日子便是今日了, 要不是礙於這件事的特殊,唐夫人應該會在府裏張燈結彩地大肆慶祝。

唐禹從後院門口回來,將重要的大食盒挎在手臂上, 接著迫不及待地把盛昭池特意給他分出來的小份食盒打開, 聞著裏麵不斷溢出來的香味,唐禹暢快地砸吧了兩下嘴,胡亂將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撚起一塊小糕點往嘴裏塞。

滑嫩,好像在京城吃過的豬皮凍,但這糕點軟軟滑滑的, 還有一股奶香味。

他被奶呼呼的香味迷起了眼睛,等一路走回唐硯則院裏的時候, 食盒最上層的隔板已經不剩什麽了。

他將手臂上掛著的那食盒放在桌上, 環顧了一下屋子,高興地呼喚道:“少爺,盛姑娘給你送吃食來了!”

唐硯則從那次回府, 就被唐夫人曉之以情給困在了府中, 勒令他這幾日萬萬不可出門。而今日又與以往不同, 他從臥房裏走出來, 身上依舊是那白色的紗衣套著簡約的長衫, 走動間白色的紗衣隨著步伐晃動著, 墨色的頭發被唐夫人用木簪簡單的盤了個發髻, 襯上那張難辨雌雄的臉, 瞧著就像個小姑娘。

唐禹沒少見唐硯則穿著女兒家的衣裳, 但這發髻確實千年難見一會, 一般隻有唐硯則在必要性出現的宴會上才能看見, 他驚豔的看著唐硯則, 讚賞又調侃道:“少爺, 你穿上這麽簡單的衣裳都這麽好看,夫人還真是童心未泯,哈哈……哈。”

打趣後被冷冷地看了一眼,唐禹瑟縮了一下,趕緊搬出盛昭池的糕點安撫他。

唐硯則緩緩落座:“怎麽沒請盛姑娘進來坐坐。”

唐禹掀開第二層食盒,一邊拿糕點一邊說:“來的人不是盛姑娘,是柴文哩,聽說盛姑娘忙著定親和算賬,沒什麽空,還讓我向您致歉來著。”

唐硯則頓時皺起眉,一向平和的臉上登時出現一抹驚愕,他突地看向唐禹:“什麽?”

“……?盛姑娘定親啊,聽說是盛姑娘娘親找了她舅嬸家的親族,好像還是個書生,文質彬彬的……唔,真好吃,少爺您……”一邊說著,他一邊往嘴裏塞糕點。

唐禹嘴邊的話音還未落,唐硯則就突然起身,唐禹被他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被嘴裏的糕點給噎死:“怎麽,怎麽了少爺?”

唐硯則低垂著眼眉毛緊皺,轉身就走。

唐禹順了順胸口,看看桌上的糕點,又看看已經走出門去的唐硯則,還是追了出去。

“少爺?少爺你去哪?夫人說了你今日不能……算了,少爺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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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宋夫人的詭異眼神,盛昭池不得不早早就把盛夫人給請了過來。

兩位長輩就坐,打個照麵後便是初見的寒暄。

“盛夫人,上次一別還是十幾年前你弟弟的婚宴上,對我你可有印象?”宋夫人給盛夫人斟上一杯茶,嘴角勾著一條淡淡的弧度。

相較於宋夫人的皮笑肉不笑,盛夫人看著平和地多,她接過宋夫人遞去的茶盞,笑著說:“是啊,歲月就是這麽不饒人,今日一見,恍在當年啊。”

坐著客套著說笑了兩聲,很快就切入了正題。

“今日來主要的事情就是定下兩家孩子的親事,不知盛夫人對這樁婚事意下如何?”宋夫人像是不想在寒暄其他,頓了頓神色就說道。

盛夫人沉默了一會,小心地看了眼盛昭池後說:“宋夫人這今日才……”

“盛家雖說已然沒落,但好歹曾經是名門,筆墨書香想來昭池不在話下,今日一見盛丫頭這廚藝是上佳,按理說親事我合該是滿意的。”

盛夫人聽前半部分時臉色已然沉了下來,現下聽見宋夫人話裏的意思,臉更是黑的不行。

宋夫人卻恍若未見,接續說:“這不滿意的地方盛夫人應當也能懂。”

“這士農工商,商為末,成親之後,我看盛丫頭這食肆就關了吧。三從四德,為妻者,當以夫為先,成親後,望盛丫頭能安穩地在家相夫教子,事事以汶書為先。”

她說完,氣定神閑地抿了口宋汶書端來的茶。

盛昭池皺著眉看那宋汶書,一副媽寶男的模樣……

“這位夫人,你這話就說錯了。”

盛夫人臉都是黑色的,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說,隻聽見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反駁。

眾人紛紛往門外看去,隻見唐禹從門外一推而入,鄙夷地看向說話的宋夫人。

盛昭池所處的位置可以很好地看見門後,唐小姐也站在門外。

她一愣,下意識轉過身迎了出去,“唐……”

接下來的一幕讓盛昭池頓時驚地盛昭池閉不上嘴。

唐硯則的發髻本就簡易,想來是因為疾走,現下已經淩亂了,加上身邊也沒個心靈手巧的,那鬆垮的發髻已經懸落至肩頭了。

唐硯則堪堪對上盛昭池的目光,攔她成親的話還沒說,便覺得她的目光由驚訝轉變到驚訝怔愣。

他微微皺眉,忽略已久的耳後觸感冰涼頓時清晰了起來,是發髻鬆散了。

唐硯則沉默了一會,抬起手直接將那支固定用的木簪抽了出來,墨色的發一夕散落垂腰,恍同瀑布一般。

因為發髻的鬆散,綁在臉上的臉巾緩緩掉落,他微微沉了沉眼眸,一把拿掉了臉上那快要掉下來的臉巾、那張熟悉的臉冷不丁地出現在了盛昭池覺得不可能出現的人身上。

“唐……唐……”盛昭池驚訝地說不出來話。

怎麽可能……怎麽會……

原來他是女的?不對,原來她是男的?

還是說唐愉之和唐硯則就是長得一樣?身高也一樣?盛昭池心中為他辯駁的理由越來越少……

她站在原地混亂了,整個人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樣。

門內的宋夫人對突然闖進來的唐禹不善,冷言怒喝道:“你是什麽人?”

唐禹還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雙手環抱在胸前,他說:“您家公子可有功名在身?您家是哪戶名門望族?”

見宋夫人臉色變化,唐禹不屑道:“既然都不是,那你約束這般多作甚?士農工商,商為末,不知道我朝陛下重農也重商嗎?難不成你還自有一番說辭齟齬我朝國策不成?”

“唐禹,慎言。”

一句話把在風中淩亂的盛昭池拉回現實,她眼睛都沒眨一下的看著唐硯則。

這聲音……之前的手,他從不對她說話,還有那小腿邊別著的匕首……

隻見他錯開了和她對視的目光,指尖翻轉之間便用木簪將發絲簪好,脫下罩在身上的那件薄不可耐的紗衣後,邁步走了進來。

盛昭池見他脫衣服,心中震撼下意識移開視線往外麵看去,好在這時候還不是飯點,大多數食客都在樓下,她莫名鬆了口氣。

等她再次回過神來後唐硯則已然進了屋。

唐禹“哼”了一聲,側身站到一邊,並沒反應過來現在根本就不可能聽到他家少爺的聲音。

唐硯則渾身貴氣,進了屋門後肉眼可見的,盛夫人的表情嚴肅了不少。

“硯則見過盛伯母。”

盛夫人沒立即說話,反倒是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盛昭池後,才站起來看向唐硯則:“硯則不必多禮,早聽你母親說起過你,隻是一直未曾見到,今日一見反倒比你母親說的還要英俊啊。”

“伯母謬讚,”唐硯則低眸勾唇淺笑,微微低著頭:“聽聞伯母在為阿池相看郎婿,硯則不請自來,還望伯母見諒。”

盛夫人微滯,笑著說:“不礙事,不礙事,快坐下吧。”

唐硯則回頭看了眼還在呆站著的盛昭池,一點也沒將視線分給宋夫人和宋汶書,接著向盛夫人行了個禮,真摯又虔誠道:“伯母,硯則初見阿池時便心有愉之,今逢伯母於此地,硯則鬥膽,以身家為聘,求娶阿池。”

盛夫人怔住了,盛昭池呆住了,唐禹傻住了。

“你你你!你是個什麽人?盛夫人,這人是誰,你就任憑他胡言亂語嗎?”宋夫人猛地站起來,怒視唐禹和唐硯則。

唐禹最先緩過神來,他腦瓜子轉得快,現在看看他家少爺是真的對盛姑娘有意思,於是他站出來像隻高傲的孔雀一樣,說:“我家少爺是陛下親封的知州大人,你這無知小民還不速速拜見知州大人?!”

一直不說話的宋汶書臉頓時就白了,他扯了扯送夫人的衣袖,卻被她甩了開來:“你說你是便是?少年人心氣太高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哼,怎麽什麽人都能在這冒認朝廷官員!”

“快些出去,不然休怪我將你告去官府!”

唐禹嗬嗬一笑:“永堰宋家,還真是落魄有落魄的道理。你以為讓你兒穿成個書生模樣,我們便不知道他的真實嘴臉了麽?”

宋汶書猛地站起來,臉色白的嚇人:“娘,我們快走吧,這親不成了!”

“你說什麽呢!是他們高攀我們,你怕什麽!”

“姑娘,夫人,這位宋汶書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身上還有一堆的爛毛病,本來在永堰是有未婚妻的,但其風評太差……與人成婚後半年就亡了妻,姑娘,可千萬不能嫁這種人,根本比不上我家少爺……”

宋汶書聽著唐禹字字句句,聽到那亡妻時瞳孔驟縮,沒察覺力道扯得宋夫人差點跌倒。

“你住口!”宋夫人站穩後瞪了宋汶書一眼,接著抽回袖子,她被唐禹說得腦門上都是汗,惱羞成怒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往唐禹頭上砸去。

“咯噔——”

一聲清脆的碰撞,一把匕首打落飛過來的茶杯。

茶杯被擊落在地,而匕首則是擦過宋夫人的頭發絲,紮在她背後的木板上。

屋子裏十分安靜,宋夫人的臉色由白轉黑,又由黑轉青,渾身顫抖著跌坐在凳子上,嘴角**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盛夫人冷眼沉默看著,也沒站起來打圓場。

唐硯則臉色淡淡,轉過身來用那雙幽靜成潭的眼睛注視著盛昭池:“阿池,我家境尚可,父母健在,位居知州,為人良善無賴嗜,你若與我成婚,此生唯你一人,事事遵從,家產皆由你。”

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亂了盛昭池的心,誅了宋夫人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