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佳音如夢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夜總會的休息室裏醒來的,原本的折疊沙發被放平了。?我身上搭著一條羽絨被,身上濕了的衣裙已經換成了我自己的衣服。
蘇輕暖正撐著下巴坐在桌邊,呆呆的盯著窗戶,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輕咳了一聲,蘇輕暖猛然回神,看向我:“你醒了?”
“嗯。”我現在頭疼的快要炸開了,好像是被用鐵榔頭砸了一樣,現在滿腦子都是電鑽的聲音,我握起拳頭,在腦袋上猛砸了幾下。
我這人喝醉酒了就不吵不鬧特別安靜。不會耍酒瘋,也不會找人不停地說,但是最後難受的還是自己,有時候宿醉之後能難受好幾天。
蘇輕暖給我端了一杯熱水,我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問:“昨天是誰過來的?”
“明姐啊,”蘇輕暖說。“明姐找了另外的人陪那幾個貴客。”
蘇輕暖說話的時候看不出破綻,隻不過我感覺,她有事兒瞞著我。就又問了一次:“事情有沒有鬧大,是怎麽解決的?”
蘇輕暖說:“道歉,免單,陪送,一般不都是這樣。”
“方家陸家都是非富即貴的,會在乎什麽免單麽?”
蘇輕暖別開了臉:“那誰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
我一直盯著蘇輕暖的臉上看,她終於一擺手,把水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好了,我也編不下去了,明姐本來告訴我不要給你說的。有一個男人在後麵跟著,他和你包廂那幾個人說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和明姐都站在外麵,明姐告誡我看見了就要裝沒看見,那種大家族自己的事情。像是我們這種普通人還是不要摻和進去的好。”
這個道理我懂,普通人麽?我在三年前就已經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普通人。
蘇輕暖接著說:“現在我告訴你了,你知道也就當不知道算了。”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我知道,昨天來的那個人一定不是陸景重。
如果是陸景重的話,蘇輕暖一定會第一眼就認出來的,現在陸景重王者歸來風頭正盛,可是,如果是喬裝打扮呢?
在蘇輕暖出去之前,我叫住了她:“昨天和明姐來的那個人……戴帽子戴口罩了麽?”
蘇輕暖搖了搖頭:“為什麽要戴口罩?”
“沒事兒了,我瞎問的。”
蘇輕暖走之後,我一個人在休息室裏發了一會兒呆,看了一眼時間,才下去向明姐道謝。
明姐似乎對我現在惹麻煩已經司空見慣了,我一句話沒說完就擺手讓我走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昨天是誰……”
明姐打斷我的話:“不該問的話一句都不要問,知道的多了對你也沒好處。”
“嗯。”
我點了點頭,就退出了明姐的辦公室。
昨天夜裏,被陸正宇用香煙燎的頭發,就好像是被狗啃了一樣,左耳耳根燒掉了一大部分,頭發參差不?,差點露出了頭皮。
我用後麵的長發想要蓋住,但是無奈,根本就遮掩不了。
從夜總會出來,我就去找了一間理發店,進去就說要剪短發。
理發師問我:“想剪成什麽樣子?”
我照著鏡子比了比自己耳根處:“看不出來這裏的發茬兒。”
理發師是一個蠻時髦的年輕人,一邊給我剪頭發,一邊誇我發質好,頭發養了這麽長,一剪子下去真是可惜了。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說一句話。
理發師給我剪了一個時下算是比較流行的頭,剪發技術不錯,最起碼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理發師說:“你很適合這種短發呢。”
出了理發店,一陣冷風吹來,直接就躥進我的脖子裏,向上豎了豎一衣領。
回到學校,我忽然剪了短發,室友都很不適應,雪兒湊過來:“怎麽就忽然剪了頭發了?”
我說:“覺得麻煩。”
溫溫正在趕一篇實驗論文,從筆記本電腦屏幕抬頭看了我一眼:“挺好看。”
雪兒撇嘴:“太學生氣了。”
我聳了聳肩。
趁著溫溫這個時候還沒有去圖書館學習,我就拉住她問了那個心理谘詢師周越的一些事情,是不是挺有勢力的?
溫溫點頭:“嗯,周家的勢力不容小覷,”忽然她又冷冷嘲笑了一聲,“確實是不容小覷,前幾天不是還報道情婦在外都抱團了麽。”
看著溫溫臉上的笑,我忽然就覺得有些冷了。
溫溫厭惡小三,因為她本就是小三的女兒,母親的自殺才換取她能夠重回豪門,所以,她性子剛強冷硬,至今還沒有談戀愛,不相信愛情,都是因為童年時候的陰影。
晚上,桑桑回來的時候風風火火地嚇了我一跳。
她一進門就舉著手裏的一張海報,跟叫魂兒似的叫我:“佳茵!佳茵!”
我剛好正在敷海藻麵膜,聽見她的聲音就從浴室裏出去,她呲了一下牙:“你嚇死我了。”
我敷著麵膜,臉部表情不能動太大,隻是僵硬著唇角說:“什麽事兒?”
桑桑說她晚上的時候去參加一個慈善晚宴,中間有明星表演,就一直留到最後,要了簽名,說著她就把一張照片湊到我眼前,還自己配著樂:“噔噔噔噔,看看這是誰?你偶像啊!”
我看著照片上的人,手指一頓。
我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僵,臉色一定很差,不過幸好貼著麵膜,糊著一層就好像是戴著一層麵具,忽然就覺得,別人看不透我的感覺很好。
雪兒從桑桑身後湊過來,抽走了她手裏的照片,然後尖叫了一聲:“啊,陸景重啊!我的偶像啊!這張簽名給我吧!”
桑桑說:“你叫佳茵嗎?你看看後麵,是陸景重的親筆簽名。”
“佳音如夢,”雪兒看到後麵簽名的內容,就開始鬼哭狼嚎:“我是腦殘粉啊,佳茵是黑粉,黑轉粉,為什麽不幫我要一張簽名啊。”
桑桑沒理會雪兒,把照片遞給我:“我可是在宴會上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的,佳茵你怎麽報答我?”
我麵無表情地說:“明天請你吃大餐。”呆在狂弟。
我拿著照片走到書桌旁邊,隨便找了一本書夾了進去,就坐下去照著鏡子。
看著鏡子裏一張滿臉都是黑色海藻麵膜的自己,隻露出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我就知道,這個晚上,又要失眠了。
果真,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淩晨,我都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明明頭疼的要命,上下眼皮也在打架,但是大腦皮層就是很興奮。
我看三個室友都已經睡著了,就輕手輕腳地下床,用手機屏幕照亮書桌,翻找剛才夾進照片的那本書。
我轉身正要爬上床,忽然,身後雪兒不知道呢喃了一句什麽,我嚇了一跳,手肘一下子磕在了桌角,猛的疼了一下,屏息,這麽輕手輕腳的好像是一個小偷一樣。
不過雪兒翻了個身就繼續睡了,好像是做夢說夢話了。
我爬上床,捧著書鑽進了被窩裏,從書頁間拿出這張照片。借著手機屏幕的亮光,看著照片。
這是陸景重的一幅劇照,側臉照,穿著皮夾克帶著手套,正舉著一把手槍,眼睛眯起瞄著遠方,神情冷峻,側臉的輪廓特別鮮明,臉頰瘦的有點凹陷。
我知道這肯定是為了配合拍戲,刻意瘦下去的,可是我的心就沒來由地疼了一下。用左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右胳膊,告訴自己,憑什麽心疼他?
我把照片反過來,在照片的背麵,看到熟悉的筆跡,我的心不可抑製地重重跳了一下。
龍飛鳳舞的簽名上麵,有四個字——“佳音如夢。”
…………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天夜裏,在夜總會,明姐幫我請來的這個神秘人發揮了作用,不管是方唯一還是陸正宇,都沒有再找過我了,我也能定下心裏準備我鋼琴比賽的曲目。
我安安穩穩地度過了一個星期,基本上每天都是在練琴房裏度過,和謝準佳照過幾次麵。
謝準佳倒是一副特別虛心的態度,有兩次還專門讓我從頭到尾聽了一遍,讓我為她指出錯誤,中午還和我一起吃飯,晚上練完琴一起回寢室。
我看著她毫無芥蒂的樣子,好像搶了我的曲子占了我的名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樣。如果不是這個女生太過天真,那麽就是心機太重。
想到這兒我都禁不住一笑,心機重,誰能比得過我心機重?
自從方唯一和陸正宇的事情過後,我就一直在想,要為自己找一個傍的住的金主,在合適的時候,我必須要有能自保的能力和可以站直腰的底氣。
我第一個就先想到了李崢科。
因為我聯想到了李家在c市的影響力,當初李崢科的親姐姐黃靜雅出嫁的時候,給陪送的嫁妝是李家已經經營了十年的子公司,當時在c市都引起了轟動,不僅僅是因為這樣史無前例的嫁妝,還有就是那個被黃靜雅死心塌地愛上了的,名不見經傳的男人。
黃靜雅對我一如既往地沒有好臉色,她也知道我是桑桑的室友,卻也全然不避諱,有時候跟我說以前是怎麽樣對付那些小三和挺著大肚子上來的女人,她說她曾經讓道上的人玩兒死過一個女人。
我聽了都是後背一身冷汗,黃靜雅挑著眼角看我:“放心,對哪種人用那種方法,對桑柯我就是想讓她徹底死心。”
我問黃靜雅:“既然你丈夫根本就不愛你,你為什麽就沒有想過要離婚呢?”
黃靜雅的表情忽然猙獰了:“誰說他不愛我?就算他不愛我,他也是我的。”
我頓時就明白了,這又是一個女人的執念。
這一次見到李崢科,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情緒,還故意把注意力引到我的頭發上:“你怎麽剪了頭發了?”
我知道他為什麽尷尬,不外乎就是上一次跟我承諾,說這次月考如果靠近了全校前一百五十名,我就去參加他的同學聚會。
隻可惜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李崢科都沒有提這件事情,自然是因為李崢科沒有考進。
李崢科信誓旦旦:“等期中考試,我要考進年級第一百五,如果我能考到,你就答應我一件事。”
李崢科的表情忽然就一本正經起來,他說:“你就辭了夜總會的工作。”
就在這一瞬間,我看著李崢科臉上介於男孩兒和男人之間神情,忽然就打消了要用李崢科身後的李家的念頭。
這隻是一個孩子。
我笑了笑,打開曲譜:“我也說過,什麽事都等你做到了,才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李崢科看著我的頭發,又問了一次:“你怎麽剪了頭發了?”
他這一次不是為了掩飾尷尬問的,我還伸出手來想要摸我的頭發,我向後撤了一步,說:“不好看麽?”
李崢科一笑,唇紅?白的一個俊美少年:“看起來好像是高中生。”
我彎了彎唇角:“這話我愛聽。”
李崢科湊過來:“是啊,上次在我同學在學校門口見了你,都問你是不是我女朋友呢……好了,我開玩笑的。”
今天,鋼琴課隻上了一個小時,還有一個小時李崢科就不想學了,我就借此機會自己練習一下比賽的曲目,他翻開作業題開始做。
練了兩遍比賽時彈的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協奏曲,覺得越彈越沒有感覺,心裏好像是有一團火在堵著,抬眼就看見李崢科正在咬著筆端,擰著眉費勁地想什麽問題,我好像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也是在台燈下,拚盡全力去學自己並不感興趣的東西,把腦殼都想的疼了,也逼著自己坐在那裏,強迫著自己靜下心來,隻為了一個目的——就是考到c市來。
考到c市來幹什麽呢?
我現在都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麽要考到c市,就算是在省會有更好的學校更好的發展麽?
就是因為c市的光環在,因為我想到了林蕭蕭在電話裏對唐卡說的一句話。
那個夜晚,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裏,操場上直接穿堂刮過的風好像刀子一樣刺痛骨髓,林蕭蕭的聲音從唐卡的手機裏傳出來——“誰能料得到以後呢?人是往高處走的!”
晚上,從李崢科的別墅裏出來的時候,我又遇上了李崢科的媽媽,她正好是開著車回來,就說要親自送我一趟。
我對這實在是受之不起,就說:“太晚了,我打車走就好了。”
李崢科的媽媽說:“快上來吧,你一個女孩子家的,走夜路多不安全。”
李崢科在旁邊附和:“是啊是啊,上次新聞上不是還報道了,女大學生坐黑車被拐賣嘛。”
我抽了抽嘴角,實在是拗不過,就坐上了李崢科媽媽的車。
從後視鏡裏,我看到李崢科站在別墅門口衝我揮手,一副特別乖的樣子:“再見,杜老師。”
在路上,李崢科的媽媽問了我一些學校的事情,還有李崢科在學鋼琴的一些情況,從頭到尾都和藹可親,就好像是家長關照在外的子女一樣。
我聽著聽著,眼眶就有點酸,急忙別了臉看向窗外。
在我大學的這三個朋友裏,雪兒是生活在天堂裏的,在家父母寵,出門男友寵,是最無拘無束的一個人,她的童年好像在被無限製的延長擴大。
我就曾經跟溫溫說過,如果我能和雪兒換一下身份,隻要一天,我願意用我一年的命去換。
可是,真的沒有如果。
這個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看命數的,就比如說我,生在一個破碎陰暗的家庭裏,也注定了,要在陰暗的角落裏,長成一朵無人問津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