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真趕緊貼心地給李淑賢遞上一支她剛在客廳裏找到的圓珠筆。

李淑賢捏著筆,手直打顫,淚眼婆娑地看著張會民,說:“你還高利貸的錢真的都準備好了嗎,要不要……”

“媽!”電話裏的許海凡猛地一聲暴喝,恨不得直接從電話那頭鑽過來,幫李淑賢清醒一下。

“李阿姨,您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要是放高利貸的人真找上門來了,我們幾個也不夠他們打的啊。”許夢真也差點被自己親奶奶這匪夷所思的戀愛腦給氣死。

“淑賢,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自己能處理好的。”張會民輕輕握住了李淑賢的手背,讓她不要再顫抖。

李淑賢又兀自哭了一會兒,還是下不了決心去簽字。

這時,周小紅走過來,蹲在李淑賢身邊,溫柔地勸道:“李阿姨,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但您是不是也要為海哥考慮一下?如果您不簽字,到時候卷進高利貸和賭博的事裏,那海哥很可能也脫不了幹係,要是因此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您真的不會後悔嗎?”

周小紅的話總算起了作用,讓李淑賢放棄了最後的搖擺,她擦了擦眼淚,吸著鼻子,終於顫顫巍巍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許夢真鬆了口氣,對著手機說:“海哥,李阿姨簽好字了。”

“簽了就好,辛苦你們了。接下來,還要麻煩你們陪她跟張會民一起去房管局改名字。我已經定好了今天下午的票,馬上就出發去火車站,明天上午才能到上海。”許海凡頓了一下,又說,“齊銘?齊銘在嗎?”

齊銘快步走過來,衝著手機喊:“在在,在呢!”

“齊銘,我人不在上海,隻能麻煩兄弟你幫我保護好她們了,大恩不言謝,以後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說。”

“嗐,說這些幹什麽?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反正咱們遲早是一家人。”

齊銘說完,許夢真瞪了他一眼,他還一臉得意地衝許夢真擠眉弄眼。

好在他這個人說話一向滿嘴跑火車,還喜歡亂用修辭手法,所以大家也沒有把最後一句話往心裏去。

在三人的陪同下,張會民和李淑賢到房管局辦好了相關手續,將張會民的名字從房產證上徹底移除了。

為了防止放高利貸的人來搗亂,齊銘讓自己一幫兄弟全程分散在他們周圍作為後援,以便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情況。好在直到改名結束,也沒有出現任何變故。

房管局門口,張會民和李淑賢相對而立,李淑賢雙眼通紅,看張會民的眼神裏還有諸多不舍。

“淑賢,從現在起我們就什麽關係都沒有了,謝謝你那麽信任我,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這個人也不太會說話,就……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做飯給你吃吧。”張會民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又說,“對了,我把咱們那張合影拿走了,做個紀念,你不介意吧。”

李淑賢用手捂著嘴點了點頭,眼淚撲簌簌落下,仿佛是在經曆一場生離死別。

許夢真撇了撇嘴,不禁腹誹,奶奶啊,沒想到你人到中年,還這麽多戲,我算是看到言情小說的中老年現實版了。

一行人將悲傷過度的李淑賢送回家中,一路上她都在自怨自艾,說難道自己注定要孤獨終老,一輩子沒有正桃花?

周小紅安慰她說,她還年輕,又這麽能幹,以後有的是機會找另一半。

許夢真心想,老媽還挺會哄未來婆婆開心的,真是一句難聽的都不說,難怪後來婆媳關係處得還不錯。

就她奶奶這種愛喝酒,又脾氣古怪的女人,若不是有天姿國色,哪來那麽多機會找桃花?

她有天姿國色嗎?沒有。

所以,據許夢真的了解,直到她因為肝癌去世,仍舊孑然一身。

當然,也許在那之前,她也曾找到過一些誌同道合的老頭,隻可惜都沒能跟她堅持到最後。

如果張會民沒有染上賭癮,說不定他真的可以陪奶奶走完一生。

想到這裏,許夢真扭頭看了看將頭靠在座椅背上,扔在抽泣的李淑賢,不覺有些心疼。

她一生都在追求最真摯的愛情,追求別人不計回報的寵愛,可卻總是事與願違,到死也未能完成心願。

但她也並非一事無成,她培養出了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培養出了一個考上清華、品學兼優,為其他家長們所羨慕的孩子。

許夢真一時有些理解,為什麽李淑賢會緊緊抓住許海凡不放了,因為許海凡可能是她活下去的最後一根精神支柱。

當聽說嶽欣以高價租金搶了李淑賢家裁縫鋪的門麵房後,齊銘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就是拚錢嘛,他家也是有連鎖店的,可不能在這種小錢上輸了氣勢。

於是,齊銘在許夢真的建議下,跑去建議了他媽,說自己也二十多歲了,不能一直靠著爸媽生活,經過他的市場調研,他決定把那個房東自住的房子連同做了門麵房的院子,一起買下來,改造成小區內的微型棋牌室,以此作為他創業的第一步。

其實這個建議,許夢真並不是亂提的。

首先,在她的記憶中,奶奶家的這片小區,最多再過一兩年就會被拆遷,政府貼錢又貼房,奶奶家就是靠著這次拆遷才終於翻了一次身。

其次,房東想賣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不過他還沒有去中介掛出來而已。

這件事是當初許夢真被迫跟奶奶一起暫住兩個月時聽說的,那時李淑賢動不動就跟她炫耀自己的針線活技術,還說要不是當時有個好心人買了那個房東的房子,允許她續租開裁縫鋪,那她和許海凡那幾年的生活壓力就會更大了。

不過好人有好報,拆遷就是對那個好心人最大的回報。原來的房東一聽到他剛剛賣掉的房子要拆遷,簡直連腸子都悔青了。

吳月紅聽了齊銘的計劃,沒有考慮太久就同意了,畢竟那時候房子不算貴,這又是自家孩子第一次如此上進,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

隻不過,以她對齊銘的了解,他的腦子是絕對想不出這種計劃來的。所以,給他出主意的肯定另有其人。

加上之前齊銘拒絕相親,說自己要搞事業,所以吳月紅綜合來看,基本可以確定這孩子是有女朋友了。

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吳月紅就查到了齊銘的女朋友是許夢真,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是喜歡這個女孩子的,但還沒有喜歡到要讓她當自己兒媳婦的地步。

但看在目前她對齊銘多少還是起到了一些正麵督促作用的份上,吳月紅就暫時不打算去拆穿和打擾這段戀情,且讓他們自由發展一段時間吧。

得到了母親的讚助,齊銘很快就拿下了房東的整套房子,還幫他賠了違約金給嶽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嶽欣對此再生氣也無可奈何,畢竟現在這套房子的房東姓齊了。她真的做夢也沒想到齊銘竟然說買就買,變得如此有魄力。

令她同樣沒想到的是張會民在關鍵時刻心軟,不但沒有抵押李淑賢的房產,還把自己老家的房子賣了還債,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明明李淑賢都已經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她宰割了,這下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不,應該是連原點都不如,因為她的真麵目已經被許海凡看到,短時間內他是不會再中她的圈套了。

這世上真的有那麽多為了感情,可以放棄利益的傻瓜嗎?

在認識齊銘之前,她一直以為錢能解決所有事情,包括人的感情。

所謂“很愛你”、“不能沒有你”,不就是錢沒到位嗎?

不然,她那些前男友,也不會前一秒罵她無情無義,後一秒拿到錢了,就說問題全出在自己身上。

不然,她爸媽也不會各玩各的,表麵琴瑟和鳴,私下形同陌路,唯一能交流的話題就是嶽欣。

她爸嶽有光當初創業的第一桶金就是她外公,也就是牛小鳳她爸提供的。

當嶽有光的外貿公司走上正軌之後,適逢嶽欣外公身體出了些狀況,牛小鳳要照顧父親,完全不想管公司的事,嶽有光就得到了去幫忙管理酒店的機會。

這一“幫忙”,就再也沒有離開。

嶽有光懂得隻有家庭穩定,才能事業順遂的道理,更何況嶽欣外公的身體雖然有些小狀況,但尚不影響大局,一時半會也不可能讓他奪權,所以嶽有光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地做好對牛家人的表麵安撫工作。

但,這並不影響他一次又一次地對諸多**投降。

事業有成就是男人最好的美容,當外麵的鶯鶯燕燕前赴後繼撲麵而來的時候,嶽有光很快就失守了。

隻是他太懂得如何把握分寸,和哄老婆開心,因此即便牛小鳳發現了端倪,也無法舍棄這樣一個除了花心外,無可挑剔的老公。

但時間長了,嶽有光發的誓就像他送的包一樣,次次不同,次次升級,卻也次次都不會是最後一次。

牛小鳳心累了,反思既然因為利益牽扯太多而不能離婚,那為什麽自己不能像嶽有光一樣活得瀟瀟灑灑、無所顧忌呢?

所以,牛小鳳也開始了報複性尋花問柳,最初她可能還有些愧疚之情,但慢慢就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甚至樂在其中。

他們貌合神離、岌岌可危的夫妻關係僅僅因為嶽欣這顆掌上明珠而藕斷絲連著。

父母之間有沒有愛,孩子是最清楚的。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嶽欣的愛。

嶽欣是他們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孩子,長得又十分乖巧可愛,一出生就集了嶽家和牛家的萬千寵愛於一身,從不知道人間疾苦為何物。

在一個父母感情破裂,卻又不得不勉強在一起維持表麵和平的家庭中長大,可能就是嶽欣所經曆的最大的“人間疾苦”。

她沒有見過那種正常的家庭關係,陪伴她最多的就是負責她飲食起居的阿姨,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小就認為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因為爸媽給她的愛也是用金錢來表達的。

因此她不懂怎麽有人可以拒絕金錢的**,也不懂真正的愛到底是什麽模樣。

齊銘、許海凡、甚至是張會民,都一次次衝擊著她的三觀,顛覆了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真的是她錯了嗎?是她不正常嗎?

嶽欣不想再思考這個問題,畢竟糊塗地活著,比清醒地痛著,要容易。

齊銘買下那套房子後,又做了整體的簡單裝修。原本他是想大裝特裝一下,但遭到了許夢真的反對。

因為裝得再好,也是要拆的。

許夢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齊銘,因為怕他那個大嘴巴到處去講,惹得前房東來挑事。她隻告訴他,這間房風水好,做棋牌室肯定能賺錢。

齊銘裝修的時候,把房間和院子都打通了,又專門隔出來一個空間給李淑賢當裁縫鋪,相當於給她的門麵房升了級。

他還想了個促銷活動,就是去喝茶打牌的人可以免費修補衣服,或者打折做衣服,而去修補衣服和做衣服的人,也可以享受兩小時免費喝茶打牌。

當然,對於李淑賢來說,是不需要任何免費付出的,因為她的成本都由齊銘來承擔。

齊銘本想給這間小小的棋牌室取名為“夢真棋牌室”,結果遭到了許夢真的強烈反對。

許夢真問齊銘咋不幹脆把“許夢真”三個字打在門框上,好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跟齊銘有一腿?

齊銘嘿嘿一笑說,也不是不可以,直接把許夢真氣到吐血。

他們買這個房子本就是低調行事,跟房東也簽了協議,不讓他對外透露齊銘的個人信息,目的就是不想讓李淑賢和許海凡知道新的房東是他,否則他們母子倆覺得欠了齊銘人情,到時又要拉拉扯扯的不好收場。

最後,這間棋牌室什麽名字都沒取,隻掛了一塊“棋牌室”的牌子。

許夢真說,化繁為簡,突出主題,才是最好的招牌。齊銘自然不敢反駁,隻說一切都聽她的,等結婚了也一樣。

許夢真又去敲齊銘的腦袋,不是因為害羞,而是不敢去想,他們真的會有未來嗎?

也不知是許夢真金口玉言,還是齊銘氣運太好,這家棋牌室竟然生意還不錯,算是填補了這家小區內一直沒有娛樂室的空白。

齊銘心情大好,經常到吳月紅那邊去邀功,最終得到了他老媽關於下一筆創業基金的承諾,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搞定了李淑賢的事,嶽欣也暫時不再作妖,許海凡終於可以安下心來找工作了。

他的畢業設計早已做完,就等著答辯,實習單位對於一個清華畢業的學生來說也不難找,但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卻可遇而不可求。

所有能回上海的工作,除了工作地點外,各方麵都比不上去鴻光集團的深圳分部。到底怎麽選擇?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隻是不知該如何跟周小紅說。

可周小紅作為他的女朋友,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許海凡請假回家安撫完李淑賢,要繼續北上求學的前一天,約了周小紅出來散步聊天。

周小紅親昵地挽著許海凡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絲毫不想鬆開,仿佛一撒手他就會飛走一般。

許海凡能感覺到周小紅的心情,抬起另一隻手,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說:“對不起啊,這次回來光顧著弄我媽的事,陪你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周小紅搖搖頭,說:“這有什麽?我們來日方長,以後在一起的時間多著呢,說不定到時候你看我膩了,我看你煩了,還開始懷念這種兩地分居的日子呢。”

“瞎說!我才不會看膩看煩,你也不準看膩看煩,聽到沒有?”許海凡說著微微一彎身,在周小紅的頭發上輕輕吻了一下。

周小紅感受到這個吻,把許海凡的胳膊摟得更緊了,“要是能早點會合就好了,可惜我們還有好幾個月才畢業。”

聽到這裏,許海凡怔了一下,猶豫著說道:“小紅,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麽事?你說。”

“如果有兩份工作機會擺在我麵前,一份是能回上海的工作,一份是要去深圳的工作,但前者的工作崗位和薪資水平都比不上後者,你覺得我要怎麽選?”

“你覺得你做哪個工作會更開心?”

“深圳那個。”許海凡幾乎脫口而出。

周小紅微微一笑說:“那就去深圳。”

“可是……去了深圳一時半會就回不了上海了,對方說起碼要觀察我的工作表現一年以上,才會考慮把我調回上海。”

“不就是一年嘛,我們之前異地兩年都過來了,還差這一年?”周小紅說到一半,突然想逗逗許海凡,就故作嚴肅地說,“你這麽擔心……難道是說你覺得你去了深圳,會把持不住自己?”

“怎麽可能?就算你把持不住了,我也不會把持不住!”許海凡義正辭嚴地說道。

周小紅笑了,“好好好,我們都能把持住,那就沒什麽可擔心的啦。你安心去深圳上班,我呢,就在上海好好工作,等你回來。”