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節這天, 正好是淺音在渝中的最後一個周末。

這樣的關頭,學校不至於再克扣她們的假期。

饒是以嚴格著稱的孫玉婷,假前叮囑她們的也是好好放鬆。

淺音索性沒有帶書回去。

複習到現在, 書本來回啃了不知道多少遍, 知識點翻來覆去,淺音把能記的都記在心裏了, 要是考試時真遇到她不會的,那也是心意。

她避免不了。

夏至就沒這麽淡定了。

她平時神采飛揚, 此刻抱著一摞書, 整張臉苦兮兮的:“哎。”

夏至長長歎口氣。

淺音笑了:“怎麽啦?”

“人跟人,不同命。”

夏至認命地把書收進書包:“這周末,本來是渝城最大的遊樂場開業的日子, 我卻要在家寫題目, 這合理嗎?”

原來是因為這個。

淺音安慰她:“高考完了也可以再去嘛。夏夏, 你最近這麽努力,最後肯定會有回報噠。”

少女聲音清亮,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夏至高興起來, 抱了抱淺音:“那就借音音吉言啦。”

就算是隨心所欲的大小姐, 也不想自己高考有任何差池。

淺音沒有帶書, 放學隻拎著自己的水杯。

陳澈剛從操場回來,看了眼小姑娘的杯子, 挑開瓶蓋直接往嘴裏倒。

水滴順著他的喉結滑入頸間。

黑T留下一道不算明顯的水漬。

淺音撇嘴, 這人可真不見外。

陳澈隨意擦了擦嘴角, 把水杯拎在手上,看著小姑娘:“行了, 看你小氣那樣。”

“作為補償, 明天帶你去遊樂場玩。”

淺音:“我不去。”

陳澈挑眉:“為什麽?”

淺音:“我想呆在家裏。”

淺音一副“我累了, 我一點都不想動彈”的樣子。

陳澈皺眉:“學習也要適當放鬆懂不懂?遊樂場刺激項目走一圈,到時候什麽壓力,什麽緊張,都拋了,輕輕鬆鬆去高考。”

淺音確實覺得,高考前出去玩是對高考的不尊重。

她倒也不是不想玩,就是覺得馬上有這麽重要的考試,她哪怕在家呆著也不該亂玩。

所以她下意識拒絕了陳澈。

但他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見小姑娘態度鬆動,陳澈拉住她的手包在手心,“去吧,過生日呆在家裏多沒意思。”

淺音:“你怎麽知道的呀?”

淺音的生日不偏不倚,正好是兒童節。

今年離高考時間那麽近,她已經跟媽媽說好,先不慶祝生日,高考為重。

沒想到陳澈竟然知道。

“填了那麽多次個人信息,我又不是個瞎的。”

“老子喜歡人家,不知道人家生日什麽時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每次填表格信息,大家都是各填各的。

淺音從沒看過別人的,自然也想不到陳澈會關注她的。

這種被人在意的感覺讓淺音忍不住彎了彎唇。

陳澈也笑起來:“是值得高興,老子還是第一次記人家生日。”

“小同學。”陳澈彎腰與她對視,“你這個生日,倒還挺會選,以後八十大壽照樣過兒童節。”

淺音小聲辯解:“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陳澈挑唇,抬手摸她的頭,“音音在我這,永遠都是小朋友。”

-

兒童節加上遊樂場開業,雙重buff下,整個遊樂場裏人山人海,全都是大人帶著小朋友。

淺音跟陳澈兩個人夾在一堆小朋友中間難免有點尷尬。

陳澈看著對麵三五個小男孩,皮得不行,瞬間有點煩:“現在小朋友,作業很少嗎?”

兩人排隊進鬼屋。

光線暗紅,地下滲出不明**,洞壁不時有奇怪的眼睛亮起來,背後時不時傳來一陣涼風。

可以看出來,鬼屋設計師極力想營造一種陰森恐怖的氛圍,最好在排隊時就能夠讓人身臨其境,嚇個半死。

但他忽略了這群“初生牛犢不怕鬼”的小朋友,一個賽一個的興奮。

別說假鬼了,就是真的,陳澈懷疑他們也要拉著鬼一塊捉迷藏。

想到裏麵或許依舊是這樣的情形,陳澈握住淺音的手,“走,不玩這個,我們去坐過山車。”

淺音對鬼屋正好也沒什麽興趣,便跟著陳澈走出去。

背後傳來熊孩子的嘲笑,“哥哥姐姐嚇跑咯,嚇跑咯。”

陳澈抓住淺音的手緊了緊。

淺音忍不住笑:“你跟小孩子計較什麽呀。”

陳澈:“剛剛有幾個小男裝一直盯著你,年紀輕輕不學好,倒是學會看小美女了。”

淺音“撲哧”笑出來:“那你以後要是有兒子,豈不是還要跟兒子吃醋?”

這話說出來,淺音才意識到歧義好像有點大。

腳步頓了一下,臉立馬就紅了。

陳澈好整以暇看著她。

淺音的頭忍不住往下埋,她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進去……

半晌,陳澈終是意味不明笑了聲,湊近她的耳旁輕語:“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女兒。”

“像你。”

-

淺音今天本就是為了發泄壓力,平常不敢玩的許多項目,她全都玩了個遍。

坐完一趟整整五分鍾的過山車下來,淺音嚇得話都不會說了。

整個人看著木木的,馬尾也有點亂。

很好,很解壓。

她現在不光不知道壓力為何物,再回去坐五分鍾,她可能會把自己是誰都給忘了。

再抬眼看陳澈,淺音瞬間有點不平衡。

一開始,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叫出來,當失重感突然襲來時,什麽不好意思全都被她拋到了腦後。

這趟下來,她嗓子都喊啞了。

而陳澈卻跟沒事人似的,兩手插兜,跟平時一樣閑適。

夏夏說得沒錯。

人跟人,可真是不同命。

察覺到小姑娘的眼神,陳澈扯了下嘴角:“怎麽?羨慕我不怕這些?”

淺音點點頭。

心思被識破,有點不好意思。

陳澈笑了下,又問她:“還緊張嗎?”

淺音知道他是在問她高考,她依舊搖頭。

很神奇,剛剛肆無忌憚喊了幾嗓子,現在除了有點想喝水,心裏壓著的石頭好像真的被這幾嗓子喊走了。

路過一個小朋友,手上抱著一排AD鈣奶,眼睛卻滴溜溜盯著對麵的玩具,根本邁不動步子。

陳澈上前蹲下,跟他不知說了什麽,一會兒小朋友抱著玩具心滿意足走了,順帶把他那排AD鈣交給了陳澈。

陳澈隻要了兩瓶,摸摸小孩子的頭將剩下的依舊還給他。

小男子漢很懂得禮尚往來,見陳澈不要,竟然原地朝他鞠了個躬。

才跑去找媽媽。

陳澈拿了人家小孩子的東西,絲毫不愧疚。

低頭插好吸管,遞給淺音。

淺音吸了一口,嗓子好一些,才忍不住開口:“你怎麽搶人家小朋友的東西呀?”

陳澈也吸了一口。

他長得不好惹,眉眼淩厲,不笑時很有壓迫感。

現在卻拿著一瓶小朋友才喝的AD鈣,看著真的有點滑稽。

淺音忍不住彎唇。

陳澈沒好氣得抬手捏她的臉:“都說了,你在我這,永遠都是小朋友。”

“小朋友就該喝點小朋友該喝的東西。”

淺音抗議:“那你又不是……”

陳澈無賴得很,湊近她,笑得又壞又痞:“我是音寶的未來家屬啊,沾你的光唄。”

什麽嘛。

她跟這個人,真是道理永遠敗給他的臉皮。

喝完牛奶,遊樂場項目也玩得差不多,陳澈拉住淺音的手,“走,帶你去玩保留項目。”

摩天輪剛好不需要排隊,淺音坐在陳澈對麵,感受著摩天輪慢慢升高。

陳澈從口袋拿出一個小盒子。

“音音。”

“嗯?”

“生日快樂。”

絲絨質地的首飾盒,打開是一條項鏈,上麵串著鑽石戒指。

淺音沒說話,心砰砰跳個不停。

陳澈接著說:“想要你做我女朋友那天,我就去買了戒指。這牌子一輩子就能買一次,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想要今天送給你。”

陳澈又說:“你別有太大壓力,我就是想告訴你,這東西,除了你,不會有別的主人。”

“所以音音,我提前送給你,當作你高考這年的生日禮物。”

鑽石質地堅硬,淺音放在手中,卻隻覺得柔軟。

她頓了下,當著陳澈的麵,將這個項鏈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陳澈嘴角輕挑,摩天輪慢慢升高。

聽說當摩天輪到最高點的時候,許的願望都會成真。

淺音看著對麵的陳澈,雙手合十,在最高點許下她的生日願望。

“希望他的未來有她。”

摩天輪慢慢下降,陳澈坐到淺音旁邊,看著她的眼睛繼續問:“你知道辰星集團嗎?”

辰星集團,房地產發家,產業遍布全國,就算是爸爸和媽媽家的所有產業加起來也比不上辰星集團的商業版圖。

如雷貫耳的名字,淺音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很多人不知道,辰星董事長鄭國偉的兒子不姓鄭,而是姓陳。”

淺音抬頭看他,少年薄唇輕吐,語氣帶點譏諷,“陳澈,他兒子的名字。”

“鄭國偉靠女人發家,拿了第一桶金去創業,很快敗得精光。他不死心,繼續動用老婆的體己錢,害得他老婆生孩子都得省著錢生。”

“嗬。”陳澈繼續說,“所以他良心發現讓我姓陳。我媽無怨無悔陪著他折騰,她覺得他有才,確實,他後來靠著房地產撈到了第一桶金。”

“可惜,陪他發家的女人隻會成為牆上的蚊子血,被他巴不得擦得幹幹淨淨。他越來越晚回來,我媽越來越沉默,直到生產時落下的病根發作,他都沒來看她最後一眼,我媽死都不瞑目。”

“很多事情我不清楚,但我不傻。我媽把她名下的所有股份和財產都過渡到了我的名下,就是怕他在外麵再生個種回來對我不利。”

“但是好笑的是,他根本生不出孩子,就剩一個最恨他的。”

淺音歪頭靠在陳澈懷裏。

陳澈伸手攏住她,“我媽也是渝中畢業,她死後,我自暴自棄,直接休學一年,後來沒辦法,太想她了,我轉學過來上高一,再也沒回去見過鄭國偉。”

陳澈很久沒再說話。

顯然這是他第一次對人吐露心聲,說得斷斷續續,也不太熟練。

淺音莫名聽出他聲音有點顫抖。

她抱住他的腰,柔聲開口:“陳澈,阿姨看到你現在這樣,一定很驕傲。”

陳澈笑了下,很多事情,不想往前看,卻也不得不往前看。

“音音,我告訴你這些,是想給你選擇的機會,我、我身後沒有和諧的家庭,孑然一人,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

愛讓人膽怯,即使是陳澈也不能幸免。

他的音音,如皎皎明月,讓人隻想把最好的東西捧給她。

他在所愛之人麵前,也會自慚形穢,擔心自己身後的陰影配不上明月。

淺音更緊地環住他。

陳澈身體僵了一瞬,又恢複正常。

“陳澈,媽媽不讓我早戀,所以你、高考結束再來找我,好不好呀?”

小姑娘聲音輕輕柔柔,一字一句熨在陳澈心上。

良久。

他說:“好。”

摩天輪緩緩落下,兩人牽手走出來。

淺音隻覺得偌大的遊樂場,空氣裏也帶著甜膩的氣息。

離別,說不定也是另一種開始呢。

-

陳澈回老宅需要經過一段暗黑的小巷,晚上小巷幽靜,很多人不敢從這裏走,但是陳澈不在意,多是些小混混,嚇嚇小姑娘,卻嚇不住他。

但是今天不一樣,他心情好,路過小巷時,耳機裏放著歌。

他練過空手道,對於危險向來敏銳。

今晚的巷子,不太對勁。

陳澈加快腳步,如果是從前,麵對這些不要命的,他反而有點興奮。

但是今天不一樣,他不想沾染一點髒東西,玷汙了今天的美好。

小巷那頭竄出一夥人,王屹被眾人簇擁在中間。

他笑得猖狂:“陳澈,老子查了下你的背景,發現你就是一退休老頭子的外孫,那你跟老子橫什麽橫,老子還以為你多大來曆。”

“上次你那樣,你屹爺我大度得很,就讓你斷條胳膊再斷條腿,就當還了,你的命就不要了,沾上麻煩。”

王屹說完,往黑暗中退。

陳澈摸了下口袋裏的東西,從路邊撿了根棍子。

記不清到底斷了幾根棍子,陳澈下手很重,王屹找死,今天這麽好的日子,跑來找他的晦氣。

陳澈打架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讓人發怵。

這麽多人圍攻,他竟然也沒落弱勢。

甚至還有幾分遊刃有餘。

王屹找來的這群人,五大三粗毫無章法,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打鬥間,口袋u盤掉落。

陳澈下意識身形一頓,想要拿回來。

就是那瞬間,陳澈頭頂吃了一悶棍,結結實實一棍,他幾乎一下子栽倒在地。

他磨了磨牙,把u盤放回口袋。

王屹趁他不備偷襲,蠢狗,真是晦氣,陳澈發狠,逮住他打,下手又狠又快,那群人光站著不敢動手,怕傷到王屹,也怕陳澈這不要命的瘋子傷到自己。

真出事,王屹有王家保著,他們可什麽都沒有。

陰暗的小巷,居然淅淅瀝瀝下起冷雨,這樣的好日子,終究是被玷汙了。

陳澈扔下王屹,一人往家裏走。

他渾身戾氣太重,居然沒有人再敢攔著他。

有的人甚至特地戴上帽子,害怕被陳澈記住自己的臉。

一群孬種。

陳澈沒看他們,攥著u盤往家裏走。

那裏麵是他給小姑娘寫的代碼,運行起來是她們從相識到相戀的過程。

工程量很大,陳澈前前後後寫了好幾個月,前幾天又熬了幾個通宵,隻是為了趕在高考結束那天送給他的小姑娘。

想到淺音,他周圍戾氣不覺消散,多了些溫和。

告白嘛,當然得有些儀式感,他的小姑娘什麽都不缺,他能給她什麽呢。

他想了很久,才決定送她這樣的告白禮物。

老式住宅樓的鐵門嘎吱作響,陳澈用力推開,在樓道裏坐著歇了會。

他覺得有點累。

被雨淋過的腦袋也有點暈。

他有點煩躁地摸了一把後腦勺,手感黏膩。

他在流血。

陳澈第一時間想的是,小姑娘要是知道,得嚇得哭出來吧?

失去意識之前,他朦朦朧朧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朝他奔過來,踉踉蹌蹌的。

他隻來得及斷斷續續:“外公,不、不要、她、擔心……”

眼前是他那天鬼使神差踏入教室,看到她的那一眼,從此再也沒辦法移開目光。

陳澈腦中閃過小吃街,小賣部,私人影院,她為他慶生那天……

他看到她笑,看到她清淩淩的眼,看到她瞪他,看到她無奈皺眉,最後看到她抱緊他……

過往一幕幕在他麵前重現,陳澈聽不見周圍的聲音,隻聽到他的心在問。

“音音,做我女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