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一個敲棒杵在地上, 大地龜裂,野草飛濺,那些金賊就嚇得像孫子一樣, 懼我力大,不敢近身!”

“他們口中呼著楚霸王, 褲|襠那裏有一股子腥味, 我都不敢大口呼吸, 為了破壞牽羊禮,我才咬牙衝陣!”

“二帝?他們簡直不堪為帝!金賊才說一個‘跪’字,隻讓帝後之下的人跪, 他們想讓自己生活過得好些,就主動下跪, 討好金賊,簡直羞煞我等!太|祖爺爺啊!你複生來,看看你弟弟這些子孫後代吧!你當年南征北戰,單……”

【私聊】:單騎衝陣砍敵方主將!一條杆棒等身齊, 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

十四歲的青霓瞅一眼私聊,揉著淚眼——昨晚通宵玩牌沒睡好, 接著嚎:“單騎衝陣砍敵方主將,一條杆棒等身齊, 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 可有想到我們大宋皇帝如今竟是這般軟骨頭!”

他帶著帝姬和曾統回到黎陽,沒幾日, 陸宰就借著自己山陰陸家的名聲,廣邀名士大儒民間史家齊聚, 大家吃吃喝喝交際幾天, 陸宰這才圖窮匕見, 告知他們自己真實意圖。

再經過一番交流,眾人欣然答應將這些記入民間史中——日後若有機會,說不得還能被宮廷史家記載進官史中。

十四歲的青霓負責口述當時情形,說到誇張地方,其他人看向趙嬛嬛,帝姬便羞怯一點頭,給小英雄作證,那些人就持著半信半疑態度記錄下來。

十四歲的青霓更可勁吹了:“當時太廟中,金賊對我大宋帝後還算保持著一絲底線,旁人都是袒身拜祭,獨他們還被披上素袍。那金人禮官高呼‘跪’,金賊皇太弟完顏斜也言:我學漢言漢禮,知帝王不可辱,這二位宋帝與宋後便免跪拜罷。”

眾人訝異:“這金賊倒還有些風度。”

趙嬛嬛眨眨眼睛,沒有說話。

十四歲的青霓:“道君皇帝卻言:吾之女入汝之宗室,宋金為一家,汝祖便是吾祖,吾雖不才,亦願為金宋友好相交添做一磚瓦,跪一跪又何妨。”

“金賊皇太弟驚詫,問:你當真願意跪?”

“二帝跪得幹脆,可憐朱皇後,稟守忠貞,大節不虧,卻被趙桓拉其袖,欲硬要其跪,朱皇後痛斥其不顧祖宗社稷,人怨神怒。挺直脊梁,絕不下跪金賊太|祖,卻被二帝埋怨,言其不為君父考慮。”

少年一捂臉,說得雙目赤紅,涕泗橫流。四周名士大儒無不臉色難看,咬牙切齒,怒目衝冠,更有人拔劍出鞘,怒砍桌角:“真是無恥之徒!枉為人君!”

說來可笑,在說玩家憑靠力大無窮衝陣時,他們都保持半信半疑態度,若非帝姬頷首認可,他們也不會那麽利落下筆,但一說到二聖投賊,一個兩個連追問都不曾追問,就認定事態發展定是如此。

玩家們在私聊聊到這個話題。

【私聊(十九)】:很簡單啊,畢竟之前二聖才秀過操作,把趙家皇位當足球踢。你見過聽到異族南下,裝中風,要傳位太子的皇帝嗎?他們見過。你見過發現江山搖搖欲墜,堅決不接受皇位,最後是眾大臣生拉硬拽,強行披上黃袍推上龍椅登基的太子嗎?他們見過。你見過太子登基沒幾天,據傳半身不遂的太上皇就立刻下床,健步如飛逃離開封,宛如醫學奇跡嗎?他們見過。

玩家們恍然大悟。

這是見識過二帝各種破下限操作,導致他們聽到二帝下跪時,不是“臥槽我們皇帝怎麽是這種貨色”,而是“他們果然是這種貨色”。

“可憐了朱皇後……”

這回說的是真話。

十四歲的青霓沒精打采低頭,難過地說:“我離開太廟沒幾日,就聽聞金人替朱皇後收斂屍骨,將其好生安葬,那皇太弟還下詔封其為靖康郡貞節夫人,讚其‘懷清履潔,得一以貞。眾醉獨醒,不屈其節’。”

陸宰咳嗽兩聲,臉色潮紅,雙目冒火:“虜賊亦知崇尚剛烈,漢人天子為何不能守節!”

恨不能持刀幫二人守節!

守節是沒辦法幫他們守節了,但幫他們遺臭萬年倒是可以。

金人太廟中,二帝的反應和朱皇後的反應被一同傳出去,在有心人——某不願透露姓名的男子趙構推動下,很快便傳遍大江南北。

多少人吃飯時摔碗痛罵:“咱們這二位陛下,我聖宋究竟是缺他們稅收了,還是缺他們享受了,兩個男人,竟不如一女子心懷大義!”

戲台子上咿咿呀呀唱——

“君不見神器霜,江山光,大河盡沉漢忠良~”

“血點拋作老淚茫,滴滴紅影照宋皇~”

“隻怕宋皇憂可忘,帝跪金廟妾跪鄉~”

“他們在唱什麽?”李綱好像沒長耳朵,“誰跪金廟?”

趙構將他推出來頂鍋,摘去他官職,卻也不曾將他貶去其他州,就留在南京。然而,行在匆忙離開南京,前往揚州時,無一人將他叫上,李綱站在南京牆頭,疲軟地倚扶城牆遠望揚州,老半天後,最終笑笑:“老啦,真的老啦……”

他踩著夕陽下城樓,如今踩著夕陽呆木頭那般問:“誰跪金廟?”

南京留守約李綱出來聽戲,此刻直接炸毛:“還能有誰,當然是北方那倆玩意兒!跪金賊太廟,晚上還能睡得著覺?不怕老祖宗半夜站他們床頭?”

李綱:“……”

南京留守連忙去看他:“伯紀?”

李綱木木地站著,沒有反應。

南京留守臉色脆白如紙:“伯紀?伯紀?你還好麽?快應我一聲!”

李綱:“……”

南京留守有一瞬間失去心跳,扭頭對旁邊差役:“快去請醫師來!”

差役拔腿就跑,匆匆擠開人群衝到一堵牆前,攀著牆頭就翻了過去,跳過小路,衝進路旁醫館中。

聽到要給自己請醫師,李綱眼球微微轉動,本人卻依然是消沉模樣,一聲不響。

醫師氣喘籲籲跑過來,抓起手就診脈,李綱隻任由他擺弄。

“高溫,脈急,氣短……”醫師診斷過後,鎮定地說:“抬他去醫館,我替他針灸一番就能清醒——他這是受刺激了,方才是否看到聽到甚麽?”

“如此便好,幸得有醫師在此。”南京留守吐口氣,緊接著說:“他聽說北方那兩位太上皇跪拜金賊太廟,就……醫師?!”

醫師平靜地抬手摸自己額頭,麵無表情念:“高熱但無汗——我如今心不靜手不穩,無法為這位病患下針,我師父在醫館,可以請他來,不過,切勿告知他二帝之事,我師父年紀大,受不得刺激。”

南京留守慌忙點頭,將李綱扶過去,幸好那老師父針灸之法了得,隨意紮入幾針,李綱就清醒過來,也能控製四肢與軀幹了。他臉色仍有些難看,卻能對南京留守說:“讓我靜靜,我需要靜靜。”

客流沒那麽多時,老醫師稍微能休息一會兒,搬著椅子往門口一坐,曬曬夕陽:“今日真奇怪,怎那般多昏厥過去的病人,從脈象來看,全是被氣的。”

他嘟囔兩句,也是隨口一問,見沒有人回答他,便繼續垂頭慢吞吞搗起藥來。

入夜。

李綱推開門,出去看月亮,仰頭沐浴在月光下。

“月啊月,你能否墜落,將那有辱國體的孽障砸死?”

月亮不會說話,沒辦法回答他。

他亦知,這是奢望。

今夜不知幾家人喝醉,也不知幾家人踢牆打門,門一閉,便也聽不到誰痛罵二帝,看不到誰偷偷從枕頭底下摸出倆小人,拿針狠狠紮進去。

——威望之損從茲始也。

*

“砰砰砰!”

“符鈞!符鈞!符鈞!開門啊符鈞!”

“你有本事睡覺,你有本事開——”

門忽爾被拉開。

“主公……”陸宰下意識按住眉心,重音:“這‘深更半夜’,主公來找某為何?”

玩家們一把將人推進門後,腳跟推上門,重重關門聲後,他們雀躍地說:“別睡啦!快起床幹活!”

陸宰:“……”

我刀呢!!!

“……主公又有何奇思妙想?”

玩家們搓手手:“符鈞,雖然我們地盤才剛起步,但是人才一定要開始準備了!你找來那些大儒都是你特意挑選過,滿心國仇家恨,在各地支持抗金的名士,可以留下來辦學校!抗金可是重活啊,誰知道要打多少年,少年強則中國強!正好人都在這裏了,我們把他們留下吧!”

陸宰:“……”

陸宰眼前一陣眩暈,試圖掙紮:“他們裏好幾位都已過花甲之年,放到朝廷中,都可以辭休了……”

“人老才好啊!人老成精!”

陸宰:“他們年老體弱,恐怕難當教學重任……”

“哎呀,又不是讓他們教經史子集,就是提高一下人民識字率!”

“而且黎陽這地方多舒服啊,依山傍水,山清水秀,正適合養老,而且有我們在,他們還可以不受兵災!”

“對啊對啊!符鈞!一定要想個辦法把他們留下來啊,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陸宰:“……”

陸宰:“真想讓他們留下?”

“真的!”玩家們紛紛從身後拿出幹癟的麻袋,躍躍欲試:“如果你不方便,我們可以自己來!”

陸宰眼前一黑。

諸位老友,是陸某對不住你們,讓你們跳進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