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糧?”

嶽飛一怔。

張顯往後一退, 讓出位置,嶽飛就看見了之前那個眼睛黑黑亮亮,讓他頗有好感的小郎君, 對方笑眯眯向他揮手,身旁是一摞摞捆好的菜蔬,背後是一輛木板車,粟米從中露出,還有兩個大水缸子。

嶽飛嗅到了魚腥味。

這時候還是小年輕, 小將的嶽鵬舉, 哪裏得過“父老潛輸糗糧以餉義軍”這種待遇,登時有些受寵若驚了。

“這……我……”

十四歲的青霓瞧著他連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 眨了眨眼睛:哇!小將軍他臉紅了誒!好淳樸啊!

“糧食不是很多!”十四歲的青霓有點不太好意思:“可能隻夠你們幾百人吃個四五天。不過我隻能拿得出這麽多啦。”

“沒……沒事……不,我是說……”

嶽飛定了定心神, 道:“我們不能拿小官人的糧食, 還請小官人拿回去。”

張顯失聲:“哥哥……”

嶽飛看了他一眼,張顯從中讀出了堅定意味。

他哥哥是認真的。

張顯臉上表情多番變化, 一步三回頭地把菜蔬裝回車上,盡管有些磨蹭,還是往上裝了。其他將士麵上明顯不舍, 卻無一人出聲阻攔。

“誒?”十四歲的青霓不懂:“為什麽不能拿, 你們不是肚子餓嗎?”

“小官人年紀尚小, 不知糧食重要,我等卻不能欺小官人心善。”

嶽飛很感動少年郎的心意,但是,在他眼裏, 麵前人是個連加冠都沒有的未成年人, 還是個剛死完爹媽, 自身陷在金賊軍中,一心想要拿回爹媽遺物的未成年人。

就算他們軍隊快吃不上飯了,那也不能讓一個孩子捐出他的家財啊!尤其河北是金人肆虐的地方,家家少餘糧……

他不能做這麽沒良心的事!

張顯也想明白了個中關竅,手上動作也加快了。

“哥哥說得對!俺們不能欺負你個小孩子!俺們進山裏打獵也能活,這些糧食你拿回去,能吃好久嘞!”

玩家就算未成年,也能明白,一兩個人當獵戶沒問題,幾百個人怎麽可能隻靠打獵過活。

“你們不用擔心,我爹媽雖然死了,我還有很多朋友,他們就在滑州城中。他們全是大氣豪邁的人!這些糧食也是他們給我的,他們一聽說是給軍人,就將糧食裝了滿滿一車。沒有多裝,是怕金賊發現,半路把糧食劫走。”

十四歲的青霓拍著胸膛做保證:“你們如果不忍心收這些糧食,可以去滑州城借糧,我們雖然沒太多儲備,一千石粟米還是拿得出來的。”

“一千石?”

嶽飛都聽傻了:“小官人可知一千石是多少?”

“我當然知道。”

他們可不是白和陸宰相處的!

“一千石夠官人們吃兩個月啦!”

少年郎眼中亮著光彩:“我們也隻有兩千石糧,我知道全給你們,你們肯定不會拿,就和朋友們商量,借你們一半糧食,請不要推辭!”

一半糧食……一半糧食……

張顯按耐不住:“小官人為甚對俺們如此好?俺們中……誰救過小官人嗎?”

“啊?”

十四歲的青霓對宋史不太了解,隻知道宋重文輕武,但輕到什麽地步他也不清楚,此時便麵帶困惑地說出:“因為你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啊,總不能讓你們餓著肚子打仗吧,這也太過分了。”

濕冷夜氣氤氳了這些軍漢的眼瞳。

在宋國士卒地位低到什麽地步呢?有這麽一句話“狀元登第,雖將兵數十萬,恢複幽薊,逐彊虜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恢複國土,獻捷太廟這種大功,也比不上狀元及第的風光。

他們是“斑兒”,他們是“賊配軍”,宋朝廷每次隻有急征兵時,才會允諾民間,這次征兵不往士兵臉上刺字。

甚至,他們物資低到想要回營後有杯熱水喝,暖暖肺腑,都要向官家打申請,希望對方能多批一些錢食。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和他們說,他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

“保家衛國啊……”

軍中有人苦笑。

他們哪有那麽多大義,他們隻是沒辦法違抗朝廷命令,他們甚至還想過,如果實在過不下去,就潰散成盜賊好了,反正他們就是一群臭丘八,反正剽掠這種事情,其他地方的兵也沒少做,兵匪從來就不分家。

他們現在沒有做,全賴嶽統製壓著他們。

可……居然有人看他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

這些士卒裏有不少人本能地站直了身體,悄悄挺了挺胸膛。

嶽飛心頭一熱,就像有把火在燃燒:“小官人……”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想了想,隻更加堅定地說:“我們一定會把金賊趕出宋國,小官人爹媽的仇,我們幫你報!”

“咳。”

這倒是讓玩家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他說是那麽說,但這裏隻是遊戲,他和其他玩家倒也沒那麽真情實感將遊戲裏軍人和現實軍人畫等號,更多的是一點點不忍心,外加嶽統製沒有欺壓他,看他腿腳不便,還以為他被用刑了——是個好人!他們才一合計,將一半糧食分出去。

玩遊戲嘛,開心最重要,糧食沒了,再弄就是,千金難買他們樂意!

“所以,你們更要吃飽肚子,才能更好保家衛國啊。這些糧食都是我和朋友們的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

滑州城,玩家們就像脫韁野狗一樣,隨便霍霍可憐的知事府。

“除了外圍的圍牆,裏麵房子全拆了!一麵牆都不能留下來!”

“地磚也摳掉!用來種地!”

“這一片地用柵欄圍起來,以後就是我們的訓練場了!”

“有什麽好圍的,**得了,反正看到訓練器材,就知道那塊場地是訓練場了啊!”

“這一塊地就是我們的宿舍!”

“啥,我們還有宿舍?床呢?”

“要什麽床啊,打地鋪不香嗎,多方便!”

“床還是要的,一百個人呢,雖然有些人不在滑州城,但萬一哪天要回來呢?搞五十個上下鋪吧,省空間——要男女隔開嗎?”

“我隨意,遊戲裏無所謂啦,反正又不是真的睡覺,就是躺上麵回複體力。”一個女玩家如此說:“不過,還是得問問其他女孩子的意見。”

其他女玩家也無所謂。

“好的!五十個架子床!木柵欄也省了!”

“還是搞個柵欄吧,方便弄個頂兒,免得以後下雨。”

“再挖個地下室存放糧食吧!”

“沒問題!”

“蓄水池肯定也要一個!”

“GOGO!”

少男少女們臉上帶著美好且燦爛的笑容,永遠熱情洋溢。

十三歲的青霓抱著樹墩子敲來敲去。

八歲的衣衣路過:“你在做什麽?”

“我想了想,公廁隻有蹲廁還不夠,得弄幾個坐便器吧?抽水馬桶我是不會弄,不過,如果隻是削成馬桶樣子,方便人坐著上廁所還是沒問題的。”

“在外麵坐馬桶?”八歲的衣衣稀奇:“我已經很久不在公廁用馬桶了,隻蹲坑。”

“好巧,我也不喜歡在外麵用馬桶!總感覺不太幹淨……不過,可能有人會喜歡呢。八個坑位呢,挪出一半放馬桶,喜歡用馬桶的就會去馬桶位,喜歡蹲坑就去蹲坑位。”

又一個青霓蹭過來,好奇地說:“聽說很多人會選擇蹲馬桶上上廁所?”

十三歲的青霓一愣:“確實有,不過我不會做這種事啦。”

八歲的衣衣:“我也不會。”

“我也不會。”新青霓咳嗽一聲:“我隻是想說,你們知不知道有個新聞,有男的蹲酒店馬桶上上廁所,馬桶突然碎裂,他屁股縫了二十多針,還得給酒店賠償。”

“還有這種事!”

“嗯!還不少,好像是馬桶承重力設計的問題,沒辦法承受人體下蹲時的力道。”

八歲的衣衣和十三歲的青霓一臉“活久見”“居然還有這種事”“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新青霓:“我提這個是想說,放馬桶會不會給古人造成危害啊。”

“沒事!佛祖三清和上帝會保佑他們的!”十三歲的青霓開了個玩笑,然後才說:“而且,就算是蹲坑,也有蹲麻了起身時不小心掉旱道、水道裏的人呢,我們和百姓說一聲不要踩在馬桶上麵就行了。”

她們在商量馬桶的事,其他玩家也沒閑著,有的在縫衣服被子,有的在曬食物,一邊幹活一邊聊天:“也不知道那個姓嶽的小將軍會不會來向我們借糧。”

“不太清楚,反正釣魚佬會告訴我們的。”

“那一半糧食都準備好了,就等他來拿了。”

“冬天快來了……不對,現在好像十月了,冬天已經來了,我們得多囤一些食物才行。”

有青霓從外麵跑進來,一顛一顛抱著東西:“鉤子找人打造好了!等地窖挖好了,我們就能把魚醃起來掛地窖裏了!”

“好主意!那麽,我們誰會醃魚?”

“我不會。”

“我也不會。”

“我廚藝不行。”

“好巧,我也不行。”

“誒,你們都不會做飯嗎?我也不會!”

“找人幫忙醃一下就好啦,可以給魚當報酬?”

“好耶!釣魚去!”

是的,釣魚。

嗬,以為誰都是那個釣魚佬,什麽都能釣,就是釣不上來魚嗎!他們輕輕鬆鬆一釣,就釣上來了。

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